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简
一
“不会吧?你们平时都不亲吻?”熊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的时候我窘得差点把头埋到餐桌底下去。邻桌有人侧目,飘过来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层意思。我用手推搡熊宝的手臂示意她噤声,她一副不以为然样。
“有什么呀,姐这是碍着谁了。”20好几的大姑娘愣摆出一副犀利姐的样子,我收语,紫杉在一旁含着一口玉米汁“吃吃吃吃”地笑。
今天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聊着聊着就把话题聊到了亲吻这件事上。紫杉是我闺蜜,而熊宝是她一走得比较近的小同事。其实要说这小熊宝也不算小了,80后里面的老大姐,跟我们也就隔开了那么三五岁。
紫杉在我面前是这样评价她的:这大女孩呀是属于那种神经比较大条,个性比较天真,处事比较奇葩,为人呢就比较洒脱型的。
我知道紫杉嘴下是留了口德的。
三两语她说完熊宝,就把话锋转向了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点惨兮兮的吗?整个一封建社会受婚姻压迫的女人一样。你啊,睁眼看看现今是个什么世界。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很无辜地借着甜品店雪亮的玻璃瞄了一眼自己,透明玻璃上的人儿一切安好,咋看着也不像是坐着时光机误闯而入,怎么跟这世界就有了代沟了?
于是,我跟紫杉的两人之约就多了一个成员。我对紫杉的安排有种摸不着头脑的疑虑,但我习惯于她的安排,我想她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在我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里注进一些新鲜空气罢了。
“姐。”
我学着紫杉埋头于眼前的玉米汁时熊宝的头探了过来。
“你跟姐夫那个的时候也不亲吻?”
我差点没被一口玉米汁给噎住,抬眼看到熊宝一张求知欲旺盛到了极致的脸都快贴到了我的脸上,一双画得像极了熊猫眼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牢住我。我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着用自己略显虚弱的目光对接上她的强悍目光。我心里盘算着,怎么着我这三十好几的已婚妇女也不能败在一个未婚女孩身上吧?即便是这个未婚女孩的经历和阅历都很有可能要高过于我。于是,我用相当凝重而又十分镇定的表情对着熊宝作了肯定的回答。
“天哪,这怎么可能啊!”熊宝不可思议的神情夸张到了极致,我赶紧用手势做了个拜托的请求。“小声点。”我真怕她把一整个餐厅的人都给招了过来。
还好熊宝给了我面子,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姐,我说你是不是得找个情人了,就这日子你能过得下去?拜托,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悲催了吧!”
我终于明白紫杉给予她的评价了,眼前这熊宝可不就是奇葩一朵?我用无比复杂的心情望向一旁的紫杉,这一会,她的眉开眼笑里横竖看着都透出一股子不怀好意来。这家伙,我心里想我是不是着了她的道了?这熊宝就是她想让我看的现今的世界?
“姐,你说你跟姐夫没有亲吻到底有几年了?换句话说,你们究竟有多久没有做亲吻这件事情了?”熊宝真是个好学又好问的孩子,就亲吻这一个问题,这会她偏偏要帮你折腾出十万个为什么来。
到底有多久没有亲吻了?五年,六年?还是八年,十年?我的思维还是不由自主被熊宝的提问拽了过去。熊宝在我心上吐了一根丝,丝的一头是她关于亲吻的十万个为什么。
二
照例,他到家的时间是深夜11点半以后,而这时的我还流连在一档午夜言情剧里,甚是无聊的剧情,我却安坐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还不睡?”这台词每天都一样,这情景是反复倒带的老电影。
他习惯每天泡在他朋友的浴室里玩,打升级。跟我在家津津有味看言情剧一样,他们是几个大男人津津有味地折腾着四副扑克牌,且折腾得是有声有色,还兼带着硝烟四起。
我有几次也被他拉去观战,有一刹那的感觉我像是到了某部战争片的现场。男人们的吞云吐雾在小小的包厢里制造出硝烟弥漫,动辄他们就会因为对家出错一张牌而争执得面红耳赤,喉咙叫嚣着,青筋鼓胀着。我有时候看着感觉害怕,这好好的一场娱乐活动怎么搞得像要打架一样啊?可牌局完了,这些个男人又一个个正常起来了,当然,话语间还在讨论着牌局的输赢胜负,言词间还或掺杂着几个粗字,吵吵闹闹嘻嘻哈哈间就约定了明天的牌局,不见不散,再论高低。
再后来,我再不肯去看他打牌,那样的地方,吸足了二手烟,连带脑袋里回来还得“嗡嗡”老半天,实在不是个好的去处。
他钻进被窝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凉风,冷飕飕地让我打了个寒战。然后,他拿过遥控板换了台。“整天看这个,有什么好看的,看新闻吧。”我没有说话,由着他换了台,只是,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心里立马就接了招。“那你整天在浴室打牌,又有什么好打的?”但这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来,我知道这话要出口就带了不小的火药味,还有,这话太像一个怨妇的口气,我不喜欢。
我拿过遥控板直接关了电视。“睡吧,明天还得上班。”他专注凝视前方的眼睛往我这边拐了一拐,没有说话,在被窝里伸手搂过我僵直的身体,我略微挣了下,还是顺势偎进了他怀里。
今天我只把窗帘拉上了一层白纱,因为今晚的月色很好,这么好的月色里这夜应该算是个良辰吧。
熊宝白日在我心上吐上的那根丝忽然搅动起我内心里一些热烈的情绪,缠缠绕绕牵牵绊绊地,从心头攀上我的肌肤,又攀进我的眼睛里,然后那根丝从我的眼睛里一直攀上月光下他丰润的双唇。他的唇丰润红泽,是男人中少见的好看唇形。我目光里长出的丝死死黏在了那两瓣性感的唇形上,心上热浪翻滚,有一种渴望伴随我急促的呼吸开始摇曳多姿。
他却忽然很大力地翻了个身,“睡吧,不早了。”浓浓的烟味像一阵硝烟在卧室的方寸空气中弥漫开来,月光铺开他侧身后大片的阴影,我的身体倏然被覆盖进一片沉郁的阴影里……
三
日子没有丝毫改变,波澜不惊,眉眼温顺得像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寡淡、安静、规律、平和。可是,我才三十几岁,我不是老妇人,我是依然有着鲜活靓丽的年轻少妇。我的生命中为何就早早失去了那一个吻?热烈的、温情的、缠绵的、甜蜜的一个吻。
我不知道是熊宝的话诱惑太大还是我免疫力太低中了那话的蛊,我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流连在有关于吻的事和物上。静态的、动态的,真实的、臆想的,有时候是电视屏幕上一个亲吻的画面,有时候是一篇文章里有关亲吻话语的一两句描述,而更多时候是夜深人静时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些幻想。那是一幅极其旖旎煽情的画面。我渴望有一个深情缠绵的吻来唤醒我周身平庸安眠着的细胞,那该是一种多么快乐和幸福的场景啊!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越发感觉我的唇焦躁干渴,这时候,我会用我的舌尖轻轻舔舐滋润它们一下,而此刻我身旁的他,总是在表情木然地酣睡着。
他在外流连玩耍的时候我不再早早上床,像个菩萨一样端坐着观看一场又一场无聊的言情剧,看得心上起了厚厚的茧子,把好端端一些正自柔软着的岁月生生拽入了老龄化的生活,一潭死水一般重复着同一种麻木的生活。
我开始上网,并很快有了网瘾,我只是赶着他回家的点早一刻上床,其他的时间我用电脑来填充心头无来由的那一种空虚。
我在空间码字,不过是些小女人的情态,顺带卖弄着几分小小的才情,而那字里行间又或许透露出了太多寂寞失落的情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潜意识里在张开一张网,等忽然有个人像条鱼一样游入了我的网中,我才发现,看似偶然的一些事件其实是自己的心早作了安排。
这条鱼是个诗人,他在我的空间里留下深深浅浅游过的痕迹,掀起微微颤动着的波澜。我的每一篇文后他都会附上一首诗,才情的、知音的、美丽芬芳的,还略带着煽情的诗。
终于有了交流,起先是在空间里的文来诗往,后来就在线上说了话,很熟稔的朋友一样的感觉。我想我骨子里是喜欢才子型的男人的,关键是这男人在以后交往中的视频里还是那么的帅。成熟、儒雅、才华、温柔,当这样一个男人在键盘上敲下“我喜欢你”这几个字时,我的心慌乱间竟然漏跳了几拍,我真的找不到我要拒绝他的理由,我内心压抑着的小情绪不可遏制地泛滥汹涌起来,在他一日日优雅的文字撩拨下。
我终于在他荧屏上传递过来的这样的话语前彻底乱了阵脚。他说:雪儿,我要到你的江南,去看丁香花一样的你。
说话的他在遥远的北国。
四
无端端地我给自己找了一份心事,诗人的浪漫和热烈这一会表露无遗,荧屏后的我有了招架不住的感觉。而更要命的是我在坚决拒绝他的背后内心里却涌起了潮水般的渴望,一浪一浪的,冲击着我勉强支撑住的清醒和镇定。
诗人每一次网聊后的落款语都是:吻你。鲜红的字体,我忽然感觉那个“吻”字就像我心上扒开的鲜红色的伤口,又像是色泽艳丽的一朵红色玫瑰,让我慌乱不堪。
“紫杉,我该怎么办?”我在网上跟紫杉求教,而透露出来的心情却是迫切地求救。
紫杉避开了我的问话,她说明天我们老地方喝茶。
老时间老地点,我先看到的是花枝招展的熊宝扭着莲花步裹着一阵香风迎面过来。
“姐,紫杉会情人去了,我先来跟你唠唠。”熊宝这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一见她,无来由地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汗。
“我好像听紫杉说你跟男朋友旅游去了,怎么没去啊?”
“男朋友?姐,你说的是哪一个男朋友?”
我只是想找个聊天的话题,却不想挖了坑把自己栽了进去。哪一个男朋友?我怎么知道她有几个男朋友啊?我把到嘴边的话往喉咙里吞了吞,言多必失,对于熊宝这号主,少说话比多说话好,不说话肯定又比少说话好。
我的沉默并不能阻止熊宝的言辞滔滔,这孩子有着超级旺盛的说话欲望。
“姐,你说婚姻是什么?就说你吧,表面上看着家庭是和美的,可你跟姐夫竟然连亲热都不带有一个吻的,我这一想啊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好地熊宝的话就攀上了我,话题还是老生常谈关于那个亲吻的事情。
“你看我现在不结婚多好,可以自由恋爱,可以自由选择。姐,婚姻是需要爱情的,可爱情呢又是需要激情的,你们的吻丢了,其实也就是说你们的爱情和激情都丢了,这可不太好,这样下去,姐你的婚姻可保不住哪天就丢了。”熊宝的摇头晃脑里一派杞人忧天的焦虑,我真心感觉对不起她,我不该把这样一个难题抛给她,让她如此纠结不堪,劳神费心。我甚至能想象出她背地里被我这个超乎人性、超乎常性的问题折磨得寝食难安的模样。
“姐啊,你得赶紧想想怎么样找回激情,至于爱情不爱情倒也无所谓了,你这年轻轻的,可不能就这么一潭死水一样活着哦。”
“姐,我跟你说,我说紫杉去会情人了,这话是玩笑,可也是事实啊,你们是闺蜜,你不知道吧,紫杉活得比你明白多了,你说她老公一年到头在外边能着家几天啊?紫杉跟蓝颜可从未断过,咱的肉体可以为家庭和老公守住,可咱的精神得对得起自己啊。”
面对滔滔不绝的熊宝,我表面上努力维持着优雅的沉默,可我的内心还是不由得被她激情言说着的话语给惊动了。
“紫杉语录你知道不?你们是闺蜜,可是你太传统也太拘谨,所以紫杉呈现给你的永远只有一个面,这个面其实也就是人们所谓的正面形象吧。可是,人生苦短,尤其是我们女人的人生,我们要不懂得好好爱自己,那就活该你成秦香莲了。紫杉跟蓝颜交往的宗旨就是:我们可以暧昧,可以牵手,可以拥抱,也可以亲吻,但是绝不可以上床。呵呵,这就是紫杉语录,姐,好好品品,你这么聪明,你懂得的吧?”
熊宝连珠炮般的话语像一颗颗豆大的雨珠夹裹着雷电落在我心旌荡漾的心湖上,我忘了要怎样来维持我的镇定和优雅,我的思绪跌落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急促的思考,浮想联翩,脑海里一层粘稠的浆糊逐渐稀释开来,被那雷霆般的话语打出一片清明的颜色来。
紫杉姗姗来迟的时候,熊宝已经奉了一个电话的召唤蝶一般地飞了,走前,她凑我耳边故作神秘地唏嘘“我勾引别人是我的事,可他们要爱上我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嘻嘻哈哈的笑声里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愿意落下她红尘寻爱的脚步。
紫杉目光炬炬凝视我的眼眸里有洞悉一切的明了,而此刻我眼中的她却甚是新鲜和神秘。她唇角微微上扬着,有一种神采是我晦暗的面容永远无法比拟的。她说:“雪儿,婚姻是一张网,即使是我们心甘情愿游入,可有一天我们在这张网里透不过气了,我们就得自救,我们得为自己寻找一口新鲜的空气,来延续我们枯水般婚姻的生命。”
而之前,我眼中的紫杉夫妇是我周围夫妻间的楷模,那一种恩爱和亲昵,媲美每一对恋爱中的人儿。
我一时迷茫,许久,拿起包讪讪地跟上紫杉的脚步走出甜品店。
“对了,你老公现在每天晚上还是在外面玩牌?”
耳边隐约飘来紫杉的问话,我在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后却发现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好端端透出些辽远的意味深长来。我看到她丰润艳丽的嘴唇又微微蠕动了几下,绵软的手掌忽然握上我冰冷的手指。“雪儿,偶尔的时候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休一个假,只记住,看好自己的肉体便好。”紫杉甜美的声音与以往透着几分不同,陌生,却跳跃着一种弹性,安抚鼓动着我某根紧张着的神经,让其在妥帖温顺地放松平和之下又隐隐燃烧起一份激情。
五
他的牌局时间不知为何越来越晚,从以往规律性的11点多到了12点多,甚至有几次过了凌晨一点多。
他回来时我的规律却没有丝毫改变,他推开房门看见的,永远是我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电视屏幕,那种目光虔诚到有了几分深情,就仿佛我眸中的电视,就是我的爱人,我深爱的情人。
“说了不用等我,你睡你的就好。”我想他是误会了,我是在等他吗?11点多些我与诗人道过晚安下线,这时候我的情绪有几分激动,诗人一遍遍说着要来看我,熊宝和紫杉的话语在我脑海里群魔乱舞般躁动着张扬着,而我偌大的家空空荡荡的,冷清、寂寥、孤独吞噬着我单薄脆弱的神经。
“你以后能不去打牌吗?”这句话我问得很突兀,透过电视屏幕忽明忽暗闪现过来的光线,我看到他的脸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什么?”可接着他呈现出一脸的讶异,倒仿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去打牌也可以,只是不要天天都这么晚。”我的声音弱了下去,就仿佛我真是说错了什么话。我心头涌上一层羞赧,我感觉这一刻是在向他哀求着什么。
“唉,你知道的,有时候他们输了,不肯歇,脱不了身,你不用老是等我,先睡就好了。”他僵着的脸上有明显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转换,一阵窸窸窣窣脱衣上床,在我按歇了嘈杂的电视时,他的声音却又突兀地响起。“我也就是打打牌,你别想太多。”这话出现得有些奇怪,我在被窝里转过头想看此刻说话时的他,可今晚没有月亮,他的表情笼在一层黑暗里,我的目光落了空。
我终于失眠了,直到天光发白时,我的眼睛、我的思想,包括我的身体都无比清醒地醒着。眼睛和思想我可以借着夜色伪装得很好,可是清醒着的身体我却无法伪装,它辗转反侧,终于在天光未明时惊扰到了枕边人。
他的身体压过来时我想他是不是误会了,我的身体只是因为失眠而有些躁动不安,而此躁动非彼躁动。
可是,他永远都是这样直接并且迅速,在我还未来得及表露我的情绪时,他自以为是地安慰了我。而在这份仓促急躁的安慰里,我心底某些压抑着的热烈情绪却很不争气地涨了潮,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焦渴已久的唇陡然涨起了欲望。
我第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用一种强吻的姿态,吻上去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旋啊旋的都是熊宝的话:婚姻里没有了吻就是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激情也就是没有了爱情,那没有了爱情的婚姻姐你说最后会怎么样呢?
我很努力地想找回一点激情,可是他的唇却在躲闪,事实上在我的勇敢努力下,我的唇只是与他的唇发生了很别扭的碰撞,很快,他的唇就慌慌忙忙闪到了一旁。像急着找一个由头摆脱我的强吻一样,他很突兀地从唇间吐出了几个字:“过两天我要出趟差。”
“啊?”我热烈燃烧着的唇上落了几滴冰点。
“就两三天,要不你可以去妈那边住,又或者把丫头和妈接过来。”
“哦。”我的声音落在他一个安慰性的怀抱里,寡寡淡淡的,再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天光明亮起来,我看见他的脸色一片晦涩黯淡,而我呢,我走进盥洗间立在镜子前细细端详自己。失眠的脸色在我迷蒙的视线里蒙上了一层夜色,晦暗沉郁,而那唇色更是一派灰白,失了血,又像是人为地缚上了一层干石灰,细细开裂着的纹理里还隐约泛现出一缕暗青。
六
我为自己买了一管口红,樱桃熟了一般的颜色。化妆柜上的女孩殷勤地拿来一面镜子,用双手举着笑颜如花地立在我面前。
我真的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有涂过口红了,时光里不经意间流失的东西太多太多,这一刻我无暇去梳理那些岁月枯败的枝枝蔓蔓,这一刻我的心思羁绊在了手上这一支娇滴滴颜色艳丽的口红身上。此刻,我擎着它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栗,在对面艳如桃花的青春女孩的笑颜里,我对着那面明镜将手中握住的娇艳一点一点涂在我的唇上。在我近似虔诚的眸光里,我看见我灰白晦暗的唇色慢慢亮了起来,刹那间芳华如花绽放。
他说他出差的行程就在今天下午,中午回来吃饭。
我无意安排一餐浪漫的烛光午餐,我只是炒了几个小菜,精精致致的,清清爽爽的,然后我也把自己收拾得精精致致、清清爽爽。我的唇边一直不知觉地衔着一丝笑,因为,我在盥洗间的镜子前站了许久,抹上口红的我的唇娇艳美丽得就如一朵花期正艳的鲜花。我的目光在镜中那两瓣娇艳的花瓣上痴缠了许久,有一小刻的冲动,我想温柔地衔住那朵花瓣,就像记忆久远里的曾经。那时候他还在外市工作,那时候我们新婚燕尔,那时候他一星期回来一次。来或走,他都会把我紧紧地拥进怀里,一个吻仿佛要吻到骨髓里面去,他的唇上更像是黏上了胶水,每一次离开都有着藕断丝连般的绞缠和难舍。
那么今天呢?他埋头佳肴饕餮时毫不吝啬口中的溢美之词,只是,他的目光和语言都过于专注在桌上这些精致清爽的菜肴上了,至于一旁今天也颇为精致的我,他理所应当地忽视而过。
“还是老婆的爱心饭好吃,这出去几天我铁定要怀念家里的饭。”
“那么家里的人呢?”
我想我的不悦之色已经很明显地摆在了脸上,可是,他提起了简单的旅行袋,走过来拥了我肩膀一下,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我脸上停留哪怕一秒钟,只说了句:“我两三天就回来。”那短促的话音被一声沉闷的门响声重重地压了下去,像一块石头訇然倒在了我的心上。
这时候,网上的诗人说:我明天飞到你的城市,你不见我,我就在你的城市里一直等。
有意无意间我跟他透露了我老公出了差,在那扇铁门闷响后的半小时后。
七
我选择了在风光秀丽的竹海见诗人,我想那一个地方更符合我心中的精神之旅。
对着镜子我在唇上抹上那点娇媚颜色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跟别人去上床,我只是去重温一下恋爱的感觉,找回那在岁月里被无情放逐的激情,还有那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诗人一如荧屏里见到的那样儒雅还那么帅,他迎面向我走来的时候,阳光跳跃的光点打在他的脸上,我一刹那间有些恍惚,这个人就仿佛从我青春里的一个梦中走出。
相见很美好,没有想象中的拘谨,更没有别人说的见光死。
可是我还是拒绝了他邀请我去洗温泉的建议。那样近乎于赤裸相对的地方,太容易滋长出肉体上的欲望。而我要的并不是欲望交缠的肉体,我要的只是一个绵长深情的吻而已。
诗人很有风度地笑着,他牵过我的手,与我漫步在竹林小径。
竹林幽静,和风习习,鸟儿清啼,漫步其间,那心儿想不醉都不行。
在一处竹林茂盛处诗人停住了脚步,他拉过我,凝视我的目光柔情得像要滴出水来。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因为,我知道有一个我魂牵梦萦的吻即将落在我花一样的唇瓣上。
我准备微微闭上我的眼睛来迎接这个美丽的吻,可是,就在我即将关上我的眼帘时,我的目光里出现一对热烈拥吻着的男女。他们就在我视线不远处的竹林里,天长地久生死缠绵般吻着,那样的吻仿佛是爱到了骨子里,然后又从骨子里回到了肉体上。
我不由微微艳羡,却在那对痴缠着的男女一个角度的转换下看到了一张最最熟悉不过的脸。
我一颗刚刚准备体验快乐飞翔的心倏地一下坠了下去。我的目光紧追过去,我的身体也想追寻过去,可是,诗人强有力的臂弯将我围拢进他的怀里,一个炽烈燃烧着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像一团火一样烫在了我焦渴已久的嘴唇上。
这团火顺着我的喉咙一路碾压燃烧过去,在我的五脏六腑、在我的整颗心上燎起大片大片的水泡。痛,从我的唇到我的心,痛彻心扉里我顽强的视线慢慢慢慢起了雾,雾霾中,那一对深情相拥的身影静静然没入在竹林深处的那间度假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