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文明的两种表述——海洋史研究新方法



地中海文明的两种表述
——海洋史研究新方法

常娜*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助理研究员，博士。

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Fernand Braudel，LaMediterraneeetlemondeMediterraneenalepoquedePhilippeII. Paris，1949；1160 pages)

大卫·阿布拉菲亚：《大海洋-地中海人类历史》(David Abulafia，TheGreatSea-aHumanHistoryoftheMediterranea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783 pages)

地中海位于东西方交汇处，连接亚、非、欧三大洲，历史上是穆斯林、基督徒以及犹太人进行经济宗教交流的场所，同时也是各个帝国间进行较量的血腥战场。地中海历史研究是海洋史研究的重要分支，该领域已有诸多著作，但是以往描写地中海历史的书籍都是关于地中海周边陆地以及陆地居民交往的历史。这些作品虽然展示了地中海地区交流史的基本特征，但是主要的重点都放在了陆地上而不是海洋里。近年来，历史学者将目光从陆地转向海洋，从自然地理转向人类生活，海洋史研究也呈现出了新动态。剑桥大学历史学家阿布拉菲亚撰写的《大海洋-地中海人类历史》(以下简称《大海洋》)是其中的一个代表。阿布拉菲亚认为“人”才是地中海的主角，人类活动是地中海历史的决定因素。他的这一观点是同以往著作最为不同之处。本文将对布罗代尔对地中海的传统研究同阿布拉菲亚的新作品进行比较，以示阿氏研究的新颖之处。

一、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

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于1949年出版的《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以下简称《地中海史》)是地中海历史研究的先驱，海洋史研究的典范之一，也是旧式海洋史研究的代表(该书在1996年由唐家龙、曾培耿等翻译成中文版)。布罗代尔熟知整个地中海地区历史，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收集大量档案资料，经过10年准备，在万余张卡片的基础上，于二战期间在集中营中花费数年时间终于成书。《地中海史》一书虽然只囊括了一个世纪历史，但是该书如同百科全书，规模宏大。其之所以成为典范，不仅仅因为作者旁征博引，史料丰富，更主要的是作者以总体史思想出发，综合运用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政治学、民族学和经济学等研究方法，将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在位时期的地中海当作一个整体进行研究和分析，为读者展示了地中海周边社会如何相互影响的复杂过程，从而立体再现了16世纪地中海的全貌。《地中海史》独特的写作方式对后世海洋史研究影响巨大。

布罗代尔是20世纪法国学者创建的年鉴学派代表之一。该学派强调“长时段”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呈现出明显的重视社会结构、轻视政治事件和人的决策之历史观。在《地中海史》一书中，历史写作常见要素——政治事件、人物名称、具体日期都排在地理、自然历史、地质学以及缓慢的时间过程之后。布罗代尔认为这些自然要素是历史发展的决定因素。布罗代尔的地中海世界主要集中在16世纪，其视角是地理的、结构的，然后才是政治事件。其地理时间观测地理气候方面发生的变化，且变化缓慢，这是《地中海史》的核心-即假设历史变化缓慢，人类受命运所限无力改变自身命运，也无法改变历史。布罗代尔强调地理影响下的文化延续和传承。在该书中，他最为关注支撑地中海沿岸世界的内陆地区，在他看来，地中海地区的地理要素才是决定周边社会历史进程的决定性因素。该书的第一部分是“环境的作用”，主要从历史地理的角度讨论了地中海世界的山川、平原、海洋、气候等因素。用布罗代尔的话说是“讨论一种几乎静止的历史——人同他周围环境的关系史。这是一种缓慢流逝、缓慢演变、经常出现反复和不断重新开始的周期性历史”。*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唐家龙，曾培耿等译，商务印书馆，1996，第3页。布罗代尔认为地中海周边陆地的地形、海洋本身的性状比如海风和洋流等要素能够影响人类横穿地中海的方式，是决定地中海周边人类生活方式的重要原因。海洋的物理和自然特性以及整片海域及其周边陆地的气候状况也都十分重要，因为这些因素不仅影响了上古先民的航行方式，也决定了周边人类所依靠的食物种类，进而影响了他们的贸易形式。

布罗代尔在该书第二部分探讨了“集体的命运和总的趋势”，也就是社会结构时间。该时间测量的是人类社会结构的变化，比如市场和经济以及帝国和民族国家的兴起等。社会结构时间比地理时间变化快。他认为在前述“静止的历史之上，显现出一种有别于它的、节奏缓慢的历史。或许会乐意称之为社会史，亦即群体和集团史。……这些深海暗流怎样掀动了地中海的生活”。*同上。总之，该部分对地中海周边地区的城乡、交通、贸易、交往等情况进行了集中论述。

布罗代尔的地中海研究对政治史、重大事件不甚重视，仅在其作品的结尾处对地中海地区的政治和战争稍作提及。他的逻辑是：没有对地理和社会结构历史的理解以及其对政治事件的影响，就没法真正理解政治事件。最后是第三部分“事件、政治和人”，即传统历史的部分，换言之，它不是人类规模的历史，而是个人规模的历史。这是表面的骚动，是潮汐在其强有力的运动中激起的波涛，是一种短促迅速和动荡的历史。“……这是所有历史中最动人心弦、最富有人情味、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历史……但它们……对历史的深层触及只是蜻蜓点水而已。…”*同上。布罗代尔认为历史事件很无趣，因为这些事件都是既成事实，不能再有其它可能。

总的看，布罗代尔式的研究方法影响了后世历史学家。虽然是海洋史研究，但是其方法归根结底是陆地导向和自然导向。直到阿布拉菲亚的《大海洋》一书出版后，海洋史才真正开始呈现海洋导向和人力导向。

二、阿布拉菲亚：《大海洋-地中海人类历史》

阿布拉菲亚的《大海洋》一书对地中海历史的叙述方式同布罗代尔的《地中海史》截然相反。布罗代尔试图在其书中提供横向历史——即某一时段内地中海地区历史特征。《大海洋》一书注重纵向历史——强调地中海地区在不同时期所发生的变化。该书全面覆盖公元前22000年到2010年的历史，按5个时间段关注“5个地中海”。“第一地中海”主要关注早期人类的出现及其在地中海的活动，时间跨度从公元前22000年到青铜时代，大约公元前1000年。“第二地中海”从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600年。包括“第一地中海”灭亡，重建以及整个古典时期，以西罗马帝国的灭亡结束。“第三地中海”时期涉及伊斯兰教的崛起、阿拉伯征服以及地中海地区经济的巨大增长。时间跨度从公元600年到1350年，该时期以黑死病泛滥结束。“第四地中海”时期起始是黑死病肆虐，从1350年到1830年。主要内容包括：意大利商业城邦战争、奥斯曼帝国1453年占领君士坦丁堡和1571年勒班陀战役。地中海在这一时期成为英法争夺世界霸权的舞台，其中主要发生了希腊独立战争、穆斯林被驱逐、俄罗斯开始侵蚀地中海以及北非伊斯兰海盗猖獗等诸多重要事件。“第五地中海”时代起始于奥斯曼帝国的逐步瓦解，从1830年到2010年。进入19、20世纪后，地中海失去了中心地位。过去靠战争、宗教、贸易相互交融的文化，今天可以通过互联网进行，因此，阿布拉菲亚认为现在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大型地中海。

除强调随时间而来的变化，两本书的范围、关注重点以及研究方法也不同。从空间角度讲，布罗代尔的结构观让他无法关注真正的地中海，而是把重点放在了阿尔卑斯山、比利牛斯山甚至黑海及其腹地这些自然因素上。《大海洋》一书的地理范围要窄很多。该书涵盖了直布罗陀海峡以东至达达尼尔、亚历山大里亚、雅法之间的地区，是真正的地中海研究。不可避免的是，这些界限也自然延伸到了君士坦丁堡、葡萄牙、英国等对地中海地区商业发展至关重要的地区。

(一)“人”的地中海

《大海洋》一书与布罗代尔《地中海史》的最大区别在于强调人的力量而不是自然的力量。阿布拉菲亚关注海洋本身以及穿越海洋的人，其研究将人类跨越地中海以及他们在地中海周边城镇岛屿靠海而生的经历和经验放到前台。布罗代尔将人为因素降到最小，而阿布拉菲亚则认为人类因素是海洋和历史发展的决定因素。他认为人类对历史发展所起的作用比布罗代尔所想要重要很多。人口迁徙、技术进步等等都让社会发展不再完全束缚于自然地理特征。他注意到进入中世纪晚期，人类在社会活动中的能动性愈发明显。

阿布拉菲亚认为尽管人类历史进程充满不确定性，但仍然是人类在控制着历史前进方向。他认为研究人类历史意味着既要研究历史中的理性部分也要研究其中的非理性部分。历史上有些政要或者利益集团做出的重要决定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都难以理解，但是有些即使很小的决定也能改变历史。对他而言，事件和人的行为对历史影响最为重大。他认为人甚至能对长时段历史产生作用。比如11世纪教皇的演讲能让地中海世界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都在十字军东征的影响之中。

《大海洋》一书研究方法的中心是持续关注商人群体，该群体包括腓尼基人、希腊人、犹太人、意大利人、法国人、英国人等。通过探讨他们在主要港口城市的共存，同不同政治势力的交往来展现人类活动如何影响和改变地中海地区的历史。比如“第二地中海”时期政治独立的希腊城邦消失之后，希腊船员和商人在地中海运输贸易中作用巨大，从中世纪一直到现代霸占着东地中海的生意。希腊船员不仅在基督教船队里工作也在穆斯林船队里工作。同样在“第二地中海”时期，犹太人开始进入历史视野。由于犹太人离散，该民族分散到地中海周边各地从事商业活动。希腊人、犹太人都通过这些航海和商业活动将各自文化散播到地中海周边各地。阿布拉菲亚认为海上商人，甚至海盗的存在，都起到了改变社会的作用，他们通过商业活动将海洋一端的文化带到另一端，从而促进了地中海地区文化的多样性。

(二)文化多样性

阿布拉菲亚不认同布罗代尔的观点，他不认为可以找到某种“地中海特性”，也不认同地中海的物理特性可以决定人类行为经验。他认为这种寻找“特性”的尝试源于对地中海含义的误解，尤其误解了地中海沿岸居民和横穿地中海的人如何认识地中海。他认为不应寻找统一性而应该注意多样性。《大海洋》开篇即提到地中海在不同时期、不同文化中被赋予不同名称：罗马人称其为“我们的海”，土耳其人称其为“白海”，犹太人称其为“伟大的海”，古埃及人则称其为“伟大的绿色”，日耳曼人称其为“中间的海”，现代作家则称其为“内海”、“被圈围的海”或者“友好之海”，几大宗教都称其为“信仰之海”，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地中海则被称为“苦难之海”等。这些不同名称说明历史上不同人群和文化在开发利用地中海的同时也被地中海塑造。不同族群赋予地中海各式各样的名称正是地中海周边文化多样性的体现。

人类活动中，伦理、语言、宗教以及政治多样性都不断变化。阿布拉菲亚很重视文化间的借用和影响，其地中海历史的一个不变的主题就是各种文化在海外的扩展如何促进历史发展。他认为不同文化是互相渗透、互相影响的。以“第一地中海”和“第二地中海”为例：尽管“第一地中海”时期考古资料欠缺，阿布拉菲亚还是成功地重现了当时的贸易形式，梳理清楚了撒丁岛、马耳他、基克拉迪群岛和克里特等岛屿文明、文字语言的相互影响与渗透。在“第二地中海”时期，商业竞争成为整个地中海文化多样性和不断变动的政治的核心驱动力。腓尼基文化和希腊文化通过贸易及海外殖民相互影响并且相互融合。黎巴嫩的迦南人被希腊人称为“腓尼基人”，这些腓尼基人非常重视贸易和发展文化，其文明影响一路向西，从东方一直传到地中海西部、西西里、撒丁岛，甚至越过直布罗陀海峡。这些人是海上旅行者的先驱，他们不仅改变了整个地区，而且还建立起来了古代世界最为伟大的城市之一——迦太基。希腊影响紧随其后。希腊文化不仅为腓尼基文字字母表增加了元音，还将货币带入了商业活动之中。希腊文明虽然辉煌，但是其字母表其实是继承了腓尼基文明。希腊文化最为灿烂的中心不在希腊本土而在亚历山大利亚。该城出现了希腊科学和文化最为伟大的人物——数学家欧几里得和发明家阿基米德。亚历山大利亚是地中海周边众多港口城市之一，也是人类活动，尤其是商人活动改变地中海的代表。

(三)港口城市众多

阿布拉菲亚在开篇即表明《大海洋》主要重点在于海洋以及环绕海洋而生的沿岸社会，该书因此包含了地中海周边众多沿海城市和海岛，记述了不同文化交汇、融合的城市。该书按时间顺序记述了如下港口城市：提尔、雅典、锡拉库扎、迦太基、亚历山大利亚、罗马、威尼斯、热那亚、巴塞罗那、阿尔及尔、突尼斯、萨洛尼卡、士麦那以及丹吉尔等。阿布拉菲亚认为这些城市之所以成为战略要地不仅仅是因为风向、浪潮等自然因素，而是因为人类活动——商人贸易往来以及海上征服。地中海沿岸为各种背景的人提供了集会地点，海洋商人和定居者可以在城市中聚集交往。商人和当地居民可以在那里开发利用当地资源，把某一地方的丰富资源运到该资源匮乏的地区倒卖以谋取利润。地中海沿岸的人也因此有机会同对岸的人进行交流，早期的港口城市就此发展起来。

另一方面，控制地中海首先意味着控制海上主要通道，而早期商船无法承载太多生活必需品，因此限制了海军可以征服的地域。为此需要建立能够提供淡水食物补给的基地。这说明控制公海对早期人类而言是极大挑战，但也从侧面证明了港口的重要性。只有控制沿海重要港口，才能为军舰提供有效补给，进而控制海洋，否则拥有再多战舰也不足以支撑海上称霸的雄心。托勒密埃及拥有强大的海军，其中包括巨型双桨战船，型号最大的有130米长，有4000个划桨人，3000个水手和武装士兵。从现存资料及考古发掘可知，该战船出现在公元前31年，凯撒击败安东尼和克莉奥帕特拉的战役中。这种大型战船即使在今天也需要有大规模的补给基地，有了基地才能派舰队打击海盗和其他入侵者。阿布拉菲亚认为在控制地中海的过程中，控制海岸线、港口和岛屿的斗争比海战更加重要。因此，能够有效控制重要食物资源或其它主要原材料产地的城市往往能够发展壮大起来。

阿布拉菲亚最为擅长描述贸易对地区历史的影响以及贸易城市的兴起，并认为人类活动对地中海沿岸城市分布、政治力量变换影响巨大。从“第二地中海时期”开始，港口城市数量大增。阿布拉菲亚认为亚历山大利亚成为主要港口城市之后，埃及从面向尼罗河的内陆国家开始成为面向地中海的外向国家。亚历山大利亚因此在后来的历史中——托勒密埃及、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以及大英帝国统治等时期——成为商业和学术中心。这些城市是思想交流的中心，也是宗教信仰扩散的地方。无论是希腊诸神还是犹太教、基督教或者伊斯兰教都对地中海周边社会甚至整个世界带来巨大影响。阿布拉菲亚对“第二地中海”时期基督教从犹太教中分离、崛起并成为罗马帝国主要宗教的讨论非常有意义。他指出，康士坦丁皇帝治下虽然基督教盛行，但是还无法完全放弃对异教的崇拜。康士坦丁能够登基是因为其信仰的异教将其奉为神明，该教也是其统治的基础。转折时期，异教、犹太教、基督教的仪式和信仰互相影响和渗透。“第三地中海”时期最为有趣的现象是意大利商业城邦威尼斯、阿玛菲、比萨、热那亚在经济上和军事上的成就。小城邦阿玛菲始于若干城镇共用其港口。该城邦805年到1100年繁盛，尽管人口不多，土地也有限，但是该城商人统治着东地中海的贸易。除去详细叙述威尼斯发达的过程，阿布拉菲亚对比萨和热那亚的兴起，尤其是它们清除伊特鲁里亚海域大批海盗的角色更感兴趣。比萨和热那亚在1013-16年间合作清除穆斯林海盗，该战役由教皇批准，实际上是早期的一种十字军东征活动。尽管比萨和热那亚最终都被竞争对手超越，但是它们在地中海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第三地中海”也见证了巴塞罗那作为正在崛起的阿拉贡帝国的中心以及主要货物集散地的兴起过程。该城一直到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帝国时期都保持着这一地位。巴塞罗那时代由于黑死病肆虐而在14世纪中期终结。“第四地中海”时期，犹太人遭遇第二次离散——从伊比利亚半岛被驱逐出去。西班牙犹太人后裔在奥斯曼帝国受到良好待遇，因而在萨洛尼卡、士麦那等帝国港口城市中定居下来。这一时期英法在地中海地区的商业活动日益增加，社会经济状况日趋复杂。16世纪80年代开始，地中海上出现武装船只，其中大部分是由伊斯兰教徒所掌控。这些人在巴巴利港口从事海盗活动，极大打击了威尼斯商业，并导致其逐步衰落。阿布拉菲亚认为在“第五地中海”时期，地中海日益分化，而且远离全球主流经济圈，逐步退化成为东西交流的渠道。阿布拉菲亚准确地把握了这一时期4个城市的社会政治变化：士麦那、亚历山大利亚、特拉维夫/雅法 和萨洛尼卡。士麦那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伊兹密尔，在希土战争(1919-23)中被毁，希腊人被大规模驱逐。萨洛尼卡虽然在一战中幸存，但毁于二战。该城的西班牙裔犹太人基本上在大屠杀中被清理殆尽，但是二战后由于大屠杀幸存者涌入而逐步壮大起来，尤其是1948年以色列独立后，更多犹太人从阿拉伯世界中被驱逐出来，为萨洛尼卡的复兴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亚历山大利亚经历了两次大战后在阿拉伯民族主义压迫下出现非阿拉伯人口锐减现象。阿布拉菲亚认为，两次世界大战对地中海城市的破坏以及带来的人口迁徙和文化变动都对地中海在世界的地位造成了巨大影响。地中海从此不再是世界贸易的中心。

三、海洋史研究新方法

布罗代尔的《地中海史》风格独特，影响深远，但是也存在着如下问题：一是他首创的“地理时间”这一概念让他注重自然轻视人类，认为自然对人类活动有极大限制，是地中海的物理特性决定了沿岸海洋文明的诞生和特点。这种方法有严重的地理决定论的倾向，忽视了对人类文明起重要作用的其它因素。二是布罗代尔地中海史的方法论基础是长时段历史，这种方法缺乏对短时段历史和当代史的研究。他的研究对象仅为早期历史和中世纪历史，缺少传统史学对政治事件的关注以及近现代历史的研究。三是在《地中海史》一书中，地理时间、社会结构时间和政治事件的联系非常模糊，如同割裂存在的三个相互独立的部分，没能形成有机的统一整体，特别是无法确定第三部分政治史同第一部分之间的关系。

同布罗代尔的研究相比，阿布拉菲亚的《大海洋》覆盖了从上古到当代的全部地中海史，且在讨论地中海文明时不再局限于地形、气候等自然因素对历史的影响，也没有忽视传统史学中对政治事件的关注。他的这一著作开创了海洋史新的研究方法和领域。

(一)重视对人类对海洋作用的研究

阿布拉菲亚引领的新的海洋史研究方法同布罗代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阿布拉菲亚关注的是人在海洋世界的形成和变动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阿布拉菲亚的著作不是书写地中海地区每个社会的历史，而是同一时期内该片海域共存的社会如何进行交往并互相影响的历史。在他看来，“人”才是地中海的真正主角。人类感知、利用、开发地中海，进而也被地中海所影响、塑造的过程，是其《大海洋》的中心内容。人类而非地理环境是决定地中海文化多样性的关键因素，是人类的贸易、战争、迁徙等活动将地中海世界连接在一起，从而有力地推动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交往与相互融合。

(二)重视对思想和宗教在海洋空间传播的研究

阿布拉菲亚的地中海历史不仅仅是船队和商人的历史，尽管商人和船队传播的思想和宗教也是他关注的重点之一。《大海洋》一书花费大量笔墨描述物品和观念如何在这片海域通过船只、货物、乘客以及乘客的所思所想而传播。三大一神教——犹太教、基督教以及伊斯兰教——的兴起、传播和斗争对塑造地中海地区文明具有重大推动作用，而通过商人船队的海上交往也对地中海周边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从而使得地中海周边文明区别于其它文明。

(三)重视对海岛和港口城市的系统研究

在阿布拉菲亚的研究中，海岛和港口不再是陆地产物，他关注的是它们的海洋属性。他对海港的研究不再是单纯的阶级或者制度研究，而是这些城市所进行的贸易和海上活动对地中海贸易网络的影响。这些海岛和海港城市不再是陆地在海洋中的延伸，而是人类活动的海上世界，为商业贸易和思想宗教的交流提供了场所。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这种新的海洋史研究方法值得我国学者关注和借鉴。

[修回日期：2015年11月04日]

[责任编辑：王婷婷]

[收稿日期：2015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