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钟进文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创作记
文图/钟进文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是一首裕固族人家喻户晓的歌曲,几乎所有裕固族人都能哼唱几句。这首歌大约于20世纪80年代初在裕固族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莲花草原兴起,经过30年的传唱,不仅一次次地演绎和传承着裕固族文化,而且成为裕固族的一个文化符号,甚至是一种象征。
裕固族老文艺工作者白文信先生在《〈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创作经过》一文中这样叙述这首歌的来历:“每当我听到姑娘们唱起这首烩炙人口,广为流传的裕固族歌曲《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时,心中自然涌现出一种欣慰的感觉,忘不了为整理、创作而经历过的一段生活。这首民歌现在已经普遍流传在肃南草原上,全国也广为人知。那么这首民歌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织褐子展演
裕固族织绣
裕固族牧场
据白文信老人回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后,他正在歌舞之乡——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莲花乡工作。他看到牧民们自发地唱起了本民族广为流传的《莎拉玛珂》、《西至哈至》等历史民歌,很受鼓舞和启发。出于对文艺的热爱,他利用工作之便,深入牧民家庭,走访民间歌手,结交了一批新、老民间歌手,其中最令人敬重的是民间艺人恩钦才楞(汉名郭怀玉)。他希望白文信先生能弘扬民间传统歌曲,抢救裕固族文化。两人在一起时,恩钦才楞边喝酒边随口唱起了一段生活小调,还能用裕固语自由地套上词语。白文信先生说,他听后感觉曲调、旋律、韵味非常优美、自由、流畅,就立刻用简谱将小曲调记录下来。因为是即兴哼唱,所以需经反复吟唱最终才将曲调确定下来。之后,两人又根据裕固人的生活习惯,一句句地为曲调配上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歌词。经过多次修改,终于创作出一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裕固人里能人多》、《裕固族小伙就是我》、《裕固族妇女就是我》等具有对唱形式的新民歌。之后,他们又将新民歌教给牧民群众演唱,大家都非常喜欢。
由于歌曲反映了裕固人的实际生活,又便于演唱,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莲花草原流传开来。
白文信先生在《〈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创作经过》一文中说,为了推广和普及民间歌曲,1980年“五四”青年节期间,他在莲花乡组织举办了第一次民歌演唱会。这次演唱会上,《我是一个裕固族姑娘》等对唱民歌成为了最时兴的演唱节目,当时受邀参加的李德明(时任肃南县文工队队长)、巴久录(时任肃南县文工队作曲)对其进行了专门录音,并作了记录。之后,巴久录同志又对原创曲调进行了部分改编,“使全曲旋律更为悠扬、婉转、自由,保持了浓郁的裕固族风格,给人以更加完美清新的感觉,使歌词基本保持了原有的风格特点”。最终,这些新编民歌由裕固族女高音歌唱家银杏姬斯以她特有的演唱风格和优美的歌喉唱出了肃南草原,唱到了北京。
个体演唱获好评
1980年,裕固族歌手银杏姬斯在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中演唱了这首《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获得了广泛好评,并被收录到《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歌曲集》中。当时这首歌曲标注的版权信息是“裕固族民歌”,“巴九录收集整理”。歌词内容如下: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我心中歌儿多。
闪光的珠宝头上戴,漂亮的头面我绣过。
细细的毛线我捻过,美丽的褐子我织过。
花花的奶牛我敢骑,酥油曲拉我会做。
辽阔的草原我走过,高山峻岭我上过,
你干的活儿我干过,不行了咱们比着说。
1984年,为庆祝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30周年而印制的纪念册——《裕固之歌》将这首歌曲作为“裕固风情”篇的首篇歌曲刊登。这首歌从1980年正式记谱填词,之后又因歌手在全国性汇演中获得好评而跻身于县庆《裕固之歌》篇首。由此,奠定了这首歌的地位。
群体演唱
1986年前后,音乐学家杜亚雄先生赴裕固族地区搜集整理裕固族民歌,后由甘肃省张掖地区文化处内部油印《民歌集成·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卷》,《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就成为了裕固族民间文学民歌集成的重要内容。其中,在明花乡莲花草原搜集整理了四首《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变体文本,举例如下: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裕固姑娘歌儿多。
头上小辫有七个,额前彩带多美丽。
漂亮的背饰身后戴,美丽的头面胸前挂。
珍珠耳环多好看,绣花袍子身上穿。
小羊羔子我会放,花花奶牛我敢抓。
盛奶的盆盆我去送,客人来了忙倒茶。
这几个变体本从不同角度展示了莲花草原的自然环境以及生活于其中的裕固族男女老少的服饰装扮、生产生活、劳动技能等,可以说是《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原生态”版本,承载了一种独特的民族文化。从功能角度,它强调的不只是裕固族人能歌善舞的形象,更是通过对其衣食住行的展演,表达裕固族勤劳能干、自强自立的民族精神,更多的是传递一种自我欣赏、自我娱乐的“民族唱”意识。
代表族群演唱
1994年,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40周年之际,甘肃音像出版社录制了一盘名为《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卡式磁带,封面是身着裕固族盛装的裕固族歌唱家阿依吉斯。磁带《前言》中提到,这是由本民族著名歌唱家和青年歌手演唱的裕固族民歌精选、裕固族创作歌曲专辑磁带,以此作为肃南40周年县庆的献礼。其中,第一首就是由艾勒吉斯演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歌词内容如下: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我心中歌儿多。
闪光的珠宝头上戴,漂亮的头面我绣过。
辽阔的草原我走过,高山峻岭我上过。
你干的活儿我干过,不行了咱们比着说。
1995年,在中央民族歌舞团工作的裕固族女高音歌唱家、祁连山的百灵鸟、裕固草原的女儿——银杏姬斯以她那沙枣花的郁香、奶茶的芳香和特有的草原气息,为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的召开,献上了她用心灵演唱的歌曲专辑。
挤奶
放牧
这盒由中国唱片总公司出版发行的磁带也取名为《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封面是身着裕固族盛装的银杏姬斯。磁带《前言》中说:“《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这首优美动听的歌,就是由银杏姬斯第一个代表裕固族人民走向全国舞台时首唱。”歌词内容如下: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我心中歌儿多。……
祁连山顶我上过,绿色草原我放牧过,
花花的奶牛我挤过,酥油曲拉我做过。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我心中歌儿多,
你干的活儿我干过,朋友你不信了和我比着做。
这是裕固族历史上首次公开发行的两个卡式磁带。不同歌手向不同的社会盛典“献礼”均取名为《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这为其成为“裕固之歌”奠定了基础。
创编新歌,置换“裕固之歌”
1999年,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迎来45周年县庆,在时任县长的邀请下,西安电视台裕固族编导蔺宏先生为家乡录制出版了裕固族历史上的第一张名为《祝福草原》的光盘。在这个光盘中,《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已退居次要位置,在16首歌曲中位居第十。
2004年8月1日,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50周年之际,一首集全县各方人士力量打造的新歌曲《家园》在盛大的广场庆典上隆重上演。当晚,制作好的《家园》MTV在中央电视台滚动播出,目的是力争将其打造成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县歌”。
在当年出版的《裕固家园》光盘中,《家园》在16首歌曲中跃居第一位,而《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位居第七。由此传递着一个重要信息,即从裕固族一隅——莲花草原传唱出来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并不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裕固之歌”。因为这首歌的原生态版本展演的只反映了一小部分裕固族人生活的莲花草原的自然环境及这里的男女老少的服饰装扮、生产、生活、劳动技能等。然而,这些内容并不能代表全部的裕固族人的生活,且裕固族内部存在语言、生活环境等差异。这些差异意味着《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成为“裕固之歌”并不能得到全体裕固族人的认同,因此,如果想把《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和“裕固之歌”等同,就必须完成由“民族唱”到“唱民族”的转变。
素珠链主峰
萨尔组合
2014年8月1日,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60周年之际,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人民政府又隆重推出了一组大型裕固族音舞诗话歌舞剧,名字就叫《裕固族姑娘就是我》。
全剧共四幕,以裕固族传统文化为主线,以大型视频图画为背景,以《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为主题曲。此剧讲述了裕固族姑娘萨茹娜的成长故事,巧妙运用时空穿梭过渡的方法,以音乐、舞蹈、诗歌和画面等形式完美地表现了裕固族传统的宗教、历史、歌舞和生活劳作场景,并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来进行全景式呈现。同时,歌舞剧中“历史与现实碰撞、青春与生命交融、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与亦真亦幻的舞台背景交相互映,将裕固人胸怀希望、直面危难、团结如一、坚强乐观的民族性格呈现于舞台上”。
据县民族歌舞团团长介绍,为倾力打造、展现具有裕固族独特文化魅力和历史底蕴的歌舞剧,专门邀请了甘肃省民族歌舞团副团长安菊花为总导演,历时一年多创编了该大型音舞诗画。全剧巧妙地融合了裕固族的民歌、传说、歌舞、生活劳作场景等民族元素,配以美丽的祁连山风光多媒体画面,营造出如梦如幻的裕固风情。
在这部歌舞剧中,歌曲的歌词已被虚化,歌名具有了象征意义。《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展演的是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和风土人情,通过另一种方式打造出了“唱民族”的效果。
与此同时,裕固族的第一支演唱组合——萨尔组合也在2014年前后演绎出了两个版本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萨尔组合是从牧区登上中央电视台一号演播大厅的第一支民间自发组织团队,发行了裕固族第一张个人DVD演唱专辑,将现代流行音乐的说唱艺术融入到裕固族传统民歌中。其演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两个版本均在最后一段体现了歌词虚化。
第一个版本:
神奇的河西走廊我走过,皑皑的祁连雪山我上过。
你要是不信就跟我来,咱们比着说一说。
内容已经超越了歌曲最初歌唱的地域实体概念,具有了一种虚化和象征意义。
第二个版本:
裕固人胸怀像草原,裕固人体魄像雪山,
裕固族人故事在流传。
该版本和最初的裕固族民歌的差异在于,前者歌词具象化,而后者抽象化,其内在联系是《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等同于“裕固族就是我”或“我就是裕固族”,同样追求一种“唱民族”的效果。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从诞生诞生已经传唱了30余年。在这30年中,随着裕固族人民社会经济生活以及民族自觉意识的提高,这首歌的内容和功能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其目的是从“民族唱”飞跃到“唱民族”。对此,我们应该对一代代歌手和文艺工作者的不懈努力和大胆创新给予充分尊敬。
然而,我们也要看到另一面,虽然歌手的每一次演唱都是一次创新,但在歌曲传承过程中,生活在内部文化传统里的歌者和听众不可能超越这种文化传统的约束和规范。面对遵守文化传统的听众,演唱者尤其不可逾越既定的文化传统。
在30多年的传唱当中,随着《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这首歌更为广泛的传播和被其他民族歌手接纳并演唱,文化的误读和民族的想象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然而,这样的“误读”应该被及时纠正,否则就不是误读而是歪曲。除此之外,随着这首歌知名度的不断提高以及各民族演唱者的加盟,对这首歌的随意改编和篡唱也时有发生,这些问题是需要深入思考和值得反思的。一般而言,集体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一旦演唱者不顾群体力量超越了文化传统的规范,听众就会拒绝接受。因此,民众的文化和民族的传统永远要放在首位。
毫无疑问,对于一首歌不可能完成“唱民族”的使命,期待是永远的动力。“唱民族”仍在路上,且任重道远。谨以此文纪念伴随我们一代人成长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诞生30周年,同时也向老一代裕固族及其他民族文艺工作者致敬!
明海映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