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学浸染下的两汉赋论

2015-01-21 04:28陈功文
终身教育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王逸扬雄辞赋

陈功文

经学浸染下的两汉赋论

陈功文

随着两汉经学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儒家经典也成为一切言说的标准。受其影响与规范,两汉赋论也显现出鲜明的经学色彩。由于各赋论家在对经学的接受程度、对大赋的创作以及对屈骚的评价等方面存有差异,各人的赋论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而部分赋论家论赋关注到赋作的语言艺术,并给予肯定,具有早期朦胧的文体自觉意识。

经学;两汉;赋论

汉初,经学昌明。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1]212,定儒学为一尊之后,经学逐渐走向极盛。在经学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之后,儒家经典也成为一切言说的标准。扬雄《法言·问神》云:“书不经,非书也;言不经,非言也。言、书不经,多多赘矣。”[2]167《法言·吾子》云:“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2]74在这种背景下,文学创作也自然摆脱不了经学的桎梏,“中国文学形式的真正确立正可溯源于儒家传道言志的活动,而中国文学从理论到实践的主流,显然也是由儒家思想所规范。”[3]受经学的影响与规范,两汉赋论也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表现出鲜明的经学色彩。由于各赋论家在对经学的接受程度、对大赋的创作以及对屈骚的评价等方面存有差异,各人的赋论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一、儒道结合的司马迁赋论

汉人论赋,较早可追溯至司马迁。司马迁自幼接受儒学的熏陶,先后从孔安国习古文,从董仲舒学《公羊》。但司马迁并非一个纯儒者,道家思想对他影响也根深蒂固。正因为此,司马迁遭到了班固的贬斥,说他“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1]2737-2738。司马迁这种儒道交融的思想,使他的赋论既受到经学的影响,也受到道家的影响。他给司马相如作传时,认为相如赋“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4]3073。司马迁对作赋过分地进行铺陈是反感的,并讥之为“虚辞滥说”,但他却肯定了相如赋的“讽谏”功能。

文学史上的“讽谏”传统源自《诗经》。《诗经》包含大量的怨、刺诗,即讽谏诗。儒家根据这些诗歌的讽谏特点,确立了诗教传统。后来《毛诗序》在六义的解说中又提出了美刺的概念,如其释风为:“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郑玄笺此云:“风化、风刺,皆谓譬喻,不斥言也。主文,主与乐之宫商相应也。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5]不难看出,儒家的讽谏是委婉的,而不是直谏,注重讽谏与教化并存。而司马迁心目中的“风谏”常常是直谏,其《屈原贾生列传》云:“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4]2491他认为屈原敢于直谏,而宋玉、唐勒、景差之徒却失之。正由于屈原敢于直谏,所以屈原的辞赋“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4]2482屈原高尚的品格赢得了司马迁的激赏。而他引用刘安《离骚传》中“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之语来评价屈原,显然是受道家思想影响的结果。

司马迁肯定相如赋的“讽谏”功能,实是将诗赋并提,反映了他论赋的经学化倾向。但从前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司马迁又主张直谏,这与儒家讽谏与教化并存的主张却又相去较远,但却符合道家对黑暗社会现实极其愤激的立场。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4]3317在《司马相如列传》中又说:“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4]3043司马迁认为靡丽多夸的虚辞滥说,“非义理所尚”,所以他认为应“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司马迁的“取其要”,即留取赋的讽谏部分;“归正道”,即“归于无为”。不难看出,司马迁论赋受儒道两种思想浸染较深。

二、以颂为讽主导下的扬雄赋论

“经学自汉元、成至后汉,为极盛时代。……自后公卿之位,未有不从经术进者。青紫拾芥之语,车服稽古之荣。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以累世之通显,动一时之羡慕。”[6]扬雄生活在经学极盛时期,他的赋论受经学思想影响较深。扬雄继承了儒家讽谏的传统,积极弘扬儒家所提倡的讽谏精神。扬雄在赋的创作特别是大赋的创作实践中,坚持以颂为讽的创作模式,希望通过赋作实现讽谏而非颂扬之目的。正是受“以颂为讽”创作模式的影响,扬雄形成了“以颂为讽”为主导的赋学批评理论。

扬雄少时好学,偏喜儒家经典,《汉书》本传载:“(雄)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1]3514扬雄喜读儒家经典,逐渐形成了儒家的思想观念与理论体系,并以继承儒家思想为己任,曾仿《周易》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扬雄在文学观上积极鼓吹原道、征圣、宗经的文学主张,其《法言·吾子》云:“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2]67又云:“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2]82扬雄文学观念中的圣、经都是隶属于道的,此道即为儒家道统。

扬雄博览多识,酷好辞赋。早年极崇拜司马相如,认为“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7]所以“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1]3515,曾模仿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作《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等。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扬雄所模仿的赋作非“讽”即“劝”,有较强的教化功用。他认为赋一定要有讽谏之功能,《汉书》本传云:“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1]3575扬雄将赋的讽谏之功能视为赋之正道,当他看到孝成皇帝扩建宫室,便上《甘泉赋》加以讽谏,可事实并非如人所愿,结果“皇帝不觉,为之不止”[8]。赋之讽谏,目的使他人“归之于正”,但结果却是欲讽反劝。大赋给人的这种感觉,与扬雄以颂为讽的大赋创作是矛盾的。扬雄借献赋以达讽谏之目的难以实现,在结合自身及当初司马相如的遭遇后,扬雄认为“赋劝而不止,明矣”[1]3575。后来他在回答“赋可以讽乎”这一问题时认为:“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2]45于是干脆“辍不复为”[1]3575。

晚年的扬雄不仅不作大赋,反而对赋有所贬斥,其云:“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2]45扬雄视赋为“雾縠之组丽”、“女工之蠹矣”,并认为赋乃“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这一方面是由于大赋的欲讽反劝而造成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赋语辞之丽淫而生发的。扬雄并不完全反对大赋之丽辞,但受儒家经典的影响,他认为赋之用辞要遵循一定的规范,在回答“君子尚辞乎”时说:“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2]60事胜于辞,会显得抗直;辞胜于事,则会显得铺陈;辞事统一,才符合儒家经典的规范。依据这一标准,他将赋分为“诗人之赋”和“辞人之赋”,其云:“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乗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2]49-50诗人之赋,即依傍圣人之义来作赋,如贾谊、司马相如等,赋虽华丽却遵循儒家经典的规范,有讽谏之义;辞人之赋,如景差、唐勒、宋玉、枚乗等人之赋,赋既华丽而又失讽谏。扬雄主张“丽以则”的“诗人之赋”,反对“丽以淫”的“辞人之赋”,就是从赋能否起到讽喻的作用而言的。“诗人之赋”是事辞相称,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是“丽以则”的。《文心雕龙·辨骚篇》云:“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9]这一说法,深切扬雄赋论与赋作之旨的。而扬雄创作以颂为讽的大赋,与其心目中的诗人之赋是一致的。

扬雄从儒家明哲保身的立场出发,认为屈原投江自尽不值得称许,他说:“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1]3515但扬雄对屈原的辞赋非常推崇,不仅仿作屈原作品,还将屈原辞赋与司马相如的作品进行比较,赞赏屈原的文章,其《法言》云:“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原也过以浮,如也过以虚。过浮者蹈云天,过虚者华无根。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鸟兽,其著意,子云、长卿亮不可及。’”(《文选》卷五十《宋书谢灵运传论》李善注引《法言》逸文)[2]606扬雄一方面认为屈原辞赋语言华丽,在表现手法方面“过以浮”,不比儒家之质朴;另一方面他又意识到这与司马相如“过以虚”的夸张不同,屈原“上援稽古,下引鸟兽”所创作出来的作品,是司马相如望尘莫及的。

三、受正统思想支配的、以颂为主的班固赋论

如果说扬雄论赋遵循着儒学权威,受经学影响较深的话,那么东汉班固在维护儒学权威方面走得更远。可以说,班固是深受正统思想支配的一位文人。

班固是继司马迁之后的另一位著名的史学家、文学家,出生于世家大族,“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10]。由于生长在经学极盛时期,班固逐渐成了正统思想的附庸,“是深受东汉时代儒学名教影响的文人,但思想比董仲舒等西汉文人更为保守一些”。[11]班固有着强烈的立身、立言、立功、修德的人生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班固不惜颂扬汉德,宣讲正道,强调教化,为大汉王朝的政治服务。班固的正统思想在他的作品中俯拾即是,他的赋论也深受此影响,认为赋的创作应以颂为主,目的在于替大一统的汉王朝歌功颂德。

班固的赋论主要见于《两都赋序》,其云:

或曰:“赋者,古诗之流也。”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大汉初定,日不暇给。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故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虞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宽、太常孔臧、大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刘德、太子太傅萧望之等,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而后大汉之文章,炳焉与三代同风。[12]235

班固论赋完全是站在儒家正统地位,从儒学独尊的角度出发,将赋与《诗经》并提,说赋是《诗经》的余绪。他还依照诗学标准,不仅肯定了赋的讽谏功能,而且宣扬了赋的教化作用,还指出大赋具有润色鸿业的功能。

正因为班固受正统思想影响极深,因此他常以儒学为尊的观念来发表他对辞赋的看法,这就造成了他的赋论失之偏颇。他将那些一味地歌功颂德之类的赋作,说成是“炳焉与三代同风”,不难看出其保守思想。从维护正统出发,班固凭着“是否有讽谏之义”这一标准对赋作进行评价,凡具备讽谏之义的即加以肯定、褒扬。当年司马迁既看到了司马相如赋的讽谏功能,也指出相如赋“虚辞滥说”的弊病;但班固却认为相如赋“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风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1]4255班固看到了相如赋“托风终始”,即给予“蔚为辞宗,赋颂之首”的褒扬。当初扬雄已看出大赋欲讽反劝的弊病,而班固却曲意回护,对扬雄赋论进行否定,他说:“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1]2609

班固对《离骚》的评价也失之公允。他在《离骚序》中说:“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12]250班固认为刘安评价《离骚》太过,他还认为屈原辞赋“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12]250班固的评价,完全出于儒家正统思想的考虑,他以《诗经》为标尺,恪守僵死呆板的经学教条,指责屈原辞赋“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显示了他重《诗经》而轻《离骚》的取向。不仅如此,班固不直面现实,还对屈原的立身行事妄加指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沉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12]250认为屈原“露才扬己”,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屈原“责数怀王”,不符合儒家的待君之道;屈原投江而死,不符合《诗经·大雅》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之道。班固对屈原人格与作品的评价是不公正的,显示了其思想的局限性。

对于屈原的辞赋,班固仅从语言形式的角度给予一定的肯定,《离骚序》说:“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12]250指出屈原辞赋“弘博丽雅”,为辞赋之宗,看到了屈原赋作对后世辞赋创作产生的深远影响。但由于受正统思想的支配,他还是认为屈原“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用“妙才”来评价屈原,是对屈原爱国的歪曲与亵渎。

四、依经立义的王逸赋论

王逸是东汉著名的文学家。据《后汉书·文苑传》记载,王逸曾作赋、诔、书、论、杂文以及诗歌等,但多数已亡佚,只有《楚辞章句》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王逸的赋论主要保存在《楚辞章句》中。在这部书中,王逸尊《离骚》为《离骚经》,并针对班固《离骚序》对屈原的不公正评价一一反驳。而王逸的反驳主要是采用“依经立义”的方式。首先,王逸认为屈原辞赋具有讽谏精神。其《楚辞章句叙》云:“屈原履忠被谗,忧悲愁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上以讽谏,下以自慰。”[12]584指明了《离骚》接续《诗经》的讽谏传统,而并非如班固所言“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实际上是破了班固《诗经》与《楚辞》对立的观点。同时,王逸说屈原“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上以讽谏,下以自慰”,与儒家提倡的“主文而谲谏”的精神也是一致的。

其次,王逸将《楚辞》中的语句与经义一一比附,态度坚决地反驳了班固“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之观点。王逸主要引用儒家经典语句来注释《离骚》之文,他说:“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纫秋兰以为佩’,则‘将翱将翔,佩玉琼琚’也。‘昔揽洲之宿莽’,则《易》‘潜龙勿用’也。‘驷玉虬而乘鷖’,则‘时乘六龙以御天’也。‘就重华而陈词’,则《尚书》咎繇之谋谟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多者其识远。屈原之词,诚博远矣。”[12]584(《楚辞章句叙》)王逸的反驳,实是证明《离骚》之文与五经渊源有自。

第三,王逸还以说《诗》的思维来解读《离骚》,认为“《离骚》之文,依《诗》取兴”。他从《诗经》中善用的比、兴手法出发,认为《离骚》“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讬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12]585(《离骚经叙》)王逸以经学的眼光来解读《离骚》,实是为了纠正班固依经贬骚的谬误。

王逸采用“依托五经以立义”的批驳方式,试图将《离骚》的文句与儒家经典对应起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证明《离骚》的经典来源,以抬高《离骚》的地位。王逸的初衷是好的,但他的出发点发生了偏离,由于他一味地从五经的角度来维护《离骚》的地位,也导致了他的赋论有着极端的经学化倾向。

五、结论

受经学昌明与极盛的影响,汉代赋论不免沾染上经学色彩,在赋学批评方面呈现出了不同的特色;而汉人对《离骚》的辩论,主要围绕其思想性与艺术性两方面展开,也呈现出各自不同的观点。司马迁同时受儒、道思想的影响,不独受儒家思想的禁锢,其论赋突出讽谏而不突出教化,强调刺讥而不强调颂美,因此他对屈原辞赋的评价较高,甚至将其凌驾于风雅之上。他能从情性自然的角度及文学自身的规律来评价屈原狂狷的行为,说“屈平之作《离骚》,盖怨自生也”[4]2482,显然冲破了儒家“温柔敦厚”诗教观的局限。扬雄早年承认赋乃“美丽之文”,曾羡慕司马相如“弘丽温雅”的赋作,认为赋应该讲究文采,注重辞藻华丽。可惜晚年局限于儒家经学思想,作赋以颂为讽,一意主讽,用儒家教条规定赋的创作,完全忽视文学本身的规律。他藐视大赋的语言艺术形式,斥司马相如的赋为“雕虫篆刻”,以至于最后“辍不复为”。但扬雄对屈原辞赋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在他的心目中,屈原辞赋算得上“诗人之赋”。班固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至深,作赋以讽为主,一味强调歌功颂德之类的赋作,对润色鸿业的散体大赋格外看重。但与扬雄不一致的地方是,班固并不反对辞赋“弘博丽雅”的语言形式,他说相如赋乃“蔚为辞宗,赋颂之首”,屈原辞赋“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都是从艺术形式方面予以肯定的。王逸“依经立义”,在批驳班固对待屈原的观点时,一一从儒家经典中寻找批驳依据,将赋视为经学的附庸,实是忽视了赋作为文学的艺术表现形式,一定程度上抹杀了《离骚》的浪漫情怀与文学想象。

汉赋在走向成熟的同时,汉人就开始论赋了。由于受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经学思潮的影响,在以学术为主导的社会环境中,两汉赋作不可能完全摆脱经学的浸染,两汉赋论也就或多或少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而部分赋论家论赋关注到赋作的语言艺术,并给予肯定,也说明具有了早期朦胧的文体自觉意识。

[1]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 汪荣宝.法言义疏[M].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

[3] 许总.宋明理学与中国文学[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71.

[4]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 李学勤.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99:13.

[6] 皮锡瑞.经学历史[M].周予同,注释.北京:中华书局,1959:101.

[7] 葛洪.西京杂记全译[M].成林,程章灿.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113.

[8] 黄晖.论衡校释(附刘盼遂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0:642.

[9] 刘勰.文心雕龙 [M].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46.

[10] 范晔.后汉书[M].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1330.

[11] 袁济喜.新编中国文学批评发展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63.

[12] 严可均.全后汉文[M].许振生,审订.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责任编辑 虞晓骏

The Theory of Fu in Han Dynasty Influenced by the Classics

CHENGong-wen/ShangqiuNormalUniversity

With the Han Dynasty classics becoming the mainstream of social ideology, Confucian classics have become the standard of all speeches. Under its influence and norms, the theory of Han Fu also has a distinctive color of classics. Because of the differences in the degree of acceptance of the Confucian scholars, the creation of the great Fu and the evaluation of the Qu Sao, each of the Fu theorists presents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But some Fu theorists have noticed and appreciated its linguistic art, which shows the early self-consciousness of style.

the Classics;Han Dynasty;the theory of Fu

I207.224

A

2095-6576(2015)03-0065-05

2015-03-26

陈功文,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文学与学术研究。(15195559272@163.com)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汉魏六朝赋论研究”(2015-GH-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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