美国文学的本土色彩及其影响——以马克·吐温《汤姆·索亚历险记》为例

冯凯伦

（北京中海达翻译中心，北京100081）

美国文学中的本土色彩，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一种形式，属于现实主义的早期阶段［1］，有人称之为乡土现实主义［2］。文学的本土色彩最早始于以布莱特·哈特和马克·吐温为代表的美国西部文学家的创作实践，是独立的美国文学迈向成熟和真正的美国文学开始形成的重要标志，对美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本文以马克·吐温和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为例，简要分析了美国文学史上的本土色彩及其对美国文学发展的影响。

一、美国文学的本土色彩及其历史地位

所谓文学的本土色彩（Local colorism），是指当地作家用当地的语言来描写反映关于当地的人物、事件、文化、风俗、习惯的文学作品所具有的特征［1］。一般认为，美国的本土色彩文学始于19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直到20世纪到来之前，一直在美国文学占显著地位，成为现实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3］。虽然一般将布莱特·哈特的《咆哮营的幸运儿》视为本土色彩的滥觞，但马克·吐温将其推向了新的高度，因而成为了美国本土色彩文学代表中的旗手和主要开拓者。

美国本土色彩的产生有其外部社会条件和内在动力。19世纪中期，美国的西进运动正处于鼎盛时期，全国统一的文化氛围尚未形成，东部文学以“贵族”自居，西部在心理上强烈要求维护自身的文化地位或身份，通过展现自己当地的角色来谋求对自身文化的理解与认同。另一方面，西部边陲的幽默故事已在美国内战前数十年趋于繁荣，为本土色彩文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4］。西部的作家创作的那些幽默故事强调描写当地的人物角色，强调展现当地的语言风格、生活习俗和思维习惯，对当地作家产生了极大影响，于是本土色彩的小说渐渐开始浮现。布莱特·哈特直截了当地认为，本土特色就是源于这些西部的幽默故事创作实践。随后，许多文学杂志对这些本土色彩的小说表现出极强的刊发意愿，并以优厚的报酬吸引这类作品，也对本土色彩文学作品的发展、推广产生了极大促进作用。1868年布莱克·哈特发表的《咆哮营的幸运儿》是本土色彩文学的肇始，在本土色彩文学的发展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哈特以西部淘金热为背景，用西部幽默风格描写当地人的生活，用当地的语言刻画当地人物，引起美国文学界的极大关注。随后便涌现出一批本土色彩文学的作家，包括马克·吐温、威廉·豪威尔斯（William Dean Howells）、斯 托夫夫 人 （Harriet Beecher Stowe）、哈姆林 · 加兰德 （Hamlin Garland）、凯特·肖邦（Kate Chopin）等。由于马克·吐温对本土色彩文学的发展的卓越贡献，确立了其在美国文学中的历史地位，被视为是美国本土色彩文学的标志性作家。他的许多作品，如《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卡县名蛙》、《在密西西比河上》等，都是本土色彩文学的代表［5］。在他的大力倡导下，发端于布莱特·哈特的本土色彩文学逐渐走向兴盛，直到20世纪初一直在美国文坛占据重要的地位。正是以马克·吐温为主要代表的本土色彩文学家大力倡导和不断开拓的本土色彩文学，使美国文学更彻底地摆脱了欧洲传统文学对美国文学的束缚，不断走向成熟，马克·吐温也因此成为独立的美国文学的一个重要标志。

二、本土色彩主要构成元素分析：以《汤姆·索亚历险记》为例

马克·吐温倡导的本土色彩作为现实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散发着浓郁的西部乡土气息，作品描绘美国西部地区密苏里密西西比河畔所特有的生活习俗、乡土人情、自然风貌，并适当运用当地方言土语，真实、生动地再现那里的社会生活，包括人物、事件等等，使作品极富艺术感染力。一般认为，本土色彩有四个主要元素构成，分别是作品的作者（Author）、故事发生地 点 （Settings）、作品中的人物（Characters）和作品所使用语言的风格（Style in words）。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使上述四要素得到充分彰显，是一部非常典型的本土色彩小说代表作。换句话说，《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本土色彩成就于作者艺术创新，体现于小说的人物、故事发生的环境以及作品语言等诸方面。

众所周知，《汤姆·索亚历险记》是马克·吐温极具代表性的小说之一。小说描写的是美国西部小镇以汤姆·索亚为首的一群孩子天真烂漫的生活，汤姆为摆脱枯燥无味的功课、虚伪的教义，做出了种种冒险经历。通过对主人公的冒险经历的描写，讽刺美国虚伪庸俗的社会习俗、伪善的宗教仪式和刻板陈腐的学校教育，讴歌少年儿童自由、纯洁的心灵，以其浓厚本土色彩，刻画了主人公的机智、勇敢的品格，被人称之为最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品，问世后备受欢迎。

作者作为本土色彩的元素最容易被理解。根据本土色彩文学的定义，作者是作品本土色彩的最主要元素，也是实现作品具有本土色彩的能动元素或主体。没有本土的作家，也就没有本土色彩文学。

《汤姆·索亚历险记》这部反应美国西部儿童生活的本土色彩小说，出自与成长于美国西部农村的文化、习俗环境的作者——马克·吐温之手，其实质是源于作者在美国西部农村的生活经历。书中的许多情节都是发生在作者身上或身边人的故事。“汤姆索亚从他（马克·吐温）在西部的童年记忆跃然纸上。”［3］显然，没有这样的生活经历的作者，难以创作出这样的作品。

马克·吐温于1835年出生在美国西部边陲密苏里州的佛罗里达，原名塞缪·朗荷恩·克莱门斯（Samuel Longhorne Clemens）。父亲约翰·马歇尔·克莱门斯经商，还做过仓库管理员，家中生活拮据。吐温4岁前一直生活在河畔小镇汉尼拔。12岁时父亲因患肺炎去世，他便开始自谋生计，先后当过报童、印刷学徒、排字工、水手和舵手；26岁时，成为记者，并用“马克·吐温”这个笔名发表作品［6－7］。他一生写了大量作品，体裁涉及小说、剧本、散文、诗歌等各方面。他针砭时弊，鞭挞人间不合理现象或人性的丑恶，对普通人民表现出极大同情和关心。其作品风格以幽默和讽刺见长，是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

不难看出，马克·吐温的创作有着坚实的生活基础，他的成长环境和成长经历为他的文学创作奠定了深厚的根基，也是他成为现实主义作家和本土色彩作家的基础。他主张，作家要从自己所熟悉的地区开始，运用当地人民的语言，描写当地人民的生活，刻画当地人民的性格和灵魂。这就是马克·吐温《汤姆·索亚历险记》等作品本土色彩产生的生活基础。正是西部密西西比河河畔孕育了马克·吐温和他的本土色彩文学。

有人把美国西部看作一片沙漠，认为密西西比河是一条“流着泥浆”的浊流，但对于马克·吐温来说，这条河则是整个生命，也正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马克·吐温这样的本土色彩的文学家。研究西部的学者德沃托和迈拉赫认为，西部并非一片沙漠，不论是黑人、印第安人，还是来自各地的白人拓荒者、移民，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他们在拓荒活动中形成不同于东部的西部文化。许多民间传说、民间故事经过说故事人、记者和作家们不断的艺术加工和提炼，形成了具有粗犷、开放、幽默、诙谐等特色。马克·吐温就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并且以自己的卓越才能加以发展创造，成为杰出西部本土色彩的作家。他的作品也都与拓荒当地的大森林、大河和大草原密不可分［8］。西部生活就是马克·吐温文学创作的沃壤，对马克吐温的作品本土色彩的形成和发展至关重要。

然而，他的本土色彩写作风格也曾受到不少人的指责［9］。马克·吐温是西部作家，他的创作素材全部来源于西部农村生活。但是，在当时，美国的文化中心依然在东部，作家的命运掌握在东部的批评家手中。而东部批评家对西部富有幽默的欣赏，只是为猎奇和消遣，并不将其视为严肃的文学作品。经过长期争论，尽管分歧仍然存在，但是大家一致认为，马克·吐温是富于美国民族特色的作家。正如威廉·豪威尔斯所说：“马克·吐温是我们文学中的林肯。把它称为边疆开拓者、我们文学中伟大的民主主义者杰克逊也同样正确。他征服了东部，第一次使我们的文学不再局限于新英格兰的范围而具有美国性。”［10］

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本土色彩另一个主要的元素。地点作为故事发生的时空，是故事发生的主要载体，是故事存在的基础。《汤姆·索亚历险记》作为现实主义作品，它所描写的地点是真实的，这个地点就是作者的家乡。

《汤姆·索亚历险记》以美国密西西比河畔的汉尼拔镇为背景，描写少年汤姆·索亚及其女友蓓基·撒切尔和他的顽皮少年朋友哈克贝利·费恩的冒险故事。作品的创作以作者最熟悉的家乡的环境为背景，不少情节都是根据作者自己的亲历所构思。正如马克·吐温作者在《汤姆·索亚历险记》的序言开始所说的那样：“这本书里所描绘的冒险故事大多都实有其事，其中的一两件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其余是我儿时同学们的故事”。这美丽的故事就发生在美丽的密西西比河畔。作对者自己家乡风景的描写尤其饱含深情，似乎让读者从字里行间就能感受到当地美丽的自然风光，清新空气和鲜花的芳香。

马克·吐温把自己的热情和他最熟悉的生活、少年时代密西西比河上小镇和那条河上的生活都写进了自己的作品，赞美自己家乡的无限美好。对于马克·吐温来说，不论在童年，还是在他的回忆里，密西西比河就是整个生命［11］，是他笔下人生旅程的象征，文学创作的生活源泉。我们说故事的地点是本土色彩的重要元素，原因就在于此。

本土色彩的另一个元素是作品中的人物。在《汤姆·索亚历险记》中，作者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真实感人，大有呼之欲出之感。首先是作品的主人公汤姆·索亚。在马克·吐温笔下，汤姆虽然调皮，但机智、勇敢、天真、活泼，不愿受旧习俗条条框框的约束，是一种对旧传统叛逆的象征。

汤姆的父母早亡，住在严厉但也十分疼爱他的波利姨妈家里。他活泼好动，有许多鬼点子，不爱学习，总是逃学。逃课后去钓鱼，和流浪儿哈克贝利·费恩去玩耍，玩“海盗”游戏、搜集各种奇怪物品等。汤姆和他的小伙伴天真无邪，讨厌牧师祷告时骗人的鬼话和学校枯燥的课程，但他们聪明、活泼、正直、勇敢，敢于同邪恶作斗争，维护人间正义。在危机关头敢于挺身而出。例如，法院在审理一起凶杀案时，无辜的波特遭到蒙冤，汤姆以极大的勇气勇敢地告发了真实的凶手乔。乔当场逃跑，汤姆则陷入危险之中，他和他的伙伴们同乔斗智斗勇，法院还波特以清白，汤姆也因此成了当地人们心目中的小英雄。

汤姆在残酷的经历中得到了锻炼，逐渐变得成熟起来。他在“鬼楼”、在山洞同乔周旋斗智。他和蓓基在阴森可怕的山洞里，孤立无援，而且随时可能遭到乔的攻击，稍有不慎就可能危及生命。但汤姆面临险境，却表现出一种男子汉的侠肠义胆，时刻保护着蓓基。凭着坚强的勇气，最终走出了山洞，化险为夷。汤姆在生与死的考验中，逐渐甩掉了幼稚和天真，彰显出真成、善良、勇敢、机智的品格。在这个意义上，马克·吐温所张扬的，同传统上认为是标准的“少年优秀读物”作家奥尔科特在其作品中所提倡的正义、善良、勇敢品格并无二至，也可以说是异曲同工。马克·吐温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对象来刻画青年人的美好心灵和崇高品格。

《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的汤姆是美国西部乡村儿童中的代表，具有典型的本土色彩，在当地土生土长，他受当地文化熏陶，受当地文化的濡染，是构成作品本土色彩的主要元素。除了主人公汤姆之外，波利姨妈也是马克·吐温笔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小说中，姨妈波利被描绘成一位严肃的家长，用严厉的甚至恐怖的条条框框管教汤姆的行为，是旧时代人物的代表。但是，小说展现了她勤劳、善良本性，虽然对汤姆十分严厉，痛恨汤姆的顽皮与叛逆，但她心地善良，对汤姆爱护有加，是一个身上也张扬着西部农村特点的妇女形象。此外，哈克贝利、蓓基等都是具有本土色彩特征的人物形象。

语言风格是本土色彩文学的又一要素。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人物、情感、生活的表达载体。不同的语言风格往往是不同作品类型重要标志。《汤姆·索亚历险记》的语言风格充满着本土色彩，许多对话都是当地的方言土语。尽管这种语言风格曾一度受到评论家的指责，但最终被认为是马克·吐温对美国文学的一个重要贡献，他将俗语变成一种美国文学史上为人接受和尊敬的文学语言［3］。《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本土色彩在语言风格上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采用方言口语。采用方言土语，不仅使语言显得活泼，富有生机，同时也把人物的特征用说话人的话语自然地把自身刻画出来。二是幽默诙谐。这是马克·吐温的语言的又一特征［12－13］。这一特征在《汤姆·索亚历险记》也有着充分的展现。幽默是美国西部本土色彩的重要标志。三是简洁、明快，活泼、生动，使人们在阅读中带来极大快乐。下面是小说中波利姨妈对汤姆讲的一段话，里面充满方言土语，把波利姨妈的人物性格特点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Well，I never！There’s no getting around it；you can work when you’re a mind to，Tom．”And then she diluted the compliment by adding，“But it’s powerful seldom you’re a mind to，I’m bound to say．Well，go’long and play；but mind you get back some time in a week，or I’ll tan you…”

——The Adventure of Tom Sawyer，Penguin Classic，Chapter III

不难看出，作者将作品中人物的口语加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使美国文学语言焕然一新，生机勃勃。他开创的文学语言口语化的风格对美国文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14］

三、本土色彩对美国文学的影响

随着《汤姆索亚理历险记》的问世，马克·吐温把本土色彩文学推向了一个新高度，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文学形式。马克·吐温成为了本土色彩的主要代表人物。在他的笔下，诙谐的方言、俚语成了完美的文字武器，轻灵，看起来极其简洁［11］。他主张作家从自己所熟悉的地区开始，运用当地人民的语言，描写当地人民的生活，刻画当地人民的性格和灵魂，只有这样才能写出“伟大的美国小说”。他的《汤姆·索亚理历险记》就是这样一部伟大的小说，是反映美国西部社会生活的一幅画卷。

以马克·吐温为主要代表的本土色彩文学引起了一场文学革命，特别是文学语言的革命。这种革命摆脱了欧洲文学传统的影响，开始用美国人民的语言描写美国人民的生活。他的语言不再是欧洲人推崇的所谓“高雅”语言，而是从当地百姓学来的鲜活语言［15］。豪威尔斯称赞马克·吐温是“美国文学史上的林肯”。福克纳则称他是“美国文学之父”，是第一位真正的美国作家，他之后的美国作家都是马克吐温的传人［16］。

马克·吐温的小说语言对美国二十世纪文学产生了显著的影响，这种影响波及到散文和诗歌［11］。有人认为，马克·吐温的本土色彩作品开创了美国文学史上的新时代，也自然成为美国小说的正式本土化的标志，并且因为“深深扎根于美国生活和美国语言之中而备受推崇”［17］，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极大影响，著名的小说家安德森、海明威、福克纳、塞林格等都是马克·吐温的继承人［12］。海明威曾给予马克·吐温极高的评价，认为：所有现代美国文学，都源于马克·吐温。而斯皮尔卡认为：“马克·吐温发现了一种写作的新方法，这归功于他对土语的使用，更归功于作家在小说中使用的语句表达个人自由和真实社会的作用的关注。”［18］一句话，马克·吐温开创的本土色彩对美国乃至世界文学都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马克·吐温是富于美国民族特色的文学家，是被人们公认的美国文学史上的伟大作家。尽管曾经备受争议，但经过长期的争论，现在大家几乎都同意V．L．帕灵顿教授的意见：“他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作家——在美国土生土长，用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语言进行创作，在他身上，欧洲的东西一点都看不见，封建文化最后一条碎片都不见了。他既是地方的、西部的，又是美国大陆的作家”。美国西部本土色彩文学的诞生和发展成为了美国文学从欧洲文学传统“脱胎换骨”的分水岭。本土色彩是马克·吐温文学写作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艺术创新，为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做出了不朽的历史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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