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华
(成都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6)
中国科学纪录片或科教类纪录片是同中国纪录片一起成长的。其制作理念和表现手段都与其他题材内容的纪录片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例如拍摄真人真事,主要运用叙述的表达方式。然而,关于“真实是纪录片的生命,或纪录片就是力争做到用事实本身去说明问题”的命题早就受到质疑,引起同行的强烈关注和探讨。袁博在其《纪录的真实:放逐与回归》一文中,得出“真实永远是事实加观念的这么一个命题”[1]、“以绝对自然素材表达绝对的现实真实只是一个逻辑上的存在,至少无数的纪录片创作都在破解着这个规则”[2],这些结论都是很有见地的,似乎在此谈论科教类纪录片的真实性成为一个多余的话题。其实不然,对于科教信息传播来说,真实性、准确性和科学性是基本要求,真实性的基础是准确性和科学性。就科教纪录片来说,它区别与其他纪录片的首要目的仍然是传播科教信息。借用袁博“纪录片的真实是事实加观念的一个命题”的话来说,就科教纪录片来说,真实应是科学事实加科学观念。因而科教纪录片的独特性之一在于科学性是科教纪录片真实性的本源。
由于纪录片的“客观真实”只是形而上学的一个命题,因而,用故事包装科教纪录片、科教纪录片娱乐化成为当今科教纪录片制作的一种策略,然而故事化和娱乐化的追求,使某些科学纪录片热衷于搜集奇闻轶事,营造惊悚氛围,科教纪录片的真实性、科学性受到观众的强烈质疑,科学性也就大打折扣。那么在科教纪录片中怎样协调科学性与真实性的关系,科教纪录片的真实性如何做到不妨碍传播科学信息的真实性、准确性、科学性,这是我们在科教纪录片中要解决的问题。
作为全球最大的纪录片制作商及采购商,美国DIC公司旗下的探索频道在制作科教类纪录片时,在科学性与真实性的关系上,非常善于找到二者之间的平衡点。众所周知,探索频道将故事化、娱乐化和科学性结合得非常完美。他们非常会编故事,营造娱乐氛围,而节目又不失科学性,其奥秘在于贯穿整个故事情节的是严谨、准确、权威的科学知识。如《真正的夏娃:人类起源》,节目围绕科学家一步步探索人类起源之旅展开,寻找所有人类的共同家族史,追溯一位史前女性的粒线体DNA如何繁衍至今日所有人类身上,这样一个极有科学价值的问题深深地吸引了观众。节目中人类由非洲大陆起源,经东线和南线,迁往欧洲、亚洲、澳洲和美洲等情节和生活场景纯属虚构,相信看过的观众绝对不会去质疑这些情节的真实性,多半认为当时的情景应该就是如此。究其原因,我认为节目中经常穿插科学家就这个问题的最新研究成果向公众披露,始终以严谨、权威的科学知识为线索展开情节,而情节又是为传播科学知识而设置。探索频道的科教纪录片基本都如此,这就是探索频道的节目风靡全世界而没有人怀疑其真实性的缘由,他们甚至敢于大胆宣称他们的节目是非虚构类,皆源于以科学性为前提的事实。
由探索频道的创作实践看出,对于科教类纪录片来说,只要传播的科学知识是真实、准确的,所虚拟或再现的情景、情节有极高的科学性,那么这个节目就具有一定的真实性。也就是说,科教类纪录片的真实性是以科学性为前提的,离开了科学性,即使是你亲眼目睹、亲身所为,仍然会给人以虚假的面目。如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经热炒一时的“永动机”、“水变油”等事件,电视台报道的情节都是记者亲历亲为,但是有一定科学知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骗局。可见科学的真实性和情节的真实性是不相等的。故事情节的设置只是一种手段、手法或者说是一种包装,而科学知识、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的传播才是目的。科教类纪录片重在科学知识的真实、准确,在这样的前提下,虚构的情节才具有了一定的真实性。
我们常说内容决定形式,如何更好地反映节目的科学性,如何更好地传播科学知识,科学知识怎样让观众更易接受,这些成为科教类纪录片首要考虑的问题。我国早期的科教类纪录片一方面主要是推广工农业生产经验和展示行业成就,节目往往呈现声画剥离,“两张皮”的现象。另一方面,在传播理念上,有人认为科教纪录片宣传色彩浓厚,不注重艺术性,认为科学与艺术是两码事,只要把科学知识讲清楚就行了,不重视审题立意,选取素材、结构千篇一律。谭树慰先生在其《电视科普节目制作》中说:“科普纪录片,画面比较具体,又具有很强的科学性,画面比较单纯,因而又是枯燥的”[3]。这种从理论上对科教类纪录片的整体效果定型,其实正代表了我国早期科教类纪录片的整体创作风貌,结果导致科教类纪录片面目呆板,渐渐淡出观众的视野。随着“动物世界”、“人与自然”、Discovery频道探索节目在我国的陆续热播,人们逐渐发现,科教类纪录片原来可以拍得这么好看。可以说,科教纪录片的独特性之二在于艺术性是科教纪录片传播科学知识的重要手段。
纪实性的电视纪录片就是将生活的原样如实地记录下来,往往通过其蕴含的文化价值、社会价值、哲理意蕴等打动人心,抒情色彩和审美意境常常借助客观纪实、白描等手法在不经意间流露。科教纪录片当然也不排斥客观纪实、白描的手法。但从头至尾的客观纪实和白描的手法,常常让观众难以兴味盎然地观看,科学知识的广泛传播也就难以实现。为了达到传播科学知识、科学思想的目的,科教纪录片不同于其他题材类型纪录片的制作,创作主体往往要在以下三个方面花更多的心思去营造作品的艺术效果。
1.精美的画面。精美的画面可以直达观众的心灵,既可以催人泪下,也可以令人眉头舒展,甚至还可以激发起观众强烈的爱国情怀。纪录片《森林之歌》主要反映我国森林的版图构成,央视一套播出后,尽管是在22∶40的非黄金档,但还是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关注,而谈论最多的就是其精美的画面。有人说其唯美的画面可以说是“真人版的《太阳照常升起》”[4];有人说“毫不夸张地说,每个镜头都是唯美的,如果作为爱国主义教育片,肯定有奇效,但凡看过的,相信没有一个人不说我们的祖国真美!"[5]足见纪录片画面美的震撼。Discovery频道的节目风靡世界的原因,也与其精美的画面分不开,画面色彩艳丽醒目,喜用暖色调,而冷暖对比时,又十分鲜明夺目;立体感很强,有时甚至感觉那些凶猛的野兽似乎要走出来和你亲密接触。唯美的画面带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引领观众随着画面的转换,一步步去探索科学的奥秘。信息时代,先进的计算机处理技术,进一步为精美画面的生成提供了可能性。甚至可以科学地还原遥远的时空。正如英国BBC科学电视节目的制片人和导演约翰·林奇所说:“现在只要条件允许,理论上我们可以走到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可是如果想探索人体的奥秘,想站在星球的表面上,看那儿的风景是什么样的,甚至想了解一下火山最深处的景象,或者想回到已经消失的恐龙时代,就只有借助科学和科学影视了。”[6]这段话形象地概括了这样两层意思,一是科学中蕴涵着无穷美妙的景致,二是科学影视才最有可能再现这些美妙的科学。
2.和谐的音乐。早期我国科教纪录片不仅声画之间经常出现“两张皮”的现象,而且缺乏与节目相配的和谐的音乐,这类科教纪录片播出的时间一长,往往让人昏昏欲睡。在我国科教纪录片还处于初创期时,国外优秀的科教纪录片已经非常重视音乐的功效。1958年,荷兰导演贝尔特·哈安斯特拉摄制的《玻璃》,是一部关于玻璃工厂的纪录片,反映了吹玻璃这一传统手工技术向自动化流水线生产发展过渡的情况。影片非常重视音乐的表现力,吹玻璃的动作与音乐结合得相当完美,看上去就像吹玻璃的工人正在吹奏一曲美妙的音乐一样。该片获得了当年奥斯卡纪录片金像奖,被人称做“电影诗”。如今,加入音乐元素早已成为科教类纪录片不可或缺的艺术表现形式。国际电影人雅克·贝汉巧妙地运用镜头语言的表现魅力与音乐结合完成了令人惊叹的《微观世界》,1600万人为了一饱眼福和耳福而走进了电影院,创造了科普纪录片的票房奇迹。如果说精美的画面带给你洞穿一切、实实在在的美的享受,而音乐的虚幻和表现上的张力,却可以让你随着画面心游八极、驰骋万里。
3.文学化的手法。《森林之歌》播出后,有观众评价说,这部纪录片令观众激动的地方还在于,这不是传统的森林科教片,“而是以文学化的手法讲述了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有争夺王位的,有忠于爱情的,更有在自然灾害面前展现坚韧旺盛的生命力的”。[7]大量的文学性表现手法在科教类纪录片中广泛采用,造成科教类纪录片显得情韵生动、摇曳多姿。而其中生动的细节、诗化的意境最为突出。
钟大年先生在他的《纪录片创作论纲》一书中这样写到:“在一部作品中,细节是十分重要的,细节像血肉,是构成艺术整体的基本要素。真实生动的细节是丰富情节、塑造人物性格,增强艺术感染力的重要手段,作者用以表情达意的有力方法。"[8]对科教类纪录片来说,只有完整的细节,才能准确地传播科学,才更具说服力。例如有一位编导在创作唐山大地震城市重建的科普纪录片时,为了让观众看明白地震中房屋是一层层坍塌,而不是倾斜而下的过程。创作者把地震发生过程中几十秒时间内所产生的上万次震波做了拆解,利用二维动画模拟了整个地震的过程,让观众清楚地看到楼房在震波中一层一层坍塌下来的全过程。这样一种细节呈现,清楚明白地传递了正确的科学结论,使枯燥的、抽象的科学知识变得生动实在,有助于观众记忆和理解。同时,细节也使较为虚化的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变得具体可感。在不少科教节目中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是较难以表现的,而在科教纪录片中通过对细节的展现,将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传达给观众,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如Discovery频道中有一期节目《长毛象重见天日》,记录了一头有2万多年历史的长毛象在西伯利亚出土的经过。节目中,在人迹罕至极为寒冷的西伯利亚,科学家冒着随时丧生的危险,顶着猛烈的暴风雪坚持挖掘长毛象,以及小心地将采集到的长毛象的毛皮等标本装入试管瓶等细节,充分地展现了科学家不畏艰险的探索精神、实证精神、科学的实验法等。
科教类纪录片以纪实为主,但也不排除表意,常常在纪实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构筑起诗化的意境,达到意想不到的审美效果。在“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等科教探险类题材的节目中,摄影师常常将景观与自己要表达的情感以及故事节奏有机地融汇在一起,呈现出或优美、或宁静、或温馨、或壮观等意韵,带给观众别样的审美情趣。
优秀的科教类纪录片让人获取科学知识的同时,也享受到了一份精美的艺术大餐。反过来纪录片中的科学知识,常常让人在享受艺术美的过程中,轻松、悠闲地得到了充分吸收。艺术美在科教类纪录片的创作中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内容。正如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金叶先生所言“科学纪录片的创作者在保证素材真实的前提下,会对素材加以选择、提炼和重新组合,这一过程是离不开想象力的。所以在真实性的前提下,纪录片可以综合运用画面、音乐、音响、解说等一切电视艺术表现手段,使之形成一个艺术的整体”。[9]
电视节目是靠声画结合达到向大众传播的目的。在由人物同期声、现场效果音、解说、配乐等构成的声音符号系统中,解说词是声音符号系统中的重要组成成分。有人把解说与画面、实况效果声称为电视的“金三角”。解说词广泛地用于多种电视节目形式中,尤其在纪录片中担当着重要的作用,不过随着纪录片样式和表达手段向多样化开掘,不少纪录片的创作者抛弃解说词,仅用画面语言和音乐来表情达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同样受到观众的喜爱。这似乎预示着在纪录片中解说不再是必须的声音要素之一。不过,解说词或许在其他题材的纪录片中可有可无,但在科教类纪录片中却是必备的声音要素之一。
科教类纪录片的任务是传播科学知识,宣传科学方法、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科学方法、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有时仅利用画面就可以直接表达,但科学知识,如科学数据、科学名词、科学理论、科学结论等,如果不通过解说词详加说明,观众肯定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更不用说科学知识之间的逻辑关系、内在联系,这些必须借助解说词一一说明,仅仅依靠画面是无法阐述清楚的。由于科教类纪录片解说词的特殊作用,以及它的不可或缺性,因此,科教类的解说词也有其独特性。
首先,其解说词必须准确具体、浅显易懂,否则就失去了科学性,这是科教类纪录片最为重要的特点。科学数据如果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科学知识如果讲不清楚,观众也就无法理解。《森林之歌》从文本的角度来说,该片的解说词相当流畅,但执笔者缺乏撰写科普说明文的知识储备,因此其解说词不能清楚地说明问题。如有一集中说到大熊猫时称:它虽是吃植物的,却保留了食肉动物的肠胃,盲肠已经完全退化。不熟悉食草动物消化特征的普通观众,多半是不容易理解这话的意思。
其次,其解说词要充满情感。由于科学充满理性色彩,科技给人以冰冷的感觉。长期以来,科教类纪录片的解说词过于严肃、理性,这也是观众不爱看科教类纪录片的原因之一。“动物世界”中,赵忠祥那充满人文关怀,娓娓动情的声音,一下拉近了动物和观众的距离,抓住了观众的心。其中的解说词融入了人类对动物的深厚情感,再通过与画面的完美结合,既传达了内容,又让人感到真实、亲切和自然。包含情感的解说词富有张力,进一步扩大了画面的表现力。如在《当彗星撞击木星的时候》的结尾,美丽而抒情的解说词点出了节目的主题:“星空浩淼,宇宙无边。怀着难言的心情和难解的思绪,遥望南天的七月流火,我们默默祷祝世界人类携起手来——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的灿烂文明永远在这颗美丽的行星上存在、延续和发展。”这样的解说词,使观众感受到了画面以外更多的情感,使科学变得温暖可亲。
第三,解说词要与画面协调,要引导观众,补充画面,在画面转场和必要的地方做出画龙点睛的说明,否则就不能明白无误地传播科学知识、阐述科学道理。如科教纪录片《雷火炼殿》拍摄时正值冬季,而内容要表现的是雷电,镜头使受众产生了误解:大冬天哪里有雷电?冬天里还能科考什么?这时候,解说词“防雷工作者需要在雷雨季节来临之前,找到雷火炼殿的真正原因”,一下就说明了冬季科考的根据。同时,在故事的发展上起到承上起下的目的,解说词起到了变化时空的作用,与画面有机地统一起来。
[1] [2]袁博.纪录的真实:放逐与回归[A]//北京科技声像工作者协会,中国科教电影电视协会主编.科教影视论文集.北京:中国电子音像出版社,2004.
[3] 谭树慰.电视科普节目制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
[4] [5][7]科教纪录片正在蹿红?[DB/OL].腾讯网,2007-12-17.
[6] 科教片:让我如何说爱你[EB/OL].http://www.kepu.gov.cn/kpdt/file/2003.htm,2004-11-19.
[8] 钟大年.纪录片创作论纲[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
[9] 金叶.科学纪录片戏剧化趋势的思考[J].电视研究,20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