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 林
俄罗斯社会的急剧转型直接催生了诸多的利益集团,而社会变迁最核心的问题则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及利益关系的重新界定。这势必诱使各类利益集团进行政治参与,使改革的方向和路径选择朝有利于本集团利益的方向发展。俄罗斯的经济转型过程,不仅显示了利益集团作为重量级“玩家”对经济制度演进的影响,更体现了强势利益集团对经济转型路径和方向选择的主导。本文主要以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为例,对于经济转型的双重影响做一分析。
俄罗斯转型以来,随着利益的分化和社会制度的变迁,利益集团迅速形成。俄罗斯利益集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必然进行政治参与。其政治参与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主要有“扶植代理人或直接入阁决策;为总统选举提供政治献金;控制媒体舆论;直接参与外交;参与议会选举和政党政治;形成地方利益集团等。”[1]
例如别列佐夫斯基凭借与叶利钦家族的良好关系,往往可以直接进入克里姆林宫。别列佐夫斯基积极靠拢叶利钦,通过为叶利钦撰写回忆录的记者尤马舍夫,别氏得以面见叶利钦。“1993年年底,尤马舍夫完成了叶利钦的第二本回忆录《总统日记》,对于这本书的出版克里姆林宫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但如果在俄罗斯国内出版的话,出版社的选择会比较麻烦。为此尤马舍夫将别列佐夫斯基请到克里姆林官,将其引荐给总统,当然图书出版的任务也交给了他。此后别氏安排了一家芬兰的出版社来出版总统的回忆录,首印100 万册,所得版税全部存在伦敦的一家银行里并交给叶利钦的家人。”[2](PP129-130)此后,别氏成为叶利钦的座上宾。
总统选举往往需要大量的资金,提供政治捐款是利益集团参与总统选举的最主要方式。1996年叶利钦成功连任总统,实际上得到了七大金融寡头的强力支持。以别列佐夫斯基为首的七大寡头提供5 亿美元的巨额资金供叶利钦使用。
叶利钦时期,俄罗斯的主要媒体基本上都被利益集团控制。古辛斯基被称为媒体大王。他控制的桥集团和别列佐夫斯基集团、伯塔宁奥涅科西姆集团以及天然气工业集团基本上控制了俄罗斯的主流媒体和电台,具有重大的政治影响力。例如,“天然气工业公司控制着《消息报》、《劳动报》、《工人论坛报》、《农村生活报》以及近30 个地方报刊和电视频道。”[3]1996年,俄罗斯总统大选,古辛斯基控制下的NTV 电视台一方面对于宣传叶利钦不遗余力,一方面对其竞争对手进行污蔑和毁谤,为叶利钦成功连任立下了汗马功劳。2000年普京在总统选举中,得到了有两家全国性的电视台和拥有其部分产权的别列佐夫斯基的支持。“俄罗斯公众电视台(受控于别列佐夫斯基)在它的黄金时间发起一张针对普京的两个主要竞争对手的诋毁战。莫斯科市市长卢日科夫被描绘成一个骗子和杀人凶手。它还播放了一组令人厌恶的情绪低落的镜头,来表明最近有类似表现的普里马科夫太过软弱而无法管理国家。卢日科夫和普里马科夫都退出了总统选举。”[4](P213)
俄罗斯天然气和石油工业集团凭借雄厚的资源对俄罗斯外交往往具有重要作用,主要有五种途径:第一是“直接外交”。凭借雄厚的资源和经济实力,俄罗斯能源利益集团可以直接与一些附近国家的领导人和外交部门接触。第二是陪同总统出访。“第三,对外政策高层游说。”[5](P72)第四,是通过企业控制的媒体影响舆论。“第五,是影响对外决策部门有关的官员。”[5](PP72-73)
政党政治作为政治参与的重要渠道一直为利益集团所重视。利益集团往往通过政治捐款、安插代理人等手段,扩大其政治影响。“包括激进的民主党,自由民主党和政权党在内的各派政治力量几乎都从金融工业集团巨头那里获得过资助。”。[6](P127)在议会中,俄罗斯利益集团也具有自己的重要影响。如“俄罗斯选择”当中,金融企业界人士曾占50%。”[5](P121)1993年议会选举中,曾经有十位银行家担任议员。1995年,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向“我们的家园——俄罗斯”运动捐款200 万元。[7]
转型时期由于中央政权控制的削弱,加上叶利钦的有意纵容,地方利益集团兴起。他们凭借地方的经济资源、政治资源进行政治参与,与总统讨价还价,维护地方的利益最大化。他们甚至自己颁布法律,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和俄罗斯宪法相违背。从而导致俄罗斯中央权威的丧失和地方势力坐大,有令不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作为经济改革最核心的问题,产权的变更直接关系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本质和方向。俄罗斯“产权革命”的出发点是摧毁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通过迅速的私有化缔造“千千万万个所有者”并构建以西方发达国家为榜样的自由市场模式。可以说私有化得到了新兴利益集团的支持和拥护。他们积极支持激进的私有化,快速完成产权的变革,以完成对原苏联时期国有资产的合法占有。
私有化过程中由于利益集团的游说,加上政府私有化的政治目的,俄罗斯政府出台了好几项扶持金融工业集团的政策和法律。如国有资产委托管理制度,其集中表现之一就是全权委托银行制度。其实质就是金融工业集团的私有银行可以担负国有银行的部分职能,向企业发放贷款。由于政府的大力扶持,到1997年金融工业集团总数超过60 家,他们基本控制俄罗斯国民经济的50%左右,俄罗斯的产权变革基本上不可逆转。
叶利钦政府为了使得私有化不可逆转,不愿意回到过去,主导了激进的私有化。而私有化一方面带来了利益的分化,导致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造成了少数寡头控制国民经济的命脉。另一方面也在客观上逐渐形成了市场经济所需要的市场主体的多元化。在这一意义上说,利益集团促进了俄罗斯市场经济的多元化发展。
俄罗斯的市场化改革如何推进,可以说没有现成的模式。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和地方利益集团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金融工业集团具有庞大的经济资源和政治影响力。他们有时也乐于推进市场化改革。俄罗斯工业和企业家联合会(RSPP)就是一个重要的由寡头企业领导的政治游说组织。“它创立了多个任务组,每个任务组负责一个专门的改革项目:税制改革、产业政策、国际贸易、土地改革、司法改革、铁路改革、国际关系以及其他很多方面的改革。2000年以来,俄罗斯工业和企业家联合会的领导者定期与普京总统商讨经济政策、政府改革以及其他战略问题,为政府和议会提供法律变革方面的建议,还起草并促成通过了一系列重要的法律。”[8]这些法律以及相关改革的探索对于完善市场体系具有一定积极作用。
地方利益集团最关心的是经济改革模式能否较好地维护地方的社会资源。地方利益集团在转型时期探索和推行有利于本地区权益的改革模式。例如实力强劲的莫斯科集团(卢日科夫集团),其代表人物是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他的权力很大。与知识精英和其后的激进改革派不同,卢日科夫集团更倾向于探索和推行具有俄罗斯特点的渐进式转轨道路,坚决抵制极端自由化的转轨模式,并在探索中形成比较完整的转轨理论和政策。其他一些强势的地方利益集团也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程度上探索符合本地区的经济转型模式。这就使俄罗斯的经济转型模式出现多样化。一方面是由金融工业集团借助联邦中央推行激进的自由化改革,另一方面则是由一些地方精英在一定地区推行的较为稳健的改革模式。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对激进的改革模式进行修正,也使政府和民众能在各种改革模式竞争中进行理性的比较和认识。1998年后的普里马科夫政府及其后的普京总统对俄罗斯改革模式的修正就明显能看出两者对一些地方改革模式的借鉴。
利益集团对俄罗斯经济发展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拉动了俄罗斯的经济增长,有利于企业吸纳资金,参与国际竞争。具体而言表现为以下方面:
第一,俄罗斯利益集团有利于吸引国内外投资。
他们一般都有自己专门的银行和金融机构,可以发行股票、债券,可以为外国企业提供相关信息。“开拓了西方国家对俄罗斯投资的非凡渠道。”[9]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拥有庞大的资产,集中了俄罗斯国内比较先进的企业,因而具有竞争优势,容易成为外资合作的主要目标。例如1997年俄罗斯最大的天然气工业公司获得国外银行25 亿美元的巨额贷款。1996年俄罗斯卢克石油公司获得美国埃克森石油公司高达50 亿美元的合同。
第二,对市场经济体制运行发挥重要作用。
首先,它是俄罗斯市场经济中的重要行为主体,承担多种责任。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控制绝大多数俄罗斯的先进企业,在俄罗斯经济的日常运转、商品流动、百姓日常生活、参与国际竞争等方面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其次,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在企业改制中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国有企业的改革是社会主义国家市场化进程中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作为一种先进的组织形式,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集生产、营销、金融活动于一体,在资本运作、资产重组和兼并方面为国有大型企业市场化改革提供了一定的借鉴。其三,作为金融业和实体工业相结合的金融工业集团在俄罗斯商业银行体系中发挥积极作用。转型时期由于动荡的社会环境,俄罗斯实行适度从紧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导致商业银行对于生产投资不积极。“金融工业集团为商业银行在投资、信贷、结算等银行业务上摸索到一些有益的经验。”[10]
第三,推动俄罗斯经济增长。
“它把收购作为扩大自身势力的主要手段”,[11]节省了企业运作的成本,同时吸收西方先进的管理经验和技术,在企业内部形成了良性发展机制,因此具有较强的发展潜力,保持了较好的经济增长。特别是在转型时期俄罗斯经济水平和综合国力下降的大背景下,更是难能可贵。1995年,“全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实现的利润比上年增加了43%。”[12]1996年俄罗斯的金融工业集团“在全俄GDP 中的比重从2%上升到10%。”[13]
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在推进俄罗斯经济发展的同时,因为转型时期制度的失范,加上市场秩序混乱,法制的缺失等因素,特别是寡头为代表的金融工业集团主导了制度变迁,也同时给俄罗斯转型时期的经济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主要有以下方面:
俄罗斯金融寡头在转型时期一夜暴富,但是其手段往往是违规的甚至是违法的。他们的经济活动一方面导致了社会财富迅速向少数人手中集中,一方面违背市场经济的公平竞争原则,导致了市场秩序的混乱和无序。对此,罗伊·麦德维杰夫教授责问说,“他们的生意是在非常混乱的交易中进行的,透明度非常小,……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又是为什么?”[14](PP151-152)
俄罗斯利益集团造成了资产和资本的大量外流。俄罗斯利益集团致富后,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他们纷纷把资产转移到国外。“1992—1996年至少从国内转移出600 亿~800 亿美元。”[15]大量资金外流,一方面导致俄罗斯经济停滞不前,债务风险加大;另一方面也导致俄罗斯黄金外汇储备水平较低,国际收支失衡,造成国家投资饥渴和社会的恐慌。1998年俄罗斯非法外流资金达到1500 亿美元。“俄罗斯每年非法外流资本相当于其出口收入的1/4。据俄罗斯学者和专家的计算,如果能够使这些外流资金返回俄罗斯,俄罗斯的投资饥渴问题就能够基本得到解决。”[16](PP13-14)
俄罗斯利益集团在资本原始积累和扩张时期,主要集中于银行业、石油业等行业,结果导致市场生产和流通的脱节、资源配置不合理以及市场垄断的形成。例如叶利钦时期的七大金融寡头拥有巨额的财富,别列佐夫斯基个人资产30 亿美元。1998年他曾经表示,他的下属企业已控制了俄罗斯将近一半的经济部门。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尤科斯集团曾经是俄罗斯最大的私营石油集团,霍氏本人曾是俄罗斯首富。1998年,仅13 家最大金融工业集团的产值就占国民生产总值的21.94%,他们共控制了约60%的俄罗斯的大企业和银行以及媒体,基本控制了俄罗斯的国民经济命脉。由于寡头的垄断,引起了俄罗斯市场经济中市场对各种资源优化配置作用的降低。这对于俄罗斯市场经济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消极影响,其主要表现就是:俄中小企业发展后劲不足,缺乏竞争优势;现代企业制度尚未完全建立;国家对于重要战略资源和产业失控。
社会转型时期社会制度的失范和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政治参与对于俄正常的经济发展和政治民主化进程以及社会进步产生了严重的制约影响。其集中的表现就是造成了俄罗斯社会贫富差距的拉大。
俄罗斯人口约1.4 亿,社会转型中真正得到好处的所谓“新俄罗斯人”约占10%,其余的90%的人生活水平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俄罗斯普通社会学中的社会分层通常以收入的方法为基础划分,包括“穷人”、“富人”、“巨富”、“有保障阶层”、“新俄罗斯人”、“中间阶级”等等。在激进的社会变革中,“俄罗斯社会逐步形成如下的三个基本阶级:1、“上层阶级”,包括改革初靠商业、金融投资暴富的“新俄罗斯人”,有名的大企业家;2、“中间阶级”,包括小企业主和白领阶层;3、“下层阶级”,主要是工人阶级。”[17](PP258-260)俄罗斯学者B·A·列别辛按照收入水平划分了三个社会阶层:“1、富人,家庭月收入为10000 到50000 美元以上。这些人不超过总人数的1.5%。2、中间阶级,家庭月收入为1000-10000 美元之间。这些人约为25%;3、穷人,家庭月收入在150—1000 美元之间,约为70%。”[18]
俄罗斯整个社会的两极分化非常严重,一方面是金融寡头占有大量社会财富,生活奢侈,另一方面则是普通老百姓处于贫困状态。民主社会得以发展的基础——中产阶级还只是处于起步阶段。“1996年调查显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达50%以上,其中赤贫人口超过20%。根据1999年统计,俄罗斯10%最富阶层与10%最穷居民的收入差距近15 倍。”[19]可见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政治参与对于俄罗斯社会的阶级和阶层的正常分化起到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俄罗斯利益集团与国家政权相结合,通过俘获政府和内部人控制的方式,大肆侵占国有资产。伴随着私有化、股份制的制度变迁,俄罗斯国有资产被低价拍卖,大量流失。据统计,俄罗斯出售的12.5万个国有企业平均售价仅为1 300 美元。自1992年至1996年,私有化收入只占国家预算收入的0.15%,仅仅由于出售国有资产的损失就超过10 ,000亿美元。“按俄共估计,俄罗斯约有500 家大型企业被以72 亿美元的低价出售,而这些企业的实际资产要达2000 多亿美元。”[20]例如,“近两万人的利佩茨克拖拉机厂仅以150 万美元便出售给了新权贵,近3 万人的乌拉尔汽车厂也仅售180 万美元,而车里雅宾斯克拖拉机厂(5.43 万人)为220 万美元等”。[21](P485)另外根据俄罗斯官方1997年的资料统计,“俄罗斯私有化的损失总计达9500 万亿卢布,约合1.7 万亿美元,其中经济损失l 万亿美元,社会损失0.7 万亿美元。”[22]可见,俄罗斯私有化进程中的利益集团的消极影响是很明显的,其导致俄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的教训是非常深刻的。
利益集团和寡头政治成为普京执政时面临的重大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社会财富大量集中于为数不多的利益集团手中,扭曲了俄罗斯社会的经济结构和阶级阶层结构。面对以寡头政治为代表的俄罗斯利益集团,普京顺应民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普京对寡头的治理措施主要包括:
第一,经济方面。国家加强对于重要战略资源和企业的控制。以违法调查为手段,先后对三大寡头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和霍多尔科夫斯基进行经济调查。结果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逃到国外。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入狱,其控制的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尤科斯公司被强制拍卖,收归国有。第二,政治方面。普京打出了组合拳。一是颁布了政党法,提高政党的门槛,结束了叶利钦时期政党林立的格局,从而逐步规范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主要渠道——政党。俄罗斯逐渐形成了三到四个较大的政党,原来的林林总总的小政党或被取缔,或被兼并。二是设立总统特使,在全俄罗斯联邦设立七个总统特使,以加强普京对于地方的控制和中央集权,结束了叶利钦时期地方利益集团割据的局面。第三,加强媒体控制,掌握舆论话语权。叶利钦时期七大寡头基本上控制了主要的媒体,他们凭借掌握的舆论话语权,继续对普京执政指手画脚。“2000年,俄当局迫使别列佐夫斯基出售“公共电视台”49%的股份,使国家的控股上升到51%,从而控制了这个电视台。”[23]经过整治,俄罗斯寡头们基本上已纳入普京的有效控制中,叶利钦时期的寡头政治不复存在。正如英国媒体评价所说,“普京要从牛身上挤奶,却不能让奶牛闯进餐厅。”[24]
通过分析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经济影响,我们可以充分认识到利益集团的双重作用,对于正确处理转型时期利益集团和政府的关系,具有重大借鉴价值。俄罗斯权力与资本的较量表明二者之间应该存在必要的张力。一旦失衡,资本做大而中央政权弱化,将会出现寡头干政的现象,而资本俘获国家权力,就会影响政治和经济,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一方面,政府对于利益集团的积极作用需要发挥,但是另一方面政府不能自由放任,需要加强对利益集团的监管和规制,防止出现政府俘获的现象以及在所有制改革中的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现象。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具有重要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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