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的散文化叙述模式

2015-01-30 08:26
中国民族博览 2015年5期
关键词:散文化呼兰河传

张 华

(西南林业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224)

《呼兰河传》的散文化叙述模式

张华

(西南林业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224)

【摘要】活跃于20世纪30年代的萧红一直都是一个有着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呼兰河传》正是其践行其创作主张的力作,小说中的叙述模式充满了散文化的特点。文章从散文化叙述结构、散文化的叙述情调、散文化的叙述语言三个方面对《呼兰河传》所体现出的散文化叙述模式进行了分析。

【关键词】《呼兰河传》;叙述模式;散文化

在20世纪30年代,萧红以一种特立独行的姿态活跃于文坛,她是一个有着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年轻的她曾言:“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而这种被鲁迅称为“越轨”的另样小说就是一种具有散文化倾向的小说。此观点不仅促进了现代小说观念的更新,而且使小说获得了另一种独特意义的存在。

呈现出明显的散文化的叙述特征的《呼兰河传》是作者蛰居香港、久病缠绵之际的作品,在文中通过对故乡风土人情的优美而缓慢的描绘,乡土人物悲戚命运的慨叹,道出其无尽的故土怀念之情,优美而朴实,是“萧红体”的代表之作。

一、散文化的叙述结构

小说的结构指作品中各个成分或单元之间的整体形态。中国传统小说侧重于对故事情节的叙述,追求事件的波澜起伏、环环相扣,因此多以线性的时间关系和因果关系来组织情节,具有较强的整体性和连续性。与之相对应,其结构间架也较为严密和紧实。

但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却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诠释着她对小说情节的理解,扬弃了传统小说的间架与结构,没有完整的情节和贯穿始终的突出人物形象,纯粹以记忆的碎片来连缀全文,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淡化情节的散文化的叙事结构。

《呼兰河传》一共分为七章,小说第一、二章主要通过对呼兰城的风土与人情的叙述,给我们展现出了一幅大泥坑、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等优美的画卷。第三、四章转换角度,写“我”在后花园的无虑的童年生活和对祖父的无限依恋;第六、七章则又分别以有二伯、小团圆媳妇和磨倌冯歪嘴子为主角讲述他们的悲惨故事。

由于小说并不立足于给某人立传,而是给作者记忆中的呼兰城立传,所以这七章都并无标题作为内在的逻辑联系,彼此之间独立,均可单独列章,且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除了回忆的“我”外,连贯穿始终的人物也没有。

以第一章为例,作者不是写某一家、某一事,而是写到全城。先写繁华的十字街,再写西二道街与东二道街,最后写那小胡同里的人生。写东二道街时,也没有突出、典型的故事情节,只是絮絮叨叨地写了那个横在街心、淹死人畜的大泥坑,写卖豆芽的王寡妇因儿子淹死而发疯,发疯后还是每天平平静静地去卖豆芽菜,随后又写染缸房,两个青年学徒为争一个妇女,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淹死,这件事很快就被人淡忘……在这里,作者并没有刻意追求故事过程的扣人心弦,只是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认识,用一种率真的方式描绘出来。

《呼兰河传》的散文化叙述结构,除了淡化情节之外,也与小说中大量儿童视角的叙事模式的存在有关。

儿童视角指以儿童的眼光来看待周遭,例如小说中对于呼兰城的各样风俗的回忆以及我和爷爷在后花园的甜美生活的回忆,便是典型的儿童视角。“由于儿童对叙述者身份的承担所带来的叙述上的变化是多方面的,文本呈现的是儿童眼里的成人的世界,他们感受的直觉性所形成的文本自然趋于碎片化。”儿童的视角具有主观色彩浓厚、理性思维弱化的特点,而且看待事物也往往是散点透视的,逻辑性不强。

但正是这种碎片式的、逻辑性不强的儿童视角,正好无意中契合了原本就琐碎、庸常的呼兰城人的生活状态,因此《呼兰河传》的结构既与生活原状相吻合,又与童年视角相契合。这种儿童意识流导致了结构松散,情节淡化,使小说呈现出了散文化的结构特点。

在《呼兰河传》中,凭个人的天赋和感觉来进行创作的萧红打破了传统的严丝合缝的结构章法,通过自由联想将这些看似破碎的生活画面连缀起来,进行无边的伸展,成就了一种非情节化的散文风格。这种看似无组织的组织、无结构的结构,正是中国散文“行散而神聚”的精髓所在。

二、散文化的叙述情调

萧红善于将创作散文的情感和心境带入小说的创作中,使其小说也带有散文化的叙述情调。“情调”产生于作家的人格生命与描写对象的情感交融,浸透着作家的审美理想与艺术趣味。萧红一直与她笔下的人物保持着较近的距离,感同身受地体验着他们的快乐和痛苦,同时也将自己的生命感悟借小说中人物的活动表达出来。

萧红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一如她在临终前所言的“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而她在其散文《永久的憧憬和追求》里曾坦言:“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与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向,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萧红在《呼兰河传》中,不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追忆了往昔,而且也表达出了对温暖和爱的痴痴追求。因而,在整个《呼兰河传》的叙事中,作者一直都将抒情的笔法渗入到叙事文体中,使其叙述模式充满了散文化的情调。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表达情感的方式多样化。有时借景抒情,有时融抒情于叙事之中,情感浓烈之时,则直抒胸臆。如写放灯之后的情景:

“这时,再往远处的下流看去,看着,看着,那灯就灭了一个,再看着看着,又灭了一个,还有两个一块儿灭的。于是就真像被鬼一个一个地托着走了。

打过三更,河沿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河里边一个灯也没有了。”

整段的文字没有传统意义中的故事情节,没有完整的结构,没有固定不变的人物,连描绘景象也不甚重要了,而是借那场面的流动,传达出抒情主人公的惆怅情绪。一种繁华过后的凄凉,从那明明灭灭的河灯油然而生。

又如在小说中,作者写及小团圆媳妇因生病而“跳大神”,文中只用简短的语言写道:

“过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当当地响,于是人们又着了慌,爬墙的爬墙,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大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衣裳。听听她唱的是什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夜静时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山的鼓,个个都打得漂亮。”

然后就是抒情性极强的话语进行了总结:“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并进一步写道“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如何,为什么这么悲凉。”“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在这里,萧红使用了中国传统的白描手法,只是粗粗勾勒几笔,平淡如水的现实生活尽显。

萧红借“难以忘却”的童年回忆来抒发内心无法排遣的寂寞情怀,使得《呼兰河传》充满了散文化的情调。

三、散文化的叙述语言

旅居他乡、久病缠绵的萧红在《呼兰河传》中,用诗一般的语言叙尽了对故土和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怀念之情。在这里,萧红遵循着她一贯的创作特点,打破常规,不追求故事情节的曲折蜿蜒,也不追求人物形象的典型突出,其叙述语言与传统小说的叙述语言完全不同,充满了散文化的特点。正如茅盾在《呼兰河传》的序言中所说“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呼兰河传》散文化叙述语言首先表现在大量的散文式的景物描写上。如在小说的开头,作者这样写道:“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这里,完全用了散文化的叙述语言勾勒出一幅呼兰河的冬景。又如小说中对火烧云的场景描写,没有华丽的辞藻与过分的渲染,但却对火烧云进行了细致而生动的描写,勾勒出一幅北方乡村的落日图。正是这些散文化的语言,给我们勾勒出了一幅幅作者记忆中的故乡的画面。

其次,小说的散文化的叙事语言还表现在小说中大量的段落与段落之间的呼应上。例如,第四章第二节起句是“我家是荒凉的”。第三、四节的起句是“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第五节的起句重复用“我家是荒凉的”,到了第六章第十三节的起句重复用了“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又如在第六章里也是这样的运用,有十一节的起句都带有“有二伯……”萧红正是用这种语言实现她的小说理念,这阳关三叠式的语言,在细微差别中重复,犹如音乐主题的反复出现,不仅强调了挥之不去的印象,并呈现出萦回不散的艺术魅力。

另外,在《呼兰河传》的“尾声”里,作者还这样写道: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在这里,作者巧妙地运用了散文化的叙述语言,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地叙述了祖父年龄与自己年龄的变化,不仅强烈地流露出对祖父的热爱与怀恋之情,而且以弦外之音告诉

我们人世间生生死死的单调重复,表现了作者对岁月易逝、人生无常的叹惋。

又如在第三章写后花园生活时,作者这样写道:“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这完全是一种纯粹的散文语言。用这种散文化的“童言”来叙述,虽无助于情节结构的引人入胜,但别具韵味,写出了小女孩“我”童年时代对祖父的依恋,同时也写出了对童年依稀美好往事的无限怀恋,如诗如画一般。

萧红通过选择独特的节奏和韵味的语言,完成了从句子到句子,从段落到段落直至整个篇章的结构安排,并表现出舒缓、忧郁的美感。

萧红以其真诚的自我表达和突破传统创作模式的创新精神,自由地吟唱出对生命的感悟,体现出她对世事不同寻常的洞察,在散文化的优美意境中写出了其寂寞人生的酸甜苦辣。

参考文献

[1]《新文学史料》编辑部.旧时月色中的文人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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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艾晓明.戏剧性讽刺论萧红小说的独特素质[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3).

基金项目:本文系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从云南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中解析法律的起源的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I26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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