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 婧,杨发祥
(1,2.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学系,上海 200237;1.西华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所,四川南充 637002)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既是对现代社会风险治理的制度回应,也是深化市场化改革过程中国家功能与定位的再调整。作为后发赶超型国家,中国正进行着如火如荼的新型城镇化建设,同时,也正以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推动世界经济的发展。在新型城镇化与经济全球化的双重动力下,对国家治理的空间向度理路的挖掘就显得极为重要。
在现有中国对西方治理文本的研究中,福柯及其治理理论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从福柯本人的思想进路来看,从前期聚焦于微观视域下对边缘人群的考察,到晚期以国家为主体的治理理论的研究,其论题主轴集中于对国家与社会、个体间相互建构的类型质料的揭示与批判。在基于考古学与谱系学方法论的基础之上,福柯洞察出社会的权力转换在人的理性与非理性的力量分配中的同构性,而空间正是国家权力、微观权力与个体之间相互作用的具体场域,因而进一步挖掘出了国家治理的空间维度。在福柯看来,“一部完全的历史仍有待撰写成空间的历史——它同时也是权力的历史——它包括从地缘政治学(geo-politics)的重大策略到细微的居住策略。”[1]从纵向角度来说,国家治理是从城邦、神学到治理术逐渐演化的过程;横向而言,空间既是国家主动建构的行动场域,也限定着国家治理的技术选择。空间与国家治理的内在关联成为福柯晚年谱系学理论批判活动中比较重要的探索领域。福柯从空间的角度来透析国家治理的逻辑相较其他研究者的治理理论更具独特性和创新性。空间理论视角,既是福柯对学术史空间研究不足的深刻反思,同时也代表着后现代地理学研究的开端。因此,从空间的视角考察福柯对西方国家治理历史的谱系学分析,将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福柯的思想体系,同时也能更清晰地理解全球化背景下中国改革前后的国家治理实践。
福柯对西方国家治理历史的梳理表明,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社会情景下,国家对空间的认识与治理方式各不相同,先后经历了三种类型的空间治理:主权统治的领土空间治理、基于国家间竞争的空间治理、国家基于知识—权力复合微观空间的技术治理。
时间与空间是人类感知、理解世界的两个主要维度,早期的人类视空间为绝对静止的存在,在时间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科学研究中,空间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后才逐渐成为研究的核心领域。在对西方政治实践的历史梳理中,福柯关注了从古希腊到罗马再到君主国的变迁史中治理技术运作模式的转变。在早期政治哲学视域下,治理技术主要包含两大类型:一是古希腊的城邦政制。城邦是总体利益的空间化,代表了共同体生活的最高荣耀。在古希腊哲学家看来,城邦作为个体与集体共同的生活空间,集中了工具属性与目的属性的统一,个人只有在城邦中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二是针对灵魂救赎的牧领术。福柯发现,在整个中世纪时期,基督教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他看来,起源于东方的牧领术在基督教思想的改造下成为了一种权力关系,该权力关系形成于羊圈,政治表现为一种放羊的活动,牧羊人的主要功能是对羊群的呵护,牧羊人像上帝指引群众一样来观照羊群的生活,这就是基督教牧领术。牧羊人的牧领统治与城邦统治截然不同。第一,治理的空间基础不同。城邦的生活空间是固定的,而牧领统治下的人生活在流动的空间中。第二,治理的目标不同。在固定的空间内,城邦治理着眼于整体性的秩序,而游动着的牧羊权力则针对个体的指引。在福柯看来,无论是古希腊的作为共同体生活世界的城邦,还是在流动的空间内针对个体的指引的牧领术,对形成现代国家治理实践的理论资源都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从13世纪直到15世纪,gouverner这个词所覆盖的涵义非常之广。第一个意思是纯粹物质性的,在物理和空间上指引、推进,或者自己推动自己在道路上前进。”[2]105政权与教权之间的平衡或对抗贯穿于西方政治、社会发展的历史中,特别是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最终胜出,划分出了上帝之城与尘世之城,上帝成为尘世生活世界的主宰。
随着日耳曼蛮族的入侵与罗马帝国的崩溃,西欧的帝国空间变得支离破碎,分化为不同王国、封建领主的私有空间,形成了一个严格区分不同社会等级的封建领主制。在封建领主制下的治理实践中,领主治理的空间要素主要包括土地和土地上的居民,治理的主要目标转变为领主权力的稳固以及领土中人民与君主间关系的和谐。领土作为空间的第一要素,不只是生存的基础,还是领主剩余产品的基本来源。正如埃利亚斯所言:“贵族、教会和王公为统治权的份额与土地的收益所进行的斗争贯穿于整个中世纪。”[3]241在基于领土基础之上的空间治理中,治理的焦点主要是君主如何才能保持自身权力的稳固。后神学时代的领主统治权主要受到两个层面的压力:第一,权力来源无法不证自明。每一个领主都要为自己权力来源的合法性辩护,并试图压制群众的可能性叛乱。第二,君主如何有效地治理自己的领土以及处理与他征服来的领土间的关系问题。君主治理的空间以领土为基础,这个空间内分布着不同阶级、不同行业的人群,与此相应,领土空间内部的生活空间也应该基于阶级、行业的不同而重新规划,从而在国家的整体与国家内部的差异之间寻求有效的平衡点。勒麦特尔在《论首府》一书中提出国家的空间治理应该与内部阶层的人员身份联系在一起,国家内部的秩序稳定主要基于国家内部诸多要素在空间中的合理分布。对于国家而言,其基本的组成人员是国王、为国王服务的官僚、农民工匠这三个等级,因此,应对各个不同等级的人员的活动空间进行合理的规划。在领土空间的设计中,君主与为君主服务的官僚属于顶层,其生活的空间就应该在首府;为国王服务的工匠作为中间层,则应该生活在小城市;作为底层的农民,其生活的空间就只能是农村。勒麦特尔对空间的划分方式,在福柯看来则是“以主权的概念对城市进行的界定与反思。也就是说,首要的关系实质上是主权对领土的关系”[2]11。在以领土为基础的空间治理视域下,国家内部的秩序与功能是君主优先考虑的问题,在有限的空间内部,对不同的分工、不同的阶级加以规划,从而保证国家整体秩序的稳定。
随着中世纪社会内部的渐变与西欧基督教世界逐渐式微,社会变迁的步伐急剧加快。文艺复兴以来,人作为主体第一次登上了历史舞台,欲望不但不再被视为压抑之物,反而成为铸就现代性的巨大动力。与此同时,封建文明正在向世俗的工商资本主义文明过渡,商业的扩张与手工业者聚集的都市兴起,资产阶级主体性日益扩展,原有的封建体制不断遭到破坏,领主间为了争夺领土陷入了相互冲突之中。尽管1648年《威斯特法利亚条约》的签订确定了以平等、主权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准则,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并没有终止,只不过从以神圣为原则的战争动机转换为国家利益之争。各个国家通过强制、资本积累等方式加速政权建设,财富与利益成为国家关注的焦点。国家治理方式也随之改变,国家不再是被看作领土之上的主权与人民间稳定的秩序空间,而是作为流通的空间,能够在商品、货物、人口流通的过程中实现国富民强的空间。肯尼迪在透视西方现代性崛起的进程中,敏锐地意识到空间维度的存在。在他看来,帝国解体后,欧洲在政治上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各国互相竞争和军事冲突不断,加之欧洲复杂的地形和多变的气候,这些加大了建立统一的政治控制体制的难度,从而为流动空间提供了市场扩展的条件。“在欧洲既不存在一个可以有效地阻止这种或那种工商业发展的单一政权(uniform authority);也不存在一个中央政府因其侧重点不同而造成某一工业的兴起或衰落;那种类似于严重阻碍印度莫卧尔帝国的征税人对商人和企业家进行系统和全面掠夺的情形也没有发生……像明代中国和幕府时代的日本那样的对海外贸易所颁发的禁令也难能有什么效果。”[4]20
帝国分裂后造成的国家多样性是一种历史必然,由此国家进入了开放性的时间与空间。基于流通空间的现代化实践,这一时期思想家们提出治理应立足于“国家理由”。在传统意大利学者波特拉、开姆尼茨等人眼里,国家存在的理由是维护国家的完整状态并使国家的现实符合其作为国家本质的存在,避免发生暴乱或革命。所谓的治理就是“依据国家理由的原则进行治理,就是使国家变得稳固和恒久,使得国家能变得富裕,使得国家在面对一切破坏者而变得强大”[5]。而福柯认为,国家并不是凌驾于社会之上的权力主体,而是基于治理实践之上的政治类型和实践主体,是基于语言、种族、文化和历史的人群构成并共同享有的领土主权与司法权的政治共同体。自16世纪以来的社会变迁中,国家所面对的一个基本事实是“众多的国家在一个竞争的空间相互为邻”[2]258。在国与国间的竞争中,国家财富的主要来源不再仅限于土地、人民等固定要素,还包括在特定流动空间中所构成的一系列人与事的复合体。因此,各国所注重的目标不再侧重于领土空间的保全,而是通过市场经济互惠互利的原则在流动的空间中相互竞争。
国与国立足于随着人口、商品等要素的流动而形成的遍布全球的商业网络中,从而促进了商业的全球化。商业全球化的前提就是将空间不再视作静止的领土,而是作为流通的财富,从而使国家之间或是国家中的人民的需求得到满足。在福柯看来,正是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国家间竞争空间的开放,使得国家空间治理的主题由敌对、对峙走向竞争。流通的空间满足了各国追求增强自身实力的目标,同时起源于西方国家的近代市场贸易秩序也在各国王室政治竞争与军事冲突的空间缝隙内部发展起来。
自启蒙运动以后,伴随着理性的扩张与市场的快速扩展,社会结构也急剧变迁。科学知识爆炸性地增长促进了文明的进程,日趋精细的社会分工加快了生活、生产空间的微观化,国家依托主权的治理方式受到严峻挑战。国家如何重新创造出主权超验性与代表性间的新平衡,是实现社会秩序的重要前提。祛魅后的治理工具的选择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无疑是国家对科学知识的利用。在统治阶层看来,科学知识有助于国家治理,靠知识和智慧比靠武力征服与暴力镇压显然更能保持社会秩序的稳定。由此,知识在现代性中扮演了双面角色,一方面是现代文明发展的根本动力,另一方面也成为国家治理的重要工具。在福柯的学术生涯里,他一直追问人们是如何服从秩序以及所服从的秩序究竟是什么,他运用谱系学的方法来探究权力是如何塑造个人的,进一步揭示出治理技术的理性与知识维度,而国家治理也正是从主权—纪律—治理的角度出发,通过知识—权力的复合建构了新的治理空间。
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基于对边缘人群的考察,挖掘出空间作为治理工具发挥了放逐与禁闭的两种功效,这两种功效发挥的前提是对人的分类。放逐的空间主要针对疯人,禁闭的空间则是一种治安手段,被禁闭的不但有疯人,同时还有游手好闲的流浪者、乞丐等被视为非理性的人群。政府迫使他们在禁闭的空间中劳动,以使他们在劳动过程中完成自我救赎。在福柯看来,禁闭不过是17世纪资产阶级通过非惩罚的方式将通向美德的消极因素圈封起来,禁闭由此成为各种滥用权力因素的熔炉。如果说禁闭空间反映的是权力的排斥,那么惩罚则是一种通过开放空间的训诫来塑造权力的威望。福柯将吉尔茨的剧场国家搬到了广场,不同的是福柯笔下的剧场是一个充斥着鲜血、暴力的广场,“1757年,达米安因谋杀国王受到酷刑。在格列夫广场,达米安受尽了各种酷刑,每受一种酷刑之后他都看着自己的身体”[2]3。在传统社会的国家中,国王利用自己与他人的身体演示,利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犯上作乱的人进行仪式性的惩处,通过剧场型的示范对大庭广众进行教化。
到文明化与人文主义的近代社会,国家治理开始表现出对人与社会的基本尊重。换言之,操纵社会的手段更加文明化,国家博士代替了刽子手,知识成为权力运作的重要载体,这一点在针对家庭的统计学的运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受益于威廉·配第的《政治算数》以及统计学的发展,知识成为连接国家与家庭间重要的治理纽带。统计学不但能够描述人口的规律性,还能反映出人口领域以外的社会结构变化,诸如流行病的死亡率水平、劳动和财富相互促进的增长,以及人口的迁移等。家庭单位作为人口的初级群体,是人的自然性外延,但是,对于国家而言,家庭则是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无论何时需要关于人口的信息(性行为、人口统计、消费等)都要通过家庭才能获得。但家庭此时已变成一个手段,而不是一个模型:治理人口的有力手段,而不是良好治理的空想模型”[2]9。也正是在基于人口、土地、财富等诸多相关要素的网络结构之中,政治经济学学科得以形成。
家庭成为国家治理的重要内容与手段,从而使国家在政策制定或实施上具备了支配人口的能力,而对于家庭之外的社会场所,国家的支配方式则是通过弥散的、匿名的、无所不在的、生产性的微观权力实现的。微观空间的权力包含了多重意义。首先是纪律功能,尽量使个人处于现代国家权力网络控制之下。规训意味着空间的区划,安全也意味着空间的区划。在规训的空间内,国家运用权力对身体进行监视与规训,“一个宏大的监狱体系设计出来了,它的各种级别将严格地与中央集权的行政管理的各种级别相吻合……一种全然不同的实体,一种全然不同的权力物理学,一种全然不同的干预人体的方式出现了”[6]130。同样,军营不但被看作国家权力运作的透明范本,同时也是一种典型的层级监视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士兵变成了可以创造出来的事物……这种强制不知不觉中变成习惯性动作。总之,人们改造了农民,使之具有军人气派”[6]153。其次,微观空间也成为技能与社会训练的空间。以学校为例,学校空间是规训权力运行的重要基础,规训权力作为一种符号、话语,通过知识—权力中介渗透到学校各个层面,通过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检查等方式塑造了一种新的人的主体化(subjectivation)过程,“这种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伦理实践,无论是在促进国家治理理性的发育,还是推动理性的资本主义精神的形成,都发挥了相当关键的作用”[7]。在福柯看来,韦伯考察的新教伦理只是资本主义动力中的一个面向,而另一面向则是国家通过微观权力对劳动力的规训与再创造。
总之,福柯眼里的空间是一个充满微观权力的空间。微观权力将空间分割、排列、监视,建构了具有渗透功能的一整套等级监视网络,从而成为一种持久的、洞察一切的、无所不在的监视手段,能够把一切隐而不现的事物变得昭然若揭,把整个社会机体变成一个感知领域的运作机制。国家治理也正是通过空间中的微观权力—知识的运作,在分化社会与个体化急剧扩展的活动空间内,保证了社会整体秩序的实现。
福柯以空间为工具,通过对西方国家治理谱系的梳理,证明了西方现代化是基于不同的历史语境下的空间治理实践。治理谱系的技术变迁与空间功能的转换联系在一起,西方国家的现代治理主要是由希腊城邦政制、基督教牧领术、国家理由再到自然现实的治理实践四种形态发展而来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及不同的现实环境中,国家治理的实践与空间认识论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相互建构的过程。空间不但是“人与事的聚合体”具体呈现的场所,同时也是探析治理知识成长的重要维度。福柯认为,在西方的现代性进程中,无论是作为主体的人还是社会,都处于国家微观权力所宰制的空间中,失去了其本真的内涵,并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潜能。福柯据此发出了“人已死”的宣言。
国家不仅是政治共同体或政治形式,同时也是政治地理空间单位。在当代中国的国家治理中,地理空间思维的构建已经展开并正在凸显。对于国土广袤的中国,无论是建国后的集体化时期,还是改革开放时期,空间维度都是窥探现代国家治理转型的重要密码。中国的空间治理在资源禀赋、国内外环境、治理机制、发展阶段等方面都与西方发达国家存在根本性的差异。在笔者看来,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空间治理机制根据各期的目标不同可分为三大重要阶段。
首先,追赶语境中的空间分割机制。中国近代国家建设的动力来源于西方国家的侵略,并在“撞击—回应”的模式中展开,如何快速实现现代化并赶超发达国家一直都是国家建设的核心命题。西方世界的崛起是在以地理大发现、欧洲国与国的空间竞争、市场秩序的扩展以及掠夺殖民地的资源等诸多要素综合作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中国现代化的建设之初面对的是国家整体落后、资源贫乏、人口多、劳动力素质不高等诸多限制,同时,新生政权还受到国内反动势力的反扑以及西方帝国主义国家的威胁。完成军事工业与重工业所需的生产要素的快速积累以实现自我保全,就成为新生国家的优先发展战略。为实现后发型国家的工业赶超型战略,国家建立起了一套高度垄断的、城乡二元分割的计划经济体制。城市被作为国家军事、工业化建设的空间起点。党和政府在城市建立起了单位体制,通过对单位组织中的人力、物力的有效动员和集中管理,使其被纳入国家工业化建设中。作为人口最多、占地面积最大的传统乡村空间则通过人民公社体制的设置,被国家权力改造为工具性空间,目的在于为军工业与重工业发展积累资源。1958年实行的“户口登记条例”使城乡二元制度日益强化,形成了“非农业人口”与“农业人口”、居民与农民这两种分而治之的体现不同待遇和保障的身份机制,在城乡之间筑起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种在一国之内实行的两种不对等的身份制度,从积极一面来说,确实为国家资源的基础积累和快速工业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使得国家主权的独立和国家安全得到保障;消极一面则是限制了社会的总体活力,使城乡的资源无法得到充分有效的利用。
其次,改革语境下的空间流动机制。当和平与发展成为世界主题,中国能否赶上世界的发展潮流,不但关乎群众的福祉,也关系到国家政权的稳定。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党中央领导集体对世界局势做出了准确的判断,通过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开启了有中国特色的空间转型,从而实现了以流动空间代替静止空间,以差异性的空间建设代替统一的空间政策,以人的主体性的空间实践代替了全能型政府的空间动员。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市场经济体制、单位制改革、商品房制度等一系列政治、经济体制的改革极大引发了生产与生活空间的深刻变迁。传统城乡分割的二元社会结构进一步松动,社会逐渐呈现多元化特征,劳动力、资金等诸多要素的广泛流动形成了以市场为基础的资源配置手段,为国家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劲的动力支持。正是凭借空间的区域差异,中国在发展与治理实践中才有较大的回旋余地,无论是沿海的经济开发区,还是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中部崛起等各种战略都是空间理论在发展进程中的具体实践。
再次,深化改革语境下的空间整合机制。脱胎于一元社会的多元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会不停地释放各种风险,腐败与寻租层出不穷,以牺牲部分空间正义的“土地城镇化”和“拆迁城镇化”引发了诸多的社会矛盾与风险,社会的相对剥夺感日益增强,社会稳定受到了较大的挑战。在深化改革的背景下,新型城镇化和国家治理现代化等空间整合机制正是对上述问题的积极回应。新型城镇化是对改革红利共享的战略性选择,能为中国经济持续增长提供新的动力。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本的城镇化,主要聚焦于政府的推动、市场的活力与人的理性发展,其最终目的是迈向空间正义。国家治理现代化是社会、经济、文化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强调“国家治理”“社会治理”,其最终目的也是实现公共利益最大化。在深化改革阶段,不同地域空间下的发展失衡、社会空间的隔离和分化、生态环境问题以及全球化带来的中国与其他国家的空间矛盾等都是当前中国国家治理现代化中亟待解决的问题。
从航海时代到工业革命,从市场的扩张到殖民地的争夺,西方所主导的现代性在工具理性的指引下,正进一步将世界置于风险之中。对于全球化的未来想象,应更注重人的主体性的发展,对于生活在具体时空的现代人而言,微观空间正义无疑是实现全球正义的前提条件。特别是针对当前而言,无论是新型城镇化、自由贸易区、“一带一路”等战略推进,还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设立,中国正以史无前例的脚步融入全球化,正在以负责任的大国姿态崛起,通过深化国内改革和积极参与国际事务推动全球经济发展。中国的发展将为空间正义提供新的想象,从而建立起有别于西方国家的现代空间秩序。空间正义既是现代化进程中国家治理的重要指向,也是在全球化进程中为人类谋求福祉的价值诉求。
参考文献:
[1]包亚明.后现代与地理学的政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2]米歇尔·福柯.安全、领土与人口:法兰西学院演讲系列1977-1978[M].钱翰,陈小径,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3]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M].王佩莉,袁志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4]Paul Kennedy.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M].New York,NY :Vintage,1989.
[5]Michel Foucault.Naissance de la Biopolitique,Cours au College de France(1977-1978)[M].Paris:Gallimard,2004.
[6]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
[7]李猛.论抽象社会[J].社会学研究,19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