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然
斯蒂芬·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这大概是很多人心中“不明觉厉”的代名词,没错,他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创作词曲的音乐剧有二十余部,大部分都青史留名,被奉为经典;他拿过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奖,拿过普利策戏剧奖,拿过8次格莱美奖,也是拿过“托尼奖”最多的作曲家(8次);2010年,在他80岁生日之际,百老汇的亨利·米勒剧院还改名为斯蒂芬·桑德海姆剧院,以彰其功绩。惊世之作在前,赫赫盛名之下,当今世界还有哪位音乐剧作曲家敢居其右?还有哪个音乐剧爱好者敢轻视于他?可正是这样一位大师,大家初听他的作品时,都只会摇摇头说一句——不好听。
桑德海姆的作品中《理发师陶德》(Sweeney Todd: The Demon Barber of Fleet Street)算是国内观众较为熟悉的一部,因为前有约翰尼·德普主演的电影版,近几年上海也多次把该剧推上音乐剧舞台。记得有次推荐朋友去看该剧,特地拿剧中最出彩的 A Little Priest 给他听。朋友英文不是太好,倒也一声不吭啵唥啵唥听了7分多钟。听完他只说了一句话:“这歌副歌在哪儿?”
桑德海姆作的音乐不好听,因为他的作曲和我们平时听到的歌曲,甚至其他一些音乐剧音乐都不一样。没有什么主歌副歌的讲究,也没有那种让人过耳不忘的魔力,令你听过一遍后还想再听一遍。相反地,他的音乐有时还给人乱糟糟的感觉。往往一个人唱的是一段旋律,第二个人一开口就跳到另一段旋律上去了,而两段旋律毫无关联,就像是从两首歌里截出来的。旋律不连贯,节奏也不统一,时紧时慢,一点儿都不规则。这种特殊的创作风格,让桑德海姆在1970年代的百老汇独树一帜,观众也逐渐意识到一件事,这些音乐或许单独拿出来真的不好听,可放到剧场里,放在音乐剧里,却是毫无违和感。甚至,每每出现都是恰到好处,合情合理。于是,我们不禁想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这正是桑德海姆与别人的不同,他懂得如何作词,如何作曲,更懂得如何用音乐去做戏。
音乐剧如何能惊悚
1973年,一个叫克里斯托弗·邦德(Christopher Bond)的编剧,把一个在英国流传上百年的故事,重新解读后,创作了话剧《斯威尼·陶德:舰队街上的恶魔理发师》。这是个惊悚故事,理发师陶德原名本杰明·巴克,15年前被法官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澳洲,他漂亮的妻女则被法官侵占。如今他回到英国,改名换姓,并且重新拿起了剃刀,为的只是复仇。而他的归来,最得意的莫过于派饼店的掌柜菈薇蒂夫人,因为她的派饼店终于不用再为生计犯愁了,理发师陶德为她解决了源源不断的廉价货源——人肉。
这部话剧被桑德海姆和老搭档——百老汇知名的制片人、导演——哈罗德·普林斯(Harold Prince)盯上。当两人说出要将《理发师陶德》改编为音乐剧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只有震惊的份儿了。大家不敢想象的是,一个惊悚故事要怎么和音乐剧联系起来。要知道音乐剧的天性里,有很重要的一条是——娱乐性。以往大家都觉得,音乐剧就是要让人开心的,所以在上世纪的前半段时间里,大部分音乐剧都是喜剧,至少也有个喜人的大团圆结局。但像《理发师陶德》这样,结尾处主要角色几乎全死绝的戏,哪个音乐剧制作人敢去担这赔本不讨好的风险?再者,从创作的角度说,惊悚题材本来也不适合做成音乐剧。这就要说到音乐剧中“音乐”的特殊性。
惊悚剧如何能暂停
谁都知道,音乐剧之所以叫音乐剧,音乐的作用不言而喻。有时人们听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暖暖情谊便会涌上心头,可当听到《执手同心》(One Hand, One Heart)时,这种感动似乎会愈加强烈。这就是音乐神奇的地方,它能把一些东西放大,然后更直接更有效地去影响整个氛围和你的情绪。而当音乐被用到一部戏剧中,它又好像成了遥控器。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放慢或凝结某一个瞬间。而在这个瞬间,我们听到了芳汀述说着过去《我曾有梦》(I Dreamed a Dream),感觉到了王子《十分钟前》(Ten Minutes Ago)初次邂逅灰姑娘的奇妙感受,或者还能听一听查理对重整家族鞋厂的“第一步”(Step One)计划。这些音乐的特殊功效,在很早之前就被前人发现,并且一直沿用。可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用着用着就会用出它不好用的一面。
举例来说,当你在看《动物世界》的时候,一只饿极了的狮子已经匍匐在草丛,对面的孤单小羚羊却毫无察觉地享受着辽阔草原。正当狮子开始步步靠近,预料中的腥风血雨即将上演,电视台却在这时插播广告。这事儿是不是很恼人。因为前面的辽阔草原,弱小羚羊和饿极了的狮子都是铺垫,层层地推进只是想把最后的追捕大戏变得更精彩,可是,戏却被掐断了。戏剧的创作何尝不是这样,前面的情节层层铺垫,都在为戏剧的爆发点作着准备。那么,当戏演到最关键的爆发点时,更应该是连贯着往下演,直到这个段落结束。这时候如果出现了不必要的停顿,那么整个爆发点,甚至整出戏就有可能被毁了。音乐剧就是戏剧,所以在这一点上也是相通的。
音乐很多时候是在抒情,可这种抒情的音乐往往会把戏的节奏调慢,甚至是把整个戏原地暂停。当戏演到最紧张的时候,不适当地加入音乐就可能会变得累赘。而惊悚、悬疑题材戏剧的最大看点,就是那种能把你的心脏吊到嗓子眼的紧张感。所以闭着眼睛想也能知道,《理发师陶德》最好看的是什么地方。该是当大法官已经坐在陶德面前,而陶德正在磨剃刀的那一刻。如果这时的陶德要撂下猎物不管,还在旁边花个2分钟,大肆抒发自己15年漂泊生涯苦自知,妻女受辱终得报的话,估计观众都要坐不住了。而情绪要是断了,要观众再找回原来的紧张感,谈何容易。(未完待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