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李伟
释放新活力,培育新动力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李伟
2014年,中国GDP总量达到63.6万亿元,按全年平均汇率折算,突破10万亿美元,居全球第二位,是名副其实的经济大国。在过去的30多年里,依靠后发优势带来的高速增长,我们走过了历史上一些国家需要近百年才能实现的工业化之路。然而,对于任何经济体来说,由于发展阶段内涵的变化,高增长都不可能永远持续。
最近几年,中国经济发展的环境和条件发生了重大变化。增速回调、结构调整加快,经济运行中出现许多新现象、新特征,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以“新常态”为标志的转换阶段。这一阶段性变化,符合后发国家追赶进程的一般规律,是后发优势的内涵与强度、技术进步模式发生变化后的必然结果,其实质则是追赶进程进入更高阶段的体现。
在发展中国家追赶进程的不同阶段,后发优势的重点、蕴藏的增长潜力不同,从而带来经济增速、增长动力和发展方式的相应变化。根据国际经验和中国经济的表现,我们可以将后发国家的追赶进程区分为四个阶段。一是起飞阶段。在制度变革或外部环境的推动下,后发国家经济发展摆脱低水平均衡,向持续高增长转换。二是高速增长阶段。在这一阶段,市场需求空间大,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供应充分,通过技术引进,企业很容易组织并扩大生产;在增量扩能的过程中,基础设施和固定资产投资需求大幅增加,大量剩余或闲置资源被有效利用,生产率和人均资本存量快速增长,产业结构、消费结构、城乡结构、出口结构快速优化升级。中国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高增长就是处于这一阶段。三是中高速增长阶段。在此阶段,基础设施建设、居民消费、出口等需求增速逐步下降。引进先进设备和技术的难度加大、成本提高,生产要素供应紧张、价格显著上涨,早期简单外延式扩张的增长模式难以为继。效率提高更多依靠模仿创新和行业内企业间优胜劣汰实现。这一阶段,增速下降是表象、是果;而增长方式内涵的转变是本质、是因。四是中低速增长阶段。在追赶的后期,后发国家与发达国家的人均GDP水平进一步接近,大部分后发优势已经释放。传统市场空间饱和,生产要素价格大幅上涨。企业开始尝试前沿创新,通过创造全新商品和技术路线、构建新商业模式等获取高额利润,消化投入成本上升带来的压力。
上述四个阶段的更替是渐进演化的过程。前两个阶段经济发展更多依靠数量扩张,后两个阶段则更多依靠质量提升,当然,就具体国家、经济体而言,能否成功实现各个阶段的更替和演进,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是从数量扩张为主的高速增长阶段向以质量提升为主的中高速增长阶段的转换,是追赶进程迈向更高阶段的体现,而不是追赶进程的终结。
在刚刚闭幕的“两会”上,中国政府把今年经济增长的预期目标确定为7%左右,比上年下调0.5个百分点。需要指出的是,当前中国经济减速,具有趋势性和结构性特点,而不是一般的经济周期波动。这种减速是内外发展条件和中长期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中国实现发展方式转变和打造经济升级版的现实需求。同时,这种减速不会是断崖式的,中国经济仍有保持中高速增长的多重有利条件。
首先,从人均GDP看,中国只相当于全球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二、美国的八分之一。这说明中国还是发展中的追赶型国家,经济发展的潜力依然巨大,保持经济稳定发展和持续提高居民收入水平,仍是中国政府面临的一项长期任务。
其次,中国工业化、城镇化任务尚未完成,地区差距和城乡发展不平衡等问题突出,市场经济改革还没有到位,改革释放红利的空间依然巨大。2.6亿进城农民工需要转变为与其他城市居民享有同样权利的市民,1亿居住在城市棚户区的居民需要新的家园,2亿边远地区的人民需要彻底脱贫,这都蕴含着巨大的发展空间。
第三,中国每年有700万左右的大学毕业生,有良好的基础设施和产业配套能力,在航天、生物、新能源、信息技术等领域的创新能力不断提高,新的竞争优势正在逐步培育、形成。新优势与巨大潜力相结合,一定会培育出新的增长动力。
从大多数追赶型国家的发展历程看,在增长阶段转换期都发生过系统性危机。高增长阶段,财政收入增长较快,支出相对宽松。伴随经济增速下行,财政增收困难,而支出增长具有刚性,收支平衡难度加大。经济增速下行,产能普遍过剩,高增长时期依靠需求自然扩张化解过剩产能的模式失效,企业优胜劣汰增多,银行资产质量下降,不良率上升。中国城镇居民户均住房在2013年已超过1套,市场供求关系发生趋势性变化,房地产市场局部风险可能暴露,并向银行体系传递。财政金融风险的累积可能对新常态下经济稳定运行带来冲击。
进入以“三期叠加”为大背景的新常态,企业兼并重组增加,下岗失业情况增多。创新、创业难免失败,部分社会成员生活压力加大,可能会影响到社会稳定。政府需要加大社保投入,编织可靠的社会安全网。国际经验也显示,进入中高收入阶段,满足了基本的生活需求之后,人民对公平正义、生态环境的需求快速提升,这也对政府的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去年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化解以高杠杆和泡沫化为主要特征的各类风险将持续一段时间。这说明中国政府对现阶段经济社会运行中存在的风险已经有充分的认识。目前,针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产能过剩、影子银行、房地产泡沫、收入差距过大等问题,中国政府已经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并开始取得成效。我相信,中国政府有能力以时间换空间、以局部风险的有序化解释放,避免系统性风险和全局性风险。
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既是挑战更是机遇,只要我们把握经济发展规律、沉着应对,主动作为,构建与新阶段后发优势相匹配的体制机制,释放新活力,培育新动力,中国经济一定能够保持中高速增长和迈上中高端水平。为此,我们需要着重推动以下工作:
——通过深化改革释放经济内在发展活力。进入经济发展新阶段,面临内外部增长条件和环境的变化,更需要发挥制度的牵引作用,加快培育增长新动力、形成发展新方式。首先需要通过完善所有制结构,调动微观企业经济活力。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企业活则经济活。加大国有资本管理体制和国有企业改革的力度,发挥不同所有制成份在企业经营中的优势,为民营企业、外商投资企业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其次,加强市场体系的建设,真正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在市场和经济运行中更见成效、更见实效。重点是放宽准入和破除所有制歧视,实施负面清单制度,完善市场价格机制,推动水、天然气、电力、交通、电信等领域的价格改革,发挥价格信号鼓励节约、刺激创新的功能。最后,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干预,推动减政放权。本届政府已经取消和下放了近600项行政审批事项,2015年将全面清理非行政许可审批,再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审批事项。中国政府还将继续深入推进财税、金融、投融资等体制改革,并加大对小微企业、实体经济和新产业、新业态的政策扶持力度,以结构性改革化解结构性矛盾,夯实中国经济平稳健康发展的基础。
——通过创新培育经济增长新动力。中国经济要在一个新的增长平台上良好运行,实现规模与质量、速度与效益的新平衡,关键在于让创新成为驱动经济增长和促进发展方式转变的核心。当前,中国企业创新能力逐步提高,涌现了一批依靠创新提高竞争力的企业,如华为、联想、阿里巴巴、腾讯、华大基因等。在部分领域,中国企业正由“跟跑者”,变为“同行者”,有的还很可能成为“领跑者”。推进创新,需要政府整合科技规划和资源,加强对基础性、共性技术领域的研发投入,为创新提供源头活水。推进创新,需要健全技术创新市场导向机制,强化企业在技术创新中的市场地位。依靠市场力量去引导、配置创新的各种资源。推动创新,还需要政府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和创新文化培育。让成功的创新者得到应有的经济收益,让遭遇坎坷的创新者得到全社会的包容和进一步支持。
——通过扩大开放培育竞争新优势。国际大市场蕴藏着丰富的机会和资源。高增长阶段中国主要通过鼓励出口,将国内生产要素与国外先进技术和资金结合,促进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经过30余年高速发展,中国在资金、技术、管理等方面的优势显著提升,在全球范围内组织各类生产要素的能力增强。按购买力平价计算,2012年发展中国家经济总量已超过发达国家,标志全球经济重心正在转移,并带来需求、投资、贸易结构的深刻变革。作为最成功追赶型国家之一,中国对发展中国家市场的理解更加深入。当前中国有较强的优势和能力走出国门,主动参与整合全球生产资源,适应并引导这样的变化。在大规模走出去的同时,仍需要继续加大引进来的力度。通过开放倒逼深层次改革。统一内外资法律法规,保持外资政策稳定、透明,可预期,继续发挥外资在提高国内产业,特别是服务业竞争力方面的优势。加快自贸区建设和内陆和沿边地区开放,形成开放型经济的新体制。
此外,推动城镇化和区域协调发展也将为经济增长带来新的动力。城镇化蕴藏着巨大的需求潜力和发展驱动力,而平衡区域发展的过程,其实也是生产要素跨区域优化配置、提高生产率的过程。随着“一带一路”、“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建设”等区域战略的推进,将扩大中西部地区的发展空间,形成若干具有战略性意义的新增长极。后发优势与改革红利、开放红利、创新红利的结合将推动中国破解难题,跨域陷阱,迈入高收入门槛。
*本文系李伟主任2015年3月21日在第16届中国发展高层论坛经济峰会晚宴上的讲话,编发时有删节
据《中国经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