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己权界论》翻译特色赏析

袁 颢

（安徽城市管理职业学院）

《群己权界论》译自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家约翰·斯图尔特·密尔 （John Stuart Mi11，1806-1873）的著作 On Liberty（1859 年），由清末著名翻译家严复（1854-1921）于1899年着手翻译，以《自繇释义》为题。庚子之乱爆发后，严复避往上海，译稿一度丢失。1903年，译稿失而复得，严复将书名更改为《群己权界论》，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付梓面世。

一、专名翻译

严复在《天演论》卷首“译例言”中坦言，翻译西方社会科学的概念时，常常“一名之立，旬月踟橱”，只因“新理踵出，名目纷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即有牵合，终嫌参差”。《群己权界论》核心概念“1iberty”的译法，严复在该书“译凡例”篇首做了训诂。他首先纠正了将“1iberty”译为“公道”的错误，认为“1iberty”与“freedom”同义，应以为“自繇”，意为“无挂碍”。

严复深知跨文化交际必须面对“文化”有色眼镜的“过滤”作用。虑及清末士大夫们对“自繇”概念的不同理解，严复（2009:2）指出“自繇”在汉语文化中“常含放诞、恣睢、无忌惮诸劣义”，此皆为“后起附属之诂”，而其“初义”为“不为外物拘牵”，“无胜义亦无劣义”，属中性词。

传教士、汉学家麦都思（Wa1ter Henry Medhurst）在其编撰的《英汉字典》（1847年）中，首次将“1iberty”译作“自主，自主之权，任意擅专，自由得意”。翻译On Liberty的严复却将核心概念 “1iberty”译为 “自繇”，他（2009:3）在“译凡例”中指出，用“繇”取代“由”，“非以为古也。视其字依西文规例，本一玄名，非虚乃实，写为自繇，欲略示区别而已”。玄，本义天青色，可作深奥、神妙解，玄学并非虚言，可具实义。“自繇”暗含“1iberty”具有深刻、玄妙的含义，而“自由”仅限于行动举止的范畴（如汉代郑玄《礼记·少仪》篇“请见不请退”的注文中，已有“去止不敢自由”的说法），与穆勒作品论述的现代西方哲学、政治学的自由观念相去甚远。

严复用“繇”弃“由”的另一个原因是，“自繇”既具自由之涵，又存约束之义：“繇”通“徭”，指古代统治者强制人民承担的无偿劳动，意在约束。己权的上限即是别人的己权上限，即“人得自繇，而必以他人之自繇为界”（严复，2009:2）。经历了庚子之乱的严复开始思考，个人自由一旦失控，急需理性力量的介入和干预。

二、语录体翻译方法

穆勒的原著文义深刻，意繁句重，其论述的哲理，距离中国士大夫的思维和视域有一定距离，为了增进译文的理解，严复将一些直白的陈述句根据中国古老的散文文体“语录体”进行加工，主要采取的形式有反问、自问自答、问答对话。此种方式让读者联想到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语录体。语录体作为一种记言的文体形式，诞生于先秦，在《尚书》中，有许多篇章记录先民言论和上古帝王谈话。春秋战国时代，诸子散文中，有关诸子讲学、论辩的记录比比皆是。（马自力，2010）

下面以例证说明。

穆勒的原作是典型的西方学术著作，多用长句、陈述句。严复添加反问句式，使语气增强，更易引发思考。褒贬品评，溢于言表。

例一：The despotism of custom is everywhere the standing hindrance to human advancement,being in unceasing antagonism to that disposition to aim at something better than customary,which is ca11ed,according to circumstances,the spirit of 1iberty,or that of progress or improvement.（Mi11，2009：69）

居今日文明之时代，而权力足以劫制上下者，其惟例故乎？擢塞禁遏使上下必循其初而不得进者，其惟例故乎？例故者进取之仇敌也。有例故，无自繇，无改良，无进步。 （严复，2009：68）

自问自答是一种较特殊的对话形式，营造或设定出一种讨论、讲学或论辩的氛围，引发读者思考、凸显论述者的思想观点。

例二：...and they consequent1y do not understand those who have,and c1ass a11 such with the wi1d and intemperate whom they are accustomed to 1ook down upon.Now,in addition to this fact which is genera1,we have on1y to suppose that...（Mi11,2009:68）

则由是而以为狂妄，则由是而以为不经，乃至险躁奇袤，凡与己异趣者，莫不锡以嘉名，而与天下抹殺，使闻者以不佞之言过乎？则试设一境而观之。（严复，2009:67）

严复还在译文中适时安排对话，将原本枯燥的学术理论转变成生活化的事例加以阐释。

例三：Peop1e decide according to their persona1 preferences.Some,whenever they see any good to be done,or evi1 to be remedied,wou1d wi11ing1y instigate the government to undertake the business;whi1e others prefer to bear a1most any amount of socia1 evi1,rather than add one to the departments of human interests amenab1e to governmenta1 contro1.（2009：8-9）

由是人各用其所私是，见一利之当兴，一弊之当塞，或则曰：“此而不事，将安用政府为？”或则曰：“吾民宁忍无穷之苦况，慎勿以柄授官，彼将困之以为虐。 ”（严复，2009：7）

三、取词于文典

严复沿用中国传统儒、道、法家文论中的经典理念，令中华古典文化与西方近现代政治哲学思想在译文中交相辉映，既迎合了传统士大夫的审美诉求，亦体现了他对传统学术的认可。

例四：The first service which origina1ity has to render them,is that of opening their eyes:which being once fu11y done,they wou1d have a chance of being themse1ves origina1.（2009：65）

使斯世而有先觉者乎？其所为固将有以拓社会之心胸，开常人之眼界，然则过化存神，率所与接者，去故就新，尽舍其常而得非常可也。（严复，2009：64）

“过化存神”，谓圣人所到之处，人民无不被感化，而永远受其精神影响。语出《孟子·尽心上》：“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

例五：Despotism is a 1egitimate mode of government in dea1ing with barbarians,provided the end be their improvement,and the means justified by actua11y effecting that end.（严复，2009：10）

故待野蛮之众，舍专制之治，且无可施，而辨所为之合义与否者，必从其后效而观之，此所谓可与乐成，难与虑始者矣。 （严复，2009：9）

“民可与乐成，难以虑始”论最早似出于《管子·法法第十六》：“民未尝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功。是故仁者、知者、有道者不与大虑始。”乐成，谓已成之业，人情所乐也。虑始，即谋划事情的开始。古代士大夫心怀改革愿望又不被理解时，就常常吟咏“民可与乐成，难以虑始”的格言，表达出一种“精英主义”的价值观。如王安石在《上杜学士言开河书》中有言：“夫小人可与乐成，难与虑始。”

[1]Mi11,Stuart,Mi11.On Liberty[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2]马自力.语录体与宋代诗学[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9).

[3]严复.天演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