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兰
作为一种真实反映客观生活的创作, 现实主义是人类文学史上最经典也是最主流的一种写作方式。 那些在人类历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作品,绝大部分都真实地再现了现实人生的现实主义作品。 在世界文学史上,出现了许多以现实主义写作而闻名于世的文学大师,如法国的福楼拜、巴尔扎克,英国的狄更斯、哈代,俄国的托尔斯泰、契诃夫,美国的马克·吐温、杰克·伦敦,中国的曹雪芹、鲁迅,他们的作品不仅为本国人民所喜爱,而且深受各国读者的喜爱,成为世界文学的经典。
现实主义文学在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从《诗经》开始,中国文学就走上了一条密切关注现实、反映现实的创作之路,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进入20 世纪,现实主义文学迎来了新的转机,但其间也经历了低谷与挫折, 甚至一度成为人们指责的对象,现实主义已经过时了吗? 中国文学还需要现实主义吗?现实主义如何在新的时代重铸辉煌?这些成为许多文艺工作者认真思考的问题。 对待这一问题,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人认为现实主义在经历了“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历史误区后已经丧失了反映现实的能力,应该退出历史舞台; 也有人认为经典现实主义永远不会过时, 而且会在今后很长时间内依然占据文坛统治地位;还有人认为现实主义在“现代主义”冲击下,优势尽失,奄奄一息,很难再度崛起。 上述看法说明了学术界在“现实主义”问题的认识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和对立, 那么我们如何对现实主义的当代价值作出理性而正确的判断, 如何客观理解现实主义在当代的命运, 笔者认为应该从具体的创作入手, 从现实主义在当代文学中所起到的作用入手。
一
仔细梳理一下20 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我们会发现,现实主义在其中长期占据主流。 这既是现实主义文学自身的特性使然, 也是时代生活对它的历史选择。 现实主义文学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都面向生活、关注人民,比之其他文学思潮而言,有着更为鲜明的“为人生”的写作倾向,因此,现实主义文学历来有着比较广泛的社会基础。从文学演进的具体历程来看,以生活为本源、强调与生活密切联系的本质特征决定了现实主义艺术生命的生生不息。 从五四时期“为人生”的艺术,到30 年代为“救亡”的艺术,再到40 年代“为工农兵”的艺术, 现实主义始终伴随着现实生活内容的变化而发展变化, 这种变化不仅让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取得了与现实同构的艺术效果, 而且也让现实主义在发展变化中走向深入。
进入当代,现实主义文学面临新的转折,并一度饱受质疑与诟病。 这其中尤以20 世纪50 至70年代的文学创作最为典型。 这一时期的现实主义创作主要是从政治理性和逻辑理性的角度来看待社会生活,因此无论是“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之后的“两结合”、“三突出”,都把文学视为服务政治及配合国家意识形态的工具,突出的是文学的教育功能和宣传功能,并有意凸显文学在某一历史阶段里之于“意识形态”范畴的价值。 从具体创作来看,无论是以“三红一创”为代表的“红色经典”小说,还是以时代政治为主题的“政治抒情诗”,作家们都以作品为载体,极力宣传时下流行的社会政治思想, 并以此作为文学的最高使命和文学批评的最高标准。 凡是偏离这一标准的创作都被认为是“非本质”的东西,不是受到严厉的批判,就是被彻底驱除于文学范畴之外。对现实主义的种种误读让人们一度偏执地认为,文学的审美意识应让位于文学的政治服务意识,文学的政治使命感应大于文学的社会责任感。 自此,现实主义文学走上了一条政治异化之路,并陷入低谷。
“文革”的结束和新时期的到来,使现实主义以全新姿态回归文学史。 “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成为这一时期现实主义创作的代表, 并以此构筑起新时期文学的起点和方向。 但是,如果我们对这些创作细加审视,就会发现这些创作依然存在很多不足, 它们缺乏和政治彻底决裂的勇气,在创作方法、思路和倾向上仍然保留过去的理性认知范式, 在主题内涵上仍表现出对传统的“思想政治性”的过度推崇。 具体而言,“伤痕文学” 虽然揭示了动乱时代给普通人带来的种种伤害, 但作品中表达的个人控诉实际上是与社会政治控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 “反思文学”虽然表现出鲜明的历史反思意识, 但其观照视角及思想范畴依然没有超出政治话语体系。 “改革文学”虽然反映的是全新的社会生活内容, 但其对生活的关注与思考依然延续政治理性的思路, 究其实质, 它的产生依然是文学创作感召社会政治生活的结果。 所以严格地说,20 世纪80 年代前期的现实主义文学依旧严格恪守文学为政治服务的功能,因此,这一时期现实主义文学追求的是政治性引领下的写实性追求,其思想意义大于审美意义,现实主义的精神没有得到真正的发扬。 发展至此,现实主义文学就需要冷静下来, 仔细认真地回顾过去,反思自己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并重新思考文学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二
如果把20 世纪50-80 年代初现实主义文学走过的路重新回顾一遍,我们不难发现,当代现实主义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最大问题就在于混淆了“生活”与“政治生活”这两个联系密切却又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文学如何反映生活这一命题上,现实主义文学长期存在着 “把现实仅仅当作国家政治领域或者公共社会领域”[1]的认识误区,这种认识使现实主义文学忽略了人生活的丰富性和广阔性,取消了对私人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关注,使文学成为一种单一的意识形态的表达,而在意识到这一误区之后,现实主义文学迅速作出调整,包括向以“消解意义”为特征的西方现代派文学学习,学习它们“冷静”的文学目光和对于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现实主义文学的转向在80 年代中后期完成,并以此促成了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方法、观念的变革。
从20 世纪80 年代中后期开始, 中国社会生活日趋分化,“一方面传统的政治生活领域在经历了动荡后又恢复了自己的超稳定性, 公共社会领域的成长受滞。 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私人生活领域形成”[1]。 这种分化带来的后果是对个体生活、私人生活的全面重视,这种新的社会变化促使文学随之作出调整, 现实主义文学在告别了公共意识形态叙事之后, 进入到了 “个体叙事”的时代。
1987 年,打着现实主义文学旗帜的“新写实主义”文学横空出世,引出了一片惊讶、感慨之声。 新写实主义文学主张还原日常生活的原生态, 取消了人物的典型性, 并要求作家以零度感情介入写作。 按照作家刘震云的话来说,就是“新写实真正体现写实,它不要指导人们干什么,而是给读者以感受……作家的思想反映在对生活的独特体验上”[2]。 新写实主义的文学观改写了文学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文学不再对现实作理性的观照而代之以自然主义式的复现与描摹, 作家以不在场的方式完成对日常生活的再现。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新写实主义文学的出现是有其历史合理性的,作为现实主义新的历史形态, 新写实主义弱化了经典现实主义的反抗性和批判力, 取消了启蒙理性的宏大叙事,拒绝了虚构的现实人生意义,反映出现实主义文学观在社会转型初期的变化,“因为它切入过去现实主义小说的盲区, 呈现了为革命现实主义所有意摈弃或遮蔽的生活经验,开拓了对现实的新的表现空间”[3](P436)。 从而为现实主义文学提供一种新的美学品格。
“新写实主义文学”开创的这种“个人化”叙事模式, 在20 世纪90 年代以后的文学创作中得以延续。 进入90 年代,一批带有鲜明的“个人化”、“小我”色彩的现实主义文本争相出世,评论界分别冠名为“新历史”、“新都市”和“新体验”小说。 虽然从表面上看这些写作与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大相径庭, 但其反映的内容, 都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 这些小说或以现代都市为观照对象,以“重新进入” 的审美姿态表现都市人的生存状态与心理裂变。 如邱华栋的《整容》《狗儿子》《玻璃社区》,张欣的《浮华城市》《无人倾诉》《爱又如何》;或以颠覆和解构固有的历史观为目的, 突出表现历史事件中普通人物的命运与状态,如刘震云的《故乡相处流传》《故乡天下黄花》;或固守作家的个人经历或体验,专注于个体生命感受和私人生活的描写,如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陈染《私人生活》、徐晓斌的《迷幻花园》。 这些小说以更加冷静、求实的眼光来看待现实生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既不回避现实生活的矛盾冲突, 也无意于简化社会生活的复杂图景, 为我们提供了一幅新的历史背景下个体生存的文化景观。
现实主义文学的上述变化, 体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突破意识,而这种突破是从“现实观”入手,经由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诸意识的观照来完成的。 它所带来的结果一方面促进了现实主义文学观念的变革与深化, 另一方面也促使现实主义文学格局趋向丰富与多元。
然而任何一种文学的发展都并非一帆风顺,时代的变化常使文学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当现实主义摆脱了传统政治理性的束缚,将对客观现实的观照从“社会政治”领域转向“个体生活”领域后,一种新的可能逐步浮现,那就是文学放弃对社会整体现实的反映后,很可能陷入“个人经验”的泥淖中无力自拔。 “新写实主义”文学和“私人写作”的命运充分说明了这一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由于“新写实主义文学”和“私人写作”作家放弃了对现实生活的整体把握,而代之以个人化、世俗化的片段式描写,试图以“个人体验”置换对生活的能动反映,以“消解意义”取代“价值判断”,这样的写作方式不断被复制, 就使现实主义失去了对现实生活的能动反映, 丧失了其应有的历史价值和认识价值,最终走向难以为继的境地。
而与此同时,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也给文学生存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其中一个影响就是文学的商品化。 在市场经济的主导性下,文学创作成为一种市场行为,文学沦为了商品。 文学的这种变化促使文学内部的分化日趋加剧,文学从社会生活的中心退出而趋于边缘化。 至此,当代文学尤其是现实主义文学在突破“社会政治生活的”樊篱重获生机之后,再次陷入到无力反映现实的“失语”境地,现实主义文学该何去何从? 人们重新陷入思考。
一直到1996 年,一个被批评家称之为“现实主义冲击波”的创作热潮出现于文坛,现实主义的失语困境才被再度打破。 这股新出现的创作思潮赋予现实主义以新的特征, 即不再满足形而下的原生态描写, 不再专注于日常生存情景的再现,“而是带着更强的经邦济世的色彩,着眼于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和整体性的生活走向”[4]。 从具体的历史情境来看,“现实主义冲击波” 的出现有其历史必然性。 一方面,20 世纪90 年代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在带动人们物质文化生活进步的同时也引发了社会的一些深层矛盾, 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不断出现, 这些都需要文学作品予以忠实地记录和反映。 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部分文学创作也呈现出审美的迷误:它们或以先锋姿态自居,将文学的重心从创作转向写作, 使文学陷入自娱自乐的实验误区; 或以世俗的媚相迎合滚滚而来的经济大潮,彻底放弃文学的社会责任和文化使命,使文学沦为廉价的娱乐商品。 文学的上述表现必然会割裂其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密切联系, 使其无力再为现实代言。 而在此情境下,重拾现实主义文学大旗无疑就具有了别样的意义。 “现实主义的重新提出, 意在为文学创作开一张药方, 在一定意义上,这张药方是对症的。 ”[5]“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代表性作品如谈歌的《大厂》、关仁山的《大雪无乡》、刘醒龙的《分享艰难》、何申的《信访办主任》等,或表现国有大中型企业在改制中面临的破产困境,或反映乡村经济在转型中的艰难挣扎, 或反映基层干部在正义与权力之间的困惑与痛苦, 这些作品既不同于80 年代初“改革文学”对于改革的一味讴歌与赞美,也不同于“新写实主义文学”对于现实的一味认同与接受, 它们以改革进程中普通民众生活的艰难困苦为切入点, 力图展开对于改革经验教训的深刻反思。 由于这些作品对改革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重大社会问题都作了强有力的揭露, 因而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现实主义冲击波”之名也由此而来。 作为直面现实的文学,“现实主义冲击波”将文学从“个人叙事”的轨道重新拉回到“社会生活叙事”的框架中,还现实主义以本来面貌。 它改变了80 年代文学强调自我意识、注重个人体验的创作倾向,使小说重新面向大众、面向当下社会现实, 对普通民众苦难的深切关怀与同情,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广泛揭示与暴露,使“现实主义冲击波”重拾批判现实主义的宝贵传统,并传达出浓烈的人文关怀意识。
进入21 世纪,文学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再度成为文学批评界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 许多批评家对现实主义是否以作家“介入”现实最有效的创作途径, 现实主义文学是否能够深入完成对当代生活与当代精神的叙述等问题展开深入的思考,而面对这些问题, 创作者则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出了响亮的回答。2004 年5 月,《当代》杂志第五期刊登了作家曹征路的中篇小说《那儿》。 小说以激愤、尖锐的文字描写了一群下岗工人痛苦而屈辱的生活状态,由此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和评论界的积极反映。 继《那儿》之后,一大批反映社会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生活的“底层文学”作品争相出现,当代现实主义文学进入到“底层文学”创作热潮中。
相对于90 年代的 “现实主义冲击波” 而言,“底层文学”的叙事视点关注的不再是改革者和改革的必要性,而是“被改革者”的命运和改革的方式。 因此,“底层文学”叙事视角就明显偏重于下层生活,对于底层的苦难着墨甚多,对个体悲剧所呈现的情感强度也更大。 而作为一种“共时性”的写作,“底层文学” 对改革过程中出现的丑恶现象与种种弊端进行了比“现实主义冲击波”更为强烈的揭露,所反映的社会矛盾也更尖锐更激烈。 如果说90 年代的“现实主义冲击波”注重的是“展示普通人生存困境”的话,那么“底层文学”写作者着力书写的是“求生者”的生存处境,进而发掘其内心的痛苦,捕捉他们的心灵动向,“苦难”成为“底层文学”的关键词。由于“底层文学”表达出“一种对于人类发展前景的真诚关怀,一种作为知识分子对自身所能承担的社会责任与专业岗位如何结合的整体思考”[6](P15), 因此受到了相当一部分批评家及读者的好评与欢迎。 尽管对于“底层文学”还存有一些批判和质疑之声, 但对于当代文学来说,“底层文学”的出现无疑使文学与当下社会生活、与普通人的生存现实贴得更紧密, 它将文学从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的泥淖中解放出来,给了文学一个重回现实、重面现实的机会,对于一度陷入价值混乱和身份倒错的知识分子而言,“底层文学”则无疑是一次难得的重建价值立场、重建自我主体性的机会。
三
从“伤痕”、“反思”文学到“新写实主义文学”,从“现实主义冲击波”到“底层文学”,当代现实主义文学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走过了一条充满崎岖与坎坷的变革之路, 这一过程充分说明现实主义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体系, 它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而发生相应的改变, 也会根据不同阶段的社会需求作出艺术的调整, 现实主义文学真正进入一个多元的探索期。
当新时期现实主义文学在获得发展的同时,亦暴露出一些问题与不足。 这些问题与不足不仅局限了现实主义文学发展的空间与规模, 而且也影响到了对现实主义文学的正确理解与合理评价。 从总体来看,新时期现实主义文学还存在以下不足:一是精神高度的缺乏。 现实主义文学作为反映现实人生的文学, 其关于人的叙述理应包含两个层面,即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前者指向人的生存状态,后者指向人的生存价值,二者缺一不可,失掉对其中任何一个层面的关注, 文学作品的思想价值和审美境界都会大打折扣。 可无论是新写实小说的“再现生活原生态”,还是“现实主义冲击波”与“底层文学”的“苦难叙事”,这些作品多侧重于讲述人们日常化或极端化的生存状态, 却疏离了对人的生命信念的基本质询,忽略了对“人的存在是怎么回事,其诗意何在”的生存命题的回答,这些小说缺乏必要的精神高度和批判精神的映照, 从而使文本陷入浮泛化与平庸化的窠臼中难以自拔。 二是艺术上普遍存在类型化、简单化和媚俗化的倾向。 以近年来的底层文学为例,一些“底层文学”作家将写作重心转向故事与情节,却忽略了小说的文学性与审美性,既不讲究语言的锤炼,也不追求叙述风格的多样化, 更缺乏真实生动的细节描写,导致小说艺术性的倒退。 而且在小说内容上,情节的单一化、模式化和人物形象的图谱化使很多描写底层生活的小说陷入了低层次重复写作的误区, 同时一些作家为了追求文本的轰动效应,大肆渲染血腥暴力或两性关系,使小说有向商业化、媚俗化发展的趋势。 从理论方面来看,很多作家缺乏对现实主义内涵的深刻把握, 在创作中存在着将现实问题简单化的倾向, 而一些批评家在这些理论表述中又有将现实生活狭隘化或浮泛化的趋向。 上述这些问题的出现都与人们对现实主义理解的片面化、简单化有关。 因此,现实主义文学想要获得进一步发展的动力, 就需要我们进行理论上的反省,纠正认识上的偏误。
现实主义的核心范畴即“客观”、“真实”。 “客观”、“真实”的话语指向,意在建立文学与现实的关系。 客观、真实地再现社会现实,这是经典现实主义的第一要义,问题在于,纯粹客观的现实并不存在。 现实主义再现的“现实”也只是一种存在于人们理解之中自我叙述的现实,因此,在现实主义文学中,与其讨论如何再现现实,还不如说应该讨论如何让文学有效介入并真正抵达现实。
批评家王彬彬在 《当前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中曾经谈到:“现实主义要求作家面对时代, 以现实生活为描写对象。 但如果仅仅只说到这里,那还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现实是多层次的,文学应该把目光投射到哪种层次上? 同时,人们可以站在种种不同的立场上关注现实, 而作家应该把立足点放在哪里? ——这些, 是更值得追问的。并非所有以现实生活为描写对象的作品都堪称现实主义作品,更并非所有这类作品都堪称优秀之作。 ”“仅仅在一般意义强调现实主义作品是关注现实的,还远远不够,还应该进一步说,现实主义作品关注的是现实中的人,是人的处境,是人的灵魂。 因此,是否关注人的灵魂, 以及把人的灵魂的底蕴揭示到怎样的程度, 便是衡量现实主义作品肤浅还是深刻,拙劣还是优秀的一种标准。”[5]1980 年代以来的文学实践证明: 文学介入现实的有效途径在于确立一种富有审美理性和审美穿透力的 “现实意识”,“此种现实意识不是外在的表征,而是内在的意识维度,不是客观现实世界的逼真再现,而是内在现实的真实表现”[7]。 因此,现实主义文学的内在生命力并不在于其形式上有什么变化,“而是看它是否具有现实主义所具有的审美的理性意识和审美的穿透力, 并且在这种审美的理性意识和审美穿透力中思考人类生命的存在境遇和人类命运,体现现实主义特有的形而上追求”[7]。 进入20 世纪以来,人类所面对的现实与十八九世纪截然不同,正如罗布·格里耶所说:“巴尔扎克的时代是稳定性的,刚刚建立的新秩序是受欢迎的,当时的社会现实是一个完整体, 因此巴尔扎克表现了它的整体性。 但20 世纪则不同了,它是不稳定的,是浮动的,令人捉摸不定,它有很多的含义都难以捉摸,因此要描写这样一个现实, 就不能再用巴尔扎克的那种方法, 而要从各个角度去写, 把现实的飘浮性、不可捉摸性表现出来。 ”[8](P29)因此,将现实主义一味定位于描述和再现客观现实的文学形式是不准确的, 真正的现实主义必然是从多种维度上对人的存在展开审视与展示, 以深邃的理性意识深入到人的内部展示人的现实存在和命运, 只有建立起这种全新的现实意识, 现实主义才能走向深入发展,现实主义文学也才能真正取得成功。
文艺理论家韦勒克在考察了19 世纪以来的现实主义诸多概念后说:“现实主义作为一个时代性概念,是一个不断调整的概念,是一种理想的典型, 它可能并不能在任何一部作品中得到彻底的实现, 而在每一部具体的作品中又肯定会同各种不同的特征,过去时代的遗留,对未来的期望,以及各种独具的特点结合起来。 ”[9](P241)新时期我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历程表明: 现实主义文学只有不断保持与生活的同构,坚持与时俱进,才能最终获得常在常新的生命力。
[1] 杨春时.文学:面对现实思考[ J].东南学术,2002,(1).
[2] 刘震云.新写实作家评论家谈新写实[ J].小说评论,1991,(3).
[3] 王庆生.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4] 雷达.现实主义冲击波及其局限[ J].文艺理论研究,1996,(4).
[5] 王彬彬.当前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 J].文艺争鸣,1996,(6).
[6] 陈思和.以笔为旗——世纪末文化批判[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
[7] 李建盛.现实主义文学的意识深度[ J].北京社会科学,1998,(1).
[8] 柳鸣九.二十世纪现实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9] 韦勒克.批评的诸种概念[M].丁泓,余徵,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