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的文化批评——宋长江小说《绝当》的现代意蕴

2015-03-15 01:47王晓雁辽东学院国际交流中心辽宁丹东118000
名作欣赏 2015年35期
关键词:长风亲情人性

⊙王晓雁[辽东学院国际交流中心, 辽宁 丹东 118000]

作 者:王晓雁,辽东学院国际交流中心专职对外汉语教师、副教授,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已发表文学评论四十余篇,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宋长江的小说创作自觉摒弃浮躁时代的干扰,其作品表现出政治对社会生活的巨大渗透力,表现了人与历史、人与人、人与性的纷繁复杂关系,以及对生命、亲情等永恒的人生主题的追问。中篇小说《绝当》便是当代城市发展和社会生活的缩影,对人生本相的清醒认识与对人性的终极呈现使这部作品在宋长江的创作中独树一帜。

从宋长江的小说中看不到叙述者强烈的参与意识,他从容表现人物内心涌动的欲望,以真实生动的生活图景展现人物本真的生存状态,构成其小说特有的艺术张力。《绝当》中,作家截取独特的生活场景,以客观冷静的笔墨描摹复杂艰辛的生活原状,金钱、欲望、权势、被割裂的亲情,凡此种种,作品在细致入微的心灵层次上表现了人生的悲剧意识,以鲜明的现代意蕴而达到深刻的力度。

一、独特的场景,本真的生存状态

宋长江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生活层面,他的小说以深入细微的笔触对理想主义进行多方解构。对于小说的人文精神、思想内涵与审美意识,作家不断进行有益的推进,寻找“人”与展现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亦是其作品最根本的精神向度。《绝当》使典当行这一特定时代的产物重新出现于读者的视线中,从当铺、寄卖商店到旧物商行的变迁中不难窥见这一行业在不同时代其内涵的深刻变化。小说题目本身即是某种隐喻,“绝当”是典当行术语,意即死当,指超过期限无人赎取的东西。谢柳儿的别克车过期没有赎回,然而古长风却又使这辆车由死当变成活当,因为在金钱之外,他更看重亲情的温暖。

小说以传神之笔立体化地塑造了古长风的形象。我们从这个人物身上既能感受到刚毅决断的阳刚之气,亦能体会到生命原始动力的率真。经过痛骨锥心的人生变故后,古长风对人性本质有了更深刻的洞察。面对金钱的诱惑,亲情有时显得脆弱不堪。为占有府后街的房子,姐姐竟长期隐瞒父亲的遗嘱。在与姐姐关于房子的几次交锋中,古长风充分显示出敏锐的洞察力和近于冷酷的决绝。姐姐假托继父遗嘱的行为使他不再迷信亲情,因为他“知道钱的事比亲情的事要好办”。遵循这一冰冷的生存法则,在一切归零的艰难处境中,他表现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古长风进行了一系列周密计划,包括悄无声息地在府后街开业,野心勃勃地大规模收购府后街的房子,在政府的规划蓝图完成之前将它们变为自己名下的私产。作家想通过这部作品表现特定时代的人性和非人性、欲望和压抑、痛苦和期待以及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小说中人物的艰难生存和命运多舛在作家笔下百转千回,令读者唏嘘不已。

对市井生活的谙熟使作家写作时得心应手,在舒徐有致的节奏中从容铺陈,出入典当行的人物那些不寻常的人生经历和欲说还休的情感纠葛,古长风的身世之谜,谢柳儿的神秘身份等,这些都使《绝当》的故事情节扑朔迷离,波澜迭起。小说以极具张力的语言和深度思考塑造人物,以主人公的命运沉浮为线索,人物意识的流动往往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小说中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与主人公焦灼、喜悦、怅惘和期待的复杂心境相对应:“俗话说,关门雨,下一宿。雨是晚饭后下的。后半夜了,淅淅沥沥的雨还下得有滋有味唰唰唰,嗒嗒嗒,唰唰唰,嗒嗒嗒……原本节奏舒缓如催眠曲的雨声,收进古长风的耳朵,变调了,形成阵阵轰鸣,旋荡在脑袋里把他折磨得翻来覆去。”久旱的心田虽得到了细雨的滋润,然而漫长的煎熬带给他的剧痛又隐约出现。渴盼已久的自由即将到来,自由的到来却伴随着巨大的失落,因为这意味着他将沦为“失去生存资本的老孤儿”。

二、生命的欲求,人生的悲剧意识

在消费主义时代,人的主体性和独立性日益淹没在物欲狂欢的潮流中,文化生态被无情破坏。文化的迷失导致时代精神在文明秩序中失重,文明的价值体系在利益的无休止追逐中遭到解构。宋长江认为作家的使命在于深刻洞察人类的生存境遇,能反映和概括时代,而不是一味在情感和故事上浪费过多笔墨。坚定的信仰支撑使他的小说以冷峻的方式讲述人性的冲突,在一幕幕人间悲喜剧中寻找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由于拒绝迎合消费主义时代的即时利益,其作品便具有醒世的文化批评意味。

《绝当》深入剖析永恒复杂的人性,表现真实的生命欲求。在生存权决定话语权的残酷真相面前,古长风别无选择。“活下去”成为他出狱后开始新生活的原动力,一切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有尊严地生存。“想要活,怕是要活得没良心了。”古长风出狱后洗的第一次桑拿帮他恢复了作为男人的欲望,此时浑身舒畅的他如同“把七年缩紧的筋骨像海参一样泡得发涨了”,但他却强迫自己给这生命的冲动“添加了一道谨慎的锁”。在这个充满诱惑的现实世界里,机遇和陷阱并存,他无法不压抑自己。他的人生在此时画了一个圆,一切归零。古长风重新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府后街7号,在这个令他爱恨交加的地方厮杀打拼,发誓要使黯淡的人生重新燃起光亮。凭借缜密的布局攻城略地,古长风的东山再起成为这个城市不可复制的传奇。

由于作家对社会转型期的种种问题有深刻认识,故《绝当》能直面“腐败”这一社会问题:“城市的面貌变了,但社会风气并没有太多变化。社会在风和日丽进步的同时,腐败也在以新的形势继续着。”曾经的牢狱之灾练就了古长风坚忍刚硬的性格,在府后街规模浩大的动迁过程中,古长风“智者借力而行”的人生信条帮助他攫取财富,比如马光那20吨来历不明的钢材。小说也充分暴露了官场的深不可测与生意场的险恶,其中的私利角逐和钱权交易描画出一道“肮脏的利益链”。

古长风虽得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辉煌,却失去了真正的人生快乐,亲情缺失,金钱也无法填补其内心的巨大空虚。决定做典当行生意时,古长风不无心酸地自嘲:“其实,我早把自己典当了!”他并非不择手段地掠取财富,对亲情的渴望使他多次想向姐姐一家示好,对前妻和女儿的愧疚成为他落落寡合的缘由。作为具有时代意义的符号,府后街可谓古长风精神上的皈依之地。他对府后街的感情是“既深刻又蔑视”,这里曾是一个繁华时代的见证,然而历史的风云流转使得一百多年前商贾云集的商业街到他少年时代沦为一条“灰暗得提不起神儿的街”。成为城市神经末梢的府后街只能无奈地仰望着日益膨胀的城市,默默继续着被快速边缘化的生活,于是逃离这里成为古长风青年时代最急切的愿望。及至破旧不堪的府后街终归于历史的记忆,那种失去家园的疼痛感却汹涌袭来。城市的飞速膨胀已将承载他记忆的府后街抛进历史漩涡,代之而起的是这座城市恢弘气派的经济命脉金融大街。他第二次产生了无家可归之感,比之刚出狱时的凄惶悲苦,此刻的他更加绝望无助。

三、历史的维度,鲜明的现代意蕴

小说是立足于现实而进行的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创造,因此小说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投影,一种重新组合的图景”①。只有深情拥抱生活的作家才能及时捕捉到变革时代人们心灵的变化,深入探寻人性和人的本质,将人生的本相真实地呈现给读者。唯其如此,读者才能被那些与我们日常生活领域密切相关的内容所感动。生存的艰辛、世情的冷暖与人性的本真构成《绝当》的整个基调,人物自我迷失的恐惧与心灵煎熬的苦痛无不令读者为之动容。理想主义退位于生存的世俗,短暂的快乐之后是长久的焦虑,现代人自我的失落迷茫、精神焦虑与逃亡的生存荒谬感使小说带有一种忧郁的色彩。

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不仅表现出外在的社会环境对人物命运的影响,而且强调人性自身的因素对人物命运的作用”,从而“显示出人性的深度”。②宋长江笔下的人物大多面临困境,却能有着作为人的自我发声。古长风传奇式的创业经历,情感历程的波澜跌宕,都带着若隐若现的虚无色彩。谢柳儿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几许柔软的情怀,但她对爱恨的洒脱利落和全新的伦理道德观念又与他的终极追求相悖,他们之间的特殊情感更体现出人生的变幻无常。在小说结尾,站在金融大街最高楼顶的古长风想要抓住被他抛向空中的烟头,他的身体却未能跃起,“仿佛被胶死死粘住”。作家让他的主人公以俯瞰芸芸众生的姿态结束这个苍凉的故事,这一场景隐喻着人物思想上仅存的独立空间和无处寄托的孤独命运。主人公最终以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体悟了生命中的苦难,作品的悲剧色彩和悲凉意味带给读者无言的震撼。

作家应该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望者,拥有将文学根植于社会现实生活的终极关怀,在历史文化的维度上观照社会的发展,书写真实的人生和情感,深刻揭示人性的弱点,表现人生的困境、迷惘和抉择。唯有把握历史和时代的脉动,才能使创作之河永葆生命的激情。作为一位真正具有平民写作姿态的作家,宋长江注重从对人自身的审视出发向人性的深处发掘。他塑造的人物并非道德上的完人,对现代理性立场的追求使他获得了崭新地观察社会和人生的角度,实现了真正的人文关怀,他的小说因而带有浓重的悲悯色彩。

① 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主万等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66页。

② 张学军:《中国当代小说流派史》,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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