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伴奏与民乐结合的思考

2015-02-06 10:37杨晓辉
上海戏剧 2014年3期
关键词:京胡沙家浜唱段

杨晓辉

时而丝竹悠扬,时而气势辉煌,然而所有的音韵无一不是京味十足,从历史沿革到传承创新再到繁荣发展,27个曲目各具特色,为观众展示了京剧伴奏一路走来的风采!

这就是1月18日在上海大剧院演出的“2014上海新春京剧晚会”,众多南北京剧名家的精彩演唱,一流演奏家的伴奏与演奏,使得这台晚会极具高品位、高格调的欣赏价值。而更加令人回味的是三个板块的设置,别开生面的乐队配置与编制,似乎是要告诉人们一些什么晚会后面的思考。

京剧伴奏,京剧音乐从最初的一把京胡,月琴和三弦(在老唱片里,月琴、三弦还常常听不清楚),加上鼓板、大锣、小锣,发展到今天,当我们欣赏着“繁荣发展”这个板块,为气势辉煌的民族管弦乐队加入京剧乐队而倾倒。我想,京剧伴奏与民乐结合的各种形式,应该不断地尝试、探索。各种不同配置、编制的京剧乐队,可以包含不同的民族乐器,而不同的演出形式如:传统京剧、新编戏、现代戏、音乐会等,从运用的规模到作曲技巧,编配手法都会有很大的差异。这个领域值得广大的京剧音乐工作者在不断探索中研究创新,创作更多的样式,更好的作品。

京剧音乐乃至戏曲音乐与民乐的结合,从其渊源来看,实际上是相互渗透与影响的过程。“民间器乐曲中有很大部分是和戏曲音乐有关系:或直接地把曲牌移植;或把曲牌、过门改编联缀;或取材于戏曲情节,更有直接模拟戏曲唱腔的”(引自《戏曲音乐与民族音乐》 陈松宪 2000年5月)。

陈文所讲的几种类型,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秦腔牌子曲》(郭富团改编),《花梆子》(闫绍一编曲),《豫北叙事曲》(刘文金作曲),以及晚些时候的扬琴曲《林冲夜奔》(项祖华编曲),古筝曲《夜深沉》(王中山编曲)等属于前两种,就是把戏曲曲牌,过门拿来改编。

彭修文先生的民族管弦乐《乱云飞》则是把《杜鹃山》中的成套唱腔改编为民族管弦乐演奏的大型器乐曲,这又是一种类型了。

由乐器演奏模仿戏曲演唱的人声,是所谓的“吹唱”、“卡戏”,开始是吹管乐(由杨元亨开始),后来便发展到拉弦乐、弹拨乐都有。

1990年,在著名京胡琴师尤继舜举办的京胡音乐会上,上海的几位著名民乐演奏家分别演奏了以各种乐器模仿京剧演员人声演唱京剧唱腔的改编曲目:

唢呐演奏家刘英——《西皮流水板》,模仿《苏三起解》、《淮河营》、《牧虎关》等唱段。

二胡演奏家闵惠芬——《逍遥津》,模仿京剧《逍遥津》的老生二黄唱段。

古筝演奏家王蔚——《红娘》,模仿京剧《红娘》的荀派旦角四平调唱段。

这些民乐演奏模仿人声演唱又都用京胡、京二胡等京剧传统乐队来伴奏,因而京韵十足却又别有风味。

其实在京剧乐队中以乐器模仿人声演唱更早并极为出色的是上世纪60年代《红灯记》剧组的唢呐演奏员宋宝才,《红灯记》剧中有一段铁梅的“仇恨入心要发芽”的西皮娃娃调唱段是用唢呐伴奏的,而要求唢呐要尽可能贴近人声,装饰音、气口都要逼真。宋宝才本来就技艺高超,再加上认真钻研,吹奏时的声音与刘长瑜的演唱极为相似,堪称一绝。

1996年,我在台北讲学授课,适逢笛子演奏大师俞逊发在台举办独奏音乐会。其中有一个曲目是京剧乐队伴奏,笛子模仿人声演唱《珠帘寨》“昔日有个三大贤”,我与琴师沈扬应邀带领国光京剧团的一堂乐队为俞逊发先生伴奏。我确实为他的艺术倾倒,他那竹笛几乎能吹出拉弦乐的感觉,气口、装饰音(包括京剧老生的“擞音”,上声字的“滑音”)等都表现得极为准确,排练中他给乐队哼唱,唱得极好!我想他首先是在学唱方面下足了功夫,才能吹奏得这样精湛。

民族乐器的音域、音色等本来就和京胡、京二胡、月琴等同属一类,因此奏同一旋律是很方便顺畅的。在一般的传统剧目唱腔伴奏时增加的中阮、大阮、笙(现在不少程派剧目加入了民族笙伴奏唱腔及过门)、以及少量的民二胡等,是可以采用“大齐奏”的方式。密集的音符需简化,则多由演奏员自己梳理,或由琴师稍作调整。这实际上就是民乐类似江南丝竹式的齐奏,既方便也谐和。对于经常上演的经典传统剧目,文乐增加到八人已经足够,观众对于那些熟悉的唱段也听惯了,乐器太多了并不一定合适。

把成组的民乐配置加入京剧传统乐队,正式为大型剧目伴奏,始于上世纪60年代的京剧现代戏。最初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都是用民乐队的,1969年到1970年,《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相继改为小型西洋管弦乐队,京剧传统乐队是三个大件加上琵琶,只在有特殊需要时加一两件民乐器如竹笛、唢呐、板胡等,民族笙则都改为键盘排笙。

《沙家浜》是那个时期唯一保留民乐队的戏,《沙家浜》用了两套乐队,小型西洋管乐队用于少量郭建光唱段和音乐,大部分场次用民乐队。

《沙家浜》民乐队编制如下:

弹拨组:琵琶、扬琴、中阮、大三弦、大阮

吹管组:竹笛、海笛、唢呐、管子、键盘排笙

拉弦组:民二胡、中胡、大提琴、低音提琴

再后来,1975年上演的《红云岗》,也是采用民乐队的配置,与《沙家浜》差不多,只增加了古筝。

这样的民乐队配置,对于一出戏来说,应该说表现力还是很丰富的。当然,伴奏唱腔还是以京胡、京二胡、月琴、三弦为主体,这是不应改变的。

什么样的配置适宜表现什么样的舞台气氛和环境,这是设计音乐和确定乐队编制首先要考虑的。除了乐器配置和乐队编制的安排设计应当合理,对于京剧音乐工作者来说,民族乐队与传统京剧乐队结合起来的编配手法,更是十分重要的。

《沙家浜》无疑是成功的例子,竹笛、二胡、琵琶、扬琴等民族乐器非常适宜表现江南水乡的环境氛围,二场幕间曲和郭建光唱段“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前面的音乐,同样优美的旋律用得恰如其分(见图1):

而其编配手法有些是很朴素的,如第六场“授计”阿庆嫂唱段前的沉思音乐,由曲牌改编而来的旋律由京胡、京二胡等主奏,民二胡则随之齐奏,旋律完全相同,只是增加了厚度,丰富了音色,这是最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最“原始”的编配(晚会第三篇章的《凝思曲》,就是把这段曲调的素材发展为一首乐曲)。

第二场沙奶奶唱“共产党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前面的“说来话长”(散板),其前奏过门和唱腔伴奏以月琴为主奏,民二胡和低音乐器则增加了延长的和弦(和音),这样音响上不但有厚度而且有立体感,延长的弦乐对于颗粒状的月琴声音也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

新编戏(包括历史剧、神话剧等)、现代戏的乐队会如前述的《沙家浜》等剧,加入一定规模的民乐队,那就不能都用“大齐奏”的方式了,而必须有和声、复调、配器等作曲技巧来设计乐队的唱腔、过门伴奏和剧中的各类乐曲演奏。

这其中的和声进行,复调设计,伴奏织体,配器技巧等,都需要广大京剧音乐工作者(尤其是作曲者)不断探索研究。

以往的大部分作品中,作曲者还是以一般主调音乐的体系来安排构思和声进行,一般以功能性和声为主,如结尾的属功能到主功能,旋律落于徽音或商音的则采用重属或副属和弦的进行(解决)模式等。不论西洋管弦乐编制还是民族管弦乐编制,其和声框架大多如此,功能体系十分明显。

复调手法的运用,通常以民族音乐的支声复调为主,最具特色的是在唱腔旋律展开或延长时,以吹管或弦乐演奏“副旋律”,用以衬托意境,丰富声部并增加色彩。而西洋音乐的“复调”基本手法:对位法(二重、三重对位等等)一般是不用的。

“副旋律”的设计与运用在现代戏许多唱段中都很成功,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所唱“党对我寄托着无限希望”(西洋乐队),《红灯记》李玉和唱“但等那风雨过百花吐艳”(西洋乐队),《沙家浜》阿庆嫂唱“毛主席,有您的教导……”(民族乐队)。这些唱腔中设计的支声复调性质的副旋律与唱腔(主旋律)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有很好的效果。

“2014上海新春京剧晚会”的京胡曲《夜深沉》,京胡在演奏抖弓长音时:

唢呐等乐器吹奏的:

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为京胡单纯的长音增添了色彩。

配器技术是范围最灵活,最有发挥余地的领域。不论什么样的乐器配置和乐队编制,都可以在配器方面缜密构思,大胆运用,出奇制胜。例如1975年上演的现代京剧《红云岗》中,英嫂的唱段“点着了炉中火放出红光”,在唱腔的前奏中,很好地运用了弹拨乐的快速旋律,营造角色的紧张而兴奋的心情,到京胡进入时,乐队全部加入为全奏,气氛骤然热烈起来,形成强烈的对比,引出唱腔,给人以很强烈的印象。

“2014上海新春京剧晚会”的京胡曲《山坡羊》,在尤继舜当年的音乐会演出时是以小型西洋管弦乐队来协奏的,现在全部换成民族乐队,京胡主奏的曲调未变,乐曲的风格则另是一种色彩。

近几年,我工作的上海戏曲学院有一个由民乐器乐的青年教师和学生组成的乐团,曾尝试着把《龙江颂》、《智取威虎山》等现代戏的主要唱段用民乐重新配器,在音乐会上演出,效果也很不错。

最后我要提出的问题是:如前所述,由于京剧不同的演出形式,乐队规模和编配手法会有很大的差异,此次晚会演出的几个板块已经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这个差异。

大规模的乐队编制,和声、复调、配器等种种作曲技术,面临的问题显然并不仅仅是演出形式,为一出戏伴奏还是以音乐会曲目的形式演奏,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大乐队编配的作曲技术面对什么样的曲调(主旋律)?我想这是所有为京剧唱腔编配的作曲者都面临的一大问题。说白了就是:新写的旋律往往是在写唱腔、过门、乐曲时就打算好了用大乐队伴奏的,构思时可能就是“立体”的构思。而对于传统戏的唱腔(曲牌可能好办些),曲调大致相同而时常重复的过门应当如何编配?这个问题不同程度地摆在大家面前。

毋庸讳言,缺少变化的、过多重复的传统唱腔过门,用大编制的乐队配器是很棘手的,由于曲调的自身结构,大乐队似“无用武之地”,而过多的重复,伴奏又不可干扰主旋律,反而显得配器手法的单调。即便是京胡用“花过门”时亦如此。而传统戏唱腔中的拖腔显然也是不适宜加入“副旋律”的。

中央音乐学院杨乃林教授来我院讲学时,展示了他为传统的【二黄原板】、【二黄摇板】等最“原始”的过门所作的缩谱示例,还是标准的功能体系四部和声,主、属、下属,三和弦、七和弦、原位、转位思路清晰。但这如用西洋管弦乐队尚可,而用民族管弦乐队,效果会大打折扣!至于用到传统唱段中,不知整体效果又会如何?

纵观“2014上海新春京剧晚会”,全部民族乐器加入京剧乐队,尤其是第三板块民乐团的伴奏确实是别开生面,展望前景,则需要广大京剧工作者,尤其是音乐工作者共同努力,不断探索、开拓,使我们热爱的京剧事业真正繁花似锦,永葆青春的活力。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教师,国家一级演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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