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
(华北科技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1601)
中国远古神话的文化意义与现代境遇
朱宏
(华北科技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1601)
远古神话带有丰富的文化信息和情感内涵,其生成机制则渗透着原始先民的生存智慧,以及他们认识世界和理解世界的方式。理性精神的高涨为现代人提供了重新认识世界的工具,也重塑了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进而引发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以远古神话作为文化文本,将为我们重新审视其文化意义提供思考,进而构筑适应现代社会的文化价值体系。
远古神话;文化意义;现代境遇
马克思曾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明确指出,古希腊的神话“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并认为古希腊先民创造的神话具有“永久的魅力”。欧洲各国的文明几乎都可以追溯至古希腊,并从艺术领域延伸至政治、经济等方面。神话是远古先民智慧的结晶,其文化意义不容低估。而中国远古神话的价值曾被低估,其不良后果就是人的本质力量被无限夸大,进而招致人在处理与自然关系时所表现的失衡状态。在追溯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反思人类在现代社会的行为模式后,远古神话所蕴涵的“永久的魅力”和它作为“高不可及的范本”的现代境遇愈发受到我们的重视。
中国远古神话的故事结构、叙事方式和价值取向,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独立的系统,与希腊神话、北欧神话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今人理解中国远古神话的文化意义,不仅是要了解原始先民的思维方式和精神状态,更重要的是考察附着于中国远古神话之上的文化信息如何在历史发展中形成。
解决这一问题,首先需要考虑文化背景因素。中国远古神话深受后世儒家文化的影响,也与中国文化的道德化倾向密不可分。而从保存至今的古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文本中,读者能够了解到更为全面的原始神话。在古希腊神话中,生活在奥林匹斯山的众神是世界的主宰者,他们不仅掌控凡人的生老病死,更为重要的是,不同神灵之间以血缘为纽带形成了严密的“神谱”。而宙斯兄弟与父亲之间的斗争,更是构筑起古希腊神话复杂、绵密的人物逻辑,成为后世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北欧神话的谱系性特征也十分明显,在以主神奥丁为中心的神话谱系中,北欧神话始终贯穿着奥丁为人类提供庇护和人类敬畏神灵的神话元素。相比之下,传承至今的中国远古神话则缺乏谱系性特征,或是以某一神话人物构筑单一的神话故事,或是以创世、生命诞生、部落初祖和救世英雄作为叙述对象,鲜见不同神话故事之间的内在联系。这一点是中国远古神话与西方神话最为明显的区别,也是我们理解中国远古神话的切入点。
学术界关于“神话”的定义不胜枚举。有学者从民俗学研究视野指出:“神话主要产生于人类童年时代,部分产生于文明时代,是人类从神灵信仰出发,借助于原始思维,以不自觉的艺术加工形式创造出的超自然神灵的幻想故事;换言之,神话是以民间信仰的对象、观念和仪式为基本原型,借助于民间信仰活动而传承的神圣的叙事。”[1]笔者认为,此一视角契合中国远古神话的生成语境,对于我们理解中国远古神话的形成机制将产生积极影响。
其次,我们还需要考虑到中国远古神话的文化意义是与华夏文明的地理环境、生产方式密切相关的。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丰沛的降水和肥沃的土壤为早期文明的成熟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中国远古神话中保存了大量对先民生活状态的记述和回忆,不同的生产条件和物质环境则制约着先民塑造神话原始状态的方式。在古希腊神话中,神灵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时而和谐、时而紧张,根源正是古希腊的海洋型文明迫使先民要在与自然的斗争中谋生。农业文明则为中国远古神话提供了和谐的生存状态。当我们从民间信仰的角度来解读中国远古神话,就会意识到,信仰对象、原始先民的观念和附着于远古神话之上的仪式是最重要的文化元素。
复次,中国社会在从新石器时代迈入奴隶时代时保留了丰富的文化信息,集中表现为将部落图腾或部落联盟的首领加以神化,并最终纳入到神话故事的结构体系中。因此,我们才会在中国远古神话中看到大量关于远古帝王崇拜的素材,先民是将上古的“三皇五帝”视为人文之源,才塑造了如此丰富的帝王神话。“三皇五帝”实则是原始部落的首领或部落联盟的领袖,但他们作为原始宗教的崇拜对象,却在历史的发展中逐渐演化。中国的远古神话正是通过将历史的碎片加以改造,使其披上神圣的外衣,进入到精神信仰的体系中,才最终创造了庞大的神话系统。这一独特的形成机制不仅为中国远古神话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也为我们重新理解中国远古神话的非谱系性特征提供了借鉴。或许中国先民原本没有构筑神话谱系的设想,他们只是将生活中的英雄、部落的首领和可能带给自己幸福的宗教图腾不断添加到神话体系中,才最终造就了今时今日纷繁复杂的神话面貌。
在中国远古神话的发展历程中,远古帝王神话、感生神话和南方少数民族的洪水神话、抗击自然灾害的英雄神话、创世神话等是重要的构成元素,也基本构建起后世神话发展的脉络。原始先民以“万物有灵”为逻辑原点,将其对动植物的崇拜心理,尤其是自然物的顽强生命力和强大繁殖能力作为信仰的落脚点。在科技高速发展和现代文明日益强大的现代社会,人们理解外部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进而导致以民间信仰为基础的神话及其存在的文化语境发生了转移。
在文化语境和科技文明迅猛发展的现代社会,我们应如何去看待中国远古神话在现代社会的存在意义?笔者认为,神话表现了人们对动物、植物或自然物的生殖力、生命力的信仰。作为中国先民的文化构成基础和信仰图腾,神话中寄寓着丰富的文化信息。一方面,上古先民的思维方式为我们认识本民族文化的生成方式提供了丰富的原始素材;另一方面,上古神话与民间信仰相互缠绕、相互渗透,并借助民众的生活习俗得以保存。以山西晋祠为例。晋祠本为纪念晋王及其母后邑姜所建,但民间信仰多将此祠的神灵视为送子女神。在历史的发展中,普通民众将远古神话中女娲造人等次生态创世神话加以改造,进而创造出送子观音、送子圣母等民间信仰。这一信仰的原型正是远古神话脱胎于母系社会的结果,它是先民将生命繁衍的希望寄托于神灵的产物,也是神灵生殖力受到崇拜的证据。
温州有土地杜十姨无夫,五撮须相公无妇。州人迎杜十姨以配五撮须,合为一庙。问:“杜十姨为谁?”曰:“杜拾遗也。”“五撮须为谁?”曰:“伍子胥也。”(明査应光《靳史》)
杜甫、伍子胥本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圣贤,却在民间由于温州当地的语音而讹化为“杜十姨”、“五撮须”。此种信仰本属民间自发行为,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形象进行改造。同时,我们也注意到民间信仰还将“杜十姨”、“五撮须”组合成夫妻,非但是由于祠庙中供奉的现实诉求,也是由于中国远古神话赋予民间信仰男女神共奉的固定模式。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了解到,在中国神话没有建构严密逻辑体系和深受儒家文化“不语怪力乱神”影响的文化语境中,中国远古神话并没有消亡,而是以民间信仰的方式得到存续。其特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中国远古神话对创世神话、造人神话的价值取向加以较好的继承,比如以男女神互陪、以基本家庭模式展现的民间信仰。其二,中国远古神话在民间传播中不断被改造,并融入新的元素。如上文论及的“杜十姨”、“五撮须”就是明证,古圣先贤的形象竟可以被如此改造,成为符合民间信仰的新形象。其三,中国远古神话不以固定的叙事模式和人物形象呈现,是华夏文明兼容并包特质的表现。
随着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神话的现代境遇显得十分尴尬,竟至于被遗忘。“自从纯思维赢得了自己的领地和自己的自主性法则,神话世界似乎已被超越和遗忘了。”[2](P2)人类的理性不断驱逐人类的感性,而理性所具有的破坏力和开创性则坚定了人类不断超越自我的信心。同时,人类在理性的鼓舞之下的“优越感”愈发强烈,进而肢解和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越来越多的科技名词冲击着人类的传统思维,为人们生活的诸多领域带去新的变化。在这一过程中,理性为我们送来了科学,也让神话从远古先民的无尽崇奉中不断被消解,尤其是各种信仰禁忌被视为“迷信”、“愚昧”的代名词之后,远古神话的生存境遇愈发显得尴尬。
神权的消退验证了马克思“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3](P134)的说法。随着社会的进步,神话无可非议地远离乃至走出了现代人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忽视远古神话的存在意义。在神话消退的时代,科技的飞速发展的确为人类提供了更为便捷的生活,却没有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得到提升。不难看出,神话的消退正是一把“双刃剑”——它在破除封建迷信的同时,却为现代人树立了新的“迷信”。人类将科技转化为提供物质财富和沟通信息的平台,却没有让自身从心灵深处获得驾驭它的能力。面对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人们无暇将精力倾注于本真的存在意义,进而出现了灵魂无处安放的窘迫境遇。当现代社会陷入日益严重的精神危机之后,我们才深刻意识到远古神话中所寄寓的情感不是单纯的想象和创造,它同时也是远古先民沟通自我与外界的方式。
由此可见,我们要从两个层面去重新审视远古神话的现代境遇。
首先,远古神话能够为我们提供沟通人与自然的信息渠道,从而让我们产生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而这一点正是理性精神高度膨胀的现代人所不具备的——当人与自然的关系陷入到空前的对立状态之后,“河流只是推动涡轮机的能源,森林只是生产木材的地方,山脉只是矿藏的所在,而动物只是肉食的来源”[4](P68)。当自然沦落为提供生活资料的对象时,人与自然的天然联系也就被切断了。而远古神话正是一面镜子,它时刻提醒着人类我们曾经拥有的思考方式。因此,在现代社会中彻底抛弃远古神话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它最终将把人类导向人与自然对立的紧张关系。
其次,当我们将地球变为“地球村”的同时,人与人的关系也并非总是和谐、友好的。笼罩在现代人社交关系中的紧张、陌生状态时刻警醒着我们。对比之下,我们就会发现,中国远古神话所倡导的“天人合一”状态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人与人前所未有地靠近,但与之相对应的并非是人与人之间更好的了解与沟通,也不是人际关系的亲密和友好,而是依然或更甚的形同陌路。笼罩着每一个人的是无法规避的普遍孤独。
中国远古神话的生成语境已然消退,永远也无法恢复。但蕴藉于远古神话之中的价值选择则是恒定的,我们可以从中汲取营养并加以利用。它作为文化文本的存在价值理应得到重视。
[1]向柏松.中国创世神话形态研究[D].武汉大学,2011.
[2](德)卡西尔.神话思维[M].黄龙保,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3](美)戴维·利明,埃德温·贝尔德.神话学[M].李培茱,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4]孙志文.现代人的焦虑与希望[M].北京:三联书店,1994.
特约编辑 孙正国
责任编辑 强 琛 E-mail:qiangchen42@163.com
Cultural Significance and Modern Situ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Mythology
ZhuHong
(College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NorthChinaInstituteofScienceandTechnology,Beijing101601 )
Ancient myths with rich safety culture information and emotional connotation,the formation mechanism is permeated with the survival of the original ancestors’ wisdom,as well as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 and the world of the way.The rising of the rational spirit has provided a new tool for the modern people to understand the world,and it also reshape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and thus the tens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human and human.As a cultural text,the ancient myth will provide us a new perspective to examine its cultural significance,and then construct the cultural value system to adapt to the modern society.
ancient mythology;cultural significance;modern situation
2015-06-29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3142014016)
朱宏(1978-),女,黑龙江密山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文化传播研究。
B932
A
1673-1395 (2015)08-00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