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与皈依——柳青《创业史》与陈忠实《白鹿原》历史观的互文性解读

2015-01-28 12:30河北大学071000
大众文艺 2015年16期
关键词:创业史历史观柳青

董 璐(河北大学 071000)

一、回首·皈依·继承——陈忠实的历史观

关于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呈现的历史观,雷达先生评价道“如果说他的真实的、主导的、稳定的态度是对传统文化的肯定和继承,大约不算冤枉。”1

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是一块沉重而悠久、古拙而祥和的乐土。在这里,关中大儒朱先生是传统文化的神话版、是在白鹿原上制礼作乐的周公,其忠实信徒白嘉轩则是传统文化的现实版、是引导人们尊礼尚乐的孔圣人。朱、白二人带领着上至徐先生、冷先生等文人医者,下至鹿三、仙草这样的村夫农妇,构成了白鹿原上的传统力量。这股力量稳定却也脆弱,在战争、霍乱、饥馑、瘟疫、匪患、“风搅雪”般的革命等诸多外力的入侵下,最终没能阻止住白鹿原的“礼崩乐坏”,白鹿原上的生灵们开始在这“鳌子”中挣扎呼号、碰撞起落。白、鹿家的子孙们各自反抗、冲击着传统,最终却又回归于传统:黑娃、白孝文是叛逆子、堕落者,几经起落后又浪子般回头;鹿兆海、白灵投身革命洪流,最终都魂归故里。正像白嘉轩所坚信的那样:“凡是生在白鹿村炕脚地上的任何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在祠堂里头的。”

在宗法文化最原始、最逼真的这方土地上,陈忠实再现着“耕读传家”“学为好人”的优秀道德传统巨大的感化力量,也表达出革命可以冲击文化却无法消灭文化、历史终究要完成向传统的复归的观念。

二、展望·反叛·抛弃——柳青的历史观

柳青谈到《创业史》的创作意图时曾说过:“简单一句话,就是新旧力量的斗争,就是毛主席在《矛盾论》里所讲的,新的胜利了,旧的让位了。”2这可以看作是柳青进化论式历史观的自我表达。

以梁三老汉、郭振山为代表的蛤蟆滩人是农村传统的稳定心态和务实观念的中坚力量,朴实而落后是在他们身上集中体现出来的品质。他们热爱土地,勤劳肯干,有着朴素的农民意识和强烈的发家梦想,正是这些支撑着郭振山成为土改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也使得解放后获得了土地的梁三老再次迸发出创业的激情。但是他们所梦想的致富,依旧是《白鹿原》里面那种传统的“自种自耕而食、自纺自织而衣”的小农生活,他们渴望的是自我致富,而不是群体的兴旺。

然而梁家父子三起三落的创业经历恰恰作为教训证明着传统道路的失败,与此同时,梁生宝、高增福等社会主义新人带领的互助组却显示出了希望。虽然经历了无钱无粮、和平竞赛、退组分裂等等巨大的困难,互助组依旧取得了丰收和成功,梁生宝也为一个更大的“家”创立起了物质和精神上双重的实业。最后梁三老汉穿着新棉衣打油所受到的尊重与之前三起三落的创业史形成了对比,柳青意在告诉人们农村传统的个体奋斗道路是行不通的,集体化的发展道路才是农村的新明天。

三、《创业史》的“弑父”意识与《白鹿原》的“寻父”情结

杨经建先生在《家族文化与20世纪中国家族文学的母题形态》中提出:“‘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创作一直有一种‘弑父情结’,有一种趋向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进化论’的神话”。作为十七年文学中涌现出的作家,柳青的《创业史》同那个时期的大多数作品一样流露出了改天换地、破旧立新的激情色彩,这种“改换”和“破立”本身就是一种政治道路上的“弑父”,却借梁三老汉与梁生宝之间伦理上的“父子”关系形象化的展示了出来。梁生宝一登场就是一个丧父的孩子,二人之间这种养父子关系是一种较普通父子关系更具有强烈离合性的形式,这也可以看作是为政治道路的分歧所做的张势;创业过程中梁生宝不止一次地对梁三老汉说:“爹,你那是个没出息的过法”,也是借人物之口表达对于农村传统历史道路的否定;最后,梁生宝以铁一般的创业事实证明了传统发家之路的失败时,这个政治“弑父”的过程便完成了。

而在有着浓郁文化保守主义色彩的《白鹿原》中,寻父意识表现为一种精神接力。白嘉轩的父亲去世后,朱先生成为了白嘉轩的精神之父。黑娃原本应该最不可能是这种传统的接棒人,从看不惯白嘉轩的腰“挺的太直太硬”起,他身为一个农民的反抗意识先于任何人而自觉萌芽,所以他参加农协、砸烂了乡约石碑;落草为寇,打折了白嘉轩的腰。然而当他跳出了传统的圈子,在外面兜兜转转之后,却又皈依于儒教门下,成为朱先生最好的学生,跟随他“学为好人”。杨经建先生将寻父意识解释为一种“无‘父’无‘君’时代由于生存无奈的焦虑、灵魂无‘力’的失落和人格意志的稚弱所导致的一种以仰视的姿态对某种卡里斯玛(Christmas)式所在(人物符码或某种特定的存在状态)的期待和呼唤”,这在《白鹿原》文本内外都可以得到印证。故事里,白鹿原挣扎在从物质到精神,传统全面溃散的时代;故事外,《白鹿原》则诞生于“文革”动荡之后、思潮涌入之时。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寻父意识甚至到了黑娃也远没有结束,陈忠实又为作家鹿鸣安排了一场“寻根”之旅。在鹿鸣身上,陈忠实抒发着他对于后代人误读历史的无奈与悲哀,鹿鸣的误读何尝不是我们的误读?鹿鸣的寻根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寻根?

在西方,从弑父到寻父有着内在的联系:通过弑父,子辈既得到了自由,也失去了与历史、传统的内在联系而陷入“无根”的状态,于是又开始了寻父、寻根的历程。这与我们对待历史、对待传统的态度有某种暗合。我们的“弑父”意识,从十七年文学、甚至更早地从五四运动便开始,到文革时期演绎到最盛;文革结束后,“文化断档”带来的失落感、漂浮感又催生了文坛的伤痕潮流、寻根潮流,都是不同程度上对传统的回归。《创业史》的弑父意识与《白鹿原》的寻父情结正是这两个阶段不同历史观念的流露。

四、柳青与陈忠实的殊途同归

为了创作《白鹿原》,陈忠实查阅了长安、咸宁、蓝田三县的县志。在对这中国历史之小小一隅的反思中,他便颇为惊奇地发现,“几千年前白鹿原上的先民理想中的美好生活构图,与几千年后包括我在内的信仰不渝的共产主义的人们所憧憬的天堂中的生活图景基本相同,差别仅仅在于,先民把这种美好的生活理想寄托在一只被神化了的白鹿身上,而我信奉的共产主义,却一直坚信依靠全民的艰苦奋斗努力创造来实现。”3

确实,人们从没有停止过对清明盛世的追寻,从中国本土孕育的大同世界到今天的共产社会,这是一条连绵不断的脉络。柳青所抛弃的是中国个体化奋斗的历史,却不曾抛弃对与大同社会的向往;陈忠实表达了对革命冲击下文化覆灭的惋惜,然而他所向往的白鹿精魂润泽下美妙的太平盛世,也可以看作是向共产社会的曲径通幽。柳青与陈忠实、反叛与皈依,在大同、共产的世界里殊途同归。二人看似迥异的历史观念的背后是理想追求的一致。

注释:

1.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J].文学评论,1993(12):115.

2.柳青.柳青文集(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322.

3.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8):105.

[1]孙先科.《白鹿原》与《创业史》的“互文”关系及其意义阐释[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

[2]段建军.革命叙事与生活叙事——《创业史》与《白鹿原》历史观比较[J].当代作家评论,2013(2).

[3]董之林.神谕中的历史轮回——论《白鹿原》[J].文艺评论,1994(3).

猜你喜欢
创业史历史观柳青
“无尽”的《创业史》——我的父亲柳青
啊,柳青先生
我们需要带有泥土的生活
新时代我们向柳青学习什么
学习习近平总书记的科学历史观
《柳青在皇甫》《柳青言论集》出版
青年志 三位青年“创业史”——心思始终“钉”在超越前辈
李书福 自书40年创业史 致敬改革开放
莎士比亚历史剧中天命历史观的思想来源——兼论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中的天命历史观
《教师教育与发展的文化历史观——学习教学》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