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启 超
(中国社会科学院 外国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028)
·当代文艺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20世纪80年代外国文论引介:回望四个镜头
周 启 超
(中国社会科学院 外国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028)
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外国文论引介参与了中国当代文论建设,影响了“主体性”理论的形成,引发了创作个性的探讨,形成了“接受美学”移植、阐释、运用的热潮,强化了文学的内部规律研究等等。当然,其间也产生了一定的理论变异,这是值得予以进一步探讨的。
20世纪80年代;外国文论引介;主体性;创作个性;“接受美学”;韦勒克
20世纪80年代是当代中国文学研究走进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第一个十年,也是当代中国的外国文论引介成绩辉煌的一个黄金年代。中国的外国文论界曾积极而卓有成效地介入、推动了这个年代的中国文学研究。我们的师长是这个年代里文学理论建设园地的开拓者、领路人。作为学生辈的我们,则是这个年代文学理论研究视界大开放、思想大解放、理念大革新的参与者、见证人。回望与反思80年代,也是回望与反思我们的青春岁月。
回望与反思过去的岁月,有时候容易袭用当下时兴的话语套路、今日流行的视野框架来给历史图像平添色彩,甚至对之加以切割变形,陷入“因时制宜”的“放大”或“简化”而背离历史真实。那么如何努力做到“不背离”历史真实、“不放大”历史记忆、“不简化”历史路程?这就需要努力回放历史现场,需要对史料进行客观而细致的勘察。我们要进入对外国文论引介历程的深度反思,就要立足于外国文论引介史料的梳理与清理,立足于外国文论引介进程中具体的“学人、学说、学刊”具体建树之实证的检阅与审视。要恪守学术史的书写所应有的实证精神,而努力呈现外国文论引介与接受这一历史实践的“原生态”;要客观记录当代中国几代学人在外国文论引介与接受园地辛勤耕耘的历史足迹而充分“摆事实”;要竭力通过历史事实来“看问题”清理出当代中国引介与研究外国文论的经验与教训。这样的学术史料清理,也许可以为未来的思想史研究奠定扎实的基础,为未来的“拿来”探寻出更好的战略路径。20世纪80年代外国文论的引介与接受,其丰富多彩的话语实践,恰恰可以成为这样的历史检阅与清理的一个标本,可以成为这样的回望与反思的一则个案。
“80年代外国文论研究”这一课题是可以从多种角度来切入的。然而,从基本学理上来说,相对于我们自身的“外国”并不能简化为“西方”,进而,外国文论并不能简化为“西方文论”。尽管在当下不少教材中甚至在课程设置上“外国文论”实际上已经被等同于“西方文论”,一如在当下不少中小学学生家长心目中外语已然被等同于英语一样。同理,“外国文论”也并不能简化为“欧美文论”,尽管“欧美文论”在某些人心目中俨然是外国文论的主要部分,但“欧美文论”毕竟不足以涵盖我们所面对的整个国外文论。从实际发生的情形来看,当代中国学界对国外文论的引介与接受,其实不能一分为二而切分为“西方文论”与“俄苏文论”,至少还可以细分为“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欧陆文论”“英美文论”“俄苏文论”“东方文论”这几个板块。
基于尊重历史、回放历史、反思历史这一基本理念,基于超越“放大”或“简化”的思维定式这一追求,客观的外国文论引介学术史梳理,其叙述坐标应以“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俄苏文论”“英美文论”“欧陆文论”“东方文论”为经线。
对外国文论的接受,自然是以引介为基础,即以研究性的引介为基础。研究性的引介,自然离不开具体的“学人、学说、学刊”这几个基本环节:外国文论的引介,是具体的学者对具体的学说的引介,是某个中国学者通过某个汉语学刊或某部汉语著作对某个国外学者或某个域外学派之文论学说的引介。基于这样的考虑,以“80年代外国文论引介”为题而进行的学术史梳理,其叙述坐标应以“学人、学说、学刊”为纬线。
一个国家的文论学说经翻译而被传播到另一个国家,在这个国家被接受也被改写,被应用也被化用,这种理论的旅行必然呈现出思想的命运——戏剧性甚或悲剧性的命运。以“80年代外国文论引介”为题而进行的学术史梳理,一个基本的关切就是回望外国文论的某些学说在80年代中国的“理论旅行”印迹,回望某些外国文论家的某些思想在80年代中国所遭遇的命运轨迹。这样一种关切,就是我们在学术史层面上实证的梳理所追求的思想史层面上问题的反思:在梳理中进入反思,反思当代中国的外国文论引进路径与接受格局上的一些问题。在反思中探索,探索我们未来的外国文论引介规划与战略。这样的回望与反思,或许有助于我们的外国文论引介更好地“介入”当代中国的文学研究实践,更好地深化当代中国的文学理论建设。
经过我们的检阅,可以看到:一直相当流行的将当代中国对外国文论的引介与接受简化为“西方文论在中国”显然是以偏概全,而有结构性学理性的缺陷,可谓“西方中心主义”思维定式操控国外文论接受史研究实践的产物;将外国文论在当代中国的旅行“一分为二”,切分为“苏联文论在中国”与“西方文论在中国”,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固然不无道理,但如今看来已然是比较粗放之举。“苏联文论”自有不同的内涵,至少“解冻”之前与“解冻”之后的苏联文论不当等量齐观;“西方文论”更不是铁板一块,“欧陆文论”与“英美文论”在旨趣在路向上其实很有分野。基于历史上实际发生的情形而进行比较细致的梳理,80年代中国对外国文论的引介路径可细分为5支:经由社会主义的苏联与东欧、资本主义的西欧与北美等不同国度引进的“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由俄罗斯文论与苏联文论构成的“俄苏文论”;涵盖法国及瑞士、德国及奥地利、意大利及古希腊古罗马诸国文论的“欧陆文论”;包括英国、美国及加拿大诸国文论的“英美文论”;主要由日本、印度诸国文论构成的“东方文论”。正是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俄苏文论、欧陆文论、英美文论、东方文论——这5个支脉,构成80年代中国对外国文论引介的5种形态,使这个十年里外国文论在当代中国的旅行进入空前繁荣的状态,书写了新中国外国文论引介史上多声部大合唱多姿多彩的一页。
我们在这里不妨仅仅撷取其中的几个镜头,来进入这一历史现场的回放与回望。
80年代里,中国学界对马克思主义文论引介中一个重要的特征是中国学者的主体性开始萌生。这种主体性,体现为对马克思主义文论成果撷取视野大大拓展。80年代里中国学界已经注意到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多形态性。这个年代里,中国学界积极引介由于“文革”甚至由于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苏关系破裂就中断了的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引介,尤其是“解冻”之后的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同时也开始更多地关注“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欧陆、英美诸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成果,譬如“法兰克福学派”、英国的伊格尔顿、美国的詹姆逊著作的译介与研究一时成为热点。
这种主体性,体现在马克思主义文论引介方式这时已然有所革新。中国学界不再满足于直接译介国外学者编选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经典文选,而开始以自己的眼光自主地且有规模地编选。如果说陆梅林辑注的《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与杨炳编辑的《马克思恩格斯论文艺和美学》是这种自主编选之最初的尝试,那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研究室所编选翻译的《列宁论文学与艺术》,则完全是中国学者自主选编的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论著作。与以前已经出版的苏联学者选编的《列宁论文学》(含书信共28篇文章的小型本)、《列宁论文学与艺术》(两卷集大型本)的中译本不同,1983年中文版一卷本《列宁论文学与艺术》收集了列宁有关文学艺术的主要论著,在篇幅上是介乎上述两本书之间的中型本。钱中文在编选后记中对这部文选所体现的列宁文艺思想作了全面论述。中国学者自主编选的《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列宁论文学与艺术》这两部书,在选编上突出马克思美学思想、马恩的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列宁的能动反映论、艺术属于人民等重要思想,对新时期的文学理论有重要指导作用。1980—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编选二卷本《卢卡契文学论文集》;1986年,范大灿编选《卢卡契文学论文选》; 董立武、张耳编选《列宁文艺思想研究》;1988年,陆梅林编选《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这部长达850页的文选,节选了卢卡契的《历史和阶级意识》和佩里·安得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这样的一些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基本文献和总体概论的著作,关注德国、奥地利、法国、英美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成果,分国别选译恩·布洛赫、瓦·本雅明、赫·马尔库塞、恩·费歇尔、泰·阿多诺、亨·勒斐伏尔、让·萨特、路·阿尔都塞、吕·戈德曼、皮·马歇雷、雷·威廉斯、特里·伊格尔顿、弗·詹姆逊等20世纪著名马克思主义文论家的名篇,以及赫·顿凯尔、戴·莱恩、罗·海尔布隆纳、В.舍斯塔科夫 、М.阿法西热夫、C.克莱芒、Л.安德烈耶夫等学者的力作。
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引介的主体性,还体现为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经典文本译文的反思。中共中央编译局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室在《红旗》1982年第22期上,发表了列宁1905年撰写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的新译文。“партий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这一关键词,在新的文本中被译为“党的出版物”,更符合列宁在全文中强调的党的出版物的宣传工作性质这一本义,为新时期党和政府对文艺方针的调整、推进文学艺术在“文革”以后出现新的巨大繁荣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80年代并非以1980年为起点。还在“文革”后期就被译介过来的《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之初,受到中国文学研究界、文学批评界的热切接受。刚刚经历“文革”十年浩劫的中国文艺理论界在文学研究的思路、方法和术语概念诸方面都一时有某种贫乏感,苏联学者赫拉普钦科提出的“创作个性”命题,正可谓恰逢其时,一度广泛地影响了中国的文学研究与文学批评。一时间,作家的创作个性研究,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学者们纷纷撰文探讨创作个性的基本特征,创作个性与时代精神的关联,创作个性与创作主体性,作家的创作个性与其世界观、生活经验、个人气质、艺术风格的关系,“创作个性理论”与“文如其人说”的得与失,创作个性的心理层次与表现,作家创作个性与作品人物个性,创作个性与艺术多样性、美的本质、艺术规律和民族风格之间的关系等等。1982年,在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第三届年会上,学者们还就创作个性与“自我表现”问题展开了争鸣。1986年,蒋守谦的专著《创作个性》作为“文艺创作知识丛书”之一面世。书后附录的“名家有关创作个性的言论摘录”中,摘引了苏联学者赫拉普钦科的《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一书中的相关论述。事实表明,赫拉普钦科的《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一书提出的“创作个性”命题,在那个年代里重新启动了当代中国文艺理论界对“创作个性”的研究,在当代中国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观念与方法的嬗变中留下了它难以抹去的印痕。创作个性研究的恢复与文艺理论研究中的“反工具说”“主体论”“向内转”等相呼应,构成了80年代中国文学界的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内涵。80年代兴起的创作个性研究热,从宏观上看,主要是中国的政治改革和思想解放把政治绑架下的文学研究还给了学术界;而从微观上看,则是深受赫拉普钦科“创作个性理论”的影响。赫拉普钦科“创作个性理论”,不仅唤起了中国学者被压抑的历史记忆,而且启发了中国学者去重新思考创作问题,从而消除了过去那些关于创作个性的简单看法和片面理解,使得中国文艺理论界在创作个性的认识上有了较大的推进。
萨特、巴尔特、列维-斯特劳斯、福柯、卡西尔、弗洛伊德、荣格、伊瑟尔、尧斯(姚斯)、埃科(艾柯)等人在80年代中国学界对欧陆文论的引介与接受中,都是出现频率很高的名人大家。存在主义文论、结构主义文论、精神分析文论、接受美学文论,是80年代中国对欧陆文论的引介与研究中最为突出的思潮流派。从覆盖面与影响力来看,“接受美学”堪称最受青睐。
当代中国文论界对“接受美学”的引介,起始于1983年,至80年代末这一段时间可谓接受美学的介绍、移植期。1983年,《文艺理论研究》与《国外社会科学著作提要》相继刊载意大利学者弗·梅雷加利的文章《论文学接收》的汉译 ,该文首次介绍了以尧斯、伊瑟尔为代表的德国“康士坦茨学派”的接受美学思想。1983年张黎在《文学评论》上发表《关于“接受美学”的笔记》,1984年张黎又在《百科知识》上撰文介绍民主德国与联邦德国的接受美学;1983年张隆溪在《文艺研究》发表《诗无达诂》,将中国古代文论中的“诗无达诂”与接受美学、阐释学相互阐释、相互发明,1984年张隆溪又在《读书》发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阐释学与接受美学》,结合《易经》等中国文化典籍,论证“阐释差距”问题,对阐释学、接受美学作了概述;1985年罗悌伦以《接受美学简介》为题,摘要翻译了德国学者G.格林的《接受美学研究概论》,在《当代文艺思潮》上撰文概述接受美学理论要点。这一年,章国锋在《文艺研究》上发表《国外一种新兴的文学理论——接受美学》 一文,较为细致地介绍了接受美学重要学者姚斯、伊瑟尔、瑙曼的理论。1987年,章国锋在《文艺报》上发表“接受美学系列谈”。
紧跟理论介绍,理论文本的翻译也迅速展开。其中有单篇文章的汉译,更有专著的汉译。就单篇文章的译介来说,主要有:1987年,《上海文论》刊发伊瑟尔的《文本与读者的交互作用》的汉译,1987年,《外国文学季刊》刊发伊瑟尔的名篇《文本的召唤结构》的汉译;1988年,《上海文论》刊发伊瑟尔的《暗含的读者》的汉译 ;1988年,《世界艺术与美学》刊发姚斯的名篇《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的汉译与伊瑟尔的《审美反应理论的基本原理》的汉译。就专著的汉译来说,主要有:1987年,《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作为李泽厚主编的“美学译文丛书”之一问世。这部译著包括两本书,其一是接受美学创始人之一德国学者罗伯特·姚斯的代表作《走向接受美学》,其中包括作为《文学史作为向文学理论的挑战》的长篇修订稿;其二是美国学者R.C. 霍拉勃向英语世界介绍接受美学的导读性著述《接受理论》,这是对接受美学的发生发展、理论渊源、基本思想、论争等等语境的概述。1988年,伊瑟尔的代表作《阅读活动》的第一个中译本《审美过程研究》问世了。1989年,刘小枫编选的《接受美学译文集》、张廷琛编选的《接受理论》相继出版,这两部书选译了接受美学及读者反应批评的部分论文。这一年,美国学者简·汤普金斯所编的《读者反应批评》的中译本出版。该书选译了简·汤普金斯所编的《读者反应批评:从形式主义到后结构主义》中的一部分论文,并增加了根据德文版重译的姚斯名篇《作为向科学挑战的文学史》。
随着“接受美学”的引介不断展开,对这一理论的阐发研究也逐步走向深入。《浅议接受美学中的反馈思想》《谈谈接受美学及其哲学基础》《文学研究新思路——简评尧斯的接受美学纲领》《接受美学:作品本体的毁灭》《接受理论的发展:真实读者的解放》《文学阅读:一个双向交互作用的过程——伊瑟尔审美反应理论述评》 等论文,从各个角度对接受美学理论作了探讨。
“接受美学”对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影响,经历了中西文论相互比较发明到建构中国古代“接受诗学”的历程。钱钟书完成于1983年的《谈艺录》(补订本)将中国古代文论中的“诗无达诂”与接受美学相互比较阐释。此后,随着“接受美学”的译介,用“接受美学”的理论视野来重新审视、阐释、整理中国古代文论,很快引起中国学界的重视。譬如,1986至1987年间,叶嘉莹应《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之邀而撰写的“随笔”、1988年撰写的《对传统词学与王国维词论在西方理论之观照中的反思》曾引起很大反响;张思齐的《中国接受美学导论》 则是一部较早出版的阐述中国古代文论中接受美学思想的专著。该书运用比较的方法来梳理、挖掘中国古代文献中的接受美学思想。“接受美学”对中国文学研究影响最为深刻有力、所取得的成果最为丰硕的领域是在接受史方面。中国古代文献中保留了大量诗话、诗论、评点、笺注等涉及文学读解接受的资料,不少学者就是通过梳理、阐释这些丰富的文献资料来研究古代文学的传播和接受的。钱钟书《谈艺录》对“陶渊明诗显晦”的阐述、程千帆对《春江花月夜》被理解和被误解经历的分析、罗宗强对“李杜优劣论”的评析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具有接受史研究的意义。这些研究,既构成了接受美学思想在中国文学研究中扎根的基础,又给予后人以重要启示。“接受美学”对接受史的强调,给予中国学者以很大启发,使得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方法论意识更为自觉了。萧华荣的《补〈诗〉,删〈诗〉,评〈诗〉——〈诗经〉接受史上的三个“异端”》、李延的《从接受美学看〈金瓶梅〉研究》、刘绍智的《接受中的〈三国演义〉》都自觉运用接受美学视角来研究古代作家和作品。朱立元、杨明则在《接受美学与中国文学史研究》 与《试论接受美学对中国文学史研究的启示》 两文中提出建立由文学史、批评史、接受史或效果史三者综合构成的“总体文学史”的主张。
在改革开放的80年代,中国学界对英美文论的引介得以全面展开。韦勒克文论在这个年代开始被大量译介,对当代中国文学研究开始发生巨大影响。新时期中国学界最早提到韦勒克的是朱光潜、钱钟书。1979年,朱光潜修订了他最早出版于1963年的《西方美学史》,在新版书末的“简要书目”中,朱光潜提及韦勒克的《近代文学批评史:1875—1950》。同年,钱钟书在其《管锥编》中数次引用韦勒克与沃伦的《文学理论》,运用“中西打通”的视界将韦勒克的文学观念与中国传统文论进行比较。
此后,提及韦勒克文论的中文文献资料日渐增加。杨周翰的《新批评派的启示》、赵毅衡的《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张隆溪的《作品本体的崇拜——论英美新批评》、伍蠡甫、程介未的《现代西方文论简评》等文章,对中国文论界理解和领会韦勒克文论都起到了引导性作用。
与此同时,韦勒克文论单篇译文开始散见于各种期刊和西方文论选。1981年,《文艺理论研究》刊发韦勒克的《比较文学的危机》一文的汉译;1982年,该刊第3期刊发韦勒克与沃伦《文学理论》中的《总体文学、比较文学和国别文学》一章的汉译。1982年,张隆溪选编的《比较文学译文集》收有韦勒克《比较文学的危机》的汉译。1983年,《文艺理论研究》刊发韦勒克的论文《文学的类型》的汉译。1985年出版的《比较文学研究译文集》收入韦勒克比较文学方面4篇论文的汉译:《比较文学的危机》 《比较文学的名称与性质》《今日比较文学》和《总体文学、比较文学和国别文学》。1986年出版的《比较文学研究资料》收有韦勒克3篇论文的汉译:《比较文学的危机》《比较文学的名称和性质》《德国和英国浪漫主义对比》 。1987年,伍蠡甫、胡经之主编的《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选有韦勒克3篇论文的汉译:《二十世纪文艺批评关于形式与结构的概念》《文学批评作为术语和概念》 和《二十世纪西方文学批评》。1987年孙景尧选编的《新概念 新方法 新探索——当代西方比较文学论文选》收有韦勒克2篇论文的汉译:《比较文学的名称与概念》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评论史》。1987年,《外国文艺》刊发《大学里的批评》一文的汉译。1987年,《文艺理论研究》刊发《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一文的汉译。1988年,赵毅衡编译的《“新批评”文集》中收入《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与文学史》一文的汉译。1989年,史亮编译《新批评》一书时曾得到了韦勒克本人的建议,并译出了韦勒克当年总结“新批评派”文论思想的重要论文——《新批评:是与非》。1989年,《理论与创作》刊发《20世纪文学批评的六种模式》的汉译 。
这一时期,除单篇译文,韦勒克著作中译本不断面世。1983年,林骧华译的《西方四大批评家》出版 ,这是新时期中国第一部韦勒克著作的汉译。该书原著英文版1981年出版,是韦勒克为撰写《近代文学批评史》20世纪部分的前期成果。短短两年间,中国就出版了该书中译本,这反映了新时期中国学界对韦勒克文论的高度关注。1984年,韦勒克与沃伦合作的《文学理论》由刘象愚等人译出,由三联书店出版 ;1986年,三联书店重印该书,总印数达到44 000册。1987年,《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一卷中译本由杨岂深、杨自伍合作译出,并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年出版韦勒克的《批评的诸种概念》 中译本,这个中文版译出英文原版中10余篇论文,包括《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20世纪文学批评中的形式与结构概念》《文学研究中的巴罗克概念》《比较文学危机》等。1989年,刘象愚从韦勒克的ConceptsofCriticism(1963)和Discriminations:FurtherConceptsofCriticism(1970)两书中,将专门研究文学思潮与运动的概念(“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巴罗克”)的文章合编为《文学思潮和文学运动的概念》 一书而译出,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1989年,刘让言将韦勒克当年为W.B.弗莱施曼主编的《世界文学百科全书》一书撰写的长篇文章全文译出,以《20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为书名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此书与前文提及的《二十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一文(程介未译)译自同一部原著。不同的是,刘让言的译文为全译,并增译了韦勒克为《世界文学百科全书》新版所补写的《近来文学批评的发展》一文。1989年,杨自伍译的《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二卷与读者见面。随着韦勒克文论著作的汉译不断推进,80年代里中国学界对韦勒克文论的评介也逐渐展开。这个年月里有影响的论文主要有:苏联学者阿尼克斯特的书评《马克思主义与形式主义在文艺学对象与方法问题上的分歧——评韦勒克和沃伦合著的〈文学理论〉》、王春元的《〈文学理论〉中译本前言》、刘象愚的《韦勒克和他的文学理论》、林大中的《文学的纯文学研究——评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康林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在新时期的地位——兼谈韦勒克对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批评》、周珏良的《对新批评派的再思考——读韦勒克〈现代批评史〉卷六》等等。
韦勒克文论对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的影响是全面而深刻的。与此同时,中国语境也使其话语功能与内涵产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异。韦勒克文论对当代中国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的影响与变异问题,是中外文论交往对话中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韦勒克文论的一些重要思想直接影响了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的话语建构,譬如文学的“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文学研究向内转”、文学研究中的“审美主义”“文学性”等等,激发了一批又一批当代中国学者的持续思考。
写到这里,本文只是对原本多形态多路径的80年代外国文论引介史中的几个特写镜头加以回放与回望,以期为对这段历史的反思提供一点资料。有深度的反思,则需要审视当代中国的文学研究话语实践中外国文论大家的一些轴心“话语”已然留下的深深印痕。清理这些轴心话语的原点意义、反思这些轴心话语在当代中国的旅行轨迹,既有助于审视外国文论本身的嬗变历程而具有学术史价值,更有助于直面当代中国文学研究话语实践中的现实问题而具有思想史意义。如今,在已然经历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来回放与回望80年代,来清理反思一些外国文论的轴心话语在当代中国的移植过程与理论效应,当是有益而可行之举。
[责任编辑:修 磊]
2014-12-25
周启超(1959—),男,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从事俄罗斯文学与文论、现代外国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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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5)03-0118-06
20世纪80年代文论反思(专题讨论)
编者按:对于20世纪80年代,人们常常念及。它绝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更意味着一个历史阶段,意味着一种社会、文化情态。20世纪80年代的文艺理论界对文学与政治关系、人性、人道主义等问题展开批判性反思,人的意识开始复苏和觉醒,人性、人道主义、异化问题得到讨论;同时,20世纪80年代外国文论的引介与接受,其丰富多彩的话语实践,更是那个时代留给我们的一个标本和一则个案。本期专题讨论刊发的三篇文章,从不同侧面对80年代文论进行了回望和反思,以期引起学界对这一问题的持续关注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