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杰
“语境”无处不在地被使用,但一问“语境是什么”时,我们竟然变得茫然了。 而我们又不得不正视这个看似简单却又艰深的问题,因为“要想对于一个理论以及这一理论有关的所有概念作出可靠的解释,就必须先从解决一个中心问题入手,即先从确立一个关键概念的确切含义入手”[1](P3)。 所以对语境的探讨必须要从“语境”这个关键概念的确切含义开始。 但是,每当我们试图对一个概念或者范畴进行正面界定时,总是陷入一种无力把握的状态。 对于语境定义的无力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语境对于我们来说过于熟悉,“语境性知识是我们满以为知晓任何事情但却一无所知的东西”[2](P45);另一方面, 语境的具体应用和实践多于其哲学反思,正如沙夫斯坦恩认为较之理论中的语境,我们过多地关注实践中语境[3](P3)。 因此,沙夫斯坦恩得出令人望而却步的结论:“语境问题对于哲学家或其他任何人都是很难解决的。 ”[3](P4)于是,有人以后现代对形而上学的解构作为借口选择放弃对对象本质的追问;有人选择从另一个角度来反向解释,即将“什么是”转换为“什么不是”;对于“什么是语境”这个令人茫然的问题,更是鲜有人对其进行清晰而深入的探讨。
语境的定义是语境理论的基石, 因为缺少对对象严肃的正视, 肯定会导致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理论大厦摇摇欲坠。 要为语境给出恰当的定义并非易事, 这是由于一方面语境具有复杂而特殊的性质, 另一面很多学者直接或者间接提出了许多不同的语境概念。
对于语境定义的讨论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率先抛出一个定义, 然后对这个定义的各项义素进行逐一分析; 第二种是从对象包含的基本定义所蕴含的问题出发, 沿着问题的分析路径考察无数的可能性,最后形成一个能被接受的定义。 第一种方式长处在于其明晰性, 预先提出的定义为之后的分析提供了一个确定的坐标, 但是这种方式让人感觉语境定义产生自初步直觉的感受和具有一种不可改变的样态。 第二种方式将定义过程的曲折性和复杂性通过一步步的追问和探讨展示出来,以逼近相对确定的定义。 它的优势在于让人意识到其结论并不是一个确定无疑之物, 而是暂时的和可以修正的, 但这种方式的途径会让人觉得麻烦和困惑。 笔者试图将两种方法结合起来,既追求理论探讨过程中的明晰性, 又让结论具有一种拓展的可能性,而非确定的教条。 也就是说,从语境已有的无数研究中总结出一个暂时的定义,然后对定义的内涵和外延进行审视和分析。
语境,顾名思义就是语言使用的环境,比如韩礼德(Halliday)就将语境定义为“文本在其中展开的整个环境”[4](P5)。 学者们对于语境的定义主要是从三个维度来进行的。
第一个维度偏重于将语境视为对象存在的环境, 认为语境是围绕我们所要理解的现象和为它的适当阐释提供方法的框架[5](P49)。 斯格认为“语境是能被用于描述一个实体的情景特征的任何信息。 这个实体可以是一个人,地方或是物体”[6](P31)。霍弗德(Hurford)和赫斯勒(Heasley)认为“一个言说的语境是由说者和听者共享的话语宇宙的一个小的组成部分, 并且包涵着使言说得以发生的会话主题的事实, 也包涵着会话发生时所处的情境的事实”[7](P1)。 沙夫斯坦因(Scharfstein)将语境定义为围绕感兴趣的对象并靠其相关物帮助解释对象的东西[3](P1)。 这些学者的分析都偏向于将语境视为一种客观现实的环境, 或者语言所指对象构成的情境。 他们的论述涉及到了语境内涵之中的客观性维度。
第二个维度偏向于关注语境与对象意义产生的关系性, 个人叙述学派 (The Personal Narrative Group)认为“语境的字面意思是编织、缠绕、连结在一起。 这种内部关联创造了在人类行为中的意义网络。 个体通过社会群体,结构关系和身份加入到世界之中”[8](P19)。 这种语境定义特别强调语境的关系性或者网络性,也属于语境内涵的应有之义。
第三个维度将语境视为主体建构之物。 (1)纯粹心理建构物。 莱昂斯认为:“语境……是一种理论建构之物,语言学家通过假设,对现实情境进行抽象并建立语境的所有因素, 通过这些因素对语言事件的参与者的影响,系统地决定形式,合适性或者言说的意义。 ”[9](P572)斯柏波和威尔逊更为直接地说,语境就是一个心理建构之物,是听者对世界假设的集成[10](P15-16)。 (2)语境在海姆斯这里并非仅仅是心理建构物, 更像是一种社会-心理建构物(socio-psychological)[11](P43)。无论是主体个人的心理建构还是社会-心理的建构,他们对语境定义的出发点都是一种主观认知角度。 虽说个别学者会提出激进的语境理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话语语境理论中,建构确实也是其关键内涵。
语境内涵的三个维度在语言学语境研究之中有着更加典型的论述。 在语言学界主要存在三种语境观:其一,认为语境是既定的、客观存在的场景,如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弗斯(Firth)开辟的情景语境与萨丕尔、沃尔夫(Sapir-wolf)的文化语境。 其二,认为语境是一种认知和心理的产物,像维欧利(Violi)的“标准”语境、兰盖克(Langacker) 的“激活”语境、费尔默(Fillmore)的框架理论、罗杰·夏克和罗伯特·阿贝尔森(Roger Schank and Robert Abelson)的草案理论等等。 其三,认为语境是主体在交际中主观交互建构的背景, 即动态生成的语境。 语境的动态建构主要从J.J.甘柏兹和C.甘柏兹(J.J.Gumperz and Cook-Gumperz)的“语境化”(contextualization)理论之中体现出来。
无论是人文社科学者在普遍意义上对语境内涵的归纳, 还是单纯从语言学 (语境范畴的发源地)理论角度对语境含义的考察,语境的整体感都被支离开来。 于是学者们尝试将几个维度综合起来,如阿南(Allan)把语境分为三个范畴:物理语境或叫场景,包括时空因素;话语世界,存在于话语当中,它可以是虚构的、想象的或真实的;原文的环境,即上下文语境[12](P36)。 瑞伍也含混地说:“语境是一个具有广阔范畴的概念。 它可以是语言的、物理的、认知的(包括个体对物理或语言的认知),也可以是社会的或心理的。 ”[13](P248)然而,我们必须看到,这种貌似百科全书式的杂糅定义,也只是将语境内涵的几个方面简单粗暴地罗列在一起, 并没有形成一种有机合理的语境界定。
由上我们可以发现对语境的定义五花八门,难怪布洛克威说,语境“有时被认为是确定言外之力的任何必须物,有时被认为是一套特征,有时被认为是一个情境,有时被认为是物理环境,有时被认为是文化或社会环境, 有时被认为是邻近的文本或话语。 由于缺乏一个主要的定义,好像语境几乎是任何事物”[14](P57-58)。 语境作为一种技术观念具有无穷的力量, 然而语境这个观念在使用时却常常不能充分发挥其效果。 究其原因在于语境的普遍性 (ubiquity)、 抽象性(abstractness) 和易变性(changeability),因此只能通过对语境进行界定和假设才能使之明晰[15](P69)。 我们必须清楚,林林总总的语境内涵概述是对语境本质缺乏宏观和深入分析的表现,而语境的这种普遍性、抽象性和易变性也只是语境所呈现出来的表层现象。 那么,到底什么是语境的最本质内涵? 又应该从哪些角度去整体性地认识语境?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无论语境的定义有多少, 语境关注的最基本问题是文本自主性和对语境的依赖性[16](P15)。 也就是说,语境的概念包含着两个基本的实体:焦点事件(focal event)和包含事件的行动场域[17](P3)。 同时,语境的目的是为了理解和解释文本,以便获取意义,正如帕克·罗蒂斯(Parker-Rhodes)所说,语境和意义是不能分离的, 二者要么一定是同一事物的不同部分或不同属性,要么它们是同一事情的不同名称[18](P35)。 因此,“语境—意义—文本” 就成为语境定义中核心的核心。 在这一种情形下,笔者给语境初步下了一个定义: 语境是围绕在文本周围的建构的关联性实在,并以文本为中心动态地连续地生成。 语境以网络体系的方式与文本相关却不是此文本的组成部分, 它普遍性地存在着并具有必然性地赋予文本某种具体特定的意义。
第一, 从质上来讲, 语境是一种关系性的实在。 语境是与意义同时存在的,但它不是一种物理存在,而是一种个体和社会共同建构之物,语境的现实状态是一种实在,而不是一种实体。 它不一定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之物, 但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并本体性地影响着文本的意义。 语境在这方面有点类似于德斯帕纳(dEspagnat)的“虚实在”(Veiled Reality)、玻姆(David Bohm)的“隐序”(implicate order)和海森堡(Heisenberg)的“潜势”(Potentia)。 所以, 即使语境因素只是个体才具有的,不可否认,它存在着并发挥着作用,因此我们不能将其归结为无。 就像弗雷格所说,我们混淆了实在和存在,“我把我所称的客观的东西与可触摸的东西、空间的东西或现实的东西区别开。 地轴是客观的,同样太阳系的质心也是客观的,但是我不想把它们像地球自身那样称为现实的。 我们常常把赤道叫作一条想象的线; 但如果把它叫作一条臆想的线就错了;它不是思维生成物,不是一种心理过程的产物,而仅仅是通过思维被认识到,被把握的”[19](P42)。 语境的这种实在存在状态内含语境建构性。 “语境建构论”包含着两个层面:第一层是激进的认知语境论, 认为语境及语境要素都是通过主体内化为一种前见或背景, 从而对对象进行理解。第二层是本体论层面的语境建构论。按照康德的《纯粹判断力》来理解,我们并不能真正触及物理的世界, 因为主体现世之初就先验地具有了十二对认知范畴,像时间和空间范畴,因而世界任何之物从这个角度上说都被内化了,更不用说语境。“本质上‘语境’也是主体所构造的,为达到人类交流的现实目的而自然存在的一种认知方式或认知结构。 ”[20](P251)范戴克(Van Dijk)也认为“语境就在你头脑里”(context is right in your mind)[21](P115)。 但是,这种激进的建构思想将客观世界全盘主观化,否认了存在着任意一种自在的可以被认知的 “现实”。 而这种可知的现实是承载语境实在性的基础。玛丽娜(Marina)认为语境具有客观性,“如果一个语境不是由交际者的意图状态来确定的, 而是由周围世界发生事物的相关状态来确定的(这些事物甚至也许交际者本人也没意识到), 这样语境在某种意义上就具有客观性”[22]。即使如此,笔者仍然认为这种语境客观性仍然属于实在的范畴, 而不能归结于绝对客观。
同时,我们必须看到,语境的实在性绝非一个孤立的实在,它是一种关联性的实在。 无论是语境与对象还是语境要素之间, 甚至不同层面的语境之间都是动态地关联着的。 语境本质上是一种实在和关系的意向性指定。 语境既可以是一种实在性的存在,也可以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 但是,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概念, 正如 “波粒二象性”的存在状态一样。 语境作为一种实在一定是和对象以及语境要素以网络状态存在着的。 莱欣巴哈就说过,实体的存在是在相互关联中表达的。
第二,从量上看,语境是以最大普遍性到最小普遍性的方式地存在着的,具有无限性。 语境的最大普遍性(maximal universality)即我们可以从本体论上将语境作为本体来认识,它是意义的“最高约定”;语境还贯穿于人类语言历史的一切话语意义解释行为之中; 同时语境可以作为现时生活世界的表层意义性表征, 它可以将社会语境、 文化语境、 科学语境……等无数大大小小的语境囊括于自身的极度抽象性之中。 最小普遍性(minimal universality)可以换种说法为语境的具体性,但这种具体性并不意味着完全的独特性, 而是一次或者短时言语行为中的语境规则显现。 从时间维度上说,语境伴随着整个言语行为;从空间维度上讲,语境可以从具体言语行为的当下情景无限扩展到整个社会文化环境。 没有无语境或者超语境的、具有独立意义的文本或者语言[23](P27)。 “任何人推出一个没有意义的句子, 听者一般都会想象出一个事实上能够具有意义的语境来,通过将句子置入某一框架,他们自可使它显示出意义……移植一个序列于某一改变了它的功能的语境之中。 ”[24](P106)因此,无论在最大还是最小的维度上, 不可能存在没有语境的句子。 即使确实存在,主体也会立即为其赋予一个合适的语境。
第三,从关系上来说,语境天生具有意向性并为文本赋予意义。 也就是说,语境生成的过程伴随着意义的生成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语境始终是指向文本的,即使文本是动态地变化着的。 语境依附于文本或语言; 同时文本或语言对语境又具有协商性和适应性。 语境与文本之间的有机纽带是意义,即文本的意义由语境决定,至少部分决定。 我们认为语境决定着意义, 但是存在着两种反对的声音: 一是字面意义捍卫者认为意义与语境没有关系。 如卡茨(Katz)在《命题的结构和以言行事的力量》书中设想了一种情景——对匿名信中的句子的理解,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情况。 在这种匿名信场景情况下,就是无语境的理想状态[25](P15)。 二是解构主义者认为,语境并不能决定文本的意义,因为语境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和非限制性。 因而,文本应从其自身来被理解, 而不是被置于语境之中来进行理解[26](P9)。字面意义论者试图将语境对意义的影响控制到最小的程度,认为存在着最简命题,而最简命题是可以赋予语义的。 如“李白是人”这个最简命题完全可以为语句带来真值。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将这个语句置于“向懵懂的小孩解释李白”与“同少数将李白视为神的极端学者之间的论辩”两个不同场景之下,“李白是人”这个短句的意义截然不同。 解构主义从语境的非确定性和无限定性来消解语境对文本意义的作用, 其问题在于语境的无处不在虽说为文本意义解释带来许多不确定性, 但这并不成为否认语境对意义具有关键的赋义行动。 反过来,我们同样不赞同极端语境决定论者的观点:一切句子都对语境敏感[27](P6)。句子本身并不能赋予语言真值内容, 处于语境之中的言语行为才是真值的归属[28](P2)。当一切意义生成都被归结于语境之后,文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同时, 极端语境主义者也并不能解释为何语境性因素为句子赋予意义时却依然受到句法的限制。
笔者认为, 字面意义派和语境决定者之间的分歧可以被统一到语境理论之中来, 因为当他们在讨论意义是由最简命题决定还是由语境决定时,粗暴地将句子和语境分开了。 其实就句子层面甚至更小语法层面的关系而言, 其组合关系依然可以形成语境, 只是此语境并非我们所谓的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的语境,而是文本语境。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主体在纯粹思考时可以天马行空, 但当这些想法被客观化为语言文字之后, 他自己对写出的文字都会难以置信, 因为语句和篇章结构形成的内部语境必然束缚主体思维, 甚至引导主体思维前进。所以卡勒说:“意义是由语境决定的。因为语境包括语言规则、作者和读者的背景,以及任何其他能想象得出的相关的东西。 ”[29](P71)这种语境观就与我们的观点极为接近, 涵盖所有对意义产生影响的因素。
第四,与语境相对的范畴是什么? 我们可以说是“语言”,也可以说是“文本”,还可以说是“符号”、“现象”、“对象”等等。 比如韩彩英就将语境定义为“语言发生发展、存在与变化的条件”[30]。 也就是说,在她看来,受语境影响和决定的是“语言”。Context 被翻译为“语境”,自然地,我们会将语境视为语言的环境。 然而,context 是由con 与text 组合形成的,text 是由texere 演变而来,指的是编织、编排,而不是指语言(language)。 也就是说语境针对的对象是“文本”更为贴切。 但是我们又不能将语言彻底地从语境的内涵中排除出去。 “文本”和“语言”还有着复杂的关系,使得不同情况下,语境适用的对象或者是文本或者是语言。
文本和语言很容易混淆, 因为二者本身就有很多交叉混溶之处。 (1)文本和语言都是由符号和支配这些符号的关系和排列的规则组成, 语言包含这些规则,文本则不包含。 (2)语言可以离开文本而存在,事实上它也离开文本而存在[31](P78)。 文本的存在以语言的部分为前提, 即使文本成为可能的那些符号和规则。 (3)文本是作者为着某个目的组合而成,语言是形成这个文本的工具[31](P78)。 所以,文本结构比较固定难以改变,而语言则可以根据需要而改变,虽然语言拥有的符号和规则有限,但是其组合方式可以无限, 从而创造出期望的文本[32](P7-8)。 文本的作者一般是少数个体,易于确证;而语言的作者一般是一个民族或整个人类社会,难于追溯。 之所以对文本和语言进行区别,因为如果将文本与语言混同的话, 那么我们很可能像解构主义者那样认为文本没有限定性和确证性,可以像语言一样多变,甚至可以独立于作者和读者。
语境的定义为语境提供了精确的内涵, 仅从纯粹内涵角度的研究并不足以穷究语境的所有含义。 但凡一个范畴的明晰过程都是一个与其他范畴相区别的过程。 研究与语境有紧密关系又经常发生混淆的范畴, 可以使语境的范畴轮廓更加明晰。 将语境(Context)区隔开来的这些范畴包括“共文”(co-text)、“互文”(intertext)和“生活世界”。
第一,语境与“共文”。 context 与co-text 之间相差一个字母,但内涵却有很大的不同。 辛克莱尔就认为“‘语境’通常比文本环境(共文)拥有更加宽泛的意义”[33](P34)。 二者的差异不仅仅局限于包含范围的宽窄,根本性的不同在于“共文关注的是文本(text),而语境关注的是话语(discourse)”[11](P58),这正如语言学中“句子”(sentence)和“言语”(utterence)之间的关系。 斯温伍德认为“话语是其具体的现存的总体性中的语言, 这种现存的总体性就存在于主体间有效的交往关系之中。 话语的对象并不是抽象的语言系统, 而是一些元语言的交往实践。 语言只存在于使用它的主体之中,因此,话语具有对话特征和社会学特征, 它蕴含着社会的历史意义”[34](P135)。 而巴瑞认为二者之间的差异表现在:“共文性”(co-textuality) 是由同一个作者的具有同源性质的一组作品形成的。 这并不是说典故或者引文,而更应该被描绘为一个情景,像叶芝的“和自我争论”,不是在独立的诗歌里,而是在一组不同的诗歌里。 共文意识到文本的边界是流动的,并且文本并不随着最后的结束而终止。 相反,“互文性”语境可以被界定为“存在于其他文本之中的文本”,或者,更严格地说,可以界定为“其他文本之中的一个文本的语词”。 互文性语境更多的是指由不同作者创作的文本之间的相互引用。[35](P5)
第二,语境与“互文”。 首先,从克里斯蒂瓦提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e)到巴尔特和德里达的解构性延伸,互文(intertext)较之语境(context)明显具有后结构主义的特点:无中心、无等级、平面化。 互文性强调文本之间的互相吸收、转换、改写、引用、戏仿、合并、粘贴和扩展等,“文本是一种文本置换,是一种互文性在一个文本的空间里,取自其他文本的各种陈述相互交叉, 相互中和”[36](P12)。这种文本之间的互相内含的关系并不以某个文本为中心,而是无限开放的动态网络。 在这种关联网络之中,文本之间是平等的;而语境一定是以某个对象作为中心点,进行赋义的行动。 没有对象或者文本,语境也不存在。 互文本之间没有主与从、根与源的关系,所有文本都处于同一平面之中;而语境相对于文本来说则是其意义的根源。 互文更像是一个平面,语境则像一个立体空间。 其次,语境相对于互文来说更具有一种实在性, 因为语境与文本是相互依存的存在。 语境无论属于什么性质,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它处于文本的另一端;而互文强调得更多的是文本之间的关系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二者又像同一对象的不同角度,即对象和关系。 最后,二者最根本的差异还在于语境是人本主义的,而互文则是反人本主义倾向。 也就是说在互文性之中,主体的地位被取消掉了,剩下的只有文本之间的关系; 而语境之中一定要有主体的参与,无论是言说者还是听话者,在对话中,都一直不停地建构着主体之间的语境。 克里斯蒂瓦在提出互文性之初就指出了这一点,“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 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 互文性概念占据了互主体性概念的位置”[37](P146)。 “互文性(文本间性)排挤主体间性;互文性是来自其他文本的话语的交汇;互文性把先前的或同时代的话语转换到交流话语中; 多声部文本; 多种代码处在相互否定的关系中”[38](P378)。 在互文性之中,文本的源头是另一些时间中存在过的或者空间里正存在的与其发生作用的文本;而在语境之中,语境的对象——文本或语言是对话主体产生的,并且严格受到主体的控制。总的来说, 克里斯蒂瓦的互文性是从介绍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时提出的,但走向去主体化,背离了巴赫金的本意。 从这层意义上说,语境理论更接近巴赫金的对话理论。
第三,语境与“生活世界”。 迪莱认为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lifeworld)与语境的某些解释更为接近[5](P20)。 国内学者韩冰和娄奇更为直接地说“语境就是人的生活世界”[39]。 胡塞尔、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哈贝马斯都提出过生活世界的问题。 总的来说,生活世界是个人直接的环境,日常生活和个人经验领域的世界。 生活世界是交际的语境,交际反过来创作新语境或者重新界定生活世界。 这样看来语境与生活世界极为相近, 它们都为意义提供了存在的场域,为主体的交往提供了基本的保障。但是二者之间有着诸多不同:首先,生活世界是一个先在的世界,“生活世界永远是事先给予的,永远事先存在的世界”[40](P1087-1088)。 而语境不是预先存在的, 而是在交际过程中由主体动态地建构起来的,并随着时间、空间和对象的转移而发生变化。其次,生活世界带有一种直觉性、前科学性、直观性;生活世界不能被“对象化”,不能将其作为科研对象来进行思考。 “生活世界总是作为不成问题的、非对象化的和前理论的整体,作为每天想当然的领域和常识的领域而让我们大家直觉地感知到。 ”[41](P37)语境中世界是作为被意识到的要素,而被纳入文本的阐释之中的。 再次,生活世界可以作为终极语境或者理想语境存在, 但语境这个概念本身就带有具体性和当下性, 如果有终极语境的话,也只能是实验室中抽象出来的理论之物。 生活世界带有一种总体性,它包罗整个原初世界;而语境从抽象层面上也带有总体性, 但它更多意义上是针对具体文本而言的具有边界的 “小语境”,因此带有个体性和具体性。 哈贝马斯认为生活世界作为语境的底层, 托显着情景和语境,“生活世界的背景知识具有不同的表现条件, 不能通过意向而表现出来;它是一种深层的非主题知识,是一直都处于表层的视界知识和语境知识的基础”[41](P77)。最后,生活世界是作为其自身而存在,它并没有一种目的的意向性,相反是“每一种目的都是以它为前提; 即使是在科学的真理中认识这样一种普遍的目的, 也是以它为前提, 并且已经是以它为前提;而且在科学工作的进展当中,总是重新以它为前提,作为一个按其自己的方式存在着的,而且是刚好存在着的世界”[42](P558)。 而语境以文本为中心,具有一种意向性。 语境的存在一定是以文本为出发点,同时也是以文本为最终的归属。
从沥青语境的纯粹性内涵和外延性区隔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语境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思考问题和认知对象的关系模式, 具有一种本体论属性[43],因而必不可少带有绝对性、宏大性、体系性和抽象性。 但是,语境同时又具有当下性、时代性和地域性, 并且语境的具体性总是在理论建构上起着反噬作用。 为什么语境理论会产生这种自我矛盾呢? 伽达默尔说过,虽然任何话语的存在其意义都具有语境性, 但是话语对语境的依赖本身却不是语境性的[44](P90)。 语境作为一种理论框架与没有固定内容的代词“这”或“那”完全不同:代词可以作为空形式被植入任何内容, 而话语却不能以纯逻辑结构形式而存在, 因为话语的诞生就是在语境之下的。 因此,语境理论之中所具有的一种非语境性支撑着自我理论的建构, 否则语境就会陷入一种语境性和普遍性的理论悖论或者自反性之中。 总之,对语境本质的批判性考察所得出的抽象性理论并不会与其自身的具体性属性产生冲突,相反可以将语境的理论基石建立得更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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