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宋建阳陈八郎本《文选》价值的考察

2015-02-12 15:40丁红旗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上海200241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5年10期
关键词:孟氏原貌刻本

●丁红旗(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上海200241)

关于南宋建阳陈八郎本《文选》价值的考察

●丁红旗(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上海200241)

陈八郎本《文选》;书贾印记;原貌;刻本来源

陈八郎作为书贾,其所刻印的《文选》,较深地打上了书贾的印记.但远不可据此来否定陈本在展示五臣注原貌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通过文本仔细比核后能发现:(1)与明州本适足以导致变乱的大段删削比较,陈本仅是一些字词的错误; (2)陈本展示的是五臣注的原貌,这也能从王观国《学林》条目、日藏三条家本的核校中进一步证实;(3)陈本与秀州本中平昌孟氏五臣刻本同源,其最终可能都源自后蜀毋昭裔刻本.因此,自可据此探求五臣注的原貌,这在版本学上有其重要价值.

在现存的《文选》宋刻中,绍兴三十一年(1161)建阳崇化书坊陈八郎宅刻的《文选》(下简称"陈本"),是唯一幸存至今的基本完整的单五臣注本(因其"宋刻""宋印"而倍受珍惜,藏地台湾"中央图书馆"特地用当地珍稀的红桧木建柜贮藏).说其基本完整,是因其有钞配:

卷二十一至二十五钞配,其余各卷零星抄配约三十页.(台湾"中央图书馆"1981年影印陈八郎本《文选》后附的郑骞《跋》)

今核影印本,确如其说.其零星抄配的有卷六(一页)、卷十八(一页)、卷十九(六页)、卷二十七(一页)、卷三十(二十页半),即后半部残缺较甚.现在看,陈本对五臣注原貌的钩沉、判断能起到重要的作用,也即郑骞《跋》中提到的能"使五臣注原貌得以复显于世".因此,谨加撰文,剖析其特色、版本价值,追溯其来源,同时也辨明一些不无错误的观念;因为一提到建阳甚或坊刻,似乎都是劣质版本的代称,一如北宋时苏诩(苏辙曾孙)跋文说的"栾城公(指苏辙)集刊行于时者,如建安本颇多缺谬,其在麻沙者尤甚".[1]其实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一旦具体到某一刻本,恐怕更要具体考察.

1 陈本的刊刻及缺陷

陈本前有两木记:

凡物久则弊,弊则新.《文选》之行尚矣,转相摹刻,不知几家,字经三写,误谬滋矣,所谓久则弊也.琪谨将监本与古本参校考正,的无舛错,其亦弊则新与.绍兴辛巳(1161)龟山江琪咨闻.

建阳崇化书坊陈八郎宅善本.

台湾"中央图书馆"在1981年影印时,前附有王同愈(字胜之,又称"桃镫老人")手书长跋,吴清(字湖帆)识语,后则附郑骞为影印而特撰的长篇跋语.综合王、郑二人的跋语,有以下数端,即字体、避讳、镂刻时间等的判断值得重视:

字体清朗悦目,洵为宋椠上驷.宋讳如玄、敬、殷、桓、譲、徵见目录、朗、搆、驚西都赋、貞、匡、警西京、楨、(赤貞)吴都、楨、恒魏都、構笛赋皆阙笔.……书内红笔狼籍,应出宋人之手.凡宋讳嫌名如懸序、……等字皆有红围,当为宁宗时人读本.宋刻、宋印,而又宋人读,真人间奇书也!(王跋)

全书无漫漶处,盖不惟宋刻,且是宋印、宋读.……全书字体挺秀,清朗悦目,乃建刻之佳者.(郑跋)

至于王、郑跋中对陈本不无溢美的评价,可暂不置论.但王、郑跋中所说的"宋读"不免有疑问:因为卷二十九谢玄晖《齐敬皇后哀策文》中,标题"敬"字,"九月朔日敬皇后"中"敬"字,以及"哀日隆于抚镜"中"镜"字,其末笔均为后人添加(笔迹明显不一),然其小字注中此两字却都缺末笔---即非宋人所读;否则,如是宋人,自不会补上当日因避讳而缺的末笔("敬"、"镜"二字宋人一直避,不存在"出祧"现象).而且,假如是宋人,对当日的避讳自然熟习,甚至成为一种生活常识,自不会特意为"宋讳及嫌名""加红围";这显然是后人为判断方便而特意标志的结果.不过,其断为绍兴末的刻本,则无疑问.时至今日,对陈本的考察,固然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郑《跋》中即有热望---"倘能进一步取三十卷全书,逐篇逐条,细心勘对," "使五臣注原貌得以复显于世";但因其版本稀有、难得,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始有学者涉及.傅刚先生《〈文选〉三十九类说考辨》,以及《文选版本研究》中专列一小节《陈八郎本》,对陈本的文献价值进行了初步的梳理.1998年,已届耄耋之年的屈守元先生更在《文学遗产》第五期上发表了《绍兴建阳陈八郎本〈文选五臣注〉跋》一文,表明己见.文不长(共三页半),但因影响较大,故摘引如下.

陈本出于建阳,建阳坊本为宋刊下驷,尽管王同愈诸人以其稀有,极力夸耀.今亦无暇详校全书,仅取李善未注,惟五臣有注之《文选序》观之,可确定为陈本之误者计有九处:

(3)又上句,三本皆作"镳、辔、排、并也"(当作"并排也"),陈本误作"镳、辔排沫",不知所云.

(4)"戒出于弼匡"句,翰注:"弼、辅、匡,正也."三本皆不误,而陈本误脱一"也"字.

(5)"论则析理精微",良注:"谓论之本也."三本皆不误,而陈本误"也"为"哉",遂致不通.

(9)"留侯之发八难"下注"去"字,本为"难"字注声调,"去"字下三本皆空一格,始有"铣曰……"等字,而陈本"去"、"铣"连书,竟似张铣之误文.

以上九处皆确系陈本之误,无可推卸者.陈本为五臣本之劣下者,若以"清朗悦目",竟称"宋椠上驷"(王同愈语),此佞宋之谀词,实不足与于校雠之流也.

不过,屈先生所言实有可商之处:第3条,断句应当为"镳,辔;排,并";没"也"字,亦能讲得通.同样道理,第4条应断为"弼,辅;匡,正".第5条中,"论之本",核查陈本,实为"论之体".第9条,"去"下没空一格,大约是为节省篇幅(见下论),但绝不会由此造成误认,因为"去"字明显比"铣"字小一号,是音注的标示.实际上,陈本《文选序》中还有错误:

(1)"犹金石之针","金"应作"针".

(2)"以事系"下脱"日,以日系月,以月系"等八字.

通观这些失误,确如屈先生所言"无可推卸",但仅据此论定"五臣本之劣下者"、"拙著贬损五臣,固为实事求是,毁誉抑扬,俟诸百代",并进一步说"陈本万万不能代表五臣本之原貌也",却不免引人生疑.且不说其自言撰文时已"无暇详校全书",违背本人所说的"必须遵守实事求是的原则."实际上,就陈本的内容而言,与宋代秀州本(下简称"秀本")、明州本(下简称"明本")比较,也各有优劣,大不可一概而论.

显然,陈八郎作为书贾,其所刻印的《文选》,无疑较深地打上了书贾的印记;这一点与宋国子监本、明本、秀本相比,确实至为清楚.概括而言,有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避讳字(缺末笔)时有时无,极不严谨(宋人避讳一直很严格).岳珂《愧郯录》卷二《宗庙旧讳》"《绍兴文书令》曰:庙讳、旧讳、正字皆避之",以及《挥麈录.前录》卷三:"(中兴之初)仓卒之间,各易其姓,仍其字而更其音者,勾涛是也"等,都说明绍兴时避讳较严格,且避嫌名.对其避讳字,王同愈先生的判语似较严格;但参核原书,远非如此,即以《目录》来说,谢玄晖《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中的"玄"字就不阙笔,甚至同一页中《为齐明帝譲宣城郡公表》《为范尚书譲吏部封侯第一表》《为褚谘(陈本错为(言谷)议蓁譲代兄袭封表》等三处"譲"字都阙末笔,但《譲庾开府表》《譲中书令》中的"譲"字却不阙笔.这种情况在具体的注释中更为突出,不仅有时不避嫌名,甚或本字也多有不讳,如英宗赵曙,"曙""树",旧讳"让"等字多不讳;再如卷二十七《五等诸侯论》"思其堂構"、卷二十八《杨荆州诔》"克構堂基"中的"構"字,卷二十八《演连珠》"春风朝煦"中的"煦"字,亦不讳,显得较为随意.这一点,只要与避讳谨严的明本比较,就能清楚地看出.

其二,排版上,内容多"拥挤"地排在一行,不再另起一行.如篇题,即卷首处,"文选卷第三" "赋丙""京都下"一行,"左太冲吴都赋一首" "魏都赋一首"一行,"吴都赋""左太冲"一行,共占三行;而相似的内容在明州本中,"文选卷第五""昭明太子撰""五臣并李善注""京都下" "吴都赋一首""左太冲""刘渊林注"等都各占一行,共七行.其间较典型的,如卷十五的标题《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一首》,竟直接在上一首诗小字注"欲追踪此事"下;不仅如此,其题解内容的末尾"作此诗遥和之"下,仅空两格,就又接上了正文"炎云遗剑玺".这样一来就排满了整个版面,几无空白.卷十六谢灵运《拟邺中咏》中,"王粲"下紧接解题"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离,自伤情多".卷二十八《演连珠》更是把五十首全部接在一起,而不另行分段.这固然是节省了纸张,降低了成本,但也确实影响了版面的疏朗、开阔,不无急促、紧缩甚至凌乱之感.这只能是书贾射利、降低成本下的一种行为.

其三,俗体字、简化字频频出现.整体看,正文中这种情况不多见,多出现在注文.为避免繁琐,此仅以卷十五、十六为例:如"暧暧",作"暧(即减省符号)";"少好學"中"學"作"斈";"想其餘聲"中"聲"作"声";"一唱萬夫嘆"中"萬"字作"万";"樂盡其歡娱"中"盡"作"尽";"榻牀"作"榻床";"其辭也"中"辭"作"台辛"等.其竟多为现在的简化字.这些情形,在现存的北宋国子监本《文选》、明州本《文选》中都不存在.

其四,误字是有一些,的确疏于校勘.具体见下.毋庸讳言,这些都是陈本不可掩饰的硬伤、缺陷,至少是粗疏之处,也说明木记中的"参校考正,的无舛错"一语确实不那么可靠,有书贾自我宣传、标榜的因素;但是不是就可以据此否定陈本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道理很简单,错字是一方面,能不能反映原貌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这就需进一步深入考察.

2 陈本所反映的五臣注原貌

下面先从内证---即具体的文本与秀本、明本比核,稽考陈本能否反映原貌.为更容易看出问题,且避免枝蔓、繁琐,兹随机择取陈本中的卷九、十五、十六、二十八与秀本、明本相比较.比核后能看出:

(1)凡秀本与明本有差异的,陈本总是同于秀本,而异于明本,如陆士衡《文赋》"或谓初览之(明本误为'拙')"、谢朓《观朝雨》"中心不(明本为'可')安定也"、刘琨《劝进表》"失御,谓失御人之道(明本误为'失御人之道')"、陆机《演连珠》"非贪(明本误为'食')瓜衍之赏"、"闻之曰: '善觇哉'"(明本作"善哉,觇国")、"亦资合理之士(明本误为'事'),以审要会也"等句;甚至秀本错的,陈本也照错不误,如谢朓《和王著作八公山》"秋场广(明本作'庶',正确)能筑"、刘琨《劝进表》"多难,谓遭小白(明本作'无知',正确)之难"等句中的"广"、"小白"处.

(2)陈本夹注的位置,有一些特别的地方,如卷九陆士衡《文赋》中"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句,明本于"为瑕"下断开,且把"象下管……不和"句注"堂上歌《鹿鸣》,堂下吹下管.管声疾与《鹿鸣》雅声不相和叶,故此文象之"上调,夹在"如玉之有瑕也""良质谓风雅也"句之间,与陈本不同.再如"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句,明本于"古人"下断开,"恢万里……来叶"的注为正常顺序,但陈本却把本该置前的注,放在了末尾"不泯"注的后面,显与明本不同.总之,陈本这种下一句注文夹在上一注文中间的特别格式(同于秀本,而异于明本)的事实,能无可辩驳地坐实陈本与秀本的同源关系;或者说,陈本至少是以秀本为底本.

(3)明本删去五臣注的地方,如卷十五《田南树园激流植援》"蒋诩隐于杜陵,唯开三径,唯故人求仲、羊仲从之游,故",《数诗》"成帝封舅氏五人,谓之五侯",《和伏武昌登孙武故城》"《庄子》云:君子得时则义行,失时则鹊起",《和谢宣城》"徐稚,字孺子,豫章人也,时陈藩为太守,而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致一榻,去则悬之,来则下之",《拟今日良宵会》"韩娥之歌,余声绕梁;薛谈之歌,声遏行云"等处,陈本悉数具有,且完全同于秀本.

(4)整体看,这四卷,陈本的误字有:《文赋》"文质相争(半)"(括号中为正确的字),《洞箫赋》"飞扬白皮(波)""包众声"(上缺一"并"字),《舞赋》"比八(代)舞者作歌"、"言趋走之乎,又(人,浇)薄之辈""行如颜回、者其(冉耕)" "有威力者,虽兵亡(共工)、驩兜"、"翟公著(署)门刺(讥)客见事晚也",《演连珠》"如珠之而(在)贯焉"、"亦由明王(主)将理"等38处.这些例证足以说明陈本的错字是有一些;但也绝不是想象得那么多.至于这些错误是刻印之误,还是底本本身的不同所造成,今已无从分辨.

以上前三点,足以证实陈本同于秀本中的五臣注;否则,自不会这般丝丝入扣.进一步,如果把日藏三条家本五臣注《文选》残卷(仅存卷第二十)与陈本合勘,能看出两个特点:

其一,日抄本与陈本下注的语段完全相同,整个写卷没有一处歧异.

其二,除了极个别字词的差异外(主要是三条家本自身的错误),如《狱中上书自明》中,"赐之死,取之死其尸","取"下"之死"衍;"情若相倾匡盖之间","匡"衍;"遂自刭.藉"下脱一"借"字; "中山将"下脱"为亡"二字等,没有整条正文、注文的错误,即没有他注,特别是李善注的混入.

这两点充分说明了日抄本与陈本确实源自单五臣注本,陈本不是从北宋以来盛行的六家本《文选》中摘录出来的;否则,自不会这般符若合契.日抄的存在正好佐证了陈本作为五臣单注本在校勘学、版本学上的重要价值(已另外撰文).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宋人的笔记中,一些学者基于批评或肯定引用了一些五臣注;那么,如若把笔记中提到的五臣注与陈本一一比核,就不难看出宋时五臣注原貌的一些情形.对这些涉及五臣注的笔记条文,仔细审读后能发现一个特别的现象:一般学者多将五臣注、李善注比较,唯独王观国《学林》中的条目是个例外,在三十七条中,注释直接提到的都是五臣注,甚至卷七"《闲情赋》"条所涉及到没标明注者的"注曰:'美人谓君也,言恐岁暮而不早用贤也'""注曰:'美人谓湘神也,以喻望君之使也'""《文选》注曰:'佳人,谓友人也'",实际上都是五臣注.进一步,把这三十七条中涉及到的五臣注一一比较后能发现,除卷五"格"条"格,击也"(陈本作"格,谓空手击也";当属脱漏了三字)、卷七"《甘泉赋》"条"青葱色"(陈本作"青葱,玉树色",当属脱漏了二字)外,剩余的均与陈八郎本相同---就足以证明王观国所据以考证的本子是单五臣注本;这也反过来说明陈本确实体现了刻本时期五臣注的原貌.这是因为王观国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其所读且据以立论,一定会选择一个较好一点的本子,或时人公认的本子.说明孟氏本在当日确实值得人信赖,也为此有较高的声誉,甚且为王观国一类的学者所认可.

因此,不管怎样,除了极少数的错字、误字外,自可据陈本探求五臣注的原貌.

3 陈本的来源

那么,紧接着一个问题:陈本是源自秀州本,还是跟秀州本中的五臣注为同一来源?先看秀本中的五臣注来源.据奎章阁本《文选》末所附秀州州学跋文,其说的以北宋监本为底本,以及较为严格的删削、合并原则."二家注无详略,文意稍有不同者,皆备录无遗.其间文意重叠相同者,辄去留一家."大体近于实情,[2]基本可信.其五臣注,源自平昌孟氏五臣注刻本.这样,刊刻谨严的秀本选孟氏本,说明对其水平的器重、肯定;或者说,孟氏本必然优于其他五臣注刻本,在反映原貌上高出一筹,才被选入合刻本中.

现在看,陈本当不是直接源自秀本,除上面已论证的陈本源自单五臣注本,非是合刻本外,还有以下原因.(1)秀本刊于元祐九年(1074),时间较早;重要的是,不知何故,南宋以来中土没再见秀本的记载.因此,陈八郎要搜集到秀本至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2)此仅就卷十九李密《陈情表》、陆机《谢平原内史表》、刘琨《劝进表》等言,秀本五臣注居先,是以五臣注为底本,"茕茕孑立"下校语"善本作'茕茕独立'""奉诏奔驰则以"下校语"善本无'以'字"等也表明了这一点,即合并李善注文,其断句本该与陈本相同;但这些篇中断句多有不同,如"臣密言……至于成立",陈本为一句,秀本则为五句.不同处这么多,就不是单纯版刻所造成的差异. (3)陈本与秀本的一些细微差异,除了前所举的明显错误(或刻印错误,或为底本本身的错误)外,还有一些,如卷十五王景玄《杂诗》"但(明本、秀本作'粗'字)知狐白温"、卷十九刘琨《劝进表》"含气(明本、秀本作'血'字)之类"等,陈本的正文采用李善注本的"但""气"字,说明陈本非仅是据秀本,自有其谨严的地方.(4)卷十五陈本诗歌的顺序为《斋中读书》《田南树园》,明本、秀本则乙之. (5)据沈严《序》,孟氏所据旧本成公绥《啸赋》中脱落了"走胡马之长嘶,回寒风乎北朔".陈本如是据秀本而来,当补上这一句,但陈本没有,就说明了非是据秀本而来(不可能正好脱落了正文这么长的一个句子).因此,稳妥一点地说,陈本与秀州本中的平昌孟氏本同源.

这样,孟氏本五臣注的来源就很关键了.再次细审沈严《五臣本后序》:

二川、两浙,先有印本.模字大而部帙重,校本粗而舛脱夥.……今平昌孟氏,好事者也,访精当之本,命博洽之士,极加考核,弥用刊正.(原注:旧本或遗一联,或差一句,若成公绥《啸赋》云:"走胡马之长嘶,回寒风乎北朔."又屈原《渔父》云: "新沐者必弹冠."如此之类,文注中或脱一二字者,不可备举.)……时天圣四年(1026)九月二十七日,前进士沈严序.

沈严说的"极加考核,弥用刊正""文注中或脱一二字者,不可备举",说明底本的错误确实较多;而这正吻合其所说的二川(东川、西川的合称,指四川)、两浙本"校本粗而舛脱夥"的特点;因此,孟氏所用的底本当即源自二川、两浙本.两浙本具体指何,因史料匮乏,不易考究了.但二川本却是能考知一二的.约明德二年(935)至广政十六七年(953~ 954)毋昭裔相蜀时[3]5刻印了五臣注《文选》,这也是首次刻印《文选》的记载.大中祥符九年(1016),子毋克勤上其板.[4]天禧五年(1021)七月,内殿承制兼管国子监刘崇超上言:

本监管经书六十六件印版,内《孝经》《论语》《尔雅》《礼记》《春秋》《文选》《初学记》《六帖》《韵对》《尔雅释文》等十件,年深讹缺,字体不全,有妨印造.内《文选》只是五臣注本,切见李善所注该博,乞令直讲官校本别雕李善注本.[5]

因给皇帝真宗建言,刘崇超极为详细地区别了国子监书版损毁的情形.据此能证实刘氏所说的《文选》刻版,就是六年前毋氏所献,原因有二:一方面,书版已"年深讹缺,字体不全,有妨印造",吻合其书版已刻了七八十年的事实;另一方面,毋氏所献的另外两部书版《初学记》《白氏六帖》,刘崇超也提到了,这不是巧合,正佐证其为昔日所献.这也说明书版正贮藏在国子监内.因此,尽管沈严《后序》特别提到国子监书周鬻天下,盖"防传写之草率",而没说其底本就是国子监本,只能据实说是"二川"本.又,蜀大字九经本的行款(《文选》与其同一时期所刻,行款当同),据王国维推断,为"每半页八行,行大十六字,小二十一字".[3]6这个版式,如与明本每半页十行,行二十二大字,三十小字比,也只能是"模字大而部帙重"了.这样,后此十年的天圣四年,沈氏提到的"二川"本,就当指毋氏刻本.

再来看陈本自述的来源、刻印情形,这里最关键的是"监本"、"古本"所指.屈先生在上引文中认为:

此所谓"监本",当即"杭本"(即"两浙之本");所谓"古本",当即"蜀孟之本"(即"二川"之本).

遗憾的是,其并没有给出判断依据,这就不免有争议.因为无论如何,范围较大的"两浙之本"不能专指"杭本"或"监本";"古本"也不一定是专指"蜀孟之本",逻辑上讲不通.退一步,即便是指"杭本",现今所知的还有杭州猫儿桥钟家刻本(残存两卷,分别藏国图、北大图书馆),也不能径直称"监本".相反,如果说"监本"是指毋昭裔的五臣刻本,倒是名正言顺;因为毋昭裔刻板后被其子捐献给朝廷,正存放在国子监.沈严可能基于未能再次刷印的事实没提监本,但对江琪或陈八郎来说,意义就不同了:因为刻版存放在国子监是事实,称监本是名实所归;这样也易售,有宣传效果.这是不同的心理在起作用.又,虽然书贾陈八郎打着"监本"的名义易售,陈本也失于校勘,"的无舛错"一语不可信;但最好不厚诬古人,相信陈八郎还是尽力找一可靠的本子作为底本,因为他是书商,会知晓这能事半功倍.揆之情理,江琪作为木记的撰写者,并不一定参与实际的校勘,由此致使其"的无舛错"的评判和褒奖失实;但整个的校书过程,特别是大体原则,江琪肯定是知晓的.这样,其所言的"监本与古本参校"一语,当信而有征,即以监本为底本,并参校了"古本".据此,陈本至少与孟氏本同源,极可能都源自后蜀毋昭裔刻本.

综合来看,陈本确实存在一些讹误、脱漏之处,甚至有一些让人费解的错误,如上举《舞赋》"比八舞者作歌"中的"比八","的无舛错"的说法靠不住,这也足以证实校勘者、刻印者的疏漏,此也毋庸讳言,说明了一定程度上屈先生对《文选序》所作论断的正确性.但是也能看到,其说的"琪谨将监本与古本参校考正",还是有根据的.重要的是,如与明本相比,陈本仅是字词的错误,绝没有明本数量不少的大段删削,淳熙八年(1181)尤袤在池阳郡斋(今江西贵池)刻印《文选》时的跋文就说"四明、赣上各尝刊勒,往往裁节语句,可恨".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字词的错误较容易克服,大段的删削适足以造成李善注、五臣注的窜乱、混杂,这是因为限于种种条件,后来的刻印者不一定都能见到国子监本、秀本,或单五臣注本,南宋中后期尤袤刻本、赣州本的窜乱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追溯其源,明本不得不承其责乎?

对五臣注的评价,四库馆臣《提要》曾这样说:

今观所注,迂陋鄙倍之处尚不止此.……然其疏通文意,亦间有可采.唐人著述传世已稀,固不必竟废之也.

郑骞则在《跋》中进一步申发,但略有异议: "五臣之疏陋,诚有如前人所讥者,然绝非全不足取.""余尝取六臣合注比而观之,颇觉五臣往往可与善注互为发挥,合读二者,文意益明,不止如提要所云'间有可采'而已."

亦显然,对五臣注客观、公正的评价无疑要得之于一个前提,即五臣注原貌的揭示;据上文考核,陈本在恢复五臣注的原貌方面,是能起到重要的作用.这应给予充分的估计.台湾游志诚先生《五臣注原貌》一文,就是通过陈本与日本古抄三条家本(仅残存一卷)与陈本比较,勘核后游氏认为:"据以校证,知日抄写卷大有助于五臣注原貌之考辨.""其十,日抄系注位置与陈八郎本同,可辅证陈八郎本确为五臣单注本,非从六臣本剔出."[6]不过,要做到这一步也确实需要如郑《跋》中所说的"逐篇逐条,细心勘对"的功夫,而不能一味地肆言断语.

[1]于敏中,等.天禄琳琅书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75.

[2]丁红旗.关于明州本《文选》减注现象的考察[J].兰州学刊,2011(10):145-150.

[3]王国维.五代两宋监本考[M]//王国维遗书.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

[4](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3894.

[5]徐松.宋江公要辑稿[M].北京:中华书局, 2006:2972.

[6]中国文选学研究会.五臣注原貌[M]//文选学新论.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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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8214(2015)10-0076-05

本文系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文选》唐宋写、刻本研究"(项目编号:11YJC751016)的阶段性成果.

丁红旗(1973-),男,河南信阳人,文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副研究员.

2014-11-01[责任编辑]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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