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
有些人,许多事,如若不抓紧,不经意间就会像断线的风筝飞向远方的天空,模糊成一个小点,慢慢地淡去。
我独身一人,热衷于旅游,喜欢四处游走,却不喜欢与熟人结伴同行。那样会让我忘记出游的目的。有人说,一个人的远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情感的伤害,用旅途的情绪去打败伤心的情绪。
一个人在爱情或者友情上受了伤害,便跑去很远的地方,屏蔽所有的联系工具,与世隔绝。感觉世界完全抛弃了自己,生活也变得单调灰暗,做什么事都无趣。这种疗伤治愈的远游并不适合我。
我的远游更像是为了寻找,真的要问起来,也说不出找什么真切的东西。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地点,会有一种“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的感觉,也许是山顶的日出,也许是海平线上跃起的鲸,也许只是一种念头——让自己满意的念头。没有目的,没有计划,想到哪里去哪里。
我期待旅途中的巧遇。因为在长途的火车上,总会遇见某个人,他或她,一起聊天,擦肩而过,或者成为朋友,或者其他什么。在绿皮火车上遇见是注定的。但是对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谁都不清楚,我心里知道即将要遇见某人,产生交集,这是我知道的事;至于对方的性别、年龄等等则是我不知道的事。
我高考结束,有很长的假期,我计划去南京,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出发的火车上,从乌鲁木齐车站发出的绿皮火车,和两年前我坐的火车是同一列。我坐在窗边,撑着脑袋望向窗外,还是相似的风景,我开始忆起两年前在这列火车上的第一次相遇······
彼时的我倚着夕阳的光辉,我坐在狭窄走道里公用的座位上,手臂支在短小的木桌上(姑且说它是木桌),手掌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的荒山野岭,别有一番景致。当时我17岁,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游,从遥远的边境城市伊宁前往西安,长途漫漫,火车要走两天两夜。
在火车行驶了十个多小时后,手机就没电了,没有充电宝,火车上卖的又太贵,带来的杂志从头到尾翻了两遍。我知道我将度过漫长又无聊的旅途。发呆,吃东西,看着窗外从没见过的景色,这大概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消磨时间的办法了。
我就这么坐着,窗外的景色一直是单调乏味的荒滩戈壁,坐绿皮火车要一天一夜才能离开新疆到达甘肃,现在才走了一半。
天色渐晚,圆月升起,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我看着荒漠中的月亮,产生无数的奇异想法,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被在夜空中睁大了眼睛的魔怪盯着似的。
这个时候列车乘务员熄了灯,乘客们聊天的声音逐渐变小,到后来变成了平稳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喜欢这种幽静的感觉,我能更好地感受自身。
正发着呆,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身,是一个女孩,我上下打量着她,看上去和我一般年纪。齐刘海,扎马尾,再熟悉不过的学生发型。她穿着淡绿色纱绸质地的短袖T恤,齐膝的牛仔裤,米色帆布鞋。皮肤不是特别白皙,属于那种平常的健康肤色。她没有化妆,反而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细长的双手,生得十分精致。
“你是高中生?”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中并没有怯生生的感觉,我突然感到很亲切。因为车上的人大多都睡了,所以我们谈话的声音很小。
“是啊。我高二,你呢?”我微笑着回应,欧美电影看太多之后,这种礼节式的微笑成为了一种交际的习惯。
“我也高二。在乌鲁木齐一中。你在哪里上学?”她说。
“我在伊宁市八中。”我回答道。
“我有朋友也在八中。”她说完之后,我们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不擅长搭讪,更多的时候习惯独处,所以总想把自己隔离在外,对于这样的一个主动说话的女生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才算是合适的。
随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和之前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话,我说:“我去过乌鲁木齐,空气污染挺严重的。好像是2004年的时候去的,住在八楼那边的姨奶奶家里,就是我爷爷的姐姐或者妹妹,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两年好多了,不过冬天还是不行。”她说。
“今年四月好像还飘雪了是吧?”我再次跳脱了话题,她也没有什么需要思维缓冲的,完全跟得上我的跳脱。
“是呀。前两天穿着短袖,然后直接就套上毛衣了。鬼天气,简直受不了。”
“哈。四月飞雪必有冤情啊。”我好死不死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是一个人来的?”她转移了话题。
“嗯。一个人。不吵不闹。这样可以自由些,如果家长什么的在身边的话约束太多了。至少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对话了。”
“嗯。”她点点头,“我和我妈一起来的,她还好吧,管的不是太多。”她的眼睛看向了睡在中铺的女人,扬了扬下巴。顺着她的目光,我知道了那个就是她的妈妈。“其实我也特别想像你一样,一个人到很远的地方。”
“追求自由么?”我说。
“算是吧,还有其他的什么。”她平静地看着我。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通透,一种遗世独立的通透。
“现在还没出新疆吧?”
“还没,估计得到后半夜了。我们得在这火车上过两天呐。在火车上摇摇晃晃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睡得着。”
“你是第一次坐火车?”
“长途是第一次,我先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克拉玛依和乌鲁木齐。我没在火车上睡过,所以想来试试。”
“体验生活吗?”
我点点头,微笑说:“人生中总有无数的精彩,但不能全部经历,有些事情都需要尝试。”
“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尝试一下总是好的,不论结果好与坏,都是一种收获。这是我的看法啦。”
“同感同感。你有什么爱好么?”我问道。随着交流的进行,我发现这次的相遇是极有价值的,我开始对这个初次见面还不是很熟的女生产生了兴趣。所以,我想了解她,作为旅途中的一个朋友的了解。
“我么,我喜欢看电影,听音乐,看书。你呢?”endprint
“好巧好巧,我和你一样。话说,这三个所谓的爱好似乎很大众啊。”我说,我想这样一来可以建立起共同的话题,找一个朋友是要找相同之处,志趣相投的才能成为长久的朋友。
“是的啊。一般不都喜欢这个嘛。你喜欢画画么?我看见你在车窗上涂鸦。”
“随便画画而已啦,谈不上多喜欢,我只喜欢在课本上面胡乱画几笔。如果我的哪科的课本没有涂鸦,那就说明我肯定没听过课。我小学的时候学过美术,画了两年,后面一年都是素描,画得都要吐了,所以就不画了。不过基础还是在的。”我心里暗自窃喜,不由得有些自恋地想,她是不是一早就开始关注我了?不然怎么会观察这么仔细。
“哦。我喜欢画些简笔画。无聊的时候照着图案的样子画一画。”
我笑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书?言情小说么?女生大多都爱看。”通过一个人的阅读风格可以推测出这个人的性格。
“对呀。言情小说。”
“莫非还有明媚忧伤的郭敬明?”
“那个没有。我不是很喜欢那种风格。”她笑了笑,把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她的双脚踩在梯子上,借着微弱的安全出口的灯光,她很认真的用餐巾纸把鞋子上脏的地方擦掉。
“你是处女座?”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直起身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处女座的人基本上都和你一样爱干净。”
“好吧。”她伏下身子继续擦鞋。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玄幻?这个男生都爱看吧。”
“玄幻么,还好吧,看的不是很多。我看得最多的是推理小说,还有韩寒的。”
“韩寒的书我看过,写得挺犀利的。”我看得出,她这么说是不想驳我的面子。
“韩寒的书里面有一句话好像是说,‘在中国,绿色不仅代表环保,还代表慢,就像中国邮政,还有绿皮火车,咱们坐的这趟就是绿皮火车,不过我挺喜欢的。”
“确实。中国邮政。”她对这观点表示赞同,让我心里有点小小的窃喜。
“我前两年给《中学生XX》杂志投过一篇文章,没有成功,然后他们在书页的最下面留言板性质的栏目里,以我的名义写了一句话,我本人完全没有说过。后来过年的时候,有个广东的女生,我忘了叫啥,好像是姓刘的,她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说是在那个杂志上面看到的。后来我照那个地址给她写了一份回信,然后加了她的QQ,她说信一直没收到,后面我也再没问,也再没联系过。瞬间就被这邮政给坑了。”我回忆,随即摇头叹气道,“唉——总有那么些人,你最多只能是遇见,打个招呼寒暄两句,然后各走各的。要么想起来了回头再聊两句,对方却不一定还记得你;要么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人这一生要遇到两千多万人,你总不能和每个人都能成朋友,有的人只是认识而已。其实人这一生能有三五个好友就够了。”说着,我的目光从车厢移到了窗外,望着黑夜中辽阔的天和地,心中更多的苍凉油然而生。
良久,我才注意到她一直都没出声,我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之前她就一直在盯着我看,就在我望着窗外的那几分钟里。
“你看着我干嘛?”
“我总觉得你是个有内容的人。”
“没有吧。”我搔搔头,“哈哈,其实大家都这么说。没有啦,开玩笑的。很多人都觉得我活的很天真。有内容,这我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我。”
“我很认真的。”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我愣了一下。
“好吧。”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为什么别人觉得你很天真?”
“因为我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我总是不能很好地融入集体,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其实我在梦想与现实中很纠结。或者说我很固执吧,我认为我的梦想一定能实现,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能罗列出一堆我的梦想不能实现的原因。就是现实,可笑的现实。说真的,我着实看不惯班里女生之间的暗流涌动,表面上笑着说着,转过身却又是另一个样子。勾心斗角,阳奉阴违,各种障碍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没有那么难,可是复杂起来之后就变得很累。”
“我也觉得。要不说高中就像社会的缩影呢。其实你也不必要犯难,尽管如此,你还是有朋友的不是么?”
“嗯,你说的也是。至少我们都还有朋友,没必要为那些事累心啊。”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午夜了。她掩面打了个哈欠,我也拧了拧脖子,说:“已经晚了,你也累了吧,去睡么?”
“嗯,明天再聊。长途火车第一日,晚安。”
“晚安。”
我蹑手蹑脚地踩着梯子,坐在我的上铺上,她也回到了她的床铺,我们在不同的隔间。上铺有些凉,特别是在新疆境内昼夜温差大的地方,晚上的凉意透过窗户潜进来,我不得不盖着被子。
我没有立刻睡去,依旧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龟裂的戈壁荒滩披着清冷的月光,不知千百年前曾有过多少迷人的传说在这里发生,神秘的古国,奇异的神话,都在这里诞生或湮灭。而如今我要离开这里,竟没有丝毫留恋,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我还会回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火车进入了甘肃境内,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时候会到达兰州。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现在是清晨八点,中铺的乘客还在睡着,我小心地下了床,准备去洗漱。我特意朝旁边的隔间看了一眼,她翻了个身,还在熟睡中。
抱着好奇的心,我找到了餐车,里面没有其他乘客在。几乎所有的传闻都在说火车餐车的饭很难吃,我只是想来验证一下,亲身体验一番。
早上的饭是浓稠的味道奇怪的稀饭,一个煮鸡蛋,还有馒头和一小碟凉菜,凉菜的口感十分浓重,大概这辈子不想再吃盐的那种浓重。见识到早餐之后,我扫兴而归,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桶泡面和乡巴佬的鸡腿。
吃完早饭,我走到车厢中间交接的吸烟处,这里可以透过车厢接缝看到外面的实景。风从车厢接缝钻进来,清晨的风着实有点凉,残留的睡意被吹得无影无踪。在这里呆了有半个小时,期间有乘客陆续到盥洗室里洗漱。我靠着车厢门,观察着这些来往的乘客,从人们的一个表情、一个举动来揣测他们的身份。我喜欢这么做,扮演一个观察者,从一种超然的角度去看这人生百态,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趣的活动。endprint
“你起得真早。”身后有声音传来。
“啊?哦。”我转身看见是她,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左手拿着洗漱用具,右手整理着睡后乱糟糟的头发。“你这不也挺早的?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还行。”她含糊道,“我先洗脸了。”
“小心门槛。”我说。
“知道。”她冲我笑笑,进了盥洗室。
我不知不觉中觉得这样很安逸,就像是旧相识一般。平平淡淡地打个招呼,没有太多的复杂念头。我许多次在众人喧闹的时候把自己隔离在外,让自己成为一个旁观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着人来人往,就像之前我做的那样,每每如此我都会感觉我离这个世界好远。
将近一点的时候到了兰州,这里是比较大的车站,火车会停留半个小时左右。这个时候,她妈妈正好去了卫生间,我过去问道:“嘿,Girl,要下车转转么,车厢里太憋闷了。”
她犹豫了几秒,然后说:“好吧,咱们出去转转。”
她跟在我身后,我们朝出口走去,经过卫生间时,她告诉她妈要在月台上走一走,里面回应说注意安全。随后,她看了我一眼,“我们走吧。”
兰州的阳光还是有西北的韵味,炽热浓烈。这个时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天空没有一朵可以遮挡阳光的云。月台上人潮涌动,但也不算十分拥挤。除了乘客外,还有推车的商贩。我舒展着双臂,说:“那边还有卖午饭的,去瞧瞧吧,顺便买一份,我可不想连着吃六顿泡面。”
“好呀。”
绕过排队上车的乘客,我们来到卖饭的商贩跟前。推车上有包子和盒饭。
“你想不想吃盒饭?”我问。
“不了吧,我还带了其他吃的。”她委婉地拒绝了。
“那好吧。”我转而对商贩说:“我要一份盒饭。”付了钱,我又抱着尝试的心理买了一瓶黄河啤酒。
回到车厢里,我对她笑了笑,随后自己爬到上铺拿了个鸡腿做配餐。她妈妈已经在床铺上弄好午饭等她了,我们都不好意思在家长面前说什么话,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自己做起了自己的事。
列车仍然停着,我在床铺上吃起了盒饭,当然也喝了那瓶啤酒,口感上比新疆常喝的乌苏啤酒的苦味要淡一些,多了一点甘甜的味道。吃完后,扔了垃圾,我打算把被子叠起来,上铺的空间本就窄,身高一米八零的我根本伸展不开,稍稍直起腰就会碰到车顶,费了半天劲叠好了被子。我靠在叠好的被子上伸直了双腿,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两本不知已经看过几遍的杂志从头再看。这时我就打定主意,下回出门一定不能太快就看完。
我翻着翻着睡着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火车又靠站了。我从铺位往隔间外边看,发现许多乘客都在午睡。而她独自一个人翘着腿伏在短小的桌板上,在一个大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是有感而发地写随笔么?我暗忖道。
“喂”我轻声叫着,几乎是用气流发声的,“这边,这边,在上面。”
“怎么了?”她看过来笑着问道。
“你妈呢?”
“她睡了。”
“哦哦。”我像是获得了什么许可一样,双手在床铺上一撑,平稳地着地。我凑上前去,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呀?”
“我在写小说。”
“真的吗?是言情小说?还是青春派的校园文学?”我接连发问。
“应该算是校园文学一类吧。”
我挨着她坐下,“你写了很多了吗?能借我瞧瞧么?”我表现得有些激动,因为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这样有相同爱好的人实属不易。
“没写多少,好多都在空间里发的,本子上没写多少。”她合上了本子,“而且,我不习惯在未完之前被看到,那样感觉像是被偷窥一样。”
“这样啊。我也不喜欢创作过程被人在旁边观看。总觉得那应该是属于一个人的世界,不该有——第三者。”我微笑着。并且期待着她的反应。
“你也写小说啊。”她有些惊讶。
“怎么,意外啊。”
“有点意外。”她点点头,“我觉得只有女生会做这种事,没见过男生也在这个时候写的。”
“那你现在不就见到一个。”我说。
“你写什么?推理小说?”
“是啊。初三的时候开始迷上本格派了,所以开始尝试创作啦。一开始看玄幻小说的时候是初一,那时候受影响挺大的,自己试着写,但是创作里全是看过的小说的影子,情节也相似,后来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就不写了。这还是需要慢慢磨练的。我创作的周期很长,期间会看不同的小说,然后写的时候就进入模仿的状态。写完一个部分回头再看感觉像是拼接一样。”
“我高一才开始写。一直到现在。”
“有个作家梦么?”
“嗯。重要的还是坚持吧。”她说。
“是啊,坚持,我从初中坚持着,一直到现在,虽然说偶有中断,同时创作好几个,有种混乱的感觉,然后有的就搁笔了,有的还在继续。回想好小的时候,那阵子人人都想当科学家,感觉是特别牛逼的一件事,等后来再想,扯淡吧。”
“对呢,我以前小时候想当老师,现在觉得真的不合适。”她附和道。
“一直没有问,你这趟是回老家么?”
“是回老家,在陕西安康。”
“安康。好地方,一个人一生的期盼呐,安平,康宁。”我感叹道,接着深吸一口气说:“稍等片刻,刚喝了瓶黄河啤酒,先上个厕所。”
“好的。”她冲我笑了笑。
我刚走出两步又转身说:“其实这黄河啤酒还不错,没乌苏那么苦,度数也低。我还是先去厕所吧,你懂得,有点急。”我冲她挑了挑眉毛。
“快去吧。”她抿嘴一笑说。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她摊开本子继续写起来。
从卫生间出来后,在吸烟处逗留了一会儿,吹吹风,看看车外。我可以感觉到车轮的转轴在我脚下不停运转的节奏。有些感受如果不是身在此情此景是完全不能体会的,哪怕是最伟大的文字大师也不能描绘出这种感受,通常我们通过文字感受到的和创作者本人所感受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就像此时此刻,我感受着火车轮轴运转,没有坐过火车的人是没办法想象的。我没坐过火车前最多只能想到“摇晃”罢了。endprint
这辆绿皮火车不知疲倦地行驶着,偶尔停下来补充水资源。
“Hey。看这边。”我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她写得很认真,一点没感觉,我只好轻声唤她。
“怎么了?”她放下笔,抬头问道。
“起来看外面。我们正在黄河上穿行。”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黄河,以往听到的种种传说,看到的种种影像都在这时间涌上来,无言中感到一种庄严与伟岸。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就在脚下,我不禁念出了李白的诗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你有没有感觉到,从小我们接触到的所有故事、历史、文化都潜藏在脑海中,当身临其境的时候就会一一浮现。就像现在一样。”我眺望着远处蜿蜒的河道,浑浊的黄河水蕴藏无数隐秘的故事,那些古老神奇的传说,都从这里发源并流传到大江南北。
“真的是。想想课本里写过的那些描写的词句,和你本人在现场的感受完全不同。我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实地近距离地观看黄河。”她盯着车窗外的河水那层层叠叠的白色水花。
我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说:“你中午不休息?”
“没休息的习惯。”
“好巧啊,我也没有,不过现在真的很瞌睡。我想再去睡一会儿。”
“好吧,那我继续写了。”
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迷糊中清醒,我侧过头,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她仍在那里手不停地写着。看着看着我走了神,思绪飘飞。想着自己独身一人离家千里,走一路找一路,永远填不满我想象中的那种让人满意的念头。百无聊赖的时间是最难度过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无限地被意识拉长。
瞭望远方的天空大概是最好的消遣方式。离开了那片被阳光炙烤的戈壁之后通过了祁连山,土黄色的布景变成了草木的绿色。日光渐斜,透过车窗,分成格子的阳光打在地板上。我下了床,没有去打扰她,显然她是注意到了我,回头看了一下,我再次来到吸烟处的隔间里,享受着自己放空身心的过程,让自己和行驶的列车融为一体,感受它的律动。
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黑暗是最永恒的色调,列车响着笛在夜里穿行,划破黑暗的包裹。人类似乎遗忘了远古时期对黑暗的敬畏,虽然不再感到任何的害怕,但是还是渴求光明的,于是才会在黑夜里点起无数流光溢彩的灯盏。
四下无人,乘客们的喧闹渐渐沉寂,我再一次坐在了那个位置,一如前一天晚上。每次凝视她的脸庞,会产生一种宁静自然的安逸。我们坐了半天,谁都没有说话,似在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我清晨就要下车了。六点钟到安康。”她说。
像是被电流刺激一样,我恍惚了一下,“六点钟天还没亮,那时候我应该还在睡觉吧,我这人一睡起来电闪雷鸣都弄不醒的。”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点不舍,说不清楚原因是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离别之际人的反应,尽管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很难遇到有相同爱好的人,每一个都是缘分,不是上一秒,不是下一秒,而是恰在此时的微妙,如果昨天我没有给你打招呼,像你这样对陌生人一点都不主动的人是不是不会给我打招呼,然后就成了茫茫人海中的匆匆一面。”她说。
我不能确定,人的命运因为一次次地选择而变化,不选择相识就意味着错失,而今选择相识,却也难逃分离。
“把你的QQ号给我吧。”我说,“这样就方便联系了。”
“我加上你了。”她说。
“嗯,我的手机没电了,等充上电就加你的QQ。”我顿了一下说,“忘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有四个字,别人都觉得难记。你可以叫我子萱。”
“你可以叫我小莫,从网上测的,说是我前世的名字。”
“小莫。你觉得我们还会再见吗?”她显得有些低落。
我迟疑了,我不能确定未来的模样,我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也许会吧。只要你的意志坚持的话,只是不知道未来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或许我们能够在某一个角落碰见,只不过你变了模样,我也变了模样,在不知道名字的时候,谁都认不出谁。或许你会记得我,把我放在记忆中的一个小房间里,时不时地想起。但那只是你记忆中的我,未来的我,或许不会像现在你见到的这样。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试着去找到你。”
“真的会吗?”子萱说。她貌似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如果有机会,我会的。”我不能说得更多了,因为离别是不能被改变的事实。
“那好,那我等着你来找我。”
说罢,我们再次进入了沉默状态,就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还有六个小时,我的心头莫名地涌起酸楚之感,同样不知为何。
“你快些睡吧,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呢。”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不,我想再坐一会儿,你想睡的话就去睡吧。”
“我精神很足的,今天睡了一下午了。”我说。
我们就这样,不时地看看窗外的景色,丘陵起起伏伏,月亮与云朵擦身而过。良久,她抬起头凝视着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再见面吧。晚安。”
“晚安。”我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总有些话堵在胸口,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句去表达。
翌日清晨,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清醒过来,翻身下床朝旁边隔间的铺位上看去,空空如也,她已经下火车有两个小时了。我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下车的时候她有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两年的时间很多都在变,物是人非。因为某种原因,她的QQ号被删了,就这样没有了联系,牵连的线断了,很难再接在一起。时隔两年,我再次来到这座城,同样的人却不在这里。我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起。
手机里正在播放着甲壳虫的《Let it be》,我想也只能这样了,顺其自然,这是我无法去改变的事,我能做的只有选择接受,这是我的选择。
我闭上了眼睛,从回忆中脱身而出,毕竟还要向前行进。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小莫?”
声音很熟悉,我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素白色的轻纱长裙,再向上看,我有些错愕,甚至不敢相信。看到那张依旧熟悉的面孔,同样的笑容,一如两年前的淡雅,我张了张嘴,半天才出声。
“子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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