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2014-12-22 20:23尹杰
伊犁河 2014年6期
关键词:保温板小贝活儿

尹杰

景 林

那天,景林刚好带着相机。景林去听一个摄影讲座,回家的路上,随手一拍,就有了这张照片。

玩摄影一段时间了,景林也想拍点好东西出来。要不然,就白玩了,所以就跑去听这个讲座。讲座每次就讲那么一点儿,剩下的时间,就要回家自己体会去了。怎么个体会法儿?老师说了,就是悟,人要有悟性,摄影也需要悟性。这就让景林又不懂了。悟字倒是不难写,也常听人说,可又是怎么个悟法儿?大概就是琢磨吧。又怕自己是瞎琢磨,就把听课笔记搬出来,照着老师讲的,一点一点地试。试来试去,还是曝光构图那些老东西。

最后,又要归到机子和镜头上去了。一归到这上面,景林就不好再往下悟了。自己的相机确实不是什么好机子,镜头上也没个红圈,可景林觉得这样就行了。再高级一点的,就有点心疼银子了。

又拿出讲座上赏析的佳作,一张一张地看,看看人家都是怎么照的,就又觉得是风景的问题了。看看人家镜头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景物啊。那样的地方,那样的风景,怎么拍,都是怎么好看的吧。所以,一块听讲座的影友们,又商量着去哪里采风了。都想的是,采了风回来,拿出几个像样的片子,好去参赛。

本来景林都想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去采一次风的。虽说是文化馆搞的一个小比赛,好歹拿个奖,鼓励奖也行,也不算白玩一场。可是,事儿又来了。家里的,单位的,多是不多,却样样离不开人。

单位这边,又要安全检查,谁都不能不在。话已放出来,检查到哪了,出了问题,担得起担不起,自己衡量。这样的话,工作日请假就不要考虑了。那就端午小长假去吧,影友们也都觉得合适。假期第一天,听完讲座就出发,第二天呆一天,第三天下午回来,正好可以拍到两个日出、两个黄昏和日落。

都准备好了。老婆这边却说,有临时通知要出趟急差,三天都要搭进去。问题可就来了,孩子就没人管了。吃饭不用说了,还要盯着做功课,做了功课,还有几个兴趣班等着去上。老婆的这趟差不出还不行,几个项目款等着要去拿回来,说是在等米下锅,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不但非去人不可,还非要管财务的去。这就让景林又有点想不通了,要账该是男人去啊,电视上就这么演的。

想归想,老婆总归是要去的。景林也只敢在脸上挂些颜色,嘴上不说什么。可嘴上越不说,心里就越闹腾,眼睛就跟着老婆转。化妆包里面装了香水,鞋子看来要穿高跟的,都从鞋柜里拿出来擦了油了,还有裙子,装了好几条,还有内衣……老婆把衣柜门摔得山响。听着心疼,景林就收了眼,翻摄影杂志去了。

小长假的讲座,老师只讲了怎么户外摄影。才讲了几句,影友们就烧得坐不住。景林去不了,当然也就烧不起来,心里的不痛快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沉沉地坐着听讲。

见大伙儿烧得厉害,讲座就三言两语快快地结束了,说毕竟是门实践性强的艺术。租来的车已经在楼下突突半天了,一直没熄火。影友们下楼,就大箱子小包地上了车,出发了。是去津木湖。都说那里随便一个什么机子,随手一拍,洗出来贴上邮票就可以当明信片塞信筒了。

景林向影友们挥了手,目送车上了路就一个人往家走。孩子去上美术课就要回来吃午饭了。老婆不在,午饭就要景林来弄。也不能就随随便便地弄,有孩子在,不像光是大人,怎么都好对付。所以,青菜昨天就买好装在保鲜袋里,在冰箱里冷藏着。早上出门前又从冻仓拿了肉出来。里脊肉冻得硬梆梆的,石头蛋一样,就放在盆里让它化去。还有个汤,是老母鸡汤。现煲肯定来不及,昨晚煲了三个小时。煲得时间太长反而不好。中午热一下就可以喝了。这样的话,一个青菜炒肉丝,一个汤,电饭煲再蒸个米饭,就差不多了。

离孩子下课的时间还早,景林就晃着往家走。晃过了一个锅炉房,向右一拐,从一个小门进去是乐家小区。横穿小区,出了小区正门往东走有一个拌面馆和一个凉皮店,再往东是一个医院。医院不大,没有围栏,也没有大门,就一个三层小楼。景林听讲座,上下班,怎么走都要经过这个小楼。这地方小,没几条街,小楼平时进进出出的病人不多。只在早上上班那一阵子会多一些。都是老人,等着输水。心脏病、高血压、扩张血管的水,说是早上输最有效。

三层小楼旁边正建着一个平房,也不大。看样子是医院的一个什么配套建筑。这平房快完工了,已经封了顶,留好了门窗的口子。外墙的保温板也快贴完了,剩下不多的几张在地上零散地放着。

其中一张保温板的上面,一个男人两手抱膝坐着,手指缝里燃着半支烟。不远处是一个女人,穿着宽大的军绿色褂子和蓝色的裤子。戴着头巾才让人知道是个女人。女人和男人都看着同一个地方——另一张保温板上站着的一个男孩。男孩在唱歌,表情就是电视里歌手的表情。看样子,男孩还有伴奏,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这伴奏来自他的乐器——一把“吉他”,一个用塑料绳拴着,挎在身上的扫帚。男孩左手半握着扫帚的把子,右手放在扫帚尾巴上,有模有样地弹着。还有“话筒”——一个铁锨的大头被几块砖固定了,直立着。男孩就对着这个“话筒”唱。唱的什么,景林一句没听出来。旋律倒挺熟悉,却叫不上名字。

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家三口,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这一家三口应该是给这小平房收尾的。除了贴保温板,还要抹外墙,可能还要装门窗。铁门和窗户都已运来,靠在旁边的一堵墙上。已经有几天了,景林天天在这里都能见到他们。男人贴板子,女人和泥,孩子在一边儿自己找点儿什么玩着。中午也能见到他们午休。男人侧身睡在保温板上,手指夹着的烟还在冒着。另一张保温板上,孩子依偎在女人身上说笑,也有嗔怪和喝斥,却都是小声的。还不行,女人就领着离开,一定是朝马路对面卖糖果饼干的小卖部走去。

见男孩唱歌还是第一次。景林边走边看,干脆停了脚步和那男人女人一块看着。景林估摸着这孩子比女儿还小,还没上学,就把相机从身后搂过来,对着这一家三口照了一张。

几天以后这张照片就被挂在了文化馆门前的橱窗里。照片下有一行字:《一家三口》,一等奖,作者景林。和这张照片一起展出的是景林的影友们在津木湖拍的风光摄影。endprint

那天,回到家里,景林就没再动相机。影友们从津木湖回来都忙着选片子参赛。也撺掇景林,好坏也拿一张出来。玩嘛,好就好,不好也没什么。景林在相机里翻来翻去,就把这张照片拿出来了。

根 宝

干完这个泥瓦匠的活儿,根宝就打算再租车拉西瓜去卖。不卖西瓜就搞点别的,一家人总要吃饭。这几年,夏天卖西瓜,冬天卖烤红薯,根宝总干的就这两样。去年就卖了一个多夏天的西瓜。夏天,一个就是一个,怎么要说,一个多呢?是因为春天刚抬起脚后跟根宝就开始卖瓜了。

冬天刚过,根宝这些卖瓜的就在想,那些爱吃瓜的人一定早熬不住了。想想看,一个冬天都是干巴巴的。窖里的水果存得再好,也失了水分。不吃还好,一吃就要想切西瓜淌下来的水。

秋天的第一场风前后还要卖上一阵子。拣瓤子沙很了的,还有伤了的,摆在前面。价钱呢,也不那么死了,可以往下放放。眼看就要凉了,人的肚里再盛不下太多的水,有梨和葡萄就差不多了。过了季的西瓜还不如宇繁手里的一个气球。

刮了风,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凉。瓜堆里睡觉,盖两床被子,都快不顶了。再挺上两天,实在着不住了,撤还是怎么弄,还要看看再说。这时候,宇繁和他妈就回去睡了。就根宝一个人守着瓜堆。一个多夏天,白天晚上都得有人守着这个瓜堆。

瓜堆一般都卸在小区的一块空地上,不在市场里。想着离住家近才好卖。人们下了班,晚饭后散步,捎带脚的就能买上一个。在家里突然想吃了,下几步楼梯,就是不下楼,隔着窗户说送个瓜上来也行的。

瓜堆就总得有人守着。根宝守着,宇繁他妈就忙家里的事,做好了饭送来。宇繁他妈守着,根宝就骑上三轮车,驮几个瓜四处吆喝着去卖。宇繁呢,不是和爹妈守着瓜堆,就是坐在三轮车的西瓜上。他爸前面蹬,他在车斗里吆喝。

瓜——卖瓜哩——

宇繁一个人也守过瓜堆,守得还不错,没丢下瓜堆去玩不说,还卖了瓜,钱也收了。

一家三口全搭上。卖得好了,瓜堆削了尖儿。再好些,见了底,就要中间另租车,再拉上一趟回来,让瓜堆再尖上去。也有没看准的时候。看得准看不准不都是凭感觉?拉多了,天凉了卖不掉也不能死磕。还得租车拉走。总不能把瓜堆留下拍屁股走人吧。

要是有辆车,哪怕小一点也行,问题也就全解决了。是烧油的汽车唉。可不是那脚蹬的三轮车。有辆车就不会有瓜堆了。瓜用车驮着,根本就不用卸下来。要买瓜,直接从车上拿就可以了。瓜堆变瓜车了。这样就用不着守瓜堆了。白天拉出来卖,晚上就拉回去。也像小区的人一样,下班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干啥干啥了。

就是有了车,瓜堆也还可以有,还可以再找地方卸个瓜堆出来。这样,宇繁他妈带着宇繁看瓜堆,自己开瓜车流动地去卖。这样,可就做得大了。到了冬天,车也能派上大用场。可以不卖烤红薯了,可以卖红枣,卖葡萄干等干果。这些东西不怕冻,可以到处跑着去卖。

可是,买车的钱呢,总还差着一些。攒了几年还是不够,总觉得慢。这样的速度,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攒出一辆车来。

还是表哥给找了个活儿。根宝本来不想和表哥太近乎。卖瓜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守着瓜堆,都是因为这个亲表哥,才让人放心不下家里的。

可表哥找的活儿还是让根宝心动了。这个活儿好就好在来钱快,听着让人心里也踏实,就是医院一个小平房收尾的活儿。活儿不多却挣得多,干下来,离买车就不太远了。又是给公家干活,工钱结算也该不愁。有几年没干了,手可能会有点生,可还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这不,才半个上午手上就出活儿了。家里几代人,都干泥瓦匠。自己虽然干得少,也算是有家传的。听说现在泥瓦匠的活儿越来越吃香了,人工费一天高得很。家装生意也好,以前春秋两季是旺季,现在四季都旺得很,一单接一单的。表哥就是接了家装的活儿,拉着队伍转了市场。用他的话说是升级了,从建筑到家装升得不多,怕是挣得会多太多。

家装的行当,表哥正干着。只怕少,不怕多。只说是这个小平房的活儿,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有几个大户型在同时装着,人抽不下来。表哥邀根宝把平房这个小尾巴收了就过去找他,和他一块干,别卖瓜了,打虎亲兄弟,都是自家人,干得才宽心,肉烂也是在锅里。根宝当然没答应。当初才从家里出来就一起干过。后来自己不干了,不是因为工钱少。现在工钱多了,也不想再回去干。根宝换个队伍也想过。可毕竟在一个行当里,这不明着成了对头。别人明面儿上不说,扭过脸就要笑话的。都是要脸的人,还是离得远一些好,接这个小活儿也是没办法。瞅着瓜没上市的空档快快地挣些钱,完了还接着去卖瓜,等存够了钱就买车。

这个活儿,大小也算个手艺活儿。一个只会卖瓜的人怕是也干不了。不像卖瓜,有模有样地守着瓜堆就行了。

不用说,贴保温板、抹外墙都是根宝干,装门窗也得是根宝,宇繁他妈只能在一旁和泥。就是和泥,也得根宝教了才行。别看是行里小工才干的活儿,没干过怎么知道沙子、水泥的比例。可这活又最累。挑来水,配好料,还得拌和。稀了,像粥,不行;稠了,根宝这个大工又用得不顺手了。起初,根宝还拿以前大工的样子来做,只留宇繁他妈一个人先忙活。嘴皮轻轻动几下,嘱咐了砂浆的比例就一旁稳稳地坐着吸香烟。吸完一口烟的手并不放下,就举在嘴边,眼睛眯起来虚望着,让烟自己轻轻地从嘴里、鼻孔里飘出来。飘完了,夹烟的手就再过来,再吸上一口。等砂浆装了桶拎到眼前,根宝才拍拍屁股提抹子上阵。可没几下,空桶子又扔回来。几个来回,宇繁他妈手上的响动就大了,泥桶子只装半桶,就甩过去。擦了脸上的泥点子,根宝才想,自家人干活,不好耍什么架子的,就跑去帮着和泥,可水还是要宇繁他妈去打来。工期也不松快,不敢太磨。宇繁倒是懂事,重的做不了,递个保温板,还不费力。一家人都围着这个小平房忙活。

吃饭也就地解决了。让宇繁他妈回家去弄,送来或是回去吃都太麻烦,得耽搁不少时间。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外面弄完,门窗装好,里面还要刷墙漆、铺地砖。

工地上吃凉皮子、拌面,就总吃这两样。这里的女人们喜欢吃凉皮子,男人倒吃得少,说是有些寡淡。宇繁他妈就跟着吃凉皮子,根宝就吃拌面。炒菜拌拉面,一大盘子,面不够,还可以加。可干着这个活儿,虽是大盘子盛面,吃进肚里也不觉着怎样。才几天,一个加面就不够了,得上两个。根宝就担心女人是不是还顶得住。不行就也过来吃拌面吧。看来看去就这个拌面还经吃些,川菜小炒那些就划不来了。宇繁跟着他妈吃凉皮子,说是也吃上大份了。宇繁他妈又想了个办法,其实还是卖瓜时的老办法,从家带饭来吃。晚上多做些,早上带来,在阴凉地里放着,中午一家三口的肚子就解决了,还省钱。endprint

那天,饭就是在工地上吃的。辣子鸡。宇繁他妈说,干这样的体力活要吃好一点,要对得住自己,挣钱干什么,还不是要过得好一点。根宝觉得她说得对,买车是要紧,可也没身体要紧。再说了这辣子鸡馆子里卖得贵,实际上也用不了几个钱。老百姓过日子自然有省钱的办法。

吃完了饭,一般都不紧接着就干什么。工期再紧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以前干建筑,中午也要休息的。太阳厉害,不找个地方避一避,时间长了怕是着不住。小平房里堆满了水泥,一家三口就一人垫块保温板露天躺着。那,天气好,阴凉地里凉快,辣子鸡吃得又让人有点兴奋,就不像以前立刻就睡过去,就躺着说笑,说晚上看的电视。宇繁来劲儿了。宇繁喜欢看唱歌的电视。看了就学,这一点像他妈。电视上的歌手唱歌要抱个吉他。宇繁就从保温板上爬起来,没有吉他就抱着扫帚唱。扫帚是每天收工扫一扫用的,拍拍灰就成了宇繁的“吉他”。小子唱得有点像那么回事。歌词记不全,表情却很好。根宝和女人都坐起来看,路过的人也都边走边看。有个人还拿相机照了相。根宝一家觉着有光闪了一下,都扭头去找。

门窗装好了,保温板也贴完了,外边还抹了一层灰,再刷两遍涂料就要在里面铺地砖,刷墙漆了。可根宝越往下干越愁。还愁什么呢?手不生了,宇繁他妈也上手了,都还算顺利,工期也没耽搁,应该还提前了。根宝也不想拖,眼看着第一茬瓜就要下来了。

根宝愁的是工钱。公家这边倒是不愁,给公家干活能把心放得宽。只要活儿干得好,按期交工,过了验收,只怕人家会主动找你快些结账。人家的意思是没什么好拖的,拖来拖去不是都要结。

愁的是表哥那里,活儿是表哥给找的,说白了是表哥的活儿,公家结账也要先结给表哥。表哥去了料钱抽了利才结给根宝,中间要倒一手。根宝就有点后悔,当初不接这活儿就好了,买车的事想得有点急了。一直想着避开表哥,没想,还是拴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要是表哥明着不按说好的给,多抽上几分也认了。就怕他拿着工钱说事儿。能说啥事儿?根宝也不知道,表哥肚里肠子拐的弯儿多。根宝想,要真这样就不要了,吃个哑巴亏能换回个舒心日子也行,白干就白干吧,买车的钱慢慢攒就是了。

根宝这里还没愁完又觉得有些怪,路过工地的人像是突然多了。多了也就多了,可又都往这边看,搞得人很不自在。宇繁他妈就把好衣裳穿来了,也给宇繁换了汗衫。给根宝现买了一件,根宝坚持着没换。

还有人停下来看,看够了,就转身从来的方向回去,像是专门来的。这就让根宝又不懂了。人们都是来看他干活的吗?看他干得好坏?有没有偷懒、磨工?医院的人来看过的呀。根宝都知道是哪几个。看完了,不是都说好了嘛。是不是又是表哥搞的事儿,专门找人来挑毛病的,要和根宝细细地算上一笔账。可这些人又都没怎么看活儿,都笑眯眯地往人身上瞅,特别是宇繁。要是看不着宇繁,还要问,你家小孩呢?

根宝手脚就又快了些,活儿还不能粗了,想着早点做完,早点离开,好卖瓜去。医院那边的人又来了几次,说的都是结账的事。验收也是一道关没少。验完了,说很好,就结账吧。就立刻把表哥叫来。表哥先到医院拿了钱,是支票,又叫着根宝一同去银行取出来。就在银行按当时说好的,一分不少地结给了根宝。

乐小贝

东东离开两年了。吉他也跟着乐小贝两年了,直到看到这张照片。

影展的最后一天,乐小贝才看到它。

下面就要搞美术展。文化馆的人把橱窗里的摄影作品一幅一幅地收好,就剩它了。乐小贝问这照片。文化馆的人说,都到最后了还是有人来问。

乐小贝就带着吉他找到了小平房。看得出是刚完工的,外墙涂料的颜色还很新鲜,周围已经工完料尽场地清了。哪里有一家三口的影子。

乐小贝对手中的吉他说,你老跟着我也不是个办法。

这是一把小吉他,照片上的孩子抱着应该正好。和一般的吉他比,小是小了点,声音却很好听。乐小贝不懂吉他,只能这么凭感觉。可教吉他的老师也说这吉他和大人用的没多大区别。

吉他跟着乐小贝两年了。两年前给东东买的,东东却一天也没玩过,只是摸了摸。东东最后说,就想要个吉他,一个可以弹的真吉他。以前,东东只玩过玩具吉他,只是个样子,弹不出什么,能发出的声音都是预设好的电子音乐。

东东走了,吉他呢?东东他爸说烧了吧,让东东带走。装上了车,乐小贝又拿下来。现在想,也许当初自己是错的,烧了也就烧了,就干净了。

和东东他爸分开后,搬了几次家。这吉他一直跟着她四处走。夜里睡不着觉,就拿出来摸一摸、擦一擦。看到电视上乐队演奏,也跟着弹两下。哪里会弹啊,都是杂乱的音符,就赶紧放下了。

查了广告就报了吉他班。想着学会弹这把吉他也是帮东东了了心愿,也不错。对乐小贝来说,吉他小一些倒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总学不好。六线谱怎么都不会看就有点麻烦。手也觉得不够用,按不住弦,指尖也磨得疼。天天练到深夜还是不行。老师说,也没什么,不会弹吉他的人多的是,买张CD听听也挺好。

乐小贝就把吉他包好,放在了衣橱里。衣橱是在超市买的,塑料杆撑起来的那种。乐小贝租房住,老搬家,有个差不多的能用就行了。吉他就竖放在衣橱靠里的角上。乐小贝在这个小屋子里,每天一睁眼,看不到也能闻到,就要朝着衣橱的方向望一会儿。这个时间总是还黑着,搞不清,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乐小贝就躺在床上等着天的光亮从小窗户漫进来,看着衣橱一点一点有了轮廓。

无论睡得多晚,总是还黑着就醒来,就是喝了酒也还是一样。多喝一些,又起不来床了。一个人也要生活。乐小贝躺在床上想,除了工作,自己还剩下什么?没有了吧?就撑着起来。

多做些事情确实能过得快一些,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又去找别的事来做。别人不愿做的,乐小贝也做。乐小贝喜欢加班,帮别人加班也可以。只是默默地做,不喜欢说太多的话。所以,帮人加了班,也没有多几个朋友。下了班,乐小贝就回小屋子,有吉他在,乐小贝就觉得东东在。endprint

男人,乐小贝也不断地遇到。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总是会让人注意到。看得上眼的,乐小贝就带回小屋子。乐小贝说,你知道我有个儿子?男人都说知道。乐小贝就拿出吉他说,会弹吗?会弹的当然要弹一下,不会的就说不会。可结果都一样,会弹的不会弹的都不敢再来找乐小贝了。

有个爱穿皮夹克的男人是个例外,又不会弹吉他还继续来找乐小贝。乐小贝说,你连吉他都不会弹。男人也不说什么还是照常来。乐小贝说,你知道别的男人为什么不来了吗?知道,听说他们都觉得别扭,说屋里有个小孩一直看着。那你不觉得别扭?男人不回答。你要来就学好吉他再来。男人说我不会去学的。

乐小贝从来不打扮,衣服也只穿工作服。乐小贝对男人说,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工资卡,你看上我什么?男人说我也不知道。那好,就一起喝酒吧,不然睡不着,醒得也早。男人就喝,酒量不太好,醉了,说,忘掉吧,嫁给我吧,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新的太阳。乐小贝说,你醉了,太阳哪有新的。乐小贝的心平静得就像窗外的黑夜。

那天坐公交车下班,在斑马线上,乐小贝看见一家三口正小心地过马路,很快就在人流中消失了。那抱着孩子的不正是以前的丈夫吗?那个女人手挽着前夫的胳膊,没有看清楚。孩子趴在前夫的肩膀上,也没看清楚。乐小贝强迫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还以为自己睡着了,梦到了以前的自己,还有东东。

乐小贝早把前夫的电话号码删掉了,自己也换了号码,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不想再想起他。想起他就会想起过去。前夫还是把电话打来,打到了单位,还是些多保重的话,和以前一样。就在离婚的那一天也说着这样的话。乐小贝这次没有立刻挂断电话,等前夫说完才说以后不要再打了。

前夫在电话里还说,自己又结婚了,又有了孩子,希望她也过得好。

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又来找乐小贝,硬闯进来的。进来就骂人,和以前不一样。说到处都是酒味和烟味,是该有人来教训你一下了。男人把酒瓶子扔在地上摔碎,把烟盒扔进马桶里。男人最后扑过来把乐小贝压住。乐小贝没有反抗,任凭男人行事。只说,这才是你想要的。男人就停了。走了。

男人又来按门铃,乐小贝也还让他进来。这次没骂人,也没把乐小贝怎么样,也不说什么就直奔衣橱。男人翻出吉他举过头顶,还没有砸下去,肋下就被重重地一击。乐小贝的手里握着钢管。男人倒在地上。吉他却连地皮都没沾一下。

男人住进了医院,肋骨断了两根。说是自己摔的,却有一个要求,让乐小贝给他送饭。说餐馆的东西不敢吃,调料放得多,太辣了。不然的话就报警。还有吉他,你不可能总随身带着,这次没砸掉,运气不可能总这么好。藏起来也没用,你也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办法很多的。

没办法,男人要喝鸡汤,乐小贝就炖鸡汤,恨得牙痒。也简单,超市买来,放进铁锅,加清水炖熟了就行了。乐小贝没有沙锅,总不至于专门去买一个。

男人喝光了汤,连骨头带肉全吃了。说好吃,下次还吃,不过不能天天吃。还要吃炒菜。又叮嘱乐小贝,不要糊弄人,餐馆买来的一吃就吃得出来。

乐小贝很久不下厨,手生,盐没有准儿。男人却吃得很香,连菜汤也喝了,让再送来。乐小贝想,真的好吃吗?再做饭,就把自己的也做上。乐小贝一直在外面吃凉皮子、拌面,总是这两样,吃了自己炒的菜,觉得味道怪怪的。

乐小贝就天天做饭送给男人吃,自己也跟着吃,竟越做越好了。

那天,乐小贝送了饭,从医院出来路过文化馆。乐小贝每天都要路过文化馆,却从没有留意过门前那个橱窗。那天,乐小贝一扭头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乐小贝就拿着吉他找到了小平房,又找到根宝的表哥,也就找到了根宝的瓜堆。根宝的瓜堆在一个小区居委会的阴凉地里,靠墙堆着,有半人高。一家三口正坐在一张席子上,席子上有碗和水壶。宇繁接过吉他,碰到了琴弦,清脆又实在的琴声就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乐小贝笑了笑说,学会它,就转身走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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