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月 刘 敏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V都V了”构式分析
李思月 刘 敏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本文拟从构式语法的角度对现代汉语口语中的常见结构“V都V了”进行整体的描写和分析,认为该表达式在本质上是一个构式,并且其基本构式意义是:强调“V”所指陈事件的完成和结束,即事情“已然成定局”;同时该构式能表达大量的语用信息,例如“规劝”、“强调”、“反预期性”、“妥协”、“责备”等等,带有说话人强烈的主观印迹。
构式语法 构式鉴定 副词“都”构式意义
“V都V了”是现代汉语口语中一个十分常见的表达式。例如:
(1)买都买了,难道要叫我退回去?
(2)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3)决定都决定了,没啥好后悔的。
该结构的构成为“都”字前后两个“V”同形同义,第二个V是第一个V的拷贝形式,分布在“都”的两边,它们一般为单音节动词,如来、走、去、做、买、吃、说、死、分等等,而双音节动词比例较少。 在“V都V了”中,两个动词所承载的意义并不完全相同,从语音上来看,第一个“V”应该重读,主要表达实意,而第二个“V”在语义上有一定的泛化趋势,更接近于名词,语音上轻读;“都”在语音上则表现为轻音化。
学术界专门针对“V都V了”结构研究的文献寥寥无几。并且他们多从传统句法的角度对它进行分析,认为它是主从型的一主多谓句,“都”前后的动词构成两个谓语段,动作重复的作用在于加强动作的力量和加强句子的语气(陈建明,1986);或者单独把该句式提取出来研究,侧重其内部成分以及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综上,对该构式的研究是不足够的。作为“V副VP”结构中典型的成员之一,对该结构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体系较多,但其核心观点都认为语言的基本单位(basic unit)是构式,而构式则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pairing of form and meaning)(Goldberg,1995;Jackendoff,1997;Kay& Fillmore,1999)。本文主要采用的是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Goldberg(1995)对构式的定义为:假如说,C是一个独立的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Fi)和意义(si)的对应体,而无论是形式或意义的某些特征,都不能完全从C这个构式的组成成分或另外的先前已有的构式推知。
按照该定义,凡是构式,无论简单或复杂,都有自己独立的形式、语义或功能。也即它的形式、语义或功能的某些方面是不可预测的(unpredictable)。这里的不可预测性指的是我们无法用常规的语法规则和意义形成规则来解释这一表达式的构成和意义,我们把这样的结构称之为构式。
本文认为“V都V了”是一个半固定半开放的构式(construction),它是意义和形式的统一体,具有独立于其组成部分的构式意义,不能由各组成成分简单相加推知。
(一)副词“都”的语义研究
“V都V了”中的“都”,是现代汉语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高频副词。《现代汉语词典》给“都”的最早义项是表示“总括”,其所总括的具体对象一般都位于“都”的前面。如:你说话、走路、态度、行为都变了。 来去都自由。 周家的人都很和气的。《汉语八百词》也指出,“都”总括的对象有时也放在后面,如:你都看见谁了?都说了些什么?
吕叔湘先生则认为“都”有“总括全部”、“甚至”、“已经”等几个义项,但是这一点也并没有达成共识。很多学者认为“都”还有一个义项是表示“强调”,但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在实际的语料中,我们发现那些表示所谓“强调”意义的“都”,几乎都出现在“V都VP了”、“V都VC了”、“都……了”等格式中,即几乎都与“了”一起出现在句子中。如:
(4)比赛输都输了,现在抱怨又有什么用呢?
(5)他急躁地说:“孩子死都死了 ,哭有啥用呢?再哭,也活不了哪。”
(6)碎都碎了,修也修不好了。
很明显,在这几个例子中,用“输都输了”、“死都死了”、“碎都碎了”对输了、死了、碎了这些既定的、不可改变的事实进行强调。但是这里的强调意义是怎么来的呢?从这一格式的构成来看,动词以拷贝形式分布在“都”的两边,而动词的重叠本来就是表达强调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该格式末带上一个语助词“了”,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强调的作用。
综上所述,因为该结构的构成方式本身就能体现出“强调”的意义,能表达说话人的语气和某种主观情绪(如愤怒、懊悔、屈服、无奈)。因此本文认为,“都”归根到底只有表示“总括”这一义项,后来由于常常与助词“了”一起出现,并且该格式整体总是能表达出一种强调的语气和强烈的主观感情,而长期的高频(high frequence)使用就使这种格式固定(entrenched)下来了,最终形成了一种构式,拥有自己的形式、语义或功能,独立于其组成成分。至于很多学者认为“都”有表示“强调”或者“已经”这些意义,作者认为这些意义其实都应该归结于“都”所在的各个构式(即“都”的这些意义是其构式赋予的),而非其中的副词“都”。
(二)“V都V了”的构式证明
再来看下例:
(7)胡闹,(房子)盖都盖了,难道还想拆掉?
在这句话中,房子“盖都盖了”强调“盖房子”这一动作的结束与完成,同时表达出一种“事已既成,无可挽回,只有让步接受,不必再实施什么不必要的行为”的意思。那么看其中的组成成分,是否能够仅从这一表达的构成成分中就能得出这一意义呢?首先不能从其中的动词词组中得出,“盖房子”只是客观描述一个动作的发生,并不能表示“完成”和“结束”的意义。从上面分析得知,也不能从副词“都”得出来。也许有人认为“了”用在动词后可表示“完成意义”,但是虽然它能表示动作的完成,但是它却无法表达出说话者“事已既成,由此不能或者不必实施某种行为或产生某种结果”的妥协和劝阻意义(这里的意义不仅包括语义信息,还包括语用信息)。不然可以直接说:(房子)盖了,难道还想拆掉?所以该结构具有独特的、其他结构所没有的意义,并且该格式所表达的语义并不能从格式本身的组成成分推导出来,即它具有不可推导性(unpredictability),符合一个构式的定义,因为在一个构式里,各成分意义的简单相加不一定能得出这一构式的整体意义。
总的说来,该构式的基本语义是:强调“V”所指陈事件的完成和结束,即事情“已然成定局”;同时该构式能表达丰富的语用信息,如“规劝”、“强调”、“反预期性”、“妥协”、“责备”等等。在构式语法中,语义和语用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它们共同构成一个连续体,属于意义的范畴。所以“V都V了”所表达的语义总共可以概括成为以下两方面:
(一)劝说义(妥协义)
该构式的使用表达了说话者劝解自己或者别人对已发生的、不可逆回和改变的事件的妥协和接受。此意义从构式后面的小句也可以推出。
一方面,我们发现,该构式的后续小句很大一部分都为反问句或者否定句,如:
(8)丢都丢了,现在报警还有啥用?
(9)吃都吃了,你要叫我吐出来吗?
(10)话都说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其后续小句为反问句或者否定句时,该构式表达了说话者认为“不能或者不必实施某种行为”的意义,所以很自然的,常常借助否定词或反问语气等语法手段,对该构式后续小句中所指陈的行为事件予以否定。在上面几个例子中,分别用反问句和否定句表达了劝说听话者进行妥协,报警没必要,抱怨也没有意义以及不用后悔等等。总之都表达了一种否定意义。
另一方面,有时候该构式还能表达这样的意义:说话人劝说自己或听话人应该妥协,承认构式所指事件的发生,并因此接受后续事件的发生,鼓励接下来的行为,此时,其后续小句与该构式常常可以构成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此时就不是表达否定意义了,而是一种鼓励的意义。
(11)去都去了,就再玩儿一天呗。
(12)她问怎么啦?我说我爸妈就在这不远,来都来了,我想去看看。
不同于上面的例子,这里表达的是一种既然事情都已成既然,那就最好顺其自然,接受接下来被建议的行为,所以说,这传达了说话人对听话人某种鼓励的意义。
(二)责备义(主观性色彩)
该构式还能表达一种比较强烈的主观情感,使说话者在表达话语意义的时候,让话语带有强烈的主观性。而该构式所表达的主观色彩,主要是一种责备的意义:如:
(13)“他做都做了,就别再说了!”
说话人在劝听话人“别再说了”的时候,也体现了说话人自己的情感,“说他还有用吗”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同时也责备了“他做都做了”这种行为,认为该行为本不该发生。总之,说话人想要责备的内容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1.动词“V”所指事件本不该发生;2.动词“V”所指陈事件发生的结果违背了预期。
(14)你说都说了,我也被人看笑话了!
(15)“说话注意点分寸?你们做都做了,我不过是说一说还要注意分寸?”
在这两个例子中,说话人认为这件事本不该发生,本不该说,也不该做那件事情,但现在事件却发生了,从心理上对这种已然事实有所不满,为了发泄这种情绪,说话者采用了这种构式,从而对这种状况进行责备。
(16)比赛输都输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比赛是应该参加,但是说话人对输了这一事件的结果却有所责备,如也可以说“比赛输都输了,怪我们不够努力吧”,在该小句中,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说话者对输了比赛的一种自我责备,后续小句点出了“不够努力”是输了比赛的原因。
语言的基本单位不是字词,而是那些固定的表达式,即构式。这就是构式语法理论的核心,同样也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V都V了”是汉语中一个常见且十分重要的构式,本文力图揭示该结构的本质和意义,从而达到加深对其的理解、学习和使用的目的,同时对它的研究还能够为构式语法理论的丰富和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加深对构式语法的理解和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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