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提草原(六章)

2014-12-22 15:57北塔
伊犁河 2014年6期
关键词:母马那拉提天马

北塔

吊乌孙古墓

鹰击破了长空,击破了乌云——乌孙国的图腾。天空的碎屑如泥石流,追逐着鹰。

鹰以最快的速度俯冲,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乌云的巨掌拍入了古墓,成了殉葬品。

鹰的伴侣前来扫墓,被囚禁在石头里,翅膀收敛着,似乎还想飞,但石头已经成了它身体的大部分,动弹不得。

一支箭快要追上鹰时,与它一起下降,回到弓的怀中,一起守墓,守着那弯弓搭箭的手臂——早已腐烂。

猎犬成了看家狗,不需要在山林间四处驰骋,敏捷的四肢成了木头架子,敏锐的双眼半开半闭,敏感的神经半梦半醒,就这样昏沉、迷糊了上千年。

只有马,还在绕着坟墓吃草,那些草叶该是墓中主人跟它说的悄悄话。那些话还留在它耳边,而且依然青葱;那曾经每天好几次贴着它耳朵说话的口齿,却已不知去向。

天 马

天马曾经是我的笔名,而笔名是另一个自我的投射,精神的自我。青春年少,我多么想既能在大地上驰骋,又能在天空中放飞自己。纵然拿不住云,也当跟云一起畅游一阵子。

到天马的故乡伊犁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天马个头不大。让我、让许多人,见了后失望,摇头,就好像自己的身高被量低了。

但我明白,一匹马的能耐并不取决于膀大腰圆、膘肥体壮。那是骆驼和骡子的标准,是出于负重运货的需要。那甚至是牛和猪的标准,是用来宰杀取肉的。马是用来载人的,天马载的是有灵魂的人和人的灵魂,是要载人上天的。

在飞翔时,它要与骑手融为一体。它必须矫健,甚至轻盈;那些肉正是它所要克服、减掉的。

天马的前生是飞鸟,被贬谪下凡,被剥夺了翅膀;天马的骑手是天使,已不在人间。

天马,可以没有翅膀,可以回不了天;但天始终在它眼里、心里,始终是它的故乡。

小野花

草原上的花,五颜六色,但鲜而不艳,朴而不俗,丝毫没有肥硕的体态和张扬的姿态。

它们谦卑地站在草丛中,有时比草还低。它们仿佛明白:草原的主子不是羊,不是人,甚至不是神,而是草,而花是草原的情人。

尽管观光者像蝴蝶一样,到处追访的是花,频频给她们拍照,跟她们合影;她们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因为自身出彩,而看不起比她们更加谦卑的小草。

其实,她们是草的一部分,似乎是无用的那一部分,犹如草的梦。

她们并不认为自己只是草原的点缀或附庸。牛可能会一边用粗糙的蹄子踩着她们,一边吃草;在它们眼里,花可以忽略不计,对填饱肚子没有任何助益。有时,它们会把花和着草一起嚼碎了,吞下去;但按照它们的口味标准,花充其量是装饰是调料。

小花们兀自生长着,哪怕是在牛粪里,热烈、顽强而欢快。小胳膊小腿,脸面更小,但每一阵细小的风吹过,她们都会跳一支或半支舞。

白的素雅,蓝的文静,紫的风情。

我最喜欢的是一种黄色的小花,没有正式的名字,有人叫她“天山小黄花”。它并不普遍存在,有时一群,有时只有两朵,甚至一朵。群居时并不闹,只是相互点头致意或附议;两两相对时如默契的情侣,并不靠得太紧;独处时安静中透着那么一点孤傲,像山脊上独自挺立的一棵松树。

阳气十足

那拉提的意思是“向阳坡”;“看啊,太阳”。

那拉提是最阳性的草原。

那些小马驹刚生下来才几个月,一直缠着母马。母马低着头,一刻不停地吃草。小马驹围着她转,似乎还不会自己吃草,似乎对这种世世代代享用的美食没有任何兴趣,甚至不愿意低头去尝一尝。它懒吗?但它转个不停。它不饿吗?但它一直在找机会去叼母马的乳头。它还小,还玩性十足,还得依赖母乳才能生存。它最基本的需要似乎不是食物,而是游戏。不过,就这么几个月大的小公马,时不时露出它的阳具,长,粗,黑,真像第五条腿。

我见过一匹稍大一些的小公马,露着第五条腿,似乎发情了,“风马牛不相及”,它没有去找牛,也没有找母马(马的群体社会是否也有伦理禁忌?),而是一直与另一匹小公马耳鬓厮磨。整个过程中,那第五条腿像钟摆一样晃动,小公马也玩同性恋啊!

那拉提草原有一种现在已经颇为罕见的植物,形状类似男根。叶子是绿的,根茎有些发红,而且有比较厚的“包皮”,类似于茭白、笋、葱。剥掉皮之后,里面的肉可直接吃,或者拌作凉菜。据说,老奶奶时代,这种男根植物,草原上挺多的,现在已难得一见。我们转了一大圈,只见到了两根,拿回去珍藏。连草原上长大的人都不知道它在汉语里叫什么。我名之曰 “男根草”或“植物阳具”。

在那拉提草原,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有着强大的生殖力和生命力。

雪 峰

他在守望什么?头发几乎全白了,还在坚持。

这里的一切,草地、河流、树林,一万年前就安排妥了,老鹰和麻雀一样,都不是第一次来造访。还有什么新鲜的事物让他期待?

那片山坡上的树林多像骏马的鬃毛,已经高高竖起。他骑在马背上,似乎要奋起四蹄,绝尘而去!

唯一有点小变化的是他白色的小帽!不知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表示对长生天的敬意,他始终不肯摘掉这帽子。阳光的压力再大,也压服不了他!

云雾围困他,迷惑他,想把他绑架、遮没。

阳光假装来解围,到了下午还没奏效;相反,阳光已偷偷削减了他的冠冕。好在只是一点点,不影响他巍峨的形象。

他的大部分被云海掩藏,但是,他的头脑始终在云彩之上,保持着清醒。

他其实是在守护,偌大的草原是他的爱人,蒙古包、狗、雪松都是它们的孩子。

他挡住了天山南边袭来的旱魃,又拦截了北部想要往南私奔的湿气。

他最大的任务是保障那拉提的河流有水,地面有草。水草丰美,一个民族的史诗才会不断得到续写。

雨 燕

乌云是一个来自穷山恶水的流浪汉,他嫉妒这里的美好,一有机会就跑来偷窥、偷袭,洒下一汪汪假惺惺的泪水,雷声是他做作的嚎啕,闪电是他不得不回去时频频回顾的目光。

电闪雷鸣、风狂雨骤之时,万物都在瑟缩发抖,只有雨燕异常活跃、欢快、激动。它们左冲右突,上下翻飞。在那拉提上空,没有比它们飞得更快的了。我的镜头无法捕捉到这些子弹一样的精灵。

它们几乎每隔一两分钟都要回到巢里,停留几秒钟就飞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我走到巢下,才发现里面有小燕子探头探脑,显然它们被乌云带来的风雨场面吓慌了,因此父母不断地回来安慰、鼓励它们。

雨燕处于两难选择之间,一方面出于英雄主义情怀,它们想要一飞冲天,去跟乌云斗个你死我活,去剪断乌云的戾气;另一方面出于舔犊之情,放心不下巢里的孩子,想要用羽翼护住它们的身心。

雨燕们只能在低空盘旋,来回奔波,像正在施展法术的巫师。

它们飞得快,但并不急,更不慌张。它们熟悉那拉提的天气,风雨中孕育着阳光。它们的法术再施展几下,就会成功。或者,等乌云流完了泪,诉完了苦,发完了火,就会自动引退,给太阳让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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