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旅程

2015-03-17 17:44周瑄璞
延河 2014年4期
关键词:茨威格

周瑄璞,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供职于太白文艺出版社。

著有长篇小说《人丁》《夏日残梦》《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爱情》,中篇小说集《曼琴的四月》等。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新人奖。

一个写作者,另有一项重要的功课是阅读。在某种程度上,阅读比写作更加重要,因为优秀作品是人类的精神财富,是文学的标尺,她携带着全人类共通的密码排列组合。

单是阅读过程中的情感起伏——那些流泪、欢笑、欣慰,那些黯然神伤、怅然若失、扼腕叹息,已经让我们觉得活着是如此幸福充实。假如我们再有幸能够写作,能够受影响于某一位作家的语言风格,捕捉到他的一缕缕气息神韵,参悟到些许内在气质,当是一个写作者的万幸。虽然,我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的努力无法企及,但我们至少可以远远地眺望它,让其温暖的光辉照拂我们的心灵。

当然,我们活着是为了追求幸福,脱离苦难,可是好作品让我们有感知痛苦、承受痛苦的能力,给我们一个长期稳定的人生立场。起码,在我们成长的路上,在我们不安的内心里,有过他们的陪伴和抚慰。

他们因何而焦躁

阅读茨威格的小说《心灵的焦躁》,始终被那种不安和焦躁紧紧控制着、逼迫着。在静夜里,被一种超越极限的紧张、疲惫和焦虑钳制,急于想知道结果,那注定在不远处出现的悲剧——残疾少女与年轻军官的爱情纠葛,接近与逃离的挣扎。还有,急于想知道封·克克斯法尔伐先生是如何发家的。

《无名的裘德》中,那个不甚讨人喜欢的配角费洛特孙,被描写成一个囿于传统的代表,是裘德和苏姗娜甜蜜爱情的阻碍之一。可当他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苏与裘德相爱后,决定放苏走,因为他认为,将苏困在自己的身边,“如此折磨一个同胞是错误的”。

《海上劳工》,“名声不好”的青年吉里亚特,正当向少女黛吕舍特求爱无方时,黛许诺,谁将她叔叔遇难的船的机器从海底打捞上来就嫁给谁。吉里亚特当夜便驾船出海,经过难以想象的困难,在大海上拼搏3个月,他带着沉船的机器,带着对黛吕舍特的满腔思念回到镇上,却发现黛吕舍特正在花园里与新欢商量私奔的事。吉里亚特设计帮助二人躲过她叔叔的责难平安离去,而他坐在岸边看着二人所乘轮船走远,让大海的涨潮淹没自己的头顶。

《红字》中的海丝特·白兰是个有罪的女人,她在丈夫不在的日子里怀孕生育,这是被当时的教会所坚决不容的,她受到示众的惩罚,并且必须要在出现于公众场所的时候佩带红色刺绣的A字(通奸一词的第一个英文字母)。然而,令我大惊小怪的是,这个名声扫地的女人,她竟然可以在那个小镇上的茅屋里平安地生存下去,可以凭自己的手艺换取报酬,养育她那罪恶的化身珠儿。没有男人对她说什么和尚摸得阿Q摸不得之类的话,没有人对她进行辱骂之类的人身攻击,至多是见了她远远地躲开了事。更令我意外的是没有人对珠儿,这个最该受到歧视的孩子扔石子骂难听话,连那最恶毒不过的神婆在责备白兰时还要将珠儿支开:“一边玩去吧,宝贝儿,这儿没你的事。”珠儿不但健康地长大了,而且还调皮精灵,口无遮拦,个性飞扬,时不时得罪个人,闯个小祸什么的。

他们夜不能寐苦苦思索的什么?他们备受煎熬终生不能释然的又是什么?我们最终发现,那闪耀于作品中的不朽光辉,那深深地打动我们心灵,让我们在静夜里流泪和微笑的,不是阴谋,不是仇恨,不是攻击诋毁,不是你死我活,不是将对手打倒再踏上一只脚,使他永世不得翻身,而是同情、尊严、爱与善良,是因为他们有一颗高贵、平等,并且心平气和地允许别人有尊严地活着的心灵。有这样一颗心灵的人,想必是很难能够不痛苦的,他将会永远焦躁着,为他的过失和力不能及。

我们也焦躁,也痛苦,我们也在苦苦地求索、奋斗,为自己的理想、未来,为自己能够更快地出人头地,为自己活得更加有尊严。可是,我们可曾为别人,为亲人之外的与己无关的人,为对手,为敌人的尊严而焦躁过,痛苦过吗?

我们总是能够从经典作品中感受到心灵的激荡,无尽的力量。约翰·克利斯朵夫出生时江声浩荡、日夜更迭、钟声复起;冉阿让死去时房间里那个扇动翅膀的天使;顿河边上阿克西妮亚失恋后迅速消瘦;安德烈公爵临死前握着娜塔沙的手说,我爱您……在这些人物身上,无不包含着人类的高尚和真诚、卑微和痛彻,唯此,他们才会为一个命题久久痛苦着、焦躁着。越过这恒久远的痛苦和焦躁,越过无法超越的人类困境,我们似乎明白,所有经典都是为了照耀我们,让我们的心灵更加柔软,目光更为清澈,胸怀更趋博大,承受痛苦的能力更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悬崖

我们能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领略到最多的就是“悬崖状态”。他的故事、人物和情感,几乎都处于一种悬崖状态。那些主人公,就像被作家施了魔法一般,随时面临崩溃。他们凶杀、赌博、绝望、苦闷、贫病……他们可能峰回路转,也有可能身败名裂;随时可以一夜暴富,随时又会全盘皆输。耐心而焦虑的作家用推土机般浩大而执着的力度,把他的主人公,一个一个都布局到悬崖边上。

卡拉马佐夫父子和兄弟、梅什金公爵、拉斯柯尔尼科夫、马美拉多夫、苦役犯们……这些具有双重人格、充满罪恶与情欲本能、被伤害与被侮辱的人们,似乎都受到了他的蛊惑,或者受那长长白夜的干扰,心甘情愿地接受作家的遣使,来到悬崖边,上演着一个又一个人间悲剧、喜剧和闹剧……一切都打碎,一切都破裂,一切濒临极限,在癫狂中讲述着贫穷和绝望,上演着流血和阴谋,走向崩溃与纷乱。可是,我们分明在这绝望与阴谋中之后看到了温情和洁白,感到了温暖和宽恕。我们不禁思索,这是为什么呢?

在小说《白夜》中,寂寞而穷困的彼得堡青年在白夜里陪伴娜斯简卡一起等待约定好了的恋人。四个晚上过去了,眼看着自己的爱情无望,娜斯简卡投入了彼得堡青年的怀抱。就在两个人海誓山盟准备离开河边,奔向新生活时,那失约的人来了。娜斯简卡像小鸟一样在两个人的怀抱中来回扑了两次,最终——不,她的心一直都属于那个人的——拉起那迟到者的手,两个人跑掉了。

小说结束于第二天清晨,男主人公从噩梦般的白夜里醒来,怀着破碎的心收到娜斯简卡的来信:她就要结婚了。这个一无所有的青年躲在小屋里呓语:“我要把你跟他一起走向圣坛时插在黑色发鬈中的那些娇艳的鲜花掐碎,哪怕只是其中的一朵……哦,决不,决不!愿你的天空万里无云;愿你那动人的笑容欢快明朗,无忧无虑;为了你曾经让另一颗孤独而感激的心得到片刻的欣悦的幸福,我愿为你祝福!”

终于,我们流着泪微笑了,因为总是有人来救赎我们人类的道德底线,总是有人替我们守候着爱的承诺和延伸。

茨威格的汪洋大海

茨威格的文学世界是汪洋大海,他写诗歌、散文,写人物传记、小说,他营造的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心理世界。雨果说,“世界上最大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要大的是人的心灵。”茨威格作品所表达的,就是这个比大海深,比天空大的“人的心灵”。

假如说巴尔扎克揭示了广阔的现实世界,是横切面,“拿破仑用剑未竟的事业,我将用笔来完成”,那么茨威格营造的是幽深的心灵世界,是纵深处。我们可否说,上帝那些没有挑明的话,茨威格告诉了我们。

茨威格除了故事的精巧,语言的优美哲理,我认为最能牵动人心的是他那大段大段,甚至长达几十页的心理描写,是那激烈磅礴的情感表达,以及他那神经质的无处不在的优雅——当然,他之所以赢得全世界读者的心,成为德语作家中在世界范围被译介程度紧次于歌德和卡夫卡,居于第三位的,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我们得承认,这世上所有的写作,最终指向的是人的心灵。也就是说,文学是写人心的,超越国界和种族,达到全人类心灵的沟通和共鸣。人与人之间,不同的只是外表、肤色、种族,所处社会制度、习俗等,全人类总有相同的地方,总有不变的地方,那就是人的内心世界。

茨威格的一生是行走的一生、倾听的一生、燃烧的一生。他的自杀也是他一生的完美结局,他做完了他该做的一切,他掏空了自己,燃成了灰烬,他有尊严地告别这个世界。

我曾在网上搜寻关于茨威格的信息,看到有人逐篇简介他的小说,出现很多的字眼是艳遇、偷情、堕胎、卖淫、政治妓女……我感到愤怒,文学岂能这样简单解读,猎奇逐艳。或许那些解读者,只看到了他作品表面的风情,忽略了他大海般的内心。

《心灵的焦躁》是他唯一一部长篇小说,这个长篇让我在夜里两点激动难抑,我被那个同情的故事折磨得无法成眠,心脏难以负荷。捧书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我想知道每条线索的指向,想知道当封·克克斯法尔伐先生还是个卑贱的名字,从事辛苦而卑微的职业时,他如何一步步窃取那个当惯了奴隶不知所措的姑娘的巨额财产。犹太人的非凡聪明使他摇身变为庄园的主人。看来这是个成功的窃取,他胜利了,可是却没有胜利的喜悦。自始至终,一种恐惧和自责控制着他,那羔羊般的姑娘只会用感激信赖的目光望着他,一遍遍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他认输了,他向那老姑娘求婚,请她留下来,一起做这庄园的主人。多年以后,又一轮同情的故事在他们的女儿身上上演……那个十多年前的午夜,我流泪,我激奋,我明白这世上最高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同情和谅解,这世上最强大的不是硬度,而是柔软。

《命运攸关的时刻》(十二篇),茨威格用精微体察,如在现场的笔触,描述了人类历史上重要或者著名的时刻。《玛丽温泉的哀歌》那就不用说了,旷世传奇,一曲爱的绝唱和注定的心痛,年近八旬的歌德老先生爱上十九岁的少女,“宇宙万物挥霍,我怎能不在其中迷失。”而我更想说的是《拜占庭的陷落》。一场紧张万分,浴血奋战的卫城之役,官兵英勇无畏,誓死护城。可是,敌人轻易进入,城池陷落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只守卫主要城门,而那个不起眼的小城门——忘记上锁,无人看守,压根就被忽略了,敌人从那里进来了。这多像我们的人生,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奋斗经历,不断加固精编细织的人生护栏,换来丰功伟绩,却败在一件小事上,致使整个人生全盘皆输。我们人生的拜占庭啊,何时才是休。

像我这样的女人,平凡而微小,人生的每一次痛苦和精神深渊,肯定不是为国家为民族为社会而担忧,我的激情也不是出于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充其量只是为自我愿望或卑微的情愫,那是不可告人,无法倾诉的痛楚与焦躁。而我医治心灵创伤的方法便是,投入茨威格的汪洋大海,就像怕冷的人投入温暖的池水,就像害怕阳光者融入黑夜的怀抱。茨威格为每一个受伤的心灵、挫败的野心准备了最好的温度,那是黑暗中的低诉,那是无声的哭泣,那是陪伴你的心灵世界,你的每一个心愿他都了解,你的每一次伤痛他都知道,你的每一次卑微破败他都看见都理解。他是月光,他是黑夜,他是曲折的回廊外加青藤密密实实地覆盖,他是水温适宜的大海,收容破碎的心灵和不甘的愿望,他是最耐心的倾听,为失败者排解忧伤。我曾经在人生的最低谷重复阅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热带癫狂症患者》《雷泼莱拉》《情感的迷惘》……知道这个世上不论哪个角落的人都有可能为同样的问题而苦恼过心碎过,那些冗长而投入的阅读在沉沉黑夜里,在一个又一个阴霾天,我感到生命中破碎的东西惭惭修复。

雷泼莱拉

茨威格开掘了人类的内心世界,他的每部小说都可称经典,他笔下的人物:陌生女人、贵妇人、风流男人、残疾少女、收藏家、中介人、忠实的佣人、癫狂症患者……是一个人生大观,各具特色,令人难忘,最是那个叫作雷泼莱拉的,多年来我不能释怀。

她原本不叫雷泼莱拉,她不配有这样的名字,她是个平民,只能有平民的名字:克莱岑莎……,后面的一串没有必要写了,是微不足道的姓氏。私生女,貌丑,文盲,无言,牲口一样劳作,这就是克莱岑莎。她被人有利润地从乡下带到维也纳——她的财产是一个篮子和一个小木盒,篮子里是她的衣物,小木盒是她放钱财的——在一个男爵家做佣人。白天沉默地工作,晚上倒头就睡,睡下的时候张着嘴呼吸。

如果不是那次人口普查,她会平静地度过她坚固而贞洁的一生。可是全国要统计人口,包括像她这样的暂住人口。她不会写字,她的主人替她填表格,才问起她是哪里人氏,两人少有地聊了几句。男爵说那是个好地方,他去那里打过猎,还曾在她当年做厨娘的餐馆就餐,也许吃的烤鹿肉就是她做的呢。两个人一起回忆了那个风景优美的山区,最后,男爵高兴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仅仅是拍了一下。一个上流社会的男人,也许是回忆起那次跟哪个女人彼处风流过,也许他今天心情很好,也许他只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上等人,这实在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举动。

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如此愚蠢可怜的女人,一个三十九岁还从来没有男人骚扰过的老处女,爱上自己的男主人将是怎样一场灾难。在她的家乡,男人那样拍一下女人是求爱的表示。那个男主人,完全忘记了这亲昵的一下,他自顾自过着他的风流生活,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那个男作家一样。他的夫人是个变态而脆弱的女人,有着那个社会上等女人的所有缺点。克莱岑莎自从爱上男主人后,公然对抗女主人,用下等女人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终于,夫人被气病了(我常常惊异西方作品中,仆人可以把主人气得受不了,可以完全控制主人,《约翰·克里斯朵夫》《卡拉马佐夫兄弟》《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都有这样的情节),要外出疗养两个月,她带走一个贴身女仆,把男爵交给克莱岑莎伺候。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欣喜。不几天,男爵开始带女人回家,克莱岑莎欢天喜地地侍奉他们,她也爱着那些美丽而风流的女人。她激动得脸都红了,跑着去准备主人需要的一切,兴奋得像个孩子。她窥视、偷听,享受着在她眼里是三个人共同进行的偷情。她被允许进入卧室,给男主人的小情人穿衣服,她闻到那尚有余温的气息感到万分幸福和知足,她认为这是对女主人的报复,她被主人的小情人调皮地唤为雷泼莱拉,她爱这个名字,她每天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主人回来,盼望他带回各种美丽的女人,她还无耻地为主人拉皮条,把十几岁的下层社会少女介绍给他。主人会随手赏赐她小礼物,她视若珍宝。

夫人回来了,病不但没好,还更加脆弱。夫妻继续相互折磨,他赌气外出打猎,愤怒地表示这一切“彻底完结”才好。三天后,他被一封加急电报招回,他那精神变态到不能自理的妻子用煤气自杀,这个结论得到警方认定。可他从雷泼莱拉那惊喜而激动的眼神中,知道这是她干的,因为她在三天前主人离家时应和到,“会的,会完结的”,这是两个人在世上共同的秘密。

她的兴奋幸福,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溅出的浪花引起了主人的反感和惧怕,他冷淡她、回避她,不再直接给她发布命令,连着多日不与她照面。她从夫人回来后就又回到厨房,无权见到主人。她无怨无悔,像狗一样爱着他。

由于共有的秘密,主人的烦恼和厌恶越来越深厚,觉得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是愚蠢的雷泼莱拉的爱还像叫人避之不及的火焰一样燃烧着。

终于,男主人又找来一个老管家,代替她的工作。她迅速憔悴,鬼一样终日躲在厨房摔摔打打。老管家给男爵建议,厨房那个女人太可怕,恐怕会威胁到大家的安全。男爵说,你有权解雇或留用她。

雷泼莱拉把自己那个装着全部财产的小木箱留给男爵(里面有他送给她的全部小礼物),她失踪了。第二天,警察报告:有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女人从多瑙河的桥上跳河自杀。“这时,主仆二人也就不必继续查问雷泼莱拉逃到哪里去了。”

一个卑微的生命结束了,主人得到解脱,世界毫发无损。雷泼莱拉内心曾掀起的风暴,燃过的烈火,比一丝风还轻,几乎没有人知晓。只有一位作家,为卑贱者、失意者写下传记。

梵·高,永远都办不到

梵·高的一生只追求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房东的女儿,再一个是他寡居并带着一个孩子的表姐。他对这两个女人的追求得到了同一个答案:“不,永远办不到!永远办不到!”

梵·高的生活落魄而混乱,他靠他的弟弟供养,每个月给他寄钱来,后来他跟妓女克里斯汀混在了一起。克里斯汀有五个孩子,都不知父亲是谁,她靠出卖肉体养活年迈的母亲和孩子,她肚子里有了第六个孩子,还是不知道父亲是谁。梵·高从弟弟每月寄来的钱里买豆角、面包给大家吃,买颜料画画,克里斯汀在街头寻找生机。这就是生活,听起来有点荒诞。

克里斯汀生病了,梵·高带她到医院去,医生检查后对梵·高说,你再不能让这位可爱的夫人到街上去干那事了,会要了她的命的。梵·高说,不行啊,她要养活这么多孩子,还有她的母亲。医生无奈地说了几个字:“事情往往是这样。”这多像咱中国人说的屋漏偏逢连阴雨。继续到街上去会要了她的命,不去街上她和母亲孩子都会饿死。

我们读人物传记无非是想寻找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的规律,领略他们的风采和独具的魅力。可是在欧文·斯通的《梵·高传》中,我们看到这么多坚硬如石的冷峻现实。

梵·高还很年轻就死了。我从另外的资料上看到梵·高是死于梅毒。他死前想去跟很多人告别,他认为,“无论如何,他生活过的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他想到了他的一个又一个朋友和敌人,包括给他说永远办不到的女人,因为,“他们促使他爱上了人世间那些横遭蔑视的人”,比如妓女克里斯汀。

我总是陷入一种猜想,如果梵·高在有生之年,被画商成功包装,他火遍全世界,他当然不可能再饿肚子,也不用再去找低级妓女,他是世界驰名的大艺术家,钱多得花不完,那两个女人,还会说,“永远办不到”吗?我知道我这样想是不对的,可是多年来,我的脑子里常常就有这样的疑问。我还在想,我们常说的成功,标准是什么呢?梵·高他,算不算成功呢?

马丁·伊登:作家的命运

在浩如烟海、声名显赫的世界名著中,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排不到最前面,似乎进不了“五十强”“一百强”,可是我相信每一位作家都会小心而疼爱地拿起这本书,真诚地投入阅读,跟随着主人公马丁·伊登,体验一番命运的变迁和人生的奋斗,尽管他最终走向毁灭,但是我们和马丁·伊登一起证明,我们爱过、写过、奋斗过、绝望过。

这是杰克·伦敦自传性质的一部长篇小说。值得一提的是,杰克·伦敦只间接接受过一些正规的教育,作为一位世界知名的作家,他是通过自学而获得成功的。贫苦漂泊的生活使杰克·伦敦的作品风格壮阔而大气,他无兴趣缠绵于那些高雅而轻浅的上流生活,他的笔触多指向广阔无情的现实社会,甚至是野外风光,倾情于那瑰丽多姿而凌厉多变的大自然。

马丁·伊登是个年轻健美的水手,贫穷正直,尖锐激烈,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文学学士鲁丝,大他两岁的上流社会女子,鲁丝也被他的健美、青春和强悍生命力所吸引。两人巨大的地位差距使马丁放弃水手生活,留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别的工作,并且他立志要当作家。

当作家好像是所有赤手空拳却想成功的文学青年的唯一选择,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资金投入,不需要人合作,无需组织关怀,不费多少工具的事情,投入的只是自己的精力与体力,或者说写作是一种手工劳动,只要有一支笔,几张纸(当然,现代社会你得有台电脑有个网络),只要你内心有烈火般的热情和强烈的成功欲,只要你有信念,有运气,有不屈不挠、愈挫愈勇的精神。

上帝要想成就一个人,不是让他一下子成功,而是给他非凡的热爱,这或许才是我们走向成功的巨大动力。马丁·伊登热爱文学,有强烈的求知欲,善于思索,当然他更加狂热地爱着名利,爱着鲁丝干繁重的体力活,挣的钱还要接济他那被丈夫抛弃、带着几个孩子的姐姐,住在最廉价低劣的房子里,每天的体力劳动累得昏头转向,深夜回到房子里写作,读书。狂热的爱情让他有一种无穷的力量,是他对命运发出的挑战。一次次投稿,一次次被无情地拒绝嘲讽,置之不理,因为他言辞激烈,偏执轻狂,直指社会的弊端,他不理会也学不会上流社会那一套交往形式,这个社会不欢迎他。“他在黑暗中挣扎着,既得不到忠告,也没有人给予鼓励”。于连式的人物永远都有,满地皆是,而社会对于连们充满戒备和敌意,因为于连们不按常规出牌,他们总是打破这个世界惯常的游戏规则,他们要做一颗尖锐的钉子,在本没有他们位置的地方硬揳进去,他们让周围人感到疼痛。

我们常用美好的理想、高尚的追求来解释自己的文学梦,没有人愿意直接承认其实你别无选择。“无论人类世界或动物界,如此伟大又多彩多姿的不息运动,竟只是饥饿和性欲两种单纯的冲动所引起所维持的”。叔本华的这段话可能会让很多当下作家恼火,感到被玷污被戳穿。可是很不幸,假如你愿意认真对待你的内心,不得不承认,事实正是如此。还有很多人,在他们对自己的能力绝望的时候,“淡泊名利”成为最大的自慰和保护色。

社会像个轰轰作响巨大运行的机器,绝不会为一个无名青年而停下来,让他这个小零件跻身上去。这个社会没有一个地方虚位以待,到处都是人满为患。你必须学会在机器的运转中掌握一种合适的速度,跟上步伐,伺机将自己这个小零件拧到一个位置上。马丁一次次失败,贫病交加。靠给人洗衣服生活的姐姐帮不了他,鲁丝也对他失去了耐心。养尊处优的文学女学士其实对创作一点不感兴趣,对文学也并不懂,“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也没有创造性,她显得有教养的种种表现,无非是重弹他人的旧调而已”,她对马丁的希望是让他尽快成名,否则她没有勇气公开他们的恋情,她其实“胆小怕事,把别人唠唠叨叨给她们的那套一钱不值的道德观念,照本唠唠叨叨地念出来,而却害怕过真正的生活”,她爱马丁,“可是她更爱自己那套一钱不值的道德观念”。

鲁丝离开了马丁,马丁陷入命运的绝望之中,每天藏身于洗衣房,被蒸汽和劳作折磨,没完没了洗涤和熨烫上等人的衣服,他的同伴因劳作而吐血,“高档衣服成了他们的噩梦”,薄如轻纱的女士披肩如果被烫坏,他一周的劳动将付之东流,他悟出了“管理他们有一套乖巧的哲学,像蚂蚁般的爱好互助合作,然而造物主还是为了杰出的人物而淘汰了他们,造物主创造了芸芸众生,可是只挑选那最优秀的”。

正常运转的机器突然出了点小毛病,也许编辑大人打了个盹儿或一时糊涂,马丁的稿子被一个知名大报采用了,他一夜成名。所有曾拒绝他的人来到他面前,请求他赐稿,拿到他们拒绝过的稿件,在首要位置刊登。马丁成了名作家,有人来给他出书,来包装他,他一跃而为这个社会的新宠。鲁丝又来到他身边,试图再次投入他的怀抱,所有人来到他面前,层层围绕。

绝望而疲倦的马丁拒绝了鲁丝,他一个人乘船旅行。这次出海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从前他是海员,为了生计,这次他是新贵,富有的游客,他穿着一身白色外套(他曾经伺候过的那种“高档衣服”),他面对大海回忆走过的路,毅然打破自己房间的窗户玻璃,跃身而出,投入大海的怀抱。

寻访偶像之旅

一个读者,最幸福之事,莫过于你能来到心仪的作家生活之地,追寻他们的足迹,见证你在纸上领略过的场景。

在维也纳乘地铁非常方便。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十多分钟时间,倒一次地铁,来到市中心,维也纳老城区。如同走进电影中的昨日世界,几百年前的建筑:皇家宫殿,歌剧院,市政厅,总统府,总理府,大教堂,哥德雕像,女皇塑像,施特劳斯公园,圣诞市场……如同梦境,仿佛画中。这里还是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吗?

文明从来没有断过,数百年来一直延续,脚下踩着的石板路,路边掠过的橱窗,咖啡店里的温暖光芒,响着铃铛的马车,迎面走来陌生人礼貌的微笑……只有富足稳定的社会,只有幸福安适活得有尊严有幸福感的人民才有这样的从容、闲适。

我们找到维也纳最老的一家咖啡店,其家族经营近二百年,当年茨威格、卡夫卡和一些艺术家曾出没于此。那时穷困的艺术家在这里写作,也将这里做为他们会客的地方。这在我们来说有些不解,你都那么穷了,还不在家待着,除了不得已的吃饭问题,应该是避免一切支出的啊,为什么还要到咖啡馆来消费?维也纳市民沃尔夫冈先生解释,在漫长寒冷的冬季,穷作家穷艺术家烧不起暖气,家里没法待,便来到咖啡店,只需付一杯咖啡的钱,可在温暖的店里呆一天。咖啡店对作家艺术家非常尊重,允许并欢迎他们在这里滞留,给他们留有固定的位置甚至包间,他们可以在这里写作,会见朋友,随之会有他们的崇拜者也来到这里,形成所谓的社交圈子和咖啡馆文化。

茨威格小说《旧书商门德尔》中,门德尔先生三十多年来,每天来到一家咖啡店,坐在固定包间里,读书看报,接待前来查询书目、寻找一本旧书、或求证一个知识的人。战争(二战)毁了他的一切,他在集中营关了两年,没有书读,和文盲呆在一起。虽然被保释出来,回到咖啡馆,可他却失去往日的风采与魅力,常常欠咖啡钱,还偷吃面包,他被咖啡店新主人赶走,沦落街头,凄惨地死去。咖啡店里打扫卫生的女佣对作者“我”说,“太耻辱了,简直是耻辱,把一个人从他三十六年来一直待着的地方赶走了”。当时看到这里,我曾经一声凄惨的冷笑,这就叫耻辱吗?在有的国家,把一个又一个人从他祖辈居住几十年几百年的地方赶走都不算什么呢。

当然,茨威格不属于穷作家,他一生非常富足,那么他来咖啡馆不为避难蹭暖,只是喝咖啡,也或者为了体验生活?

在欧洲几天,没有见到一丝阳光,寒冷的冬季,漫长的黑夜,怪不得他们那么多人有心理障碍,德国诞生过那么多哲学家,维也纳产生弗洛伊德、阿尔弗雷德这样的医学、心理学专家也不足为怪了。

火车从维也纳一路向西,去往萨尔茨堡的路上,我给同行的丽娜讲述茨威格的《青云无路》。想必克里斯蒂娜就是在这样山区里一个小邮政所工作吧。她那虚荣风流、在美国嫁了有钱人的姨妈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邀请她渡假,带给她一个星期的上流生活,让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又因为姨妈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发迹史,突然又送走了她。在一个凌晨,克里斯蒂娜脱下姨妈借给她的华服,穿上自己的旧衣,提着来时的一个破木箱,由疗养胜地佣人通过的走道离开,回到她自己的生活中。从那后,她每周日乘火车来到维也纳,在街头踯躅,不知道寻找什么。她遇到贫困而愤世嫉俗(看来愤世嫉俗是穷人的通病)的费迪南德,就像是遇到了命运。两人相爱的方式就是每个周日在维城大街上相见,并肩走啊走啊,寒冷的季节隔着窗玻璃看温暖的咖啡馆里别人在喝咖啡。也不是没有幽会过,他们开过房间的,正在亲热时遇到警察检查(全世界警察都一样,理直气壮地检查低等旅馆而对星级宾馆的老爷们彬彬有礼)受了惊吓,今后相会便再不敢寻找哪怕短暂的温存了。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和激烈的辩驳,费迪南德说服克里斯蒂娜两人合伙盗取邮局营业款,逃往法国。小说的最后,费写了详细周密的计划书,再一次问克里斯蒂娜,请你起誓,你愿意吗?克里斯蒂娜将手伸给所爱的人,我愿意。

仿佛眨眼之间,阳光跳了出来,窗外的奥地利山河一片明媚,多瑙河宽阔流淌,闪着白色的光芒,不远处青青的山坡让人觉得那就是电影《音乐之声》的画面。

三小时的行程,我们一直在谈文学。谈这本书和下本书的间歇,讲这个故事和下个故事的空隙,说这个作家和那个作家的停顿,我们会感叹,文学是如此神奇而伟大,带给我们太多人生滋养,打通各类人的内心世界。万里之外语言不通的我,来到这里,并不觉得陌生。好像这一切都曾经见过,经历过。封·克克斯伐尔法先生乘坐的夜火车也走在这条线上吗?他以礼帽遮脸,偷听别人的闲谈,得到信息,中途下车去骗取人家的财产,又是在哪一站?

萨尔茨堡用这样明丽的阳光欢迎我,简直让人受宠若惊。火车停靠后,先在站台留个影。看看照片,身后金光万丈,仿佛千言万语。

沿着街巷朝萨尔茨河对岸而去,桥上有各种连心锁,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世界各地的恋人,有感于萨尔茨堡的文明和浪漫,将他们的爱情锁在这里,钥匙扔进河水中。

奥地利小说家施尼茨勒的小说《死》,那对恋人曾在萨尔茨河边度假,夜晚打开窗户,听河水的声音和河对岸传来的歌声。萨尔茨河日夜流淌,一百多年前和一百多年后没有区别,这里的人们安定的生活也从未改变。当年萨尔茨堡申办奥运失败,市民走上街头欢呼,狂饮啤酒庆贺。因为他不愿意更多的外来者打破他们平静美好的生活。

茨威格纪念馆每周一三五下午两点至四点开放。时间还早,我们足可以闲逛、购物,午饭也要好好吃一顿。在一个小商店里,丽娜向一位老人打听茨威格故居,老年绅士滔滔不绝,热情介绍,一直指着河的对岸,也就是我们来的地方。这让我们疑惑,在网上查的明明是河的这边啊。女店主是位金发女郎,年轻时一定很美,并且她知道自己的美,小店的门上,贴了她的照片,颇有艺术感,也颇具风情,甚至有点卖弄风情,陶醉于自己美貌并且相信她会打动你的那种笑容,这种笑容常常在西方女人的脸上呈现,不论她们年龄多大。

我看上一个手掌大小、边沿镂空的小瓷盘子,她要价15欧元。丽娜问她能便宜吗?她说她店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唯一的,从不同地方搜罗来的,都是不同的年代,所以不能便宜。她晃动一头金发,抹得鲜红的嘴唇美妙地闪动。我对那个小盘子爱不释手,又挑一个小铜盘,她要7元,我又拣一个小瓷杯,一共给她20元,她想了想,同意了。

眼看一点多了,还没有找到纪念馆,有点着急了。因为路人给我们说了两个版本,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河对岸。咦,怎么会有如此的差距呢?那我们上山吧。要上一个电梯到半山腰,走过一片树林,穿过一片城墙,我们分明向着来时的方面往回走啊。冤枉路就冤枉路吧,到处都是美景,拜望偶像之路,曲折一些也是应该的。又从山上往下走了。嘿,下到山脚下,终于看到网上照片里那个粉红色楼房了。丽娜说,快,整整容妆,平定下情绪。

心情应该是激动的,可为什么又很宁静呢?原来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可不就是宁静吗?大楼里很安静。是啊,作家的纪念馆,当然不会太喧闹。房门开着,我们不由得放轻脚步,悄悄走进去。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里间传出脚步声,有人出来了。当然不是茨威格先生,而是一位高大热情的大胡子男人,向我们问好,请我们购票,每张票四欧元。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是个大书柜,里面放满茨威格的作品,是世界各地各种语言的版本,我忙问,有中文版吗?那位男士说,很遗憾,还没有。我问,那您知道在中国有很多茨威格的读者和追随者吗?他说,知道。我问,假如我寄来茨威格文集的封皮,你们愿意在这个书柜里陈列吗?他说,非常愿意。给我们两人每人一张名片,原来这里是萨尔茨堡大学的茨威格研究中心,这位大胡子是中心的主任Renolder博士。我们问他,这里是茨威格故居吗?他说,这里不是。在河的对岸,茨威格在一幢房子里生活过十五年,可后来房子卖给了别人,属于私有财产,不允许参观,只能在远外观望。噢,怪不得关于地址会有两个版本。

里外两个大房间,很有限的空间,我们已经转来转去看了好几遍。整个下午,只有我们两个参观者。舍不得离去,里间Renolder博士和接待的女士都在工作,我们不便打扰,两人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耽延到闭馆的时间。

四点,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走出这幢粉红色楼房,站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看到山下的萨尔茨堡,被群山环抱。太阳就要落山,整个城市的白色建筑笼罩在玫瑰色夕阳中,大教堂饱满高耸,超越于城市的一片建筑。小小的城市壮美得令人震撼,一时无法用语言形容。这里是音乐家莫扎特的出生地,众多作家、艺术家在此生活过。

欧洲的冬天来得早,四点多天就黑了。我们六点的火车返回维也纳。夜色中的萨尔茨堡,灯光迷离,洁净妖娆,萨尔茨河静静流淌,像是故人在喃喃低语,桥身上的连心锁在灯光照耀下闪闪烁烁,如情话绵绵。城市更迷人了。舍不得离去。可是对于观光客来说,要严格遵守火车和航班的时间。心中缱绻着留恋,脚下步伐不敢有一丝放松。

创作谈:

越过二十多年光阴,面对写作,我只想跳过那些模糊的时光,弱弱说一声,感谢曾经努力的自己。写作伴我走过卑微而凌乱的青春,完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理想。这只是一场奔赴的旅程,霞光和城堡总在前方,时远时近,蛊惑你,引诱你,又注定消磨你。而我们,只是一个找寻风景的旅人,只是时光之河挟裹的一粒砂子,或者你认为自己是一颗珍珠,那么好吧,交付命运河流去冲刷你的真诚和运气吧。

写作的过程,就是向生活交付的过程,交付你的青春、胆怯和真诚,袒露你的卑微、伤痛和无奈,你能行走多远路程,领略多少风景,决定你交付的勇气和赤诚,决定你向内心探寻。要知道,只有从你内心流淌出来的文字,才能走进别人的心中,只有用你的心灵磨难、心血点燃的火光,才能照进另外的心灵。人世间自有一些通行的密码,写作的人,黑暗中慢慢摸索,排列组合,试图发现与营造和别处不同的风景。

无论外部世界如何喧嚣和变异,一个写作者,总是要回归自己的内心,守候内在的那个世界。我们的一生不断装卸,能带在身边的行李总是有限,而只有内心是无限的。很多故事的出发及归宿,其落脚点,只是我们的心灵,我不知道,这世上的写作,如果不是按照自己对文学对生命对美的独特理解和感悟,如果不是指向心灵,应该指向哪里呢?真正的写作,无不是与外部世界、与现实规约,甚至与法律、制度、表象道德、世俗标准的一种商榷、抗衡、怀疑、审慎的态度和较量,无不是坚守,探索,追问,无不是一个人的血泪之书、疼痛之书,无不是最真诚的袒露和赤子之心的律动,她常常要具有飞蛾扑火的忘我和以卵击石的无畏,她只应遵循一个法则:人性、而人性最可信的标准是内心。

写作,是一个人的漫长战争,作家,将要进行的是独自一人的漫漫孤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没有人能陪伴你,没有人能帮到你。

责任编辑:王彦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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