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论坛2015”综述

2015-02-13 15:5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南海



“南京论坛2015”综述

孙建中*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教授。

2015年10月19-21日,由南京大学与韩国高等教育财团主办的第一届“南京论坛”在中国南京举行。中国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副主任何亚非、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孔铉佑、外交部边界与海洋事务司副司长周安伟、中国国家发改委西部开发司巡视员欧晓理、南京市人民政府市长缪瑞林等政府官员莅临会议,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主任王颖院士、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执行主任朱锋教授、中国南海研究院院长吴士存研究员、中国国家海洋局海洋发展战略研究所所长高之国法官、中国社会学院国际研究学部主任张蕴岭研究员、厦门大学南海研究院院长傅崐成教授、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袁鹏研究员、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黄仁伟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副所长周成虎院士、国际关系学院副校长郭惠民教授、南开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盛斌教授、清华大学法学院贾兵兵教授、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张生教授、南京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于平津教授、上海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李世默研究员,以及韩国西江大学校长Yoo Ki-pung、韩国高丽大学校长Yeom Jae-ho、韩国东北亚历史财团秘书长Lee Hyun-ju、韩国汉阳大学中国问题研究所所长Moon Heung-ho、韩国首尔国立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主任Chung Jae-ho、韩国安保研究院中国中心主任Chung Sang-ki、环太平洋大学联盟秘书长Christopher Tremewan、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Steven Goldstein、美国华盛顿史汀生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Alan Romberg、美国华盛顿学院国际研究主任Andrew Oros、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Michael Swaine、美国卡特中心中国项目主管刘亚伟、美国兰德公司高级研究员Andrew Scobell、美国西东大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和平与冲突研究中心主任汪铮、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张勇进、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中国项目主任Alexander Neill、英国谢菲尔德大学中国国际关系研究教授Katherine Morton、英国中央兰开夏大学法学院哈里斯国际法终身讲习教授邹克渊、法国国际关系亚洲研究中心中国研究主任Alice Ekman、加拿大达尔豪斯大学教务长兼学术副校长Carolyn Watters、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教授Gerald Chan、日本京都产业大学世界问题研究所所长Togo Kazuhiko、日本明治大学国际关系教授Ito Go、日本长崎大学终身教授Minami Kakoto、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研究员Lida Masafumi、日本大阪大学国际公共政策研究科教授Takeuchi Toshitaka、印度金奈中国研究中心主任R. S. Vasan、菲律宾大学海洋事务与海洋法研究所研究员Catherine Panaguiton等近200名中外知名专家和学者参加了会议。本届论坛的主题是“共创21世纪的亚太和平、安全与繁荣”,与会学者对六个专题进行了深入而具体的分析和讨论,并提出了一些真知灼见。具体情况如下:

一、“一带一路”倡议与亚太经济的合作与繁荣

欧晓理用“五个一”高度概括了当前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现状和特点,即一个顶层设计、一系列共识、一揽子合作协议、一批建设项目和一套国内支撑体系。他认为,两年来“一带一路”倡议以政策沟通为前提,以民心相通为保障,促进经济政策协调和经济要素高效配置,努力开展更大范围、更深层次的合作,共同打造开放、包容、均衡、普惠的区域经济合作架构。未来,为了更好地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实现无缝对接,中国还需要在深入了解这些国家的发展战略和意图上下功夫,以便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和产能合作等方式将陆上中心城市和海上主要节点连接起来,最终实现亚、欧、非三大洲的互联互通。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院长鞠建东从政治关系和贸易结构等方面深入分析了当前周边国家与中国构建自由贸易区的可能性,认为日本与中国形成自贸区的可能性不大,但新加坡、蒙古、韩国等周边国家与中国形成自贸区的可能性非常大。南开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盛斌认为: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内动机是出于深化国内改革的需要,更好地克服国内经济发展面临的严重困难;国际动机则是为了进一步融入国际社会,使自己变得更加国际化。但是,中国企业走出去,必须要首先掌握“一带一路”沿线65个国家的具体国情,努力做到知彼知己,尽可能降低商业安全风险系数。东南大学海外教育学院院长邱斌就中国在未来“一带一路”战略中发挥的作用进行了深入探讨,认为尽管中国现在面临着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和国际经济环境不佳的双重挑战,但可以通过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产品、向发达国家提供资本的方式来克服这些不利因素。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范健认为,国际合作越深入就越需要相关国家在制度和规则上达成一致。过去欧洲战争的结果都是交战双方在法律和规则上取得了共识,具体体现在结束战争的和约之中。然而,经济合作越多,冲突就会自然越多。因此,中国推行“一带一路”战略势必会将自己与相关国家带入一个长久的规则战之中。由于当今解决国际冲突的主要方式是国际仲裁,它代表了一种发展趋势,因此掌握国际仲裁等国际制度和规则的话语权就显得极为重要,它甚至可以重要到严重影响国家利益的程度。现在不少国家和地区——新加坡、泰国、日本、韩国、马来西亚、中国香港、台湾地区——都在积极创建一些国际经济仲裁庭,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争夺制度和规则的话语权。鉴于此,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探索在我国内更多的地区建立国际仲裁中心的可能性,为中国最后占领国际经济仲裁制高点下好先手棋,创造更好的条件。于津平对中国“一带一路”建设所面临的困难与挑战进行了深度分析,认为“一带一路”倡议就是要中国的企业走出去,实际上是要解决企业创新能力不足问题,但这有可能导致国内工业的空心化。对此,中国沿海地区企业一方面一定要加大与世界先进国家企业的科技交流力度,不断提高自身的创新能力,另一方面一定要与国内中部和西部地区的企业加强合作,推动中国工业布局更加均衡化和合理化,借此防止中国工业因出现空心化现象而严重影响综合国力的增强。

国外学者从各自国家利益的视角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发表了非常独特的看法和观点。日本学者Ito Go对中国大规模建设“一带一路”项目是否可行、是否能够从中获利表示极大怀疑,对中国主导下的地区安全机制能否稳定运行、是否有效可靠也表示怀疑。鉴于此,日本不会支持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更不会参与相关建设项目。韩国学者Chung Jae-ho认为中国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不断加大开放力度,与国际社会的融合也越来越深入。在他看来,中国当前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堪比美国当年的对欧援助计划,但这一计划不仅是一种经济行为,更是一种战略行为,它将进一步提升中国的综合国力,加快中国和平崛起的进程。韩国出于历史原因和地缘政治考量对中国的崛起不得不表示深深的担心和忧虑。另一位韩国学者Lee Hyun-ju则指出,习主席提出“一带一路”构想的主要目的是提高本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发言权,这意味着中国将放弃邓小平主张的“韬光养晦”政策,未来在国际社会中也必将更加自信。他认为如果“一带一路”是一个国际外交战略而不是向西扩张的经济战略,它将会起到更加积极的作用。尤其是,韩国总统朴槿惠也提出了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和欧亚倡议,如果我们能够把两国战略很好地融合起来,不断发挥协同效应,将会进一步扩大和深化韩中合作关系。美国学者David Arase指出,“一带一路”的经济目的在于扩大贸易规模,降低贸易成本,但它是中国梦的一部分,因此在政治和安全上都对中国非常重要。幸运的是,每一个丝路沿线国家都不会因此而拒绝与中国开展经济合作的机会。新西兰学者Gerald Chan探讨了亚洲国家对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到底有多热情的问题,他以行为而不是言辞为标准对亚洲国家的反应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虽然日本拒绝与中国合作,印度持观望态度,但绝大部分国家,包括越南、菲律宾等国,都反应热烈,这一点在它们加入AIIB上的做法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印度学者R. S. Vasan通过历史回顾说明了中国的“一带一路”建设无论从海上还是陆地都绕不开印度。尽管陆地将国家相互隔离开来,但海洋可以让国家相互连接起来。由于印度周边的马六甲海域、亚丁湾海域和索马里海域海盗猖獗,严重影响了印度洋海上贸易,加之中国在印度洋建立的所谓“珍珠链”又与其在印度洋上的贸易通道紧密相连,因此,印度不仅遭遇到了海盗的威胁,同时也面临着来自中国的安全挑战。他认为印度与中国可以在反海盗方面进行合作,通过合作管控两国在印度洋海域的矛盾与分歧。在英国学者Alexander Neill看来,“一带一路”倡议过于雄心勃勃,隐藏着巨大的地缘政治风险和安全上的不确定性:一是中东、中亚、南海等都是充满风险的热点地区;二是丝路沿线国家情况都非常复杂,捉摸不定,安全风险较大;三是大国博弈在这些地区比较集中,也比较激烈。因此,尽管支持倡议的沿线国家在增多,但长远效果如何现在很难确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中国的做法将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产生越来越明显的地缘战略效果,从而进一步加剧大国间的战略博弈。

二、海洋资源与环境保护:亚洲的合作进程

与会的中外学者一致认为,东亚不仅存在东海、南海等海洋领土争议,更面临着海洋资源开发和利用与环境保护的共同使命。这要求相关国家、社会和人民必须在此方面不断加大合作力度,通过合作逐步淡化争议,不断扩大共识和共同利益。王颖院士在谈到南海问题时指出:在南海,我们是用一个断续线段来标注中国的国界线。有人叫“U形线”,有人称之为“带状线”,自1947年以来,它明确地标注于我国公开出版的图集与文献之中。她认为“U形线”或“带状线”只是一个形态的命名,没有反映出问题的实质,也不符合断续线出现和存在的历史事实。经过研究,她发现“U形线”划分的依据是界于中国的岛礁与周边相邻诸国边界的中间线,线路所在的海底多是在陆架、陆坡或海槽中的深水部位。采用断续线表明国界的实例不仅中国一家,国际上也存在这种做法,例如在多岛屿的地中海诸国间的国界,在地图上均是以不连续的线段来标注的。在她看来,遵守《波茨坦公告》和国际认定的宣言,是我们当前建设和平、安全、繁荣的海洋新秩序必须遵循的基本原则。

Carolyn Watters指出,海洋对我们人类的居住和生活影响巨大,鉴于很多海洋资源因人类不合理的开发活动而不断消失,我们对此负有很大责任,同时我们人类也有共同的义务保护好海洋资源。加拿大始终高度重视海洋生态环境与人类生活之间的和谐关系,认为各国之间的合作,特别是在科技方面的合作,可以为维持可持续的海洋生态环境提供坚实的保障。

中国国家海洋局研究员方银霞在讨论全球外大陆架划界问题时提出:到目前为止一共有77个国家提供了80个划界案和3个修订案,有42个国家提交了46个初步信息,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一共完成了22个划界案。鉴于中国在大陆架的划界问题上正面临着非常严峻的挑战,我们需要加强全球大陆边缘的调查研究,不断推进全球大陆边缘理论研究,只有如此,才能在这个基础上为有效推动《国际海洋法》不断发展提供理论基础和技术手段,才能在新规则制定和旧规则完善方面发挥主导性的作用,才能有效利用规则维护我国的国家利益。

南京大学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教授高抒认为:由于一个国家的海洋国土面积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涉及领海、专属经济区、大陆架区域范围的划分,并且在相当程度上要依靠《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来解决,因此,《公约》在当今海洋问题上发挥着非常重要的规范和调节作用。然而,在《公约》酝酿和成文之时,我国紧邻的黄海、东海和南海的特殊性尚未被国际科学界深入认识,因而在《公约》中也没有得到充分体现。现在我们知道,东亚地区的边缘海(从鄂霍次克海、日本海、东海到南海的一系列串珠状海盆)是全球海洋演化历史上的重要现象,对边缘海的地球物理过程和演化机制、地貌特征形成过程、海盆沉积及油气资源形成、海盆生产系统特征及控制因素、周边陆地所受极端事件(地震、海啸、火山喷发、风暴等)影响等要素具有重要影响,因此对于《公约》的实施也具有重要影响。鉴于此,从科技的视角审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修订问题很有必要。

大连海洋大学海警学院院长裴兆斌指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是我国根据国际形势提出的一项重要倡议,是我国海洋强国战略的重要内容,也是实现我国海洋强国梦的重要推动力。“海上丝绸之路”在新形势下对我国的法治保障提出了新的诉求,要求我们必须从法治的视角保障我国的海洋权益,特别是要通过培养优秀的国际法人才和队伍,不断提升我在海洋争端中的软实力,特别是司法解决能力。总之,海洋强国战略要求我们必须以“一带一路”为依托,以海洋基本法为基础,构建以海洋权益保障为中心的海洋法律体系,让法律在推动“海丝”建设过程中发挥更加充分的作用,这样才能有助于我们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三、二战70年:历史和解、区域和平与合作

与会学者围绕历史认识的重要性、现有历史认识中存在的问题、现有历史认识对于现实国家间关系乃至地区安全的负面影响以及如何纠正现有历史认识中的问题从而实现历史和解四个角度阐述了各自的观点。

大家普遍认识到历史对于现实国际关系尤其是中日双边关系的重要性。张勇进和Andrew Oros都强调了以往发生的历史事件影响了地缘政治的现实,过去的话语也影响了未来的合作。与此同时,学者们对于现有历史叙述存在的缺陷也有比较一致的认识,指出历史资料乃至整个历史学都普遍存在为国内政治服务的现象。南京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张宪文以日本对于本国历史尤其是对外侵略历史的扭曲记忆为例说明了这一问题。北华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郑毅教授直接指出日本社会的战争记忆存在两个明显的倾向:一是选择性记忆,即对其有利的东西都可以记在心里;二是遗忘性记忆,即对其不利的东西都可以从记忆中抹掉。日本学者Sahashi Ryo、法国学者Alice Ekman以及中国学者程兆奇在中日两国的历史叙述中同样都看到了这一有趣的倾向。

此外,大家对于受政治影响的历史观所产生的危害性也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汪铮一阵见血地指出,这种危害性导致了不同国家历史记忆的对立乃至自我身份认同的对立;韩国学者Lee Hyun-ju认为它对于东北亚共同体进程产生了非常负面的影响;日本学者Minami Makoto认为它造成了日中两国民众在历史认识上的扭曲心态,例如,日本人对中国的负面印象率达到了93%,而中国人对日本不好印象率则高达86.8%。程兆奇认为这种危害性还导致了中国在南京大屠杀具体数字上的不严谨,从而影响了中日关系的健康发展和两国间现实问题的解决。

最后,大家针对历史叙述存在的问题提出了各种解决方案,大体上分为两类:第一类强调单一国家主动纠正自己在历史认识方面的不足,应当更加积极主动一些,比如张宪文指出日本应在实现中日和解方面更加直接面对历史并主动承认那段历史错误;程兆奇提出了重新修订南京大屠杀的具体数字建议,这样可以减少日本人对那场大屠杀惨剧的质疑。第二类更加看中多个国家的共同努力,比如汪铮建议通过诸如对话交流以及共同修订历史教科书等方式营造达成具有建设性历史共识的气氛和环境;Minami Makoto强调要正视历史,同时要学会换位理解和思考,理性对待那段不幸的历史,从而把负面的历史转变成正面的历史,最终实现中日间的历史和解;郑毅针对中、韩、日三国的历史记忆处在一种分裂和对立的状态这一问题指出,如果不能形成一个相对统一而完整的历史记忆,那么现实东亚国家间的历史和解以及东亚共同体的构建,就只能是停留在空洞的理论上,就只能是沙滩上的楼阁。

四、管控地区安全热点与亚太地区安全合作新进程

不少与会学者都认为,朝鲜因开发核武器而对东北亚地区的和平、安全与稳定产生了很大的破坏力,但其对地区事务的影响力在增大。Andrew Scobell从中朝两国官方、半官方及非官方的对外报道中发现中国认为朝鲜半岛的稳定比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更为重要,因而得出了中国不允许朝鲜半岛生战生乱的结论。他认为坦诚公开的对话是解决朝核问题的基础,接下来,有关各方还应继续就朝核问题展开进一步的讨论,并建议择机重启六方会谈机制。Iida Masafumi指出,在现行国际秩序下朝鲜依然会继续开发核武器,这主要是因为当前国际体系中核武器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政治武器,它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和震慑功能。北京大学教授金景一对美国的朝核政策提出了批评,他认为美国虽然有能力解决朝核问题但并不希望该问题得到完美解决,反而希望保持朝鲜的现状,因为美国既不希望朝鲜崩溃也不想与朝鲜改善关系,它就是要把朝鲜人为地塑造成一个敌对国家,一个国际社会的“公敌”,借此进一步强化它与盟国之间的凝聚力。与此同时,美国还试图将中国推到前台,希望中国不断加大对朝鲜的制裁力度,最终导致中朝关系的决裂。然而,中国不仅在如今的朝核问题中不具备关键性的影响力,而且也不愿意完全按照美国设定的规则和路线来处理朝核问题和中朝关系。韩国学者Choo Jae-woo指出,在当前的国际秩序下,六方会谈难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但即便如此,有关各方也应该高度重视区域性安全对话机制的重要性。

除了朝核问题外,与会学者还讨论了中、美、日三边关系,并认为它对东亚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Alan Romberg指出台湾问题是中美战略冲突的重要因素之一,2016年台湾选举之后北京不希望看到出现台湾“独立”的情况,但是民进党的上台还是增大了两关关系的不确定性。复旦大学台湾研究中心主任信强对中美亚太海权博弈的二元性展开了系统分析,他认为中美之间之所以存在政治冲突或者战略上的对抗是国际政治的本质性质所决定的,目前具体表现为战略冲突与战术合作并存、近海冲突与远海合作并存以及传统安全领域冲突和非传统安全领域合作并存的二元博弈特点,因此,冲突与合作并行的双轨实际上是中美关系在这一阶段里的一个重要特征。由于两国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具有很多共同利益,中美通过一系列对话和交流活动,建立起了诸多卓有成效的合作交流机制,在防止海上意外事件乃至战略误判方面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对已经出现的危机也发挥了很好的管控功能。鉴于此,我们不能将当前的中美战略博弈视为已经发展到了战争爆发之前的阶段,因为两国合作始终是主流,竞争与对抗始终是支流,合作始终多于对抗。Takeuchi Toshitake认为中、美、日三方在东海、南海等中国近海海域的确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但在亚丁湾打击海盗方面存在着共同利益,彼此因而可以展开合作。由于各方经济尤其是中日两国的经济都高度依赖上述海域的海运贸易路线,他建议三国应首先在将海上交通线视为海上公共安全产品问题上达成共识,然后再就提供海上公共安全出产品问题上各方需要赋予何种任务、担负何种责任、采取何种措施达成共识,以确保三国能够共同维护海上交通线的安全。但是,他对三国合作的前景较为悲观,并直率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说着容易,做着难”。南京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David Arase则从近期和中期的中、美、日战略三角关系进行了分析,认为短期内中国的实力会继续增长,有可能成为超级大国,但面临来自美国及其盟友挑战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中期美国将会在亚太地区施行均衡战略,中国将会允许俄国、印度成为东亚地区的重要势力,与此同时,日本的战略影响力可能也会进一步上升。在构建海上互信机制方面,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副主任冯梁指出:在东亚地区构建一个新的海上安全机制,对东亚各国发展非常重要。他认为建立海上互信机制是建立东亚海上安全机制必要的前提条件。为此,东亚国家首先应该把建立战略互信作为一项长期的国家战略来对待,而不应当将之视为一种权宜之计;其次,提升合作的级别和层次,制定灵活务实的措施;最后,积极贯彻海上意外相遇规则的规定,坚决避免出现海上危机及对峙情况。美国学者Christopher Tremewan指出,亚洲高校在研究本地区合作和一体化等方面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尤其是研究型大学一定要把研究重点聚焦到重要的具体问题上,这不仅可以为解决亚太的实际问题提供理论指导,而且对于推动国际关系的研究——尤其是国际关系理论的创新——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意义。

五、亚太海洋领土争议:历史、法律与未来

与会学者都认为亚太海洋领土争议已经成为全球海洋领土争议的重心所在,不仅对本地区的国际关系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也对全球战略格局和大国关系产生了重要影响。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Andrew Erickson在分析中美关系与南海紧张局势时指出,中国作为正在崛起中的海洋大国,应具有更广阔的全球视角,应该更加注重对全球公域安全特别是亚太国际水域安全的维护。鉴于南海作为重要国际航道的特殊地位,美国的南海政策始终将重心放在航海自由与飞越自由两大基本原则的维护之上,而中国对南海断续线的性质至今缺乏正式的官方澄清,美国认为它不利于上述两大基本原则的维护,同时也使得中美在南海的互动处于一种非常不确定、不稳定的状态之中。英国中央兰开夏大学法学院哈里斯国际法终身讲席教授邹克渊教授在讨论南海航行自由问题时指出:南海海域的军事活动不仅是中美之间的问题,同时也是大部分南海周边国家的关切所在,因此外国船舶应谨慎驶入中国与周边国家尚未划界的争议水域。中国与美国不仅要制定海军相遇指南,更要通过联合演练手段真正实现有效管控摩擦与冲突的目的。中国与东盟已确认尊重在南海的航行自由与飞越自由两大原则,这应在未来的《南海各方行为准则》中予以重申。日本庆应义塾大学副教授Jimbo Ken认为日本通过新的《安保法》并且加强与美国的防卫合作均与中国的强势崛起特别是海上崛起密切相关,虽然安倍政府的安保改革为日本的积极安保政策提供了坚实的法律基础,但日本需要不断更新其安全政策与法律框架,以应对亚洲变幻不定的安保环境。

台湾海洋大学教授高圣惕介绍了中菲仲裁案的最新进展情况。他认为菲律宾的各项主张在可受理性与管辖权方面均存在多重障碍。因此,在该案问题上,不论哪一方胜诉,最终的裁决在法律上对解决所提交的争端均毫无作用。贾兵兵教授结合美国国务院2014年12月5日发布的《海洋界限:中国南海海洋主张》报告(《第143号报告》),分析了南海的历史性权利问题。他认为,南海断续线被其他国家视为对南海岛礁的主权主张,同时也完全可涵盖主权之外的、经实践证明存在的历史性权利,而美国国务院的《第143号报告》混淆了断续线作为国际边界与海洋划界线之间的区别,并将其界定为后者,但此种定位将引发中国在2006年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298条所作的排除司法管辖之保留问题。美国塞缪尔斯国际咨询公司高级研究员Sourabh Gupta讨论了作为“历史性权利线”的“九段线”的澄清问题。他认为中国政府应尽快对断续线内水域提出具体的“历史性权利”主张进行澄清,以免让南海仲裁案仲裁庭通过仲裁方式来严重限制中华民族的历史性权利。在当前背景下,中国在南海问题上奉行的模糊策略已不再具有实质性的意义,澄清利大于弊。

傅崐成教授以“海洋领土主权争端的解决之道:回归国际法”为题,分别讨论了东海钓鱼岛领土争端与南海争端问题,认为与此两类争端相关的条约文件必须得以信守,否则很可能会导致无穷无尽的冲突甚至人类社会的灾难。南京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Gaye Christoffersen在讨论风险管理机制对共同开发南海资源的功能和效用问题时指出,中国与东盟国家因对资源的共同开发采取了不同路径而不易达成有助于实现南海“共同、全面、合作、可持续安全”的妥协方案。她认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概念本身无法解决南海争端,但如果多国联合对南海争议区域油气资源进行勘测,显然符合相关国家的共同利益,也是缓解南海紧张气氛甚至解决南海问题的一个可选路径。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副研究员侯毅分析了南海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之间的关系。他认为南海是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核心节点,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为破解南海困局提供了一个积极而富有建设性的路径。泰国亚洲和平与调解委员会秘书长学术助理Duangkaew Noppomprom认为社会交往与沟通对影响和改变国家间冲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呼吁亚太国家特别是东亚国家应当高度重视彼此间的沟通与往来。

六、亚太海洋安全合作与未来的地区安全秩序

与会的中外学者一致认为,加强亚太海洋安全合作对于维护未来的地区安全秩序至关重要,没有合作就没有稳定的秩序。何亚非指出,能否有效管控亚太安全局势,需要地区国家建立起来合适的地区安全架构,因而需要它们必须首先在此问题上达成共识。在他看来,未来的亚太安全架构至少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它应该为地区各方所接受,并能够有效协调亚太地区大国的战略利益;第二,它应该有能力处理冷战遗留问题,至少能够把这些问题冷却下来或者冷冻起来;第三,它必须提供大国能够提供的公共安全产品,不仅能够管控地区冲突和危机,而且还能够有效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挑战。

中美学者普遍认为,未来的中美关系需要更多的“相互容忍”(mutual accommodation)或“相互调试”或“相互磨合”,以便在容忍、调试或磨合过程中寻找出一条新的合作路径来确保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朱锋教授认为,中美关系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需要彼此下大功夫进行相互调试的关键阶段,两国的官员在处理与对方的关系时一定要具有调试思维和意识,两国的智库和学者应当高度重视对两国调试规则和手段的研究工作,以便为两国政府提供必要的理论指导。Michael Swaine指出,当前中美两国在亚太安全秩序上存在着本质上不同的认识。美国认为亚太秩序应该继续由美方来主导,地区安全与稳定应由美军来维护。因此,美日同盟关系的深入发展、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目标的实现以及南海问题的和平解决都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但在中国看来,随着亚太地区战略力量对比的变化和战略格局的变动,由美国主导的长达70年的亚太地区秩序越来越不能真实反映现实情况,需要根据各方的力量和利益对此进行调整,以便在新的“权力平衡”格局基础上形成新的地区新秩序。他认为美中两国不同的利益考量本身并不存在问题,问题是双方政府当前采取的做法显然都过于“激进”。例如,美国试图从加强军力方面增强对亚太局势的控制力度,而中方则将此种行为解释成对自己带有“敌意”的战略行为。因此,今后两国在亚太地区和平共处的关键在于双方是否能够实现充分而足够的信任,特别是能否建立起来可靠的“信任机制”。

在两岸关系上,Steven Goldstein认为过去台湾在南海问题上一直与大陆保持默契,但随着台湾大选的临近,民进党上台执政的时间越来越近,其执政后可能会改变台湾在九段线上的原来立场,从而与大陆渐行渐远。届时,大陆该做何种反应,两岸关系如何发展,是我们当前最为关心的一个重大战略问题。在南海问题上,Alexander Neill担心南海冲突加剧后,中国有可能在南海设立防空识别区,中国的传统外交政策可能会因为南海问题而改变,中国将抛弃邓小平主张的“韬光养晦”政策,在对外行为上将会越来越强硬和自信。

外交学院亚洲研究所所长魏玲教授认为:在当前的亚太权力分布结构中,中国在经济上处于主导地位,美国在安全上处于主导地位,实际上形成了“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的地区格局。由于中国在过去20多年中已经与地区国家形成了经济上的相互依赖关系,同时也实现了更加深入的社会化合作,因此,继续维护和深化这种合作局面对于解决亚太国家共同面临的重大问题至关重要。

Katherine Morton认为,中国应当与有关国家在东亚建立基于正义和合法性之上的海洋秩序,而且这种区域海洋秩序还应当与全球海洋秩序有机结合起来,以便使所有的国家都能够从中受益。中国作为不断崛起的大国,应当成为一个重要的海洋利益攸关方,应当在构建东亚海洋秩序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尽可能消除大国竞争带来的负面作用,从而使东亚不仅仅可以获得一个长期稳定的和平,更可以获得一个具有合法性的和平。

[修回日期:2015年11月05日]

[责任编辑:王婷婷]

[收稿日期:2015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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