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海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与艺术系,福建 漳州 363000)
林语堂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
何小海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与艺术系,福建 漳州 363000)
林语堂基于作者及作品风格,既将幽默置于话语结构中进行宏观阐释,又将其置于社会语境的生活体验层面去创作实践,这是其幽默的基础及其作为文人的价值取向。两脚踏中西文化,使其幽默显得特立独行,远离世俗欲求之外。探讨其幽默观的产生背景,解析其幽默观产生的内在原因,可以更为客观地探讨其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
林语堂;幽默;价值取向
中国文学向来不乏幽默,但从文学理论视角加以专门阐述者寡之;而对幽默理论进行开创性阐释者,当首推林语堂。本文拟从林语堂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入手,探讨其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内核、成因及其历史意义,以见其幽默观的独特价值。
“幽默”一词,最早见于屈原的《九章·怀沙》:“煦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1](P157)其本义为“沉寂”,与现代意义上的“幽默”(形容有趣或可笑而意味深长)一词,不相关属。而现代意义上的“幽默”一词,则首次见于林语堂的《幽默杂话》。林语堂主张将英文“Humour”一词译为“幽默”。林语堂出彩的翻译,使古汉语中的“幽默”一词,逐渐被新的意义所取代。不仅如此,林语堂还率先提出了幽默理论,创办了中国第一份提倡幽默文风的半月刊《论语》。林语堂的理论归纳与办刊实践,奠定了其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内核。
(一)思想的独立自由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林语堂的梦想,随着大革命的失败而破灭。此时的他,既缺乏与白色恐怖做斗争的勇气,又不能忘怀现实,因此,他在文学创作中引入了英国式幽默,使其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首先有了思想上的独立自由。
20世纪70年代,林语堂曾经做过如下一番自我表述:“幽默是人类心灵舒展的花朵,它是心灵的放纵或者放纵的心灵。唯有放纵的心灵,才能静观万事万物而不为环境所囿。”[2](P127)这段话说起来轻松随意,而在外部环境复杂恶劣的20世纪30年代,敢于做这种实践尝试,却是需要勇气的。林语堂显然具有这种勇气。他曾自言:“我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3](P82)他非常看重精神上的独立与自由,始终固守着“五四”运动所提出的个性解放与精神自由的信念,而对假道学家则非常痛恨,批判他们没有思想,丧失人性。林语堂之所以提倡幽默,恰恰是对假道学家及其观点的否定,意图以此使国人心灵生活更具丰富性。林语堂说:因此我们知道,有相当的人生观,参透道理,说话近情的人,才会写出幽默作品。他一再强调:“无论哪一国的文化、生活、文学、思想,是用得着近情的幽默的滋润。”[3](P17)也就是说,林语堂所倡导的幽默理念,实际上与其对国民性改造的思考是一致的。在林语堂看来,国民受礼教束缚太久太深,而提倡幽默则可以使国民重现活力。
(二)胸襟的超脱宽容
幽默应当指向温厚又不失悲天悯人,这是林语堂幽默的又一文人价值取向。林语堂说自己最为赞赏英国作家麦烈蒂斯所提出的幽默观:“笑声既缓和又温柔,是来自于心灵的精妙言语。不同于讪笑嘲谑所包含的无限自私,幽默中包含着温情,因此它和谩骂产生了区别。它比谩骂更理智,其情景更加深远与超脱,因此只会笑,而不是一味地怒,明理之后,会很自然地笑。”[4]基于此,林语堂认为,幽默是一种超脱宽容的智慧。在林语堂看来,与辛辣而刻薄的讽刺所不同的是,幽默以其温厚和宽容,更能彰显行为主体的善意审美倾向,而讽刺则由于与现实的距离过近,易于走向酸辣与鄙薄,因此,只有把讽刺中的酸辣味去掉,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更有温情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讽刺家立场坚定严格,这使其缺少宽阔的胸襟,更容易与对手处于敌对状态之中,而幽默家则容易与幽默指向对象产生亲切关系,甚至对事物本身也往往抱有乐天知命的态度。
(三)情感的自然闲适
林语堂幽默中所拥有的自然闲适,是其幽默的另一文人价值取向。林语堂认为,幽默所具有的一种独特功能,是其可使幽默主体的思想特质随之产生变化,并且使这种变化一直渗透到文化根基中去,从而开辟出另一种可能的道路,使未来人类走向更加合理的时代。林语堂认为,出于人道考虑,人类需要将自身至为崇高的理想,建立在合理的时代之上。在《生活的艺术》一书里,林语堂强调指出:对于人类而言,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最好最有价值的东西,正是我们可以希望它能够达到最理想化的梦想,这梦想里面应当包括如下几项内容:在思想上要更加简朴,在哲学上要更加轻逸,在常识上要更加微妙。而这些,恰巧也正是幽默之追求,同时也需要运用幽默手段使其得以实现。所以,对于林语堂而言,幽默是必然的,这是由其文人价值取向所决定的。此时,林语堂所倡导的幽默,无疑与当时社会上存在的物质主义、机械思维模式相对立,是对无限扩张的物欲及权利追逐的批判。林语堂指出:我们面前有的是人生盛宴,最为重要的是我们的胃口如何,它比宴席本身的实际作用更加突出;人类生活本就复杂,供养自己非常耗费精力,而人类所面临的问题正在于:社会愈过文明,得到食物的过程便愈趋困难,吃东西的好胃口便逐渐丧失。这样的思考,类似于学者李泽厚所说的: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怎样让社会生活返回到情感本身,而不是受形式理性与工具理性的强大束缚支配,在田园牧歌中寻找人间情味。[5]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林语堂认为,人们应以更加闲适惬意的态度去享受人生,对人生与自然都抱有充分的诗意,并且要以幽默的方式,将这种感觉落实到实践中去,以使自己的人生更加完美。
基于幽默的理论归纳与实践,林语堂奠定了其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内核,而其幽默理论之创建及其文人价值取向之成因,离不开其时的社会环境及其自身心理因素的影响。
(一)社会环境
在20世纪30年代,文学被认为是“阶级的代言人”,左翼文人以非常强硬的姿态成为了文坛霸主。这一现象,让一些文人非常怀念“五四”运动前后的自由氛围,于是,他们将目光指向了自由主义及个人主义。在这种社会语境下,林语堂主持创办了《论语》、《人间世》和《宇宙风》等刊物,在其小品文创作中,力倡具有喜剧风格的幽默、性灵与闲适。这一语用策略,为动辄得罪于左翼文坛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可以指谪时弊的空间,给言论界带来了相对自由的清新之气。[6]从另一角度来看,在大革命遭受失败以后,国民党统治下的激进人士遭受到了一连串残酷的迫害。出于保全性命的考虑,林语堂说:“头颅一人只有一个,犯上作乱心志薄弱目无法纪等等罪名虽然无大关系,死无葬身之地的祸是大可以不必招的。”[7](P21)为此,他迫不得已选择了一条“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第三条路线”,通过创办《论语》和其他出版物,竖起了非政治化自由主义的旗帜,然其内心的苦涩却可想而知。当时,他曾如此表露自我的苦闷:“且之际,武人操政,文人卖身,即欲高谈阔论,何补实际,退而优孟衣冠,打诨笑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胡求,强颜欢笑,泄我悲酸。”[3](P274)这段话,既是林语堂对其在文学上主张幽默的自我标榜与宣泄,也非常形象地表明了其思想上的动态变化,以及其由激进文化信守者转变成温和文学操刀者的无奈。[8]显然,林语堂力倡幽默之举,是其恪守中国式文人心灵的自由守望,与面对现实的自我回避之际的矛盾选择。换言之,这是最具中国传统风格的中庸与和谐的生存之道,是中国文人的精神自由守望者的内在符号,与注重文化之旅的道德操守的外在诉求的统一。
(二)心理因素
考评林语堂幽默背后的文人价值取向,不能不提其内在心理中的各种思想构成因素。
提及自己所受到的诸般影响,林语堂曾自言:“童年之早期对我影响最大,一是山景,二是家父,那位使人无法忍受的理想家,三是严格的基督教家庭。”[9](P251)当其尚在襁褓之中时,基督教思想即已牢牢植根于其思想深处。1912年,林语堂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当此之际,林语堂的思想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林语堂自云:“过去受限制不得看中国戏,其实大部分中国人都是从中国戏里得以知道中国历史上那些名人的,使巴勒斯坦的古都哲瑞克陷落的约书亚的使者,我都知道,我却不知道孟姜女的眼泪冲倒了一段万里长城,而我身为大学毕业生,还算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实在惭愧。”[9](P271)由此,他认为耶稣的简单教义无法助其理解人生哲学,其思想开始向人本主义方向转变,并用人本主义主动修正神本主义。1917年,林语堂去北京清华大学任教。此时,他开始认真研究中国文化,认为“中国人文学者尽心于人生真目的之探讨,为学术界放一异彩,他们会悟了人生的真意义,因完全置神学的玄学的幻象于不顾”[10](P96)。自从与儒家文化相接触以后,林语堂开始观察现实的人生及生活。林语堂认为,在儒家思想的映照下,人生存在的真正目的即在于乐天知命,这使人可以享受简单质朴的家庭、社会生活;而在所有的生活内容中,道德是首位的,个人价值是否能够实现,均要在道德规范中加以衡量。在林语堂这样的表述中,仁、义、礼、智、信等词汇所传达出的道德伦理观念,成为林语堂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的重要内涵。[11]
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期间,林语堂经常去神学班插班听课,但课堂上一些荒谬绝伦的说法,不断引起他的怀疑与困惑。此时,即使上帝还在他心中,但独特的人生体验和文化之旅,却已让他在内心深处背弃了教会的信条。他自言:“我短暂的神学研究曾动摇我对教条的信仰。”[9](P65)这时,林语堂一度表示自己的宗教信仰是道家:“假如非要我在一个移民区说出我所崇拜的宗教思想,我可能会说出‘道教’这两个字。”[9](P65)林语堂认为,道是世间万物万象背后的根本原理,是无所不在与无所不能的。虽然道家对儒家的仁义礼教持反对态度,可二者的相通之处却甚为明显:二者均讲究人文观念下的和谐,都强调个人及宇宙的圆满结合。这也是幽默精神立足的根基。此外,林语堂通过对禅宗的观察,了解到了其中所蕴含的精义及人文主义灵光,这就是要破解全部外在情欲,还有时间、空间以及精神上的约束,从而发现真正自由自在,无所欲求的心灵,最终达到人与外物的和谐。
综上可见,林语堂在基督教、儒家、道家及佛教中,了解接纳了多种思想。此后,林语堂基本可以做到既追寻现代潮流又不失传统美德本色,同时葆有中西方文化精华,并将其统一在人文主义这一旗帜之下。
正是因为拥有基于东西方宗教与文明的独特人文价值,故而林语堂幽默的文人价值取向,有着一定的历史意义。
(一)时代启蒙意义
近代中国内忧外患,思想潮流上复古与鼎新并存,文学理论上旧文学和白话文运动同在。在这种形势下,一些知识分子逐渐投入马克思主义怀抱;与此同时,仍有一些知识分子坚信思想启蒙的意义大于政治救亡,林语堂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如一地倡导幽默,是由于他始终认为,只有思想上的自由,才有可能让幽默之花盛开;而只有幽默得以实现,思想自由才能变成现实。林语堂始终将幽默视为思想启蒙及国民性革故鼎新的方法。虽然以鲁迅为代表的一些学者认为,林语堂主张幽默与闲适,是对社会现实的逃避,但实际上,林语堂并没有真正远离政治,而是将批判意识纳于其超脱精神之下;只是这种启蒙方法,与一般社会知识精英的有所不同而已。[12]林语堂的叙事构想,不再是挽狂澜于既倒,而是站在文化边缘,对社会做出批评。这仅仅只是一种启蒙语言的叙述转变,是使文学走下神坛的一种方法;而其中所包蕴的民族文化认同感、国家意识与国家责任,其实并没有减少。林语堂借助自身独特而亲切的方法,在写作过程中与读者交流谈心,使其真性情得到了自然的呈现。换言之,他以幽默为武器,巧妙地达成了启蒙教育所欲达到的目的。
(二)人文主义意义
对于林语堂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寻找有关理论,以支撑自己的幽默理论构想的做法,有些学者虽然认为并不合理,但也不得不承认其构想的独特。林语堂的这一做法,实则是中国传统的人文主义精神的时代流露。
在救亡图存的时代背景下,林语堂一度也曾投入到政治运动之中,并将其行动展现于文字中,故而其文风犀利而泼辣。其后,随着外部环境的更加复杂化,林语堂意识到,言为心声难以行得通,单靠自身渺小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强大的外部压力。林太乙回忆起他的父亲时曾说:“语堂认为,动荡本身并不坏,动荡是一种活力。问题是,如何在这种社会生存?”[13](P76)因此,林语堂选择了幽默式的中间路线。这样的中间路线,虽不直接面对危亡,但却与个性解放、思想解放的人文精神相呼应,因为幽默的产生是出其不意而不是循规蹈矩的,在人的个性附庸于政治的情形下,幽默家的智慧更容易打破僵化,也更易促进个体的解放。林语堂的价值取向偏于幽默、性灵及闲适,而这三者的精神实质上是相同的,也就是以人为本,超尘脱俗。[14]因此,林语堂的幽默,实则对启蒙环境下人文精神的回应。
(三)通俗文化普及意义
林语堂的幽默之所以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是因为其并非枯燥的说教,正经的训导,而是以活泼的情感,悄悄融入民众思想之中。林语堂认为:“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欺诈,思想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3](P17)林语堂的幽默文字中,既含有个性解放及思想解放的质素,且富含趣味性,更兼其与单纯的有趣不同,故而在阅读过程中,需要读者智力的参与与领悟。换言之,林语堂的幽默文字,能调动读者的参与意识。这对于民众的思想解放,是大有裨益的。与此同时,林语堂将幽默置于人的情感层面而加以整体观照的方式,则更能拉近其与读者的距离,能使读者与其处于相似的情感维度之中。林语堂将这一表达方式,称为娓语式。用林语堂自己的话说,这种娓语式笔调,能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愉悦的情感体验与有益的思想启发。林语堂主持创办的《论语》、《宇宙风》、《人间世》等刊物,其发行量均大于同期同类型刊物。[15]林语堂晚年也曾明确表示,自己当年办刊物挣了不少钱。这反证了读者对其刊物的依赖度。当时一些著名的文人,如老舍、郭沫若、俞平伯等,均在《论语》上发表过文章。由此,我们可见出该刊物及刊物背后的林语堂在文化界的影响力,以及其幽默理论在通俗文化普及中的历史意义。
林语堂虽然不能被视为思想前驱型学者,但其对幽默话语架构及其文人价值的探讨,无疑为中国文化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林语堂重视个性和自由,且有着同时代文人难得的冷静和睿智,这是其幽默的根基之所在;加之受社会环境及自身心理因素的影响,其对种种世相有着极透彻清醒的思考,故其既具自由的独立精神,闲适的自然品质,同时亦不乏宽容博大之情怀。惟其如此,林语堂方能借他人难以企及的幽默方式,毫无顾忌地揭示出知识分子人性之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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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Lin Yutang’s Humorous Scholar Values
HeXiaohai
(SocialScienceDepartment,ZhangzhouInstituteofTechnology,Zhangzhou363000)
Lin Yutang based on work and the author's style,depth and humor to create,he placed both humor discourse structure to macro explain,in turn placed in the social context of life experience to create the level of practice,which is the basis of his sense of humor and a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literati.Two foot stand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letting the humor is far away from worldly desires beyond the personal independence of conduct.To discuss the background of humor,and to analyze the internal causes of the humor,can be more objective to explore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literati.
Lin Yutang;humor;value orientation
2015-06-12
福建省教育厅社科科研项目(JBS14353)
何小海(1969-),男,福建漳浦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现代文学与地方文化研究。
I206.2
A
1673-1395 (2015)08-001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