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斯船长：正义与邪恶的天平

陈文宇

2009年4月8日，美国马士基公司的“阿拉巴马号”货船在由阿曼的萨拉拉港（Salalah）驶向肯尼亚的蒙巴萨港（Mombasa）途中，遭遇索马里海盗袭击。船长Richard Phillips为了全船人员及财产的安全挺身而出，被海盗劫持并囚禁了五天，随后在4月21日被美国海军解救。船长死里逃生成为美国英雄，大部分海盗命丧美军枪下，仅有一人被带回美国受审、关押。这是美国船队两百年来首次遭遇海盗劫持，索马里海盗问题遂成为整个海洋运输安全的国际热点。事后，Richard Phillips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撰写成回忆录，影片《菲利普斯船长》（Captain Phillips）便是根据其回忆录改编而成。

由于本片所涉及的是一个政治敏感性话题，导演十分聪明地采用了伪记录片和新闻纪实片的形式，以真实、冷静、克制的旁观记录者的姿态拍摄了这部影片。因此，影片站在中立的角度，没有过于杜撰，也没有戏剧化的道德偏颇，尤其是对索马里海盗的行为并没有完全黑化，反而揭示了他们人性的一面。正因为如此，影片给予了观众评判正义与邪恶的自由，并抛出了一个困扰了世人几千年的深刻的哲学问题——到底有没有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邪恶？当两者都是从保护自身群体利益的角度出发，我们又如何公平地评判正义与邪恶呢？悲哀的是，如果将人类放到正义与邪恶的天平上去衡量，我们会发现，绝大多数人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灵魂上都不是完全清白的。正义与邪恶并非完全独立的存在。

两个世界各自平凡的一天

已有30余年大型国际货船航海经验的老船长Phillips正在家里准备他的又一次航海任务——从阿曼的萨拉拉港到肯尼亚的蒙巴萨港，这条航线中途要经过海盗猖獗的索马里海盆。出行之前，他与妻子Andrea的心里都颇为不安，他们一同感叹着世道的艰难。

Andrea： You all right？

Phillips： Yeah.

Andrea： Youd think these trips would get easier， but its just the opposite.

Phillips： Well， I feel the same way， Ange.

Andrea： I know this is what we do. This is our life. But it just seems like the world is moving so fast， and right now things are changing so much.

在机场，Phillips与妻子像往常一样拥吻告别。那时的他虽然内心颇有不安，但应该没有想到，这一次看似普通的航海任务会从此改变他的人生。索马里将把他的命运裹挟进一个未知的人性空间。

此时，电影画面切换到了索马里的伊尔镇。在那个弥漫着无边的干燥黄沙的巨大荒原上，零星而简陋的棚屋组成一个破败的城镇。在这片常年被内战和饥荒带来的死亡恐惧笼罩着的黄色大地上，人们像野兽一样生存，愤怒与骚动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

Muse是伊尔镇的一名普通青年，但他却怀抱着一个美国梦。他曾是渔民，但是因为资本主义大国争相到此捕鱼，伊尔镇附近的海域已经没鱼可捕了，Muse只能在小镇上过着贫穷落魄的日子。他身材瘦小，但却有勇有谋。他接受反政府军阀发出的海盗洗劫召集令，成为一名“赏金猎人”，自己挑选与领导海盗伙伴，一起劫持路过索马里海盆的国际货船。他的直接上级是地方长老Hufan，Muse在他的指令下劫持船只和扣押船员，然后与船舶公司及其保险公司进行交易，获取巨额赎金。Muse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分得一杯羹，然后再前往美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以他为代表的索马里青年是一群被战火和饥荒逼迫成为海盗的年轻人。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反政府武装来到伊尔镇，风风火火地打响了召集令的又一枪。年轻人争先恐后想要出海，但只有被Muse和Asad两位领头人挑中才能坐上简陋的快艇，扛上枪支，带着他们对贫困生活的愤怒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踏上他们心目中通往梦想和财富之地的路程。

正义与邪恶的冲撞

子夜的印度洋风平浪静，两艘如鬼魅一般漆黑、肮脏的海盗快艇隐匿在海面上的薄雾中，在两艘快艇的后面还有Hufan所在的母船。Muse和伙伴们在雷达屏幕上寻找适合下手的形单影只的大型货船。与此同时，“阿拉巴马号”已进入正常平稳的自动航行模式。Phillips在办公室收到了来自美国官方的警告邮件，得知索马里海盗经常在附近出没，心里颇为紧张。

天一亮，Phillips便召集船员展开了安防演练，以应对海盗的突然袭击。就在安防演练时，雷达屏幕显示两艘快艇正在飞速靠近“阿拉巴马号”，快艇上正是Muse一伙。Phillips召集大副Shane和轮机长Mike准备应对。

Phillips迅速做出决策：要求货船全面提速，改变航向，并紧急联系美国海事局和英国海上商业组织。然而，他们没有联系上美国海事局，而英国海上商业组织也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Phillips只好依靠自己，他急中生智，佯装与美国联邦战舰通话请求支援，以此恐吓海盗。但这个方法只成功地吓走了Asad指挥的那艘快艇，聪明、冷静、果敢的Muse却并未中计。随着货船提速，Muse的小艇被货船激起的巨浪击退，首次突袭行动宣告失败。

第二天一早，不服输的Muse再次率队卷土重来。Phillips迅速通知了美国海事局，Muse利用对讲机佯称自己是索马里海岸巡逻队，要求“阿拉巴马号”必须接受例行检查。面对索马里海盗的迅速靠近，沉重、巨大的“阿拉巴马号”除了使用高压水枪抵挡之外无计可施。随着海盗疯狂的子弹袭来，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冲撞终于发生了。

海盗最终还是登上了货船。船员们全部集中躲避在货船的发动机舱，而在指挥舱中操作的Phillips等核心成员则不得不直面以Muse为首的四名凶狠的海盗，与之周旋谈判。

Muse： Captain， relax. Nobody get hurt. No al Qaeda （基地组织） here. Just business. We want money. When we get paid， everything gonna be okay. The ship， where from？

Phillips： The ship？ Uh， America. Its an American ship.

Muse： America？ Ha-ha-ha. Yes！ Yes！

Phillips： We got thirty thousand dollars. Its yours.

Muse： Thirty thousand dollars？ What am I？ Do I look like a beggar？

双方的谈判并不成功，三万美元根本不能满足Muse的期望，也没法让他向上级交差。Muse不得不占领货船并打算绑架全体船员作为人质，以此赢得谈判并获得巨额赎金。Muse一伙想通过枪毙指挥舱的船员来引诱其他船员出现，此时Phillips挺身而出，极力劝说情绪暴躁的海盗。幸运的是，海盗的目的不在于伤人。经过Phillips的一番努力劝说，海盗们的情绪平复下来，暂时没有动武。货船因为船员做的小动作出了故障，Muse将Phillips押为人质，要求他带着自己和自己的一个同伴搜索货船。Phillips本想带着两人搜索一些无关紧要的仓库，但聪明的Muse却要求直接搜查货船的核心地——发动机舱。

海盗们渐渐逼近其他船员藏身的发动机舱，船员们在入口处放置的碎玻璃狠狠地划伤了Muse同伴的脚底。之后，轮机长Mike找到机会掐断了货船电源，发动机舱陷入一片黑暗。Muse只好让Phillips带着受伤的同伴回到指挥舱，自己则继续搜查。结果Muse却被其他船员生擒，海盗不得不与船长和船员进行谈判。

Crew： We have your leader. We have your captain and his weapon. We wanna trade. Captain for captain. We want to make a deal.... [To Muse] Talk. Talk to your friends so they know its you. Talk to your friends. Come on， asshole. Say something.

Muse： I love America. Hey！ Get me out of here！ Listen to what these guys have to say.

Najee： （Najee为其中一名海盗） What happened？

Muse： They cut my hand， bad. Well straighten everything out later. Just get me out of here. Give Irish （海盗对Phillips的称呼） the radio.

Najee： Ill give it to him now. Talk.

Phillips： Captain， you know， if you wanna get off this ship you dont have a skiff （快艇） anymore， but you could get into our lifeboat. You could take off our stern and you can go with the thirty thousand dollars， and you could get off this ship right now. Do we have a deal？

Crew： Say we have a deal. Say we have a deal.

Muse： Okay， Irish. Deal. Deal， Irish， deal.

Muse在被船员劫持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I love America”，可见Muse对索马里的生活已经绝望，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在美国重新生活。海盗们与Phillips谈判，Phillips提出给海盗三万美元，并提供救生艇让海盗们立即离开。Muse为求生存只好同意Phillips的提议。然而，在交换人质时，Muse的同伴要求Phillips一起上救生艇，等到Muse安全进入救生艇后才能离开。为了让船员摆脱危险，Phillips和海盗一起进入了救生艇。但事实证明，Phillips还是遭到了海盗的暗算。他在封闭的救生艇里彻底沦为人质，单独面对四名凶狠的海盗。

与邪恶的陌生世界对话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困扰Phillips一辈子的梦魇。他与四名亡命海盗在封闭、闷热、狭小的救生舱里对峙了五天。这是Phillips，一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第一次与一群来自蛮荒地域的“野蛮人”对话。Muse主动与Phillips攀谈，“安慰”他，并畅想着自己未来上岸后的生活。

Muse： You okay， Irish？

Phillips： Yeah.

Muse： Your face looks scared. But everything gonna be okay. Im not gonna hurt you. In two days well be eating in Somalia. Rice. Goat meat. Youll like. My boss talk to ship company. Insurance man come， bag of dollars， you go home.

Muse凶狠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善良、柔软的心。但贫穷、饥饿以及反政府军阀的威逼利诱令他走投无路，他才干了海盗这一行。在整部影片中，他会不时地说“Im not gonna hurt you”来安慰恐惧的Phillips及船员，表明自己只想要钱，不想害人。

当然，这群野蛮的海盗也有自私的一面。他们可以不顾受伤同伴的伤情，只顾瓜分劫来的美金。虽然他们几乎还是稚气未脱的青年，然而常年的贫穷生活已让他们的人性逐步泯灭。Phillips试图用人性的善意去感化他们。他主动给受伤的海盗清理、包扎伤口，告诉他们劫持的货船正是给索马里运送食物补给的。然而，Muse的回答却叫人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Phillips： We were carrying food for starving people in Africa. Even Somalis.

Muse： Yeah， sure. Rich countries like to help Somalis. Big ships come to our water， take all the fish out. Whats left for us to fish？

Phillips： So youre fishermen？

Muse： Yeah， were all fishermen.

Muse的回答隐含着他对自己生活的无奈。本来他和村里人可以做本分的渔民，然而国际货船却来到此处捕捞，抢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源。他们走上海盗这条犯罪之路在一定程度上与资本主义富国对资源的侵占不无关系。

救生艇在逆洋流航行时，Muse联系他的上级Hufan，要求获得母船的援助。而此时，美国海事局也已接到了“阿拉巴马号”船长Phillips被劫持的报警，并计划部署人员中途拦截救生艇，解救人质。母船的海盗头目害怕事态危及自己的安全，果断抛弃Muse独自逃跑，并向Muse下达了残忍的命令：你们已经把劫船的事情搞砸了，要么自己开救生艇带船长回到索马里，要么就别再回来。

得到这个消息，Muse一伙人开始恐慌，不安的气氛在救生舱狭小的空间里蔓延。突然，一声巨大的鸣笛声从舱外空旷的海域传来，在夜幕下的大海中，前来解救Phillips的美国“班布里奇号”驱逐舰出现在救生艇外。一场精彩的人质解救行动即将展开。

被正义解救后的创伤

Phillips被绑架事件引起了美国白宫的重视，他们不仅派了负责打击海盗的“班布里奇号”驱逐舰队前往营救，还派遣了海豹突击队以及两艘军舰急速前往索马里出事海域，对Phillips展开全方位的解救计划。正义的强大力量将打击邪恶的残弱力量，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白宫一再强调要和平解决人质事件，但大家都知道此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和平解决，因为海盗一直处在全球舆论的邪恶一方，就算这些海盗是被利用的贫民，过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苦难生活，但他们只要是海盗，就代表了邪恶，在代表正义的美军面前，邪恶终归是要被扼杀的。慌乱的海盗们在救生舱内做着最后的挣扎，尤其是Muse，他依然幻想能谈下大笔的赎金，并在与美国“班布里奇号”的舰长指挥官Frank以及谈判专家Nemo通话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Frank： Alabama lifeboat， this is Frank Castellano， commander of the USS Bainbridge. We wanna get Captain Phillips back safely and end this thing peacefully. Alabama lifeboat， come in.

Muse： No military action. No military action. No al Qaeda. We are just fishermen.

Nemo： Calm down， brother. Were here for the captain， not for you.

Muse： They have a spy with them. Hey， you. Who are you？

Nemo： My name is Nemo. I work with the U.S. Navy. We just want to talk.

Muse： I talk English. I want ten million dollars.

Nemo： Its not that easy but well work on it. In the meantime， what if I bring you some food and water？

Muse： No tricks， or your captain dead.

与此同时，载有美国海豹突击队的几艘充气艇悄无声息地迅速靠近了救生舱，在战舰上的狙击手已经在计划好的位置待命，如果谈判不成，将直接射杀海盗。可或许是因为天真，或许是自欺欺人，也或许是只敢往好处想，Muse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的境地中。

Muse： Irish， your crew， run. Ship go.

Phillips： Its the Navy clearing the area. You better think about what youre doing.

Muse： Navy good. They protect us ... back to Somalia.

Phillips： The Navys not here to protect you. Theyre not here to negotiate either.

Muse： No choice. I got you.

由于美军迟迟没有就赎金问题给出答复，谈判陷入僵持阶段。被美国海军彻底激怒的Muse宣布将马上杀死人质作为还击，Phillips的性命危在旦夕。

谈判专家Nemo提出立刻给赎金，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和。Nemo提到，自己已经与Muse的上级长老沟通，提出同意做交易，让Muse上美国战舰拿走赎金，再回到救生艇，然后把船长交给美国人，他们便可直接回索马里，给索马里军阀一个交代。听到这里，Muse的伙伴立即指出这是一个陷阱。然而，就像Muse跟Phillips说的那样：“I come too far. I cant give up.”Muse义无反顾地前往冒险，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意味。在前往美国战舰之前，他跟Phillips交流，安慰Phillips一切都会变好，也借此聊以自慰。

Muse： Everything good， Irish. Everything gonna be okay. I go Navy ship， get dollars. You go home. It was supposed to be easy. I take ship ... ransom （勒索赎金）.... Nobody get hurt.

Phillips： You had thirty thousand dollars and a way to Somalia. It wasnt enough？

Muse： I got bosses. They got rules.

Phillips： We all got bosses. Theres gotta be something other than being a fisherman and kidnapping people.

Muse： Maybe in America， Irish. Maybe in America.

Muse的这番话道出了他无法言说的苦衷。他抱着一丝侥幸拼死一搏。他知道，如果空手而归，那么结果和葬身大海一样：索马里军阀不会给他活路。更要命的是，他的国家根本没有所谓的民主和法律，平民的生死权掌握在军阀手中。因此他认为，或许只有在他梦想的天堂——美国，才会有人倾听他的苦楚，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但他也理智地意识到，“美国”只是一个泡沫般的美梦，他能做的只有回到现实，做好现在该做的事，说一句悲哀的、自嘲的话安慰自己。Phillips能感受到Muse内心的悲凉。现在他已不仅担忧自己的生死，而且害怕目睹以Muse为代表的这群索马里年轻人无望的人生最终将以无法改变的悲剧收场。

砰砰砰——几声迅疾的枪响。在Muse登上战舰的那一刻，美国狙击手成功射杀了其他还在救生艇里的海盗，Phillips随即被成功解救。Muse随后也被正式拘捕，送往美国受审。迎接Muse的是他一直热爱的美国，但那不是天堂，却是他的牢狱之地。Muse以这样令人唏嘘的方式“拥抱”了美国梦。

被成功解救的Phillips在医疗室接受护士检查时，依然惊魂未定，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他就这样亲历了死亡，不是他的死亡，而是几个年轻生命的陨落。Muse及其同伴实际上是被反政府军阀威逼利诱的傀儡。武装需要财力购买军需，所以必须靠劫持货船倒卖货物，劫持人质收取高额赎金。像Muse这样的索马里年轻人出生入死，却只能获得其中的很小一部分利益。但这群索马里青年就像被命运洪荒推搡着不得不前进的无辜羔羊，从无知的温顺到凶狠的残忍，最后失却所有的人性，直至走向死亡。而这一切都是索马里武装军阀对他们犯下的最大的罪孽。Phillips目睹的正是罪孽的结局。

正如Phillips所言，强者才能生存，而强者正是他的国家。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处完全正义的一方，怀疑自己的国家是否与索马里的战乱和贫穷完全无关。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正义与邪恶天平的哪一端。他对人性产生了太多的疑问，而这些疑问将像鬼魅一样纠缠着他回到美国后的生活。直至今天，索马里海盗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有效改善，索马里依然是一个充满战乱与饥荒的国家，无数的年轻人依然不停地走向海盗的不归路，走向罪恶和死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