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刚
(西安财经学院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词语的旅行或见证
——读马永波诗集《词语中的旅行》
宋宁刚
(西安财经学院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马永波;《词语中的旅行》;散点透视;叙述性
马永波由于其才华和出众的诗歌作品,在汉语诗界拥有不可忽视的地位。《词语中的旅行》是他在大陆出版的第一部诗集,既是他创作实绩的体现,也是他30多年诗歌生命的见证。马永波的创作路向展现了一个诗人丰富的可能性和自我更新能力。不仅如此,马永波的诗歌创作与翻译、研究和随笔写作同行,互相渗透,互为推助,体现出一个诗才与学的合力。
2013年夏,参加完博士论文答辩,我在南京大学图书馆看的最后两本书,是两部诗集:《瘂弦诗选》和马永波的《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①马永波.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M]台湾:唐山出版社,1999.。由于两本都是台湾版的书,不外借,所以我只能每天去港台阅览室里读。而读着马永波的诗集,让我频生感慨:一个优秀的大陆诗人,写作多年,却没能在大陆公开出版一本诗集。
当然,想看马永波的诗,也很方便,就是上他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myb)。他新世纪以来的诗,尤其2005年以后所写的诗歌新作,基本上在那里得到了同步展示。也正是受到他博客中“21世纪诗选”(马永波个人博客中唯一的诗歌栏目)的吸引,我才想看到他更多的诗作,并暗自期待他的诗集能够早日在大陆公开出版。没想到两年后,这一愿望就得以实现。马永波在大陆的第一部诗集《词语中的旅行》②马永波.词语中的旅行[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5.以下引自该诗集的诗,不再注出。终于面世。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新世纪第二个10年,诗集中所收的作品跨越30余年,既部分地显示了诗人多年创作的实绩,也是他30多年诗路历程的真实见证。
一
在诗歌创作上,马永波可说是早慧。因为具有极好的诗歌感受力,他的诗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某种大提琴式的低沉和丰富,感性、深沉、智慧,散发着诗意的光泽。诗集开篇第一首的《古瓶》(1983),以放松、轻盈的笔调和极简的方式,营构了一个寓言或传说式的故事:
你在里面,有一个海/夜里,那些美丽的小兽/就从上面下来/伸出足一下一下试温度/石子坠入海里/小兽们都缩回了足/早上,一个男孩把你捧到窗外/石子送给了一个小姑娘/你还在梦中转动
整首诗融虚构、想象和写实为一体,虽是诗人19岁时的少作,却显示出他极好的语言把控力和诗歌天赋。这首诗就其形态来说,甚至会让人想起华莱士·斯蒂文斯的《坛子》,后者是置放在山顶上的坛子,前者是捧在手里的古瓶;后者容纳天地和成年诗人的沉稳,前者承载着想象和一个年轻诗人的隐秘心绪。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一个很高的起点。
将马永波的早期诗歌置放在整个80年代的诗歌语境中,我们对他的才华、禀赋和诗作的水准或许能够有一个更为全面和完整的观照。比如,同一时期,于坚写下了《罗家生》、《尚义街六号》、《作品57号》等代表作,诗人韩东也写下了《有关大雁塔》、《你见过大海》、《山民》、《温柔的部分》、《你的手》的代表作。而马永波——他比于坚和韩东要更年轻——写下了《古瓶》、《卡夫卡》、《巴勃罗·聂鲁达》、《红瓦片》、《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等一批早期代表作。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看来,虽然马永波的诗歌路向与前两位不同,但是,在对朦胧诗写作方式和路向的突破与转变上,他是一样的——联想到他在上世纪90年代更为深湛的诗学尝试和理论说明,如果不是走得更远的话。
写于1987年的《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既是马永波80年代的诗歌代表作,也是他个人诗歌创作历程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沾满灰尘的皮靴擦亮你的鼻尖引起宽银幕的骚乱/莫斯科泥泞的冬天田野上布满伤口样的战壕/妇女们鼻子苍白如冻辣椒/她们的头巾在树林后一闪而逝一闪而逝/寒冷的小店士兵们灌下冰凉的啤酒/啤酒在你胃里发酵出一种草味/然后他们扯掉身上已婚未婚的妻子跳上火车/年轻的面庞映在幽暗的车窗/孩子们如鸟撒满草丛,风刮你一身树叶/阳光瘫软的台阶没有人和你交谈/战争拖延到春天,如疟疾忽冷忽热/骑兵沿铁路线往来奔驰,黑斗篷刮得人们闭上眼睛/而电影院里女人如期怒放,你的手微微放松/散场时你和女主角成了朋友,表情崇高严肃/挎着姑娘如挎一支缴获的德国冲锋枪/你一直把她带回家去/经过这个冬天少女已成熟如同妇人/安静地坐在你的书边编织毛衣/随时温暖地回答你的召唤/你不再想起夏天,梦中不再和人争吵/任俄罗斯田野上的战壕一直爬上额头/经过这个冬天,你更加宁静/埋头于工作,像一个大战后幸存的老兵
这首诗虽然和于坚的诗作相似,拥有某种惠特曼式的庞大体型,但是从一开始,马永波就显示出他独特的精神气质和话语方式;同时,也显示出多种向度:低沉的语调、冷静的叙述、精确而微妙的细节,虚实相间、强烈指涉自身的叙事,繁复的结构,浩荡的长句……部分地代表了诗人1980年代诗歌的特色,也预演了他90年代的诗歌路向和更加深入诗人内心——同时也深入诗歌内部的探索。从其题材来看,则与诗人王寅同样写于1980年代的《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有着许多呼应和可对照之处:
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布拉格湿漉漉的/公园拐角上姑娘吻了你/你的眼睛一眨不眨/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党卫军雨衣反穿/像光亮的皮大衣/三轮摩托驶过/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雨还在下/我看见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上/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
当然,两者的不同也极明显。虽然都称得上是“客观化写作”,但后者给人短匕首一般单纯、直接和明确的感觉,前者则以自己的长句、写实与虚构的相间与交叠,以及多视角的弥散性叙述呈现出某种“复调”特征,因此更给人“恍惚”和迷离之感,使得诗的宽度陡然增加。而这,也很好地体现了马永波后来在理论上的自我总结:“复调”、“散点透视”和“伪叙述”①马永波.客观化写作——复调、散点透视、伪叙述[J].当代文坛,2010(2).。马永波后来的许多诗作——尤其90年代的诗歌创作和诗学探索,正是沿着这条“新世纪以前”的路展开、拓展和自我塑形的。
二
新世纪以来,马永波的诗歌创作进入一个新的佳境。尤其2007年之后,随着学业的完成、生活空间的变更等一系列生活上的变化,马永波仿佛在诗歌创作上也迎来了一个新的转变。这个转变具体说就是,诗歌创作越来越显得日常化、透明化,读来愈加平近、亲切,却意味无穷。
为什么能够如此呢?这让人想起有人曾问过法国著名批评家圣伯夫的一个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拉马丁先生既能被公众喜爱,又有思想的高度?圣伯夫回答说:“这是因为,拉马丁是从每个人都拥有的道德情感出发,一个在所有人心中都有萌芽,甚至嘴角都有表达的感情出发。其他人可能在才华和思想上也很高超,但他们不用公众所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就像一只天鹅,在看着他、爱戴他的人群中游动、嬉戏,然后起飞;人群一直追随他到翱翔的空中,就像人群中的一员一样,只是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歌唱的天赋;而其他诗人更多的是野生天鹅,或是难以触及的雄鹰,在人迹罕至的森林和山峰起飞;人群远远地看着他,却不明白他是从哪儿出发的,也不能带着同样共情的兴趣追随他们。”①[法]圣伯夫.文学肖像[M].马俊杰,译.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133.从每个人都拥有的、在每个人心中都有萌芽的情感出发,以极平易的笔触进行书写,“就像一只天鹅,在看着他、爱戴他的人群中游动、嬉戏,然后起飞”——如此譬喻性的说法,对于解释马永波诗的透明性和吸引力,不仅有效,而且贴切。
笔者曾以马永波的“21世纪诗选”为中心,详细地讨论过生存空间和地理位置的变化在他的诗中的体现与观照②宋宁刚.南京:作为诗的推助与意象——以马永波的“21世纪诗选”为中心[J].广西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以及作为“潜传记”对个人形象的丰富呈示③宋宁刚.“所有的雨和雪都让我安宁”——马永波的“21世纪诗选”中的“自我形象”[J].广西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对之前讨论过的,这里不再赘述,而只想从整体上指出他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创作的最大特征——透明性。所谓“透明性”,是指马永波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尤其是抒情短诗,不像他的早期诗歌,还能感到人为努力的痕迹;也不像20世纪90年代诗歌,能够感到强烈的个人风格,以及与诗学观念的相互支持与映照;而是越来越让人感觉不到文字上的障碍,或者说,越来越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在写诗。相反,我们感到,他的诗更像是诗人自己在独语,或者至多是在向一个亲密的朋友倾诉,而作为读者,我们只是“窃听者”——按照朱光潜先生的说法,这种独语式的、“自言自语”式的文字,才是上乘的文字,其次是“向一个人说话”,也即独诉式的文字;相比前两者,那种对着不知对象是谁的大众说话的文字就差多了④朱光潜.我与文学及其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87-88.。
马永波新世纪以来的诗作之所以能够越过“文字障”,给人以空前的清透感,除了与诗人的目光投注于日常和微小的事物,如其草木虫鸟等自然的生命和物象有关,似乎也与诗人在诗歌写作方式上某种有意识的转变——比如化繁复为简洁、化浩繁为单纯——有关。此外,我们也从这些诗中看到一种新的元素——幽默感。在马永波的诗中,幽默成为智慧和通达的一部分,即使亦庄亦谐也不失格调,而是能让人从幽默中领略一种深远的生命感。
体现在新世纪诗歌中的上述突出特征,更为集中、也更为立体地展露在马永波新世纪以来的几首组诗中。在以年代(20世纪80年代、90年代、新世纪)来划分的三辑短诗之外,《词语中的旅行》特别辟出第四辑,展现了诗人新世纪以来创作的四首组诗:《鸟经》、《记梦》、《与一位女诗人的通信》、《凉水诗章》。
从形制上看,这些组诗似乎与90年代的长诗有某种内在的关联。但是,作为诗人新世纪以来的作品,无论精神气质,还是总体格调,实际上与新世纪以来的短诗风格更为相近、甚至吻合。它们分别代表了诗人情感的四个维度:《鸟经》是指向自然——尤其指向鸟;《记梦》是指向人事——尤其指向亲人和朋友的;《与一位女诗人的通信》指向更为隐秘的个人情感——爱情,虽然爱情在生活的琐细和身心的厮守之后也会渐渐酵化为亲情,却是不一样的亲情;《凉水诗章》与《鸟经》相似——指向自然,却不像后者那么指向单一,相反,它体现出诗人对自然及人的观照的巨大丰富性。部分地由于这个原因,马永波在题为《重返自然的悖论》的长篇诗学随笔中,论及自然的存在方式和诗人的感受与书写时,以自己的《凉水诗章》为例,做过讨论①马永波.树篱上的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33-237.。总体来看,《凉水诗章》在这四首组诗中的艺术成就和诗学价值更高,真正称得上是压卷之作。不妨试着对比一下《鸟经》和《凉水诗章》的部分章节:
首先是鸟声,能辨认出一开始总是喜鹊/然后其他不知名的鸟们应合、加入进来/这些鸟冬天也会起得这么早/让早起捡银杏的和尚暗中羞愧/如果下雪,鸟的背上一定会落上雪花/它们从树丛跳到路上,或者相反/它们飞起时,不会刻意抖落身上的雪花/鸟声一开始总是稀疏而犹豫/等到密集起来的时候,太阳一定已升起老高/它们先是把我唤醒,然后让我重新入梦/在半睡半醒中,这些声音开始显示出意义。/——《鸟经·6.像鸟儿原谅了冬天荒凉的打谷场》
晨雾在森林上方缭绕,这树木的呼吸/时浓时淡,它在树叶上凝结成露水/滚动着,融合成一枚硕大无朋的露珠/把森林包裹在绿色的梦中/鸟儿还在沉睡,草丛中鼾声一片/口袋形的蛛网中,只有露水/和半片蝴蝶翅膀在闪烁/露水使阴影更深了,林中/到处是安静的水滴声/远处的山坳里,晨光已渐渐如沉渣泛起/铁皮屋顶上湿漉漉的,炊烟湿漉漉的/不知要过多久,昆虫才能从叶子背面/翻上叶面,晾干翅膀,沙沙歌唱/——《凉水诗章·晨雾》
《鸟经》专注的是对鸟的描写,从鸟声的多和起得早,联想到下雪、鸟飞,最后又回到鸟声和它将“我”唤醒……诗的叙述和结构是回环的,单一的;而在《凉水诗章》中,从晨雾写到露水,写到鸟儿、蛛网、蝴蝶翅膀、水滴声、晨光、铁皮屋顶、炊烟、昆虫……叙述是发散的、展示性的,诸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并置的,仿佛诗人展现它们的方式,就是它们在自然中呈露和存在的方式。也因此,显得无比放松和自在。而这,也正是笔者所说的透明和清透之所在。
《凉水诗章》的大多数诗篇:“午夜的散步”、“林中小溪”、“月下池塘”、“秋千”、“黄昏”、“瞬间”、“想象”、“拐弯”、“夜宿山中”……无不写得放松、透明、自然、清通,读来常令人感到快意和“不隔”。而它们也很好地体现了马永波诗中的那种晨雾般的湿润与丰盈感,那弥漫在诗行间的抒情性、阴翳性。它甚至让人想起马永波写于上世纪90年代的长诗代表作《响水村信札》——虽然在内容上,后者似乎与《与一位女诗人的通信》更为接近,但是从诗的神貌和气质看,可以说是《凉水诗章》的前奏。当然,也可以说《凉水诗章》是它的提纯。无论如何,从两首诗的对比中我们能够看到,诗行越来越趋于朴素和纯化,也能看到“水”质的愈发趋于纯净和透明。
也许是北中国的深沉与曲折造就了马永波“以叙述来抒情”的特有的低徊和抒情气质。他笔下那具有“北方性”的诗行,不像昌耀笔下西北的荒浑与粗粝,也并非黄土高原的荒芜与艰困,而是东北长满白桦林的斑驳、疏朗、幽暗与深情。——幽暗,或许还有些许源自生命的悲悯感,是马永波的诗压在字里行间,极为克制地流露出的元素。在那里,经由仔细的阅读,我们不难辨识出一种神秘感、命运感、对生命感知的悲凉感,满怀回忆的温暖与感伤……它们无不像雾气一样晕染开来,成为马永波诗歌的底色或从字里行间流溢出的气息。
三
的确,如马永波自己所说,30多年的时光,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对于个体的生命,30多年几乎是人生的一半,至少三分之一强了。30多年的诗歌创作——“词语中的旅行”,既构成一个人个体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塑造了他基本的生命经验,也是他的诗歌生命和诗歌实绩的体现,更是他在诗学之路上不断深入探索的真实见证。
实际上,马永波不仅在诗歌创作方面有极为出色的成就,在诗学理论上也有自己独特的贡献。他对语言的既解蔽又遮蔽的双重性的警觉,既体现于理论的反思,也体现于诗歌创作。讨论马永波的诗学理论,远非本文所能胜任。不过,用马永波自己的诗作来描述他30多年来的诗歌创作与诗学探索,却并非没有意义的尝试。关,1980年代的诗,可以用下面的诗行来表述:
坐在窗前,一朵云飘了过来/……/它知道我每天在纸上干的事情/它又在请求把它写进诗里,睡一会儿/于是我的眼前展开一片麦田/在金黄的火焰尽头,树林倾斜/一片云,又一片云/沾满了麦芒和花——《又一片云》(1988)
这是现实与想象的直接对话,乃至以诗的方式进行转化。及至1990年代,则纵深和转化为“是否我修改了字句,事情就会改变/甚至会推迟时间和命运”(《纯粹的工作》,1995)的辩诘与询问,犹疑与神秘,乃至有时对词大于物的诗学信任:
事物不断地变成词语,消失/实体的钥匙插入词语的锁孔/打开的是语言的抽屉/未完成的诗,写好待发的信,照片背后的题词/它们介于词和实体之间/因为他们需要一双阅读的眼睛/以变成完全的词语——《奇妙的收藏》(1995)
及至新世纪,这一信任不仅转化为对词与物的双重警觉,甚至“交战”,更是注意到了词与物的相互照明和消解:
无疑,霜是冷暖交战的产物/在夜里,像一群孩子扒着窗户/窥视我们温暖的生活/睁大晶状的眼睛,而阳光最初的闪耀/也是从窗上的霜中开始的/越来越响亮,像一阵赞美/我趴在窗台上,看窗上的花纹/渐渐化成一片水汽/和我的呼吸一起,把窗子变成氤氲的镜子/我们就透过这模糊的镜子观察事物/在语言和真实之间,触摸到潮湿的冷意——《窗上的霜》(2001)
经由词与物的“交战”,最终达成的是透过“模糊的镜子”(英国诗人笔下也有“模糊的铜镜”之说)地“观察事物”,在“语言和真实”之间,“触摸”——而不是信心满满的把握到——“潮湿的冷意”,包括生命的温度。如果同样用诗行来表达马永波的诗歌写作,那就是:
关于生活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们/至于诗歌,我把它当作回忆/仅仅是回忆,是回忆的回忆/是对大脑的抄写,一张/词语结成的蛛网,所谓现实/只不过是网上露水的闪光——《致青年诗人》(1995)
正如诗人所说,写诗是“与时间争夺正在消逝的事物”(《致青年诗人》),在这一漫长的“争夺”战中,我们既看到诗人对于言与物之关系的自觉和反思,也看到诗人几十年念兹在兹的追求。
马永波对当代英美诗界极为熟悉。他翻译、介绍了很多当代英美诗歌到国内。令人有些惊讶,也感到可幸的是,他没有被自己翻译的诗——不少是试验性极强的诗——牵着走,而是牢牢地站在自己生活的土壤上,从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中汲取诗材,同时获得诗歌的呈现方式。新世纪以来,尤其是近十年来,马永波对生态批评的关注与译介,对他的诗歌创作是一个很好的滋养。它部分地激活了、或者说强化了马永波对自然和自然物的关注,对身外的小物事、小生命的书写。这些诗之所以写得有情有味,端赖于马永波早在诗歌创作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个人才能。
几十年的创作经历证明,马永波在诗歌创作上,拥有极高的天分。他勤奋、谦卑,在文学上有极好的综合能力。作为一个写作者,他身上展现出极大的丰富性和原创性,作为一个高产的诗作者和高产的译者,他的勤奋在国内当代诗人中极为少见。《词语中的旅行》只是这些丰富性中的冰山一角,甚至是马永波诗歌创作实绩中很小的一部分。而读他的这部诗集,也只是读者的一次短暂和意犹未尽的“词语中的旅行”。就此而言,他值得我们更长久地期待。
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在名为《诗的见证》的哈佛大学查尔斯·艾略特·诺顿讲座(1981-1982)中,开篇即说:“我把此书称为‘诗的见证’,不是因为我们见证诗歌,而是因为诗歌见证我们。”①[波]切斯瓦夫·米沃什.诗的见证[M].黄灿然,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4.同样的话,也适用于马永波。诗歌不仅见证了他——他的生命,也见证了他的探索与创造。无论是有些严肃的“见证”,还是显得轻松一些的“旅行”,都是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诗性生命与词语的角力、对词语的突围的真实经历。因其真实和独创,它更像是捧给这世界的珍贵礼物,值得幸遇者珍存、珍视。
Tour of Words or Words as Witnesses:After Reading Ma Yongbo’s Poetry Collection Tour Among Words
SONG Ningg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Xi’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Xi’an,Shanxi 710061)
Ma Yongbo;Tour Among Words Words;cavalier perspective;narrative quality
Ma Yongbo has attained a significant place in the circle of Chinese poetry for his remarkable talents and poetic works.Tour Among Words,his first published collection of poems in mainland China,is a substantial volume of a poetic life and creation as long as more than 30 years.His poetry makes manifest the unbounded possibilities of the poet and his capacity for self-regeneration.Besides writing poetry,Ma is also translating,conducting research,and writing essays,all contributing to his gifts in poetry.
宋宁刚,博士,讲师,研究方向:哲学与当代诗歌。
I227
A
1009-9506(2015)09-0039-06
2014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