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明旭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北京 100872)
人道主义若干命题评析*
——兼论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关系
桑明旭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北京 100872)
在大力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今天,理清“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尤为重要。“人道主义”基本命题包括“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等等。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来看,马克思主义只是在有限的意义上才肯定“人道主义”的这些基本命题。从理论本质来看,这些命题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是根本对立的。因此,将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联姻,并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人道主义”,是不符合理论事实的。
人道主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若干命题
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道主义”联姻,并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人道主义”,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马克思主义哲学运动中兴起的一种思潮。这一思潮的产生和发展,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深入发展,在承认“马克思主义肯定人的价值、人的权利”、强调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着异化根源等方面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在“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名义下,这一思潮传播了许多非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模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殊本质。在着力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今天,对“人道主义”基本命题进行历史唯物主义解读,进而理清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道主义”的关系,依然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
“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是“人道主义”价值观的基本命题。这一命题是由康德提出的,康德在其著作中多次阐述该思想。在《道德形而上学的基本原则》中,康德说:“在行动中,要把不管是你自身还是任何其他人的人性都永远当作目的,永远不能只当作手段。”[1]在《实践理性批判》中,康德说:“在这个目的秩序中,人(与他一起每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就是自在的目的本身, 亦即他永远不能被某个人(甚至不能被上帝)单纯用作手段而不是在此同时自身又是目的。”[2]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指出:“人就是这个地球上的创造的最后目的, 因为他是地球上惟一能够给自己造成一个目的概念、并能从一大堆合乎目的地形成起来的东西中通过自己的理性造成一个目的系统的存在者。”[3]
马克思主义如何看待“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呢?马克思主义在以下两种意义上肯定该命题。在人与“神”的关系上,人是为了人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神”的利益而活动;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自然的利益而活动。在这两种意义上,可以暂时撇开人与人在利益上、价值观念上的对立,肯定人的利益是人所追求的最高价值,人是自己活动的目的,人不是为“神”和自然服务的手段。
“人道主义”是在反对宗教神学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宗教神学贬低人的世俗利益,把人看得很低,认为人的最高利益是升到天国。在反对宗教神学的意义上,“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具有积极意义,马克思主义对此表示肯定。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活动是追求着人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神”的利益,人不是为“神”生活而是为人自己生活,人也不是“神”显现自己万能的手段。在反对宗教神学上,马克思主义可以和“人道主义”达成“统一战线”。但这里的“统一战线”具有特定的限度,“人道主义”站在抽象人性论的立场上反对宗教神学,马克思主义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批判宗教神学。在反对宗教神学意义上肯定“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不能说明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如同不能把“人道主义”等同马克思主义一样,也不能因为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在某些问题上具有共同语言,就将马克思主义等同“人道主义”。
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上,马克思主义进一步承认“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人通过改造自然而创造人自己的生活,人改造自然的目的是为了人的利益。在历史上,“人道主义”主要是在人和“神”的关系上强调“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一般不是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上强调该命题。“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并不必然对立,它同时也可以是一种自然主义。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就是一种自然主义,它坚决反对人站在实践立场上去改造自然,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上,并不认为人是最高价值、人是目的、自然只是为人服务的手段。青年马克思曾经也是一位“人道主义”者,但他同时声明:“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同于自然主义,等同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同于自然主义……”[4]可见,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上,是否承认“人是人的最高价值”,并不是“人道主义”和“非人道主义”的主要区别。“人道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主题是人,马克思主义关心的是人而不是自然,所以,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这一论证缺乏逻辑根据,因为“人道主义”并不必然否认自然主题。
离开上述有限意义并进入对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人的价值观念考察时,马克思主义就不再肯定“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了。该命题在考察人与人的关系时就完全变成抽象的命题,是一种非科学的唯心主义的历史观。
“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不是对历史上人的价值观念的正确揭示。离开在人与“神”、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有限意义,涉及人的具体价值观念时,“人是人的最高价值”就是错误的命题。任何价值观念都是人的现实利益的表现。人处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人的价值观念是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资产阶级有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念,无产阶级有无产阶级的价值观念,它们在本质上是对立的。资产阶级并不把“人”的价值放在第一位,而是把自身利益(包括私人利益和阶级利益)放在首位。历史上的“人道主义”,在口头上都把“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但在实际中都不过反映资产阶级的利益。西方发达国家强调他们的行为是从“人”的利益出发,但背后支配他们的行动的仍然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国家利益、阶级利益等)。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运动也不是从“人”的利益出发,而是从无产阶级的利益出发。由于这个阶级的解放同时也是人类的解放,在此意义上才可以认为无产阶级代表着人类的利益。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社会历史条件的发生根本变化,阶级不再存在,“人是人的最高价值”才有意义,每个人才会把全面发展自己的能力作为最高目标。“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也是这样,作为对历史的一种理解,是对历史上活动着的人的价值观念的歪曲。生活于不同社会关系、利益关系中的人,总是把自己的利益看作目的,把他人当作达到自己利益目的的手段。奴隶主把奴隶当作工具,地主租地给农民以收取地租。资本家把资本利益看作最高目的,把工人甚至别的资本家看作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不是实然性命题,而是应然性命题。它看到,人在历史现实中并不是把人的价值(人的真正本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放在第一位,而是把物质利益、把私人利益放在第一位,人做了物的奴隶,人异化了,现实的人成了非人。但它没有分析现实历史运动的客观根源,分析造成异化的客观历史条件,只是假设了一个应然状态:人应当把人的价值放在第一位,应当把人看作目的不是手段。历史上人之所以会成为非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只要人认识到这些,就能真正成为人,现实世界将会成为“真正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人都得到自由全面发展。撇开具体历史条件和历史进程,抽象地假设这种应然状态是不科学的。作为对历史的批判,“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在实践中是苍白无力的。这种批判方式是一种唯心主义历史观:从“应有”出发,把观念看作是历史运动的根本原因。“人道主义”不从现实出发理解观念,而从观念出发理解历史;不把观念看作是存在的反映,而把存在看作是观念的表现。这种历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截然对立。
“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是比“人是人的最高价值”、“人是目的不是手段”更为基本的“人道主义”命题,体现“人道主义”最本质意义。在西方“人道主义”思想发展过程中,费尔巴哈明确提出了这一思想。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也有类似表述,他说:“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5]
这一命题和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关系呢?同前一命题一样,在人和“神”、人和自然关系的意义上,马克思主义肯定“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即人的本质不在于“神”和自然,而在于人自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也是在反对宗教神学中提出的。在宗教神学中,人的本质是上帝。费尔巴哈批判宗教神学,认为人的本质不在上帝,上帝的本质在人,上帝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人的本质在人自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马克思主义也反对宗教神学,也主张人的本质不在神,而在于人自身。人道主义一般并不在人和自然相对立的语境中讲“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人道主义也可以是自然主义。费尔巴哈就认为人和自然并不是独立的,而是统一的,自然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和“自然是人的最高本质”不矛盾,实际上是同一命题。马克思主义认为不能从“神”中寻找人的本质,也不能从自然寻找人的本质。人固然有自然本质,但自然本质并不是“人之为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在人自身,在人的社会关系。从这个意义来,马克思主义在“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理解上比费尔巴哈走得更远。
“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在人和“神”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中仅仅提示寻找人的本质的思维方向,没有揭示人的真实本质,也没有揭示思考人的本质的根本途径。人的本质不在“神”,但可以归结为自然;人的本质不在自然,但可以归结为理性,也可以归结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把人的本质归结为自然、理性、“自由自觉的活动”,人的本质仍然是一种抽象的非历史的“类本质”,即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这正是一切“人道主义”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作为“人道主义”最本质命题,“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包含着对人的本质的抽象、非历史的理解。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对“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是否定的。马克思主义认为,在人和自然相区别的意义上,人的本质是劳动和实践,在人和人相区别的意义上,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后,抛弃了“类本质”的概念,不再重提“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不只是用词上的简单变化,它表现马克思思想发展的质的飞跃。
“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一命题对人的“类本质”的规定也是一个应然命题。“人道主义”并不认为历史上和现实中生活的人已经具有了“人”的本质,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历史上和现实中的人是失去“类本质”的人,是异化的非人;但是人作为人,理应具有自己的“类本质”。“人道主义”以“类本质”为尺度去批判社会现实,实际上是以理想、观念去要求历史做出改变,是一种典型的唯心主义历史观。
可见,在人的本质问题上将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划等号是不科学的,逻辑上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方面,将马克思主义看作人道主义,就不得不对人的本质作抽象的理解,并以“类本质”为尺度评判历史。另一方面,坚持马克思主义,必须承认历史唯物主义“现实的个人”的系列观点。历史唯物主义主张人是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发展的,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异化是在特定现实关系下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消灭异化的根本路径是具体历史条件的改变。如果承认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人是具体的历史的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就不能将“自由自觉”作为人的类本质。对人的本质作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不可能得出“人道主义”的结论;坚持“人道主义”,只能对人的本质作抽象的非历史的理解。
“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是将“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联姻的重要根据。原因是:“人道主义”是从人出发,马克思主义也是从人出发,二者有相同的出发点,所以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可以有三种解释:一、人是马克思主义的主题,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的学说;二、人是马克思主义的目的,马克思主义为了人的解放而研究人的学说;三、人是马克思主义据以解释现实世界的基本依据。
从理论研究“主题”意义来看,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都是关于人的学说,人是它们共同思考和研究的对象,两者都是“关于人的学说”。但研究对象上的共同性只能规定学科的共性,根据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都以人为对象这一点,只能推断出“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是某种“人学”,并不能推断出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作为一种学说,是对人的一种特殊理解,其基本的观点是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本质”、“人是人的最高价值”、“把人当人看”。马克思主义对人作多方面的理解,其基本观点是:把人理解为实践的存在物,生产活动是人类基本实践活动,生产方式是人类发展的基本动力,生活于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关系中的人有不同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因此,不能根据人是马克思主义的主题来断定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
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都将人的解放作为理论目的。但“人道主义”要求无条件地解放人,把所有的人解放为人。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解放是一个历史过程,历史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人的解放过程的一部分,但又没有把人立即无条件地解放为人。马克思主义是无产阶级解放的学说。无产阶级的解放是一个历史过程,只有具备实际条件后,无产阶级解放才存在可能。可见,不能仅仅因为“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重视人的解放,就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的解放的两种对立的学说。
“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的根本意义在于规定了马克思主义解释现实的基本依据。理论出发点的区别是哲学路线的基本区别。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在哲学出发点的共同性在于不是从“神”出发来解释人,而是从人出发来解释“神”和人自己。离开这一点,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在出发点上的对立就会立即显现出来。作为“人道主义”真正出发点的人或人的“类本质”,并不是现实的人,只是抽象的人。这个出发点,规定了“人道主义”的真正本质,使得人道主义只能是一种唯心主义历史观。马克思也明确指出新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人,但他强调这个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从事实际生产活动、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这个出发点,规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从哲学出发点来看,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是根本对立的。
“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是“人道主义”的实践要求和处理人与人关系的基本伦理道德准则。马克思主义可以在有限意义上肯定“人道主义”的这一伦理道德原则,这个有限意义在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同类关系。
人与人的关系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其最低、最一般层次上的关系是同类关系。从该层次上看,我们都是人,不是兽,是同类。人与人在该层次上的关系,主要是由“人道主义”揭示的,“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在近代以来逐步成为处理同类关系的基本准则。在这个界限内,不分阶级、民族、种族、性别、年龄等差别,唯一的要求是把人当人看,把他人当作我们的同类来尊重、关心、爱护。当同类遇到危难时,应当施以救助,而不管其职业、地位、信仰、民族、种族、性别、年龄等等。在社会主义中,无产阶级处理人与人的同类关系时也承认并实行“人道主义”原则,这就是所谓的“革命的人道主义”,即革命阶级也会实行的处理人与人同类关系的“人道主义”。
但问题在于,同类关系并不是人与人之间基本、最本质的关系。私有制产生和阶级分化以来,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成了最基本、最本质的关系,它影响和决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其他关系,同类关系也被经济关系、政治关系、民族关系、国家关系所掩盖、淡化、扭曲。超出处理同类关系,涉及到处理其他现实关系时,“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的原则就不再适用。阶级社会中,人并不是被当作人来看待,而是被看作奴隶、农民、工人等,被看作是敌人或朋友,要求“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显然是荒谬的。不能要求剥削者、压迫者把被剥削者、被压迫者只当作自己的同类来看、来尊重和爱;也不能要求被剥削者、被压迫者把剥削者、压迫者当作人来看、来尊重和爱。“人道主义”抹杀人与人之间的现实差别,在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时,是不合理、不现实的,是虚伪的理论。
在将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联姻时,“人道主义”有时不同意“把人当人看”、“尊重人”、“爱人”看作是处理人与人的关系的最高原则,它同时肯定“革命原则”、“暴力原则”、“社会主义原则”,把“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说成是“革命的人道主义”、 “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但实际上这是把“人道主义”泛化,把它视为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本准则,因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一切都归入了“人道主义”的范畴。这样一来,无产阶级用暴力革命反对资产阶级、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消灭敌人也是实行“人道主义”;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国家反抗帝国主义侵略,也是实行“人道主义”;搞社会主义改革、实行市场经济,也是实行“人道主义”。“人道主义”实际上成为无所不包的东西,成为处理人们之间一切关系的基本准则。但“革命的人道主义”、“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都是错误的,其概念本身就存在自相矛盾。“人道主义”合理界限正在于不考虑阶级差别,不考虑革命者还是反革命者,仅仅把人当人看;而革命,恰恰不是把人当人看,而是一些人把另一些人看作是敌人,用暴力消灭另一些人、压迫另一些人。在能够实行“人道主义”的界限内,没有革命和反革命的区别,在需要区分革命和反革命的时候,不能实行“人道主义”。“革命的人道主义”只能是革命阶级实行的“人道主义”,而不能是“革命的人道主义”。同样,“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只能是无产阶级在处理同类关系时实行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只能是指社会主义国家在处理同类关系时实行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在一定限度内肯定“人道主义”的伦理道德准则,但不同意把其泛化为处理人与人关系的普遍原则、基本原则或最高原则。
异化理论是“人道主义”基本思想的最集中体现,这一理论的基本命题是:异化是人的存在和本质的分离。“人道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联姻的最重要原著根据是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劳动理论。马克思以前的“人道主义”,把异化理解为人的存在与人的“类本质”的分离。费尔巴哈认为,上帝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只要人们认识到“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上帝的本质是人,宗教异化就能消除,人就能成为人。“人道主义”的异化观,集中体现其历史观的唯心主义性质。
“人道主义”的异化观也是马克思1843—1844年间批判现实和论证共产主义的基本思想武器。马克思比费尔巴哈前进的地方在于进一步考察了劳动异化。对劳动的关注,引导马克思来到了唯物史观的入口,马克思后来正是通过对劳动的分析创立历史唯物主义。但马克思在1844年对异化劳动分析的基本立场是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思想。马克思此时的异化理论(“异化”概念、异化与私有制关系、异化根源、异化评价等),与马克思1845年以后的异化理论是对立的,马克思1845年以后也明确地批判了这种异化观。
将马克思主义看作“人道主义”有许多原因,其中文本依据上的错位是一个重要原因。根据马克思早期的著作来理解马克思主义,进而将马克思主义看作“人道主义”,是文本依据上的严重错位。马克思并不就是马克思,马克思的思想并不就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能简单看作是量变过程,其间有质的飞跃,存在一个从非马克思主义向马克思主义发展的过程。借口反对西方某些学者制造“两个马克思”的对立来否认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变化,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对于马克思早期著作,应当作具体的历史的分析,不能因为它们是马克思的著作就把它们视为马克思主义的著作。马克思早期著作,特别是马克思1843—1844年间的著作的思想因素是复杂的,体现着两种思想因素:一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萌芽,二是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思想,马克思自觉意识到并作为其主导思想线索的是人本主义思想。在确定马克思这一时期思想发展的总体性质时,应当注意以下事实:一、马克思在这个阶段上表现出对费尔巴哈的强烈的“迷信”、崇拜,还没有提出批判费尔巴哈的任务,批判费尔巴哈的任务到1845年才提出;二、马克思自觉意识到费尔巴哈的著作是共产主义学说的哲学基础;三、马克思这时的异化理论表现出的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而是历史唯心主义,与1845年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是对立的;四、马克思这时不仅没有明确将自己的哲学叫做唯物主义,还还表现出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二元对立的思想,1845年以后马克思才明确地、坚定地称自己为唯物主义者;五、马克思这时明确把自己的学说叫做“人道主义”,而1845年以后,马克思就放弃了这一名称,对“人道主义”持强烈的批判态度。注意到这些事实,就不会将马克思这一时期的著作当作马克思主义著作。这些事实表明,马克思1843—1844年间思想的总体主导逻辑是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必须超越和清算费尔巴哈人本主义,马克思的思想才成为马克思主义。
[1][2][3](德)康德.三大批判精粹[M].杨祖陶,邓晓芒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92、380、257.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20.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
(责任编辑:木 杉)
本文是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15XNH123)的阶段性成果。
2014-12-24
桑明旭(1984-),男,江苏东海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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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071(2015)01-0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