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艳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乐府补题·齐天乐》中蝉意象的情志意蕴
尚 艳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乐府补题》是宋末元初词人结社唱和的咏物词集,其中第四组《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十首辞意悲凉凄苦,非他词能及。南宋遗民词人闻蝉而哀,睹蝉而伤,故借蝉抒情志,其“蝉”意象既是对传统意象的延续和突破,又凝聚着丰富的时代内涵,可借此从一个侧面窥视南宋遗民词独特的情志与遗民的特殊心理。
蝉意象;独特情志;特殊心理
Abstract:Supplementary Set of Yue Fu is the complex of lyrics written by composers in the late So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Yuan Dynasty.And the fourth group—Universal Joy(Yu Xian Shu Yuan Ni Fu Chan)consists of ten pieces ofextraordinary lyrics with miserable connotation.Composers surviving from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ended tomourn on hearing and seeing of cicadas.Eventually,they preferred toexpress their emotions with the image of the cicada.Containing rich historical background,the cicada could be creativelyused to convey the unique emotion and special psychology of the surviving lyric composers ofSouthern SongDynasty.
Keywords:image ofcicadas,unique emotion,special psychology
《乐府补题》产生于宋元易代时期,是由周密、王沂孙、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陈恕可、唐珏、赵汝钠、李居仁、张炎、仇远以及无名氏14人结社吟唱而作的一部咏物词集。共收录五题37首词作,分别为《天香》(宛委山房拟赋龙涎香)8首,《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10首,《摸鱼儿》(紫云山房拟赋莼)5首,《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10首,《桂枝香》(天柱山房拟赋蟹)4首。其创作方式、艺术表现技法、沉重的历史悲慨以及人生忧患之感都激起后世文人学者的共鸣,也为清代词学的建构指明了大方向。[1]
多年来学界对《乐府补题》的研究,无疑促进了大众对这部词集的认知,然就针对《乐府补题·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10首词作的关注,大多集中于写作背景、主旨和情感特征等方面,而组词之间的内在联系,借蝉意象所表现出的词人情志意蕴及文化心理特征没有过多涉及。诚如孙康宜所言:“理想的读者是作者真挚无私的朋友,他不仅应该能够欣赏作者明白显示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也应该能够欣赏作品那呼唤着同情理解的潜在含意。”[2](162)
蝉很早便与中国文学结缘,从《诗经》中就已传来清脆悠远的蝉鸣,《豳风·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大雅·荡》“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蝉这小小的自然物逐渐走进文人视野,被赋予人的心理感受和生命体验,如唐代许棠发出“筱露凝潜吸,蛛丝忽迸萦。此时吟立谪,不觉万愁生”(《闻蝉十二韵》)的慨叹,史达祖的《玉蝴蝶》“晚雨未摧宫树,可怜闲叶,犹抱凉蝉。短景归秋,吟思又接愁边”则满溢沉郁哀伤之情。
独特的人生经历给人全然不同的生活感受和心理体验,《乐府补题》作者“皆宋遗民也”,他们是南宋倾覆的见证者,经历烽火连天、战争频发的岁月,备尝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苦楚,沦落为最下等的亡国之民,残酷的社会现实彻底改变着词人的生活道路,不禁慨叹“已是摇落堪悲,飘零多感”(王易简《酹江月》)、“清愁小醉凄凉里,拼今生、容易消瘦”(唐艺孙《桂枝香》)、“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将心中积蓄的寂寞、愁苦、悲凉、困惑、失落寄寓于词,尽显易代之际特殊生命历程。且看周密《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
槐熏忽送清商怨,依稀正闻还歇。故苑愁深,危弦调苦,前梦蜕痕枯叶。伤情念别。是几度斜阳,几回残月。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
轻鬟犹记动影,翠蛾应妒我,双鬓如雪。枝冷频移,叶疏犹抱,孤负好秋时节。凄凄切切。渐迤逦黄昏,砌蛩相接。露洗余悲,暮烟声更咽。[3](3288)
词作开篇直写寒蝉鸣叫,夏承焘先生认为《乐府补题》是为元僧杨琏真伽盗发宋帝陵墓一事而作,指出:“大抵龙涎香、莼、蟹以指宋帝,蝉与白莲则托喻后妃。”[4](377)因没有切实材料笔者不敢妄加评论,然词人在清风槐树间犹闻《清商》怨曲,依稀听到却又断续停歇,总有事不遂人愿之感。伴随秋蝉凄婉的哀唱,词人既而生发“故苑愁深”之叹,繁华美梦、意气风发如同蝉蜕的痕迹、枯落的叶子,无踪无迹。再观其他同题之作,王沂孙云“尚遗枯蜕”,唐珏言“蜡(一作“蜕”)痕初染仙茎露”“,陈恕可曰“蜕羽难留”,共同的经历,相同的处境,使词人生发出相似的心灵感触。转而“伤情念别。是几度斜阳,几回残月。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历经斜阳残月,败落萧条,“转眼间”却盼来的是簌簌“秋风”,满腔凄苦无奈无处诉说。
下阙言今,以蝉喻己,昔日良辰佳景、风华正茂,而今已是两鬓添霜、垂垂老矣,往昔的美好优裕,今日的时序变幻,留给人世伤感与痛楚。虽身处“枝冷”“叶疏”间,仍“频移”“犹抱”眷恋不舍,为的是不负这“好秋时节”。词人在追思过往,描述现在中刻画着自己的心路历程,亦凸显心绪之幽深绵长。“凄凄切切”的秋蝉哀嘶与寒蛩低吟不绝于耳,相和相接,直至哽咽断韵,仿佛自然界的动物也感受到生命的肃杀与无奈。词人写蝉亦写人,蝉身之忧患,蝉音之凄切,正是词人自我乃至宋一代遗民词人的形象写照。
再看吕同老同题词作:“不知身世易老,一声声断续,频报秋信。”又云“余音未尽。早枯翼飞仙,暗嗟残景。”皆以寒蝉生命形态来反观自己,在夜深露冷的凄凉中感慨生命易老,秋蝉一声声哀鸣,不仅送来秋的消息,更是传递着秋的悲凉与萧瑟,本已亡国失家,人生的心酸、身世的凄凉都涌入心间,然而一切还未尽,暮年残景只能化为悠长嗟叹,穷途末路的苍凉情绪浸于笔端。
陈恕可《齐天乐·蝉》亦有:“败叶枯形,残阳绝响,消得西风肠断”的词句,唐艺孙词云“蜕翦花轻,羽(一作翼)翻纸薄,老去易惊秋信。残声送暝。恨秦树斜阳,暗催光景”。王沂孙言及“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细绎“败叶”、“枯形”、“残阳”、“肠断”、“老去”“易惊”、“残声”、“病翼”“斜阳”、“凄楚”等词句着实让人触目惊心,这必然与文人心灵深处的凄苦、不安、晦暗情绪紧密相连,正值深秋时节,冰清高洁的蝉也将于不久后消亡殆尽,种种意蕴直指词人心意,联系元朝残酷的异族统治,在高压强权政治处境下的遗民词人,深感生命的弱小卑微,只得忍气吞声,噤若寒蝉。他们作词常选用孤寂黯淡、凄楚悲凉的景物、意象、文辞与特定的心境相契合,绝非卖弄文采,自视高明,一切自然之物,时序变化在其笔下必然传达出现实生活引发的情感体验,词人们用自己细腻深邃的意绪渲染着身边的一切景物,使它们传达出与自己相同的复杂悲苦心绪,可谓是“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5](12)的又一力证,而这份“悲苦心境将或强或弱地伴随他们一生”。[6](115)
提及蝉声,似难与蝉之形体相联系,在其小小的身体里,竟孕育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其发声宏亮而悠远,无论是吟唱还是嘶咽,都直穿人耳,深入人心。细想这蝉虫何谈高洁清灵或污秽怯弱,正如蝉鸣也本无清朗和悲切之分,然而自然界的物态、时序、声响早已被注入人的情感和体会。如辛弃疾《贺新郎》“我辈从来文字饮,怕壮怀、激烈须歌者。蝉噪也,绿阴夏”。另陆游《乌夜啼》“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醉闲眠。更无一点尘埃到,枕上听新蝉”,听闻夏蝉清切高鸣之音,不仅让人壮怀激烈,还寄寓闲适之感。同是蝉声,不同人却往往生发不同感慨,这蝉鸣使刘禹锡心生悲凉“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一入凄凉耳,如闻断续弦”(《答白刑部闻新蝉》);使柳永满腹愁情“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雨霖铃》)。正如来皓《闻蝉》诗中云:“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有不愁人。”然身处苦难压抑、动荡不安的宋末元初,遗民词人眼见蒙元在攻宋和灭宋后对江南士人的残暴屠杀和镇压,亲历故国故土沦为异族统治后的凄惨景象,对自己的处境也深有感慨,郑思肖《大义略叙》中说:“鞑法:一官、二吏、三僧……九儒、十丐。”[7](186)既身处社会的最底层,过着颠沛流离、腥风血雨的生活,就注定难做“不愁人”。试看王沂孙的《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3](3357)
王沂孙起笔即用“宫魂”点题,深隐的故国沧桑之痛,通过齐女化蝉之事托出。崔豹《古今注·问答释义》记载:“昔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嚖唳而呜。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蝉鸣凄伤如断,更似齐女诉怨哀嚎,而“寒蝉的悲鸣实际上也是作者(包括宋遗民)灭国亡家的哀吟”。[8](462)接下,“西窗过雨”借秋雨送寒,喻蝉之生命即将消逝,然却“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雨后蝉音竟如玉筝弹奏般清灵悦耳,这可谓是“用排宕法,虽知其心之戚,转疑其心之欢”[9](24)。继而借用女子用树制作蝉鬓的典故比蝉翼之娇美,却已是“镜暗妆残”,试问“为谁娇鬓尚如许”,一切美好事物都已毁灭,频添词人风华易逝、故国沧桑之感慨。
词的下片换头处,词人从“金铜仙人”故事入手,风餐饮露为生的蝉,盘已去,何为生。词人以蝉自况,正逢“病翼惊秋”还需“枯形阅世”,满怀人世沧桑之感仍需残喘度日。随之从鸣声落笔:“余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蝉宿高枝、餐风露,犹如清高自许的君子,但却落得“顿成凄楚”,世事变化无常之感油然而生,行文至此,已将蝉、人、事、国推入日暮途穷之境。可谓“字字凄断,却浑雅不激烈”。[10](41)然光明突现:微风轻拂,柳丝摇曳,这正是蝉生活的好时节,这般薰风柳丝的盛景不正隐射着南宋王朝吗?但一切终归是“谩想”,盛世、辉煌、美好早已不复,空留余想,徒留悲伤。整首词萦绕着沉重哀伤之感,词人正是借蝉鸣寄寓胸中难以言说的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
在其他同题词作中,齐王后化蝉的传说也屡被化用,“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悴”(王沂孙词),“齐宫往事谩省,行人犹与说,当时齐女”(仇远词),“坠叶山明,疏枝月小,惆怅齐姬薄倖”(吕同老),“翠云深锁齐姬恨,纤柯暗翻冰羽”(王简易词),“怨结齐姬,故宫烟树翠阴冷”(唐珏词),“过雨高槐,为渠一洗故宫怨”(陈恕可词),细绎词中用语,只觉深宫怨气满溢胸中,词人借此喻己遗民之叹,亡国之痛,黍离之悲。
另在咏蝉诸作中,有六人七词写及琴丝,周密词言“故苑愁深,危弦调苦”,吕同老词云“西窗梦醒。叹弦绝重调,珥空难整”,王易简词曰:“锦瑟重调,绡衣乍著,聊饮人间风露”,王沂孙词言:“漫重拂琴丝,怕寻冠珥。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悴”,又云:“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陈恕可词言:“琴丝宛转。弄几曲新声,几番悽惋”,唐艺孙词云:“渐理琴丝,谁调金奏,凄咽流空清韵”。词人们绝非仅借琴声比蝉音,笔下之琴并非完好,何谈悦耳琴音,琴似有残破,或需续弦,或是弦绝之琴,应是隐喻对昔日生活、国土的追忆,而今宋室不存,其悲苦绝望至极。
《乐府补题》的作者皆是命运极悲惨的一群人,他们结社酬唱,与故人好友一同抒发漂泊流离、无家可归、无国可依的生活体验,个人的生活困境、凄苦心境与难以割舍的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必将交织融合于创作中,然在元蒙高压强权政治下遗民词人又深感恐惧,面对国破家亡,他们既无处栖身,也不敢反抗命运,甚至不能尽情抒发自我情感、宣泄心中悲苦,只能如寒蝉一般哀鸣不已。或许这身世孤危之感、伤今追昔之慨能在与友朋相互抚慰唱和中得到暂时的宽慰与开解吧。
《乐府补题·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诸词,所涉及的闻蝉之境或蝉居之处,或在洁净清幽的高华之所,或居苍凉萧索的荒野山林之间。如若词人自比为蝉,那蝉所居之地、所歇之处就应是词人如今生活或向往留恋之地。古人认为蝉身居高树翠林,餐风饮露,故视其为高洁清灵之物。曹植笔下的蝉虽置身于苦境却具清素无为之质,淡泊寡欲之心,故言“唯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于太阴。在盛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蝉赋》)。
身处元初的遗民词人,与前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境遇,眼见汉族政权完全被少数民族政权所替代,遭遇的是国家覆灭与江山易主,身经动荡社会、残暴统治,身处艰辛生活、悲惨境遇之中,民族社会的苦难和自身命运的不幸使得他们大多选择坚守节操,选择生活终老于山林田园间。试看王沂孙如何借蝉表述内心情志:
绿槐千树西窗悄,厌厌昼眠惊起。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翦冰笺谁寄。凄凉倦耳。漫重拂琴丝,怕寻冠珥。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悴。
残虹收尽过雨,晚来频断续,都是秋意。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世。窗明月碎。甚已绝余音,尚遗枯蜕。鬓影参差,断魂青镜里。[3](3356)
开篇即言蝉的生活环境,也可谓是其生存情境,于郁郁葱葱的槐树间,蝉厌厌昼眠。蝉清闲自在,身处绿槐间,应是词人对“结客千金,醉春双玉。旧游宫柳藏仙屋”(周密《踏莎行·题中仙词卷》)生活的怀想。然这份清幽寂静骤然被“惊起”,突发变故把昏昏欲睡的小小蝉虫惊扰,顿生的波澜使其惶恐不安,忧惧不宁,诸多情态泄于笔端。接着紧扣蝉的形貌习性,寄寓词人高洁情志,“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翦冰笺谁寄”,蝉饮露为生,身轻翅薄,吟风独立,具有超凡不群、不合流俗的情操。虞世南《蝉》云:“唾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正是文人将自然物象人格化的表现。而词人全无虞世南那般幸运能置身于顺境中,故感“冰笺”应寄何处,托以何人,颇有满腹高洁情怀又何人知晓之意。接着用“凄凉”、“拂琴丝”、“寻冠珥”“短梦”“憔悴”等文辞典故吐露其凄惶与恐慌之感。
词的下片,时序暗转,已到凄凉秋景,秋蝉断续,却是“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世。窗明月碎。甚已绝余音,尚遗枯蜕。”虽言树叶、枝条、蝉鸣,却是“病叶”、“纤柯”、“已绝余音”,象征着词人心衰力竭、自苦无助的哀感。所处之境尽是萧索枯败,正是如今生活、当下处境的写照。词人未因此消沉倦怠,秋蝉虽亡,但其枯蜕尚存人间,其高洁的情操,高远的情怀似隐匿于蝉身、蝉鸣、蝉栖身之处,读词至此,词人何以被迫入仕,既而回归故里,终身不仕的心路历程也就不难理解了。
又如吕同老同题词上片云:“绿阴初蔽林塘路,凄凄乍流清韵。倦咽高槐,惊嘶别柳,还忆当时曾听。”下片:“坠叶山明,疏枝月小,惆怅齐姬薄倖”同样以蝉自喻,蝉栖身于“绿阴初蔽林塘路”而后又转入“坠叶山明,疏枝月小”之处,时空变换并非词人天马行空,而词中美境应为追思往日、往昔生活之境,而眼下所居却是荒山枯林,这似乎是对苦痛艰辛之境、孤独无奈之感以及决意隐居山野之愿的隐晦表述。
仇远词言“夕阳门巷荒城曲,清音早鸣秋树。……雨歇空山,月笼古柳,仿佛旧曾听处”,其境尽显凄凉萧条。唐珏词云:“蜡(一作“蜕”)痕初染仙茎露,新声又移凉影。……故宫烟树翠阴冷”,身居之处虽寒冷苍凉,但仍处高洁之地,而词之下片则转入“乱咽频惊,余悲渐杳,摇曳风枝未定。秋期话尽。又抱叶凄凄,暮寒山静”之境。其余周密、王易简、陈恕可、唐珏、唐艺孙诸人词作,蝉居之处或蝉鸣之所都兼具高华清幽与萧瑟枯索之意,这与词人共同具有的故国黍离、家国覆灭的沧桑巨变之感密不可分,但也应和蝉处静谧之境多属追忆过去,蝉歇凄清之处则与现今生活有所关联。《乐府补题·齐天乐》(余闲书院拟赋蝉)大多言蝉终归逝去,其死于现今生活的荒野山林中,可见遗民们决意终老于山间田野,固守静谧凄清的心境。
时事变化,生活坎坷,皆让人有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无法探寻自己的未来之感,何况遗民词人身经山河破碎、人如蝼蚁时,又体会到道德规范、行为准则失去应有的庄严,心中的隐忍巨痛、惶恐压抑不言而喻,优游终老于山林田野自然成为最佳的选择,何况“山林云水、湖光泉石之美能熨平痛苦的心灵”。[11](178)
纵观10首《齐天乐》咏蝉组词,虽出于应社之作,但确为词人互相联系感情,互诉心声的表情之物,词作巧妙地将词人的身世之感、故国之思,亡国之恨,黍离之悲,高洁之志,叹时伤逝之哀借蝉曲折托出,而这弱小的蝉似与宋词柔婉之精神气质更相契合,虽说闻蝉感怀、触蝉生情的表现形式与心境各自精彩,但也不可回避南宋遗民词作词境狭窄,词旨隐晦的缺陷,然读者仍能从中体悟其愁苦心、故国情、高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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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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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Xingyi,Guizhou562400,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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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22
A
贵州省教育厅2015年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自筹经费项目:南宋遗民词人词作意象研究,项目编号:2015ZC066。
尚艳(1981— ),女,重庆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访问学者,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