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攻击理论视角下的缅甸民族冲突浅析



挫折-攻击理论视角下的缅甸民族冲突浅析

陈建山

[内容提要]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由来已久，对缅甸国内及地区稳定乃至世界和平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其冲突的原因主要有：缅甸民地武追求自治和缅甸政府军想要实质性统一所遇到的一系列挫折而进行彼此攻击；民地武和政府军都想占有稀缺的自然资源；殖民政府时期所推行的民族政策，柰温政府“勘乱”政策埋下的祸根；冲突双方实力的变化及大国博弈留下的影子，等等。通过研究，本文认为国内战争和外部大国无休止地介入与干预均对缅甸国内民族冲突问题的解决有害无益，而只有“拼图式”的接触、对话、沟通和妥协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良策。

[关键词]挫折-攻击理论缅甸民族冲突动因影响对策

云南社会科学院东南亚学者贺圣达曾经对20世纪八九十年代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研究做了比较系统的文献综述：“陈茜先生于1980 年代初在《世界民族研究》上发表了《缅甸民族问题》一文；林锡星分别于1988 年在《世界民族研究》上发表了《缅甸民族政策的回顾》一文和1989年在《当代国际问题》上发表了《缅甸政府的民族政策及少数民族反政府武装问题》一文；韦承二于1990年在《世界民族研究》上发表了《影响缅甸民族关系诸因素探讨》一文；顾新华和李晨阳于2000 年在其《面向 21世纪的东南亚：改革与发展》一书中的《缅甸民族问题的现状与发展趋势》一文；石安达于1999年在《世界民族》上发表的《缅甸新时期的民族和解政策》一文；刘稚于1994 年在其《启示与抉择：中国周边国家民族问题与对外开放研究》一书中也比较详细地论述了缅甸民族问题。”*贺圣达：《中国的缅甸研究 ： 回顾与展望》，载《东南亚》，2002 年第 3 期，第 62页。

云南大学学者缅甸问题研究专家李晨阳先生认为：“华中师大政治学研究院的韦红于2003年在其《东南亚五国民族问题研究》一书中也比较详实地论述了缅甸民族问题。另外，李晨阳先生还认为缅甸的民族问题与毒品问题及民主化问题有着密切的关系。”*李晨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者的缅甸研究述评》，载《东南亚研究》，2006年第 4期，第35 页。

此外，与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相关的文献还有以下学者所撰写的论文。云南大学的谢念亲重点分析了“缅甸由于在位置上邻近中国，其爆发的民族冲突对中国的边境稳定产生了一系列的消极影响。为此，中国应该采取针对性的措施。”*谢念亲：《缅北民族冲突与中国西南边境安全》，载《亚非纵横》，2013 年第 1 期，第29 页。向力心也认为“缅甸的民族冲突会对中国的安全构成威胁。不过，其还加以分析了美国因素的介入会使该地区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向力心：《缅北少数民族武装及其对中国安全构成的潜在威胁》，载《东南亚纵横》学术增刊，2000年，第 18页。云南大学缅甸研究中心的祝湘辉则“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英国的殖民政策是造成当今缅甸民族冲突的一个重要因素。”*祝湘辉：《英国殖民初期缅甸山区行政制度研究》，载《东南亚南亚研究》，2010年第 1 期，第 76页。

贺圣达先生和李晨阳先生则“科学分析了缅甸民族的数量和种类，还详细描述了当代缅甸各民族现有人口的情况”*贺圣达，李晨阳：《缅甸民族的种类和各民族现有人口》，载《广西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 1 月，第112 页。梅学惠“除了概述了缅甸民族的总体状况之外，还分析了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的表现以及缅甸政府为解决民族冲突问题所采取的措施。”*梅学惠：《缅甸民族问题探析》，载《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3 年 9 月，第 64-68页。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刘稚则“根据缅甸民族问题的特点和不同的执政者处理民族问题的政策，把缅甸民族问题的发展进程分为了三个阶段：产生阶段是1948～1962 年吴努执政时期；全面激化阶段是1962～1987 年奈温统治时期；逐渐缓和阶段是1988 年苏貌军政府上台至今。”*刘稚：《缅甸民族问题的由来与发展》，载《世界民族》，1997 年第 2 期，第 17页。

华中师大政治学研究院的韦红认为“1988年之后的缅甸军政府对民地武采取了‘剿抚并举’的两手政策，虽然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韦红：《缅甸政府在民族问题上的策略调整》，载《当代亚太》，2001年第 9期，第 49页。

“2014年，缅甸国家统计局认定缅甸有135个民族。缅甸的少数民族强烈反对这个数字。他们认为，这并不属实。少数民族的实际个数要比这个多。”*Ethnic minority groups/ Indigenous Peoples， http：//www.myanmar-responsiblebusiness.org/pdf/SWIA/Oil-Gas/11-Ethnic-Minorities-Indigenous-Peoples.pdf，登录时间：2015年6月30日。缅甸的少数民族不满于现实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无法与中央政府共享资源；受歧视和被边缘化；宗教；少数民族语言教育的缺乏。许多少数民族精英们相信以缅族为主体的中央政府正在施行“缅化”的民族政策。少数民族被视为“二等公民”。

此外，缅甸民族冲突问题已经引起了中国的关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5年1月19日至1月21日在云南考察，除了对当地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方面做出评论之外，还提出了对当地军事的一些判断，同时也接见了当地的一些部队，以应对缅甸的战火。2015年3月15日，李克强在人民大会堂回应缅甸越境投弹造成中国无辜边民伤亡，说这是一件让他痛心的事情。通过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缅甸民族问题已经引起了中国顶层的高度重视。

现代社会心理学有这样一条基本原理，即攻击性的情感由挫折引发。这就是颇为著名的挫折-攻击理论。本文旨在以挫折-攻击理论来粗浅分析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约翰·多拉德及其同事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合著出版的《挫折与攻击》一书中最早提出了挫折—攻击理论。*John Dollard， Lenord Doob， Neal Miller，O.H. Mowrer， and Robert Sears， Frustration and Aggression， New Haven， CN： Institute of Human Relations， 1939.p.4.这一理论主张，一个人在目标受挫或者受阻的时候，攻击行为就会发生。并且，多拉德主张，挫折总是导致攻击，而攻击行为总是挫折的结果。后来，中西方学者们又做了一些重要修改，现在挫折-攻击理论已经成为解释民族冲突爆发的一大重要思潮。这一理论的根本依据是：当个人或者群体的欲望无法实现的时候，就会感受到挫折，而挫折会导致个人或者群体体验到焦虑和愤怒，这时候个人或者群体之间的攻击行为极其容易产生。根据挫折-攻击理论，挫折产生攻击行为的因变量为挫折的承受人特性、挫折源的特性、自然环境和社会情境等。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可以通过挫折-攻击理论有效地进行分析。缅甸的民族地方武装和中央政府都有欲望，民地武想要追求“自治”，而中央政府想要“实质统一全国”。但是，民地武和中央政府的欲望都没有得到满足。各民地武在“追求自治”的进程中和缅甸中央政府在“实质统一全国”过程中，都遇到了一系列来自自身或者对方的无法想象的困难与挫折。这些挫折导致各民地武和缅甸中央政府都产生了愤怒和焦虑。因而，各民地武和缅甸中央政府为了转移难以排解的愤怒感和焦虑感而进行了不间断的彼此攻击行为。

一、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的回顾

缅甸民地武为了追求民族自治和独立，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是屡屡受阻。缅甸中央为了实现完成国家实质性统一这一目标，多年来不断遭到民地武的顽强抵抗，也是屡屡碰壁。这时候，缅甸的民族冲突乃至攻击行为就会极其容易发生。英国殖民者1947年退出缅甸时制造民族矛盾，缅甸国父昂山将军从民族团结出发，与各少数民族签署了《彬龙协议》，允诺给予少数民族自治权换取国家统一。后因种种原因，缅甸民族冲突矛盾日益激化，边境地区一直存在多股“民地武”。从1962年至1988年，缅甸一直处于内战之中。

本文将以缅甸四大少数民族(克伦族、果敢族、克钦族和佤族)为例，来具体回顾一下缅甸少数民族为追求独立而遇到的一系列挫折问题。

(一)克伦族的民族挫折问题可划分为独立前、吴努时期、奈温时期和1988年后这四个时期

1.克伦族独立前时期又可划分为封建时代和二战后两个阶段。缅甸独立前的封建时代，也就是从13世纪末到19世纪初。这一时期，克伦人一直受缅人王朝赐地分封。二战后，克伦人计划从缅甸分离成立留在英联邦内单独的克伦邦，并为达此目标开始付诸实际行动，但是屡屡受挫。

2.吴努时期(1948-1962年)克伦人分离运动所遇到的挫折。这一时期的克伦人上层并不甘心失去在殖民统治期间获得的特权，他们发动中下层克伦人为追求生存而进行了一系列的斗争，以武装形式进行了一系列的民族独立活动，但是均遭到缅甸中央政府军的镇压；另外，宗教因素也是这一时期克伦人与缅人间爆发冲突、对抗的一个重要原因。克伦人主要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而缅人主要信仰佛教，信仰上的根本不同导致了彼此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偏见。

3.奈温时期(1962-1988年)克伦人独立运动所遇到的挫折。1962年3月2日，奈温政权发动军事政变上台执政之后，克伦人反政府武装就为民族独立而展开了一系列的斗争。在缅甸众多的民地武之中，克伦人反政府武装长期得到最多的国外的经济和军事援助，且一直得到国际社会的同情，尤以泰国表现得最为明显。

4.1988年以来的克伦人独立运动所遇到的挫折。1988年9月缅甸军人政权执政之后，克伦民族联盟领导的民族民主阵线就易名为了缅甸民主同盟。缅甸民主同盟除了囊括原民族民主阵线之外，还另外吸收了全缅学生民主阵线和全缅青年僧侣联盟等利益集团。

克伦人反政府武装为了追求自治与独立和缅人中央为了统一而产生的结构性矛盾不可调和，在短期之内两者之间的历史恩怨不可能得到化解，再加上国际社会外部因素的介入，缅甸中央政府要与克伦人反政府武装之间实现和谈，增加两者之间的信任成分，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更不用说在具体领域上达成合作目标。纵观缅甸克伦人反政府武装的民族分离运动旅程，克伦人反政府武装主导着整条缅甸少数民族独立运动统一战线是其最显著的特点，且与缅甸民主力量产生了互动，关系非常密切。所以，缅甸中央政府和克伦人反政府武装之间矛盾的调和，除了缅甸实现民族共治和维护国家统一是关键，还对缅甸的民主化也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二)果敢族追求独立所遇到的挫折

果敢地处缅甸北部，人口约20万，面积约2700平方公里，与中国云南省接壤。在历史上，果敢与中国之间的联系就十分密切。果敢人为大批明朝遗民。英殖民帝国于1897年成功侵占缅甸，将果敢地区划归缅甸境内。中国于1960年接受了果敢作为缅甸国土这一历史事实。时任缅共东北军区副司令的“果敢王”彭家声于1989年3月11日率部发动兵变，成立了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简称果敢同盟军)。三十年之后，也就是2009年，果敢同盟军拒绝了缅甸中央军政府要民地武接受整编的要求。同年，缅甸中央政府通过“先礼后兵”的方式将“果敢王”彭家声逐出果敢。五年之后，被缅甸中央政府军击溃逃散的“果敢同盟军”奇迹般地卷土重来，多次与中央政府军发生武装斗争。

(三)佤族追求独立所遇到的挫折

佤邦北部地区位于缅甸东北部，人口约30万，面积约为1.8万平方公里，其东北与中国云南省接壤。佤邦联合军也是缅共瓦解后留存下来的一支地方武装。1989年为多事之秋，彭家声率部脱离缅甸共产党之后迅速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佤邦领导人赵尼来、鲍有祥也正式脱离缅甸共产党的领导，成立缅甸民族民主联合军。经过六年的艰苦战争，佤邦联合军成功地从大毒枭坤沙集团手中夺取到了地盘，使佤邦联合军的实际控制面积扩大了将近一倍。

(四)克钦族追求独立所遇到的挫折

克钦族与中国境内景颇族是同一民族，人口约125万。克钦新民主军反政府武装，最早成立于1989年，由缅甸共产党第101军区部分部队改编而成，驻地在中国云南怒江州保山地区边境外。其武装力量包括1500名常备军和民兵；武器包括54式手枪、56式自动步枪、75毫米无后坐力炮、82毫米迫击炮和马克沁重机枪等。其与缅甸政府军多次爆发武装冲突，也多次被政府军打击镇压。

二、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的现状

缅甸民族分布现状可谓是纷繁复杂。缅甸吴登盛政府2011年3月执政以来，多次重申推行民族和解路线。政府与少数民族地方武装集体对话取得了重要进展，但仍然存在分歧，尚未签署真正的全国性停火协议。

缅甸国内主要民族武装状况*“中国对缅甸施展大动作 难民陆续返回果敢老街”，环球军事网，http：//cache.baiducontent. com/c?m=9f65cb4a8c8507ed4fece763105392230e54f7307c889b543987d35f93130a1c187bb9f87f630d04d1c67b7001d94b5dfdf040703c1427c39bc88f4fd9ac955c2f9f27432a5ad91f069644ef9d49&p=c3759a4e928700e80be2963a5c&newp=8d769a4786cc4af613aecd211e53d8274e39836036&user=baidu，登录时间：2015年6月30日。

民族武装领导人目前状态佤邦联合军鲍有祥有条件整编,可能和解勐拉同盟军林明贤有条件整编,与佤邦联盟克钦独立军都介有条件整编北掸邦军SaoLoimao有条件整编南掸邦军召耀世全面抵制军政府整编果敢同盟军彭家声彭家声溃败后被整编新孟邦党奈陀孟有条件整编克伦联盟PadoSawTemalaBaw全面抵制军政府整编克伦佛教军ThuZaNa最初任缅军摆布,现反悔克钦新民主军丁英已经被整编,丁英退休巴欧民族军不详已经被整编克耶新土地党不详有条件整编克耶族自卫队不详已经被整编克伦尼进步党不详全面抵制军政府整编克伦尼人民解放阵线不详已经被整编克钦民主保卫军麻吞努接受整编,但部下哗变

这是一张关于缅甸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的表格。表格中有关于缅甸民族武装的名称、缅甸民地武领导人和缅甸民地武的目前状态。缅甸民地武领导人有鲍有祥、林明贤等风云人物。缅甸民地武目前则基本有以下三种状态：有条件整编，全面抵制军政府整编和已经被整编等。

2015年2月9日，以彭家声为首的果敢民族自治武装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果敢同盟军)与缅甸政府军爆发冲突，其后战事不断升级。这场战事严重影响中国边境地区安全稳定。2015年5月14日，缅甸再有两枚炮弹落入中国云南临沧境内，导致5人受伤，其中2人重伤。中国对此提出严正交涉。2015年5月15日，缅甸联邦议会批准吴登盛关于在果敢自治区将军事管制期延长90天的提议。2015年8月18日通过总统吴登盛提议，决定从当天起再次将果敢地区军事管制期延长90天。

三、缅甸民族冲突问题产生的原因

关于缅甸民族冲突问题产生的原因，说法颇多。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认为：“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目前主要是民族分离主义和武装割据。缅甸中北部的掸邦少数民族武装、泰缅边境的克伦人民解放阵线和金三角地区的大毒枭坤沙残部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暗中支持，对缅甸的政局造成影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著：《周边地区民族宗教问题透视》，北京：时事出版社2002年版，第376页。而贺圣达先生在给刘务博士撰写的《1988年以来缅甸民族国家构建》一书中这样写序道：“当今世界上很少有一个国家，其民族问题如同缅甸那样复杂。究其原因，包括缅甸古代历史上民族关系的复杂性、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分而治之政策的影响、长期以来缅甸经济社会的落后、缅族与少数民族在地域分布上的特点和多方面的差异(缅族聚居的伊洛瓦底江中下游河谷地区与少数民族居住的山区在资源、经济、历史、文化甚至政治发展等方面的差异)、独立以来缅甸民族关系出现的新问题和缅甸中央政府在国家发展战略和民族政策上的严重失误。”*1988年以来缅甸民族国家构建，社科文献图书频道，http：//books.ssap.com.cn/mallstore/Store_BookContent.aspx?f_Id=C74028FCD54FC7A6684C0BC4A39CF317，登录时间：2015年10月21日。此外，还有学者认为，缅甸民族冲突和经济发展有着很大的关系。“少数民族分布的区域的贫困率很高，比如克钦邦的贫困率为73%，若开邦的贫困率为44%(世界银行的统计数字为77.9%)，掸邦为33%，缅甸的国家贫困率为26%(世界银行的统计数字为37.5%)。但是与此同时，少数民族地区又富含自然资源，如煤矿、翡翠、木材和氢气，还有离岸的天然气。”*Ethnic minority groups/ Indigenous Peoples，http：//www.myanmar-responsiblebusiness.org/pdf/SWIA/Oil-Gas/11-Ethnic-Minorities-Indigenous-Peoples.pdf，登录时间：2015年6月30。由此点可以看出，经济利益因素是缅甸民族冲突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各民地武和缅甸中央政府都为了争夺有限的自然资源是缅甸民族冲突时常爆发的重要原因。

杰森·斯普(Jason Szep)、安德鲁·马歇尔(Andrew R.C. Marshall)和梭·妙魏·英瑛(Soe Myat Nwe)也研究了缅甸民族冲突的原因。前二位在《缅甸的民族战争》一文中认为，“缅甸的民族问题与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有关，特别贯穿于罗兴伽穆斯林和佛教徒之间的斗争。”*Jason Szep， Andrew R.C. Marshall and Reuters Staff，Ethnic war in Myanmar，2013 Sopa Awards Nomination For Reporting Breaking News，June 9 & November 11， 2012.p.2.梭·妙魏·英瑛在《缅甸冲突的再度思考和缅甸和平》一文中认为“缅甸的民族问题跟研究缅甸不同族群文化的外国学者们和专家们有关。他们的研究使得各个族群的族群认同变得更深了。”*Soe Myat Nwe， Peace for Burma and Rethinking the Roots of its Conflicts， A Thesis of the European University Centre for Peace Studies， May， 2008.p.21.

具体来讲，缅甸少数民族在追求自治或者独立的进程和缅甸中央政府想要实质性统一的过程中，之所以会遇到一系列的挫折，除了上述学者分析的观点之外，还有如下具体原因：

(一)缅甸中央政府军和民地武之间在根本问题上的互不妥协

缅甸中央政府军和民地武面临的根本问题是缅甸中央政府想要“实质性统一全国”，而各民地武则企图追求“高度的自治乃至独立”。但是在这一根本问题上，冲突双方产生了巨大分歧，互不妥协，互不让步。这是缅甸民族冲突问题持续发酵的根本原因。以克钦独立军为例，“缅甸中央政府要整编克钦独立军，给予其整编名额2000个。但是，克钦独立军无法接受这个整编数额，而企图追求更强的地方军事力量。他们认为地方安全应当主要由其官兵维护，中央政府只能提供辅助作用。这点中央政府又难以答应。”*缅北冲突的根源与出路，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http：//sscp.cssn.cn/xkpd/gjyk/201502/t20150211_1512998.html， 登录时间：2015年10月21日。

(二)1947年缅甸宪法埋下了少数民族分离的隐患

1947年制定的缅甸宪法规定各个民族邦拥有自己的宪法、立法机关、分立自决权；十年后，掸邦和克耶邦可以投票决定是否继续留在联邦内。其实质和《彬龙协议》一样，仍然是以对少数民族的妥协换取国家的统一，这为之后民地武的武装分离留下了法律空间。

1948年，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被极右势力暗杀，而新上台的领导人在缅甸民族冲突问题上缺乏耐心和远见，再加上缅人严重的大缅族主义，缅甸很快就取消了1947年宪法赋予少数民族自治邦的权利，且处处压制少数民族的要求。这种强硬做法自然造成少数民族的强烈不满，各地民地武开始和缅甸中央政府进行武装抗争。

(三)奈温政权的“勘乱”政策进一步加剧了民族矛盾

奈温政权虽然认识到了民族矛盾已经上升为缅甸的主要矛盾，但是却矫枉过正，其推行的“戡乱”政策在政治、立法和军事上都采取了非常强硬的手段，进一步加剧了民族矛盾。

政治上，奈温政权实行一党专制，取缔了纲领党以外的所有政党，改组了民族邦政府，逮捕了大量的少数民族上层分子。立法上，中止了1947年宪法，取消了少数民族邦拥有的宪法、立法机关和自决权的有关规定，取消了国会民族院。军事上，奈温政权把平定少数民族的反抗看成是最重要的事情，集中物力、人力围剿少数民族反政府武装。

奈温政权的“戡乱”政策进一步激化了民族矛盾，少数民族反政府武装纷纷举起旗帜进行反抗。各地民地武总兵力达到四万多人。奈温政权(1962-1988年)执政的26年之中，缅甸一直处于内战之状态。

(四)冲突双方即缅甸中央政府军和民地武之间实力的此消彼长

之前，缅甸中央政府军和各个民地武之间的实力形成一种恐怖均衡，两极均势状态明显。如今，果敢同盟军等缅甸少数民族武装已经无法和缅甸中央政府军抗衡。近20年来缅甸中央政府军利用与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妥协来赢得和平发展机会，在经济的带动下军事实力有了显著的增长，武器装备得以部分更新，双方势均力敌的局面终被打破。

(五)大国力量博弈的结果

在缅甸，美国、欧盟、日本、印度等国为了各自的国家利益参与了角逐。美国加快“重返”东南亚，加强对缅甸内政的干预力度，意在平衡中国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奥巴马政府上台后，一直想扶持昂山素季上台，可是因为缅甸宪法所限，昂山素季并不具备总统选举人的资格。所以，奥巴马政府就想通过让缅甸发生内战的方式干预缅甸事务。欧盟和日本也不甘示弱。缅甸昔日是英国的殖民地，再加上英国又是美国的传统盟友，积极创造机会加强与缅甸之间的关系。日本在美国“重返”亚太之后，也积极介入缅甸。作为缅甸的邻国印度与缅甸在历史上就联系紧密。缅甸曾经是英(印)政府统治下的一个邦。印度推行“东向”政策后，缅甸就成为其东向太平洋的第一站，因为缅甸是印度东向太平洋的必经之地，也是中国西向印度洋的必经之地。作为缅甸的另一邻国中国与缅甸有着两千多公里的边界，两国是山水相连、休戚与共的友好邻邦。缅北地区稳定，符合中缅两国和两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中国希望缅甸稳定，中缅始终保持友好关系，而这是美国等西方大国所忌恨的。

四、缅甸民族冲突问题产生的影响

少数民族武装控制着大约80%的中缅边界，因此缅甸严重的民族问题不仅影响缅甸本国的稳定和发展，也对中国安全和经济发展带来一系列的消极影响。

(一)安全影响

缅甸民族武装大部分活动于中缅边境山区，有些民族和中国境内民族同属一支。随着政府军力的增强，武力解决民族武装的观点逐步抬头，而缅北战火将打破边境太平，对地区和平稳定形成挑战，带来难民安置压力，并把一些民族武装推向反华反缅势力，给中国西南边疆安全与民族和谐带来威胁。

(二)经济影响

缅甸政府与民族武装的纷争，也对中国在缅甸的投资形成威胁。中缅之间的边境口岸贸易也急剧减少。与许多东南亚国家一样，中国是缅甸最大的和最重要的贸易伙伴。缅甸的东北部掸邦是两国之间一条重要的经济走廊。“两国沿着殖民时期的‘滇缅公路’进行着贸易。而历史上果敢反政府武装就沿着这条贸易线从事自然资源、毒品和武器走私。如果果敢同盟军和缅甸政府军之间的冲突持续存在，那么这条贸易线极有可能被中断。”*Global risk insights：Myanmar’s Kokang rebels threaten trade with China， http：//globalriskinsights.com/2015/04/myanmars-kokang-rebels-threaten-trade-with-china/.登录时间：2015年6月29日。

(三)战略影响

如果缅甸国内争取民族权利运动和消灭该运动的战争长期恶性循环，不仅损害中国投资项目，还对中国-东南亚战略通道建设形成安全威胁。首先，中国高度依赖马六甲海峡，而马六甲海峡为美国所控制。其次，不论是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建设还是“一带一路”，缅甸无疑都是重要的参与国，并对中国缓解马六甲困局具有相当作用。例如，2013年，一条长约2380公里、连接中国昆明和缅甸皎漂的油气管道横贯中缅大地。每天向中国输送40万桶来自中东、非洲的原油以及大量产自缅甸的天然气，沿线还将建设铁路和公路。因此，中国可以通过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建设和“一带一路”政策，与缅甸搞好关系，改善自己所处的海上安全环境。而缅甸因民族问题而爆发的内战将不利于中国这些战略的推进。

五、对应对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的思考

贺圣达先生在给刘务博士撰写的《1988年以来缅甸民族国家构建》一书中这样写序：“缅甸民族问题真正从根本上得以解决，最终还是要落实到缅甸现代民族国家的构建，而缅甸现代民族国家的构建，不仅涉及各民族对缅甸的国家认同，更为根本的是如何在制度上保障真正实现民族平等，构建多民族的现代民族国家，或者如缅甸人所说的建设‘真正的联邦制’。这就必然涉及一系列的问题，需要‘标本兼治’。”*1988年以来缅甸民族国家构建，社科文献图书频道，http：//books.ssap.com.cn/mallstore/Store_BookContent.aspx?f_Id=C74028FCD54FC7A6684C0BC4A39CF317，登录时间：2015年10月21日。从治标的角度看，需要缅甸政府与少数民族武装解决实现停战、和平的一些具体问题，首先是停止武装冲突和战争，创造一个国内完全和平的环境。从根本上说，这需要在缅甸如何构建真正的联邦制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并且推进相应的法律制度建设和保障，不可避免地涉及对2008年宪法的修改，触及中央政府和民族邦的权力分配、民族邦的自治地位、少数民族武装在相应的制度构建中的作用和地位、少数民族武装与同一民族邦内部其他势力和权力机构的关系、各民族邦内不同地区(政府控制地区和少数民族武装控制地区)的关系等许多实际问题。

玛丽·拉尔(Marie Lall)、蒂莫·基夫马基(Timo KivimäKi )、保罗·帕斯(Paul Pasch)、连·H·赛洪(Lian H. Sakhong )、劳伦·杜兰德(Lauren Durand )和库普斯瓦密(CS Kuppuswamy)研究了解决缅甸民族冲突问题的对策。

伦敦大学的玛丽·拉尔博士在《缅甸的民族冲突和2010年选举》一文中认为，“缅甸的民族冲突问题实际上是其国家的内部问题，并非其邻国造成的，也并非国际社会想要看到的结果。民族冲突的解决要靠冲突双方停火协商。缅甸政权想要与国际社会恢复对话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实现停火。”*Marie Lall，Ethnic Conflict and the 2010 Elections in Burma，Asia Programme Paper： ASP PP 2009/04，23 November 2009.p.16.蒂莫·基夫马基和保罗·帕斯的《缅甸民族冲突的动力》一文认为，“欧盟针对缅甸的民族冲突政策应当更加灵活，针对缅甸政府的不同行为而实施不同政策。为了让‘大棒’政策有效，必须实施‘胡萝卜’政策。假如‘胡萝卜’政策有效的话，人道主义援助就有助于解决缅甸的民族冲突。欧盟还应当在不同层次上推行对缅政策，公众层面或者政府层面，高层次或者草根阶层。”*Timo KivimäKi， Paul Pasch，The Dynamics of Conflict in the Multiethnic Union of Myanmar， PCIA - Country Conflict-Analysis Study，October 2009.p.75.连·H·赛洪的《六十年来缅甸民族冲突的动力》一文认为，“不管是缅甸政府的强迫民族同化政策还是民地武的武装斗争政策都不利于缅甸民族冲突的解决。这些只能导致缅甸国家的军事化。”*Lian H. Sakhong，The Dynamics of Sixty Years of Ethnic Armed Conflict in Burma，Burma Centre For Ethnic Studies Analysis Paper No.1， January 2012. p.14.劳伦·杜兰德的《体系论视角下的缅甸民族冲突与转化分析》一文指出，“通过体系理论分析了缅甸的民族冲突的宏观方面和微观方面及应对策略。宏观方面包括缅甸民族冲突的历史、冲突的行动者、冲突的背景、冲突的问题和冲突的动态。微观方面包括克钦冲突和罗兴伽穆斯林问题。应对策略为冲突转化策略，即和解、政府改革、态度和行为的转化和信任的构建。”*Lauren Durand， Conflicts in Myanmar： A systemic approach to conflict analysis and transformation，Lund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Global Studies Program，2013. P.26-32.库普斯瓦密的《缅甸的民族划分与冲突——和解进程中的挑战》一文认为，“要化解缅甸的民族冲突，最重要在于缅甸主体民族——缅族应该改变对于其他少数民族的思维定式，应该在观念上有所变化。”*CS Kuppuswamy，Myanmar’s Ethnic Divide and Conflicts，Challenging the Reconciliation Process，IPCS，June 2013.p.8.

缅甸的民族冲突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冲突之一，很难迅速解决。它需要对话与妥协。“美国应该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缅甸政府应该设法让普通民众理解其积极改革的苦心。在不久的将来，应该重开类似彬龙会议这样的会议，而且地区组织如东盟，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组织，还有联合国都有义务帮助缅甸解决民族危机。”*Myanmar’s ethnic divide-the parallel struggle，http：//www.ipcs.org/special-report/myanmar/myanmars-ethnic-divide-the-parallel-struggle-131.html，登录时间：2015年11月8日。四十年来，缅甸政府第一次理解了军事并不能够解决民族问题。民族问题更多是认同和政治问题。它只能通过经济发展和政治改革来解决。

缅甸民族问题的核心是国家认同的分歧。尽管许多少数民族想要分离，但是中央政府仍然坚持国家认同，认同一个以缅族为主体的国家。缅甸与许多后殖民国家一样，均面临着怎样从反国家的民族主义转化为支持国家的民族主义的困境。缅甸的未来在于想要实质统一的军政府和想要自治权利的民地武之间做出妥协。“普通民众需要逐步认识到民族精英的政治本质。民族问题只是其获得政治权力的手段。”*Marie Lall，Ethnic conflict and the 2010 elections in Burma，Programme Paper： ASP PP 2009/04，23 November 2009.p.15.

结语

缅甸民族问题的产生既有其内因，也有其外因。内因有缅甸少数民族众多，少数民族分布的地区自然资源丰富，还有缅甸执政当局推行的错误的民族政策。外因则是英国在殖民统治缅甸时期，推行“分而治之”和“以夷治夷”的政策和美国“重返”亚太之后，欧盟和日本跟着积极介入缅甸事务。当然，内因是根本原因，外因是重要原因。缅甸民族问题归根到底还要其内部解决，不能靠武力，而应靠和谈。外部大国还是少干预缅甸，若缅甸实在无法解决且有这方面的需求时，才应出面帮助介入调停。

当陷入民族冲突时，缅甸中央政府军和民地武都尝试使用威胁的方法使对方屈服于自己的意志。但是威胁并不是解决冲突的有效方法。无效沟通也只能恶化冲突，解决民族冲突的良策是协商。在协商中，寻找整合式的解决方案是相当重要的，每一方都应在对自己而言不太重要，但对于对方却很重要的方面做出让步。缅甸政府军应当和缅甸民地武之间进行协商，缅甸政府军可以考虑在民地武自治权方面做出一些让步，而民地武则应该在少数民族军队改编方面做出一些让步。缅甸政府军和民地武都应该努力获得对方的信任，并以开放的姿态使对方了解自身的利益要求。

[修回日期：2015年10月20日]

[责任编辑：杨新]

[收稿日期：2015年08月30日]

[作者简介]陈建山，南昌大学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院讲师，法学(国际关系)专业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