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市场部门分割与高校学生就业选择

2014-12-04 08:16赵晓航田志鹏
中国人力资源开发 2014年9期
关键词:体制高校学生毕业生

● 赵晓航 田志鹏

■责编/倪超 Tel: 010-88383907 E-mail:nc714@163.com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90年代初,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加速建设的转折点,也是高校毕业生就业制度由国家“统包统分”向学生“自主择业”转型的过渡阶段,高校毕业生开始面临流向“体制内”抑或“体制外”的抉择。彼时,“下海潮”在中国大地风起云涌,不少高校毕业生“下海试水”、自主创业(柯象中,1993)。然而20年后的今天,在不少媒体和公众看来,高校毕业生就业呈现出“体制内回潮”的趋势。2013年年初,29名研究生报考哈尔滨市环保局环卫工人的岗位,最后有7名通过考试,而落选者竟发出了“死也要死在编制里”的言论(马龙等,2013),该事件经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多家权威媒体报道后引发多方关注,高校学生的“体制崇拜症”成了社会议题。据北京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2013)发布的2012届北京高校毕业生就业状况数据显示,70.8%的受访者希望到体制内部门就业,而落实比例为58.0%,低于高校毕业生的预期;作为体制外部门主体的民营企业对高校毕业生的实际吸收规模(24.4%)约为毕业生预期(12.4%)的两倍。李春玲(2012)通过对比985高校在校生期望的就业部门类型与2009届毕业生初职就业部门类型得到类似发现,即高校学生热衷于体制内部门而冷落民营企业,但实际上流向民营企业的比例却相当高:985 高校本科在校生中只有5.64%的人选择去民营企业,而本科毕业生中有25.87%的人就业于民营企业;硕士在校生中仅2.16%的人愿意去民营企业,而硕士毕业生中则有17.29%的人在民营企业工作。这一“落差现象”表明,高校学生在择业方面的“体制内偏好”已明显超出了体制内部门对劳动力的吸收能力。并且,近十年来体制内部门对高校毕业生的吸收能力呈明显下降趋势(岳昌君,2012)。由此可以判定,“体制内偏好”是造成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的原因之一。

虽然高校学生择业的“体制内偏好”引起了多方注意,但公众讨论和以往研究往往聚焦于高校毕业生对体制内/外部门选择的结果,并未深入探究高校学生进行就业部门选择决策的过程和机制。实际上,高校毕业生在劳动力市场中既面临着结构性的部门二分,也在其行动选择中建构着体制内/外部门二分。基于以上认识,本文关注高校学生体制内/外部门就业的选择过程,通过对高校学生就业部门预期的调查,分析影响高校学生就业部门选择的因素、高校学生对不同就业部门的评价以及他们的职业价值观,聚焦高校学生就业部门选择的内在机制。简言之,本研究围绕高校学生择业的“体制内偏好”展开,试图回答以下问题:(1)高校学生中的哪些人倾向于去体制内部门工作?(2)高校学生对体制内部门的评价如何?(3)体制内部门的哪些特质吸引了高校学生?

二、文献综述

1979年以前,我国居民的收入分配被置于严格的国家规制之下。如果按波兰尼(2013)提出的经济理想型进行分类,这一时期的中国处于“再分配经济”阶段。在再分配经济制度下,生产者与消费者没有横向联系,所有生产者都被纳入经济管理的“中央”指挥下的纵向网络,产品和生产盈余自下而上交给中央计划者,然后由其按照纵向网络中的权力关系自上而下进行再分配。在单位体制下,单位是个人生命历程中的主要工作场所和生活场域,整个社会的资源生产、交换和分配都是通过单位这个中介来完成的,单位级别和个人在单位内的级别决定了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正如Walder(1996)所言,在改革前的单位里,个人在经济上依附于单位,在政治上依附于单位党政领导,在个人关系上依附于直接领导,是一种全面的“制度性依附”。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从再分配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非公有制经济和外资经济在我国日益发展壮大。经济体制改革逐步打破了传统的单位体制,促进了劳动力市场的发展,也带来了劳动力市场内部分化的问题。经验研究表明,我国转型时期的劳动力市场存在着分割现象,分割的主要形式包括城乡分割、职业分割与产业分割等(蔡昉等,2001;李实、马欣欣,2006;张展新,2004)。其中,基于所有制性质差别而出现的“部门分割”(Lin & Bian,1991;刘精明,2006),主要表现为“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分化,前者包括各类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后者则指国家行政序列之外的民营、外资等组织形式(李汉林,2004)。城市社会中就业部门的分化实质上体现了两种社会机制的并存与互动。倪志伟(Nee,1989)的“市场转型理论”认为,市场经济转型带来了一种以市场为中心的新的机会结构,进而开辟出新的社会流动渠道,在二元机会结构下,人们可以通过行政等级向上流动,也可以通过市场向上流动。刘平(2007)指出,当前“体制内社会”和“体制外社会”之间的关系,不是后者渐进地取代前者,而是前者以局部地区和行业为依托形成与后者的相持、渗透和互动,进而形成再分配体制的社会机制和市场化社会机制共生的社会结构,即“新二元社会”(“新”相对于城乡二元体制下的“老二元社会”而言)。

在“新二元社会”的背景下,探索影响高校毕业生选择体制内或体制外就业的因素,是对全面理解当下高校毕业生就业难问题的必要补充。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现象是近十年来社会科学界反复探讨的命题,学者们分别从宏观和微观层面加以剖析。立足于宏观分析的学者主要从制度和市场的角度考察:赖德胜(2001)强调户籍制度引发的负面效应,他认为:转型过程中特殊制度背景下过高的工作转换成本、解聘成本,尤其是户口成本极大地影响着高校毕业生和用人单位的工作搜寻行为,延长了其工作搜寻时间;曾湘泉(2004)强调我国劳动力市场的就业引导机制不健全,他认为,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我国缺乏与市场经济发展相配套的就业指导和激励举措,进而降低了高校毕业生对市场的反应速度和反应能力,并在一定程度上促发了结构性失业;邢春冰和李实(2011)强调我国高等教育扩张造成的意外性后果,他们认为,高校扩招后高校学生的平均能力下降削弱了高校毕业生整体的就业竞争力。同时,立足于微观分析的学者基本从择业偏好的角度分析高校毕业生就业难问题:吴克明和孙百才(2005)认为,在未来具有不确定性、信息不完全以及高校收费大幅上升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高校毕业生出于教育回报最大化的期许而导致就业期望过高并形成择业偏好,从而延长了其工作搜寻时间,造成了特定时期的待业;李春玲(2012)指出,如今高水平大学学生择业的“体制内偏好”相当普遍,学生的就业部门预期结构和各类就业部门的可吸纳劳动力比例结构严重不匹配,这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供需矛盾,使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本文立足于微观分析,试图展现和解释高校学生择业偏好与劳动力市场现状之间的张力。目前,国内社会学和心理学领域针对高校学生择业偏好的研究较为丰富,社会学有关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高校学生工作前景预期的研究,关注高校学生的预期工资、预期就业部门类型和预期就业地区等问题(李黎明、张顺国,2008;尉建文,2009),集中考察人力资本和家庭社会资本同高校学生就业预期之间的关系;另一类是关于高校学生对各类职业的地位评价的研究,关注高校学生对不同职业的地位评价及评价的历时变化趋势(刘爱玉,2005;田志鹏等,2013)。心理学有关研究集中关注高校学生的职业价值观,即高校学生评价和选择工作的标准,并致力于开发高效、实用的大学生职业价值观量表(凌文辁等,1999;金盛华、李雪,2005)。

现有研究对高校学生就业结果或就业预期的结构性特征给予了较多关注,所涉及的结构划分主要包括一级劳动力市场与次级劳动力市场、发达的就业地区与相对落后的就业地区、好职业与坏职业、人才紧缺型行业与人才饱和型行业等等,而关于“新二元社会”背景下的部门分割,即体制内部门与体制外部门的结构划分,却较少提及。虽然部分研究与高校学生预期就业部门类型相关(李黎明、张顺国,2008;尉建文,2009),但它们既没有将该问题作为主要的研究议题,也没有明确指出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的二元区分。为了清晰地反映劳动力市场部门分割的现状,本文将党政机关(包括国家机关和承担行政管理职能的事业单位)、提供公共服务的事业单位(以下简称“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包括国有独资企业和国有控股企业)统称为“体制内部门”,将民营企业(包括各类形式的非国有化内资企业)和外商投资企业(包括外资跨国企业、外商独资企业和中外合资/合作企业,以下简称“外资企业”)统称为“体制外部门”。

三、影响就业部门选择的因素:理论与假设

在市场化不断推进的背景下,高校毕业生寻找工作付出的成本越来越高,而进入体制外部门工作意味着需要应对市场的不确定性。因此,高校学生在选择就业部门时会考虑其承担市场风险的能力。有研究指出,高校学生应对市场风险的能力对其就业心理倾向和就业心理素质有显著的影响(程池超、马永华,2010)。可以推测,那些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高校学生拥有丰厚的经济基础应对市场风险,而风险适应能力的相对优势也相应地降低了他们对市场风险的估计。

由此本文提出假设1:经济资本影响就业选择,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学生更倾向于去体制外部门就业。

党员身份对个人的职业生涯有重要意义,是否拥有党员身份是个人政治忠诚的重要参考指标(Walder, 1995;Walder, Li, & Treiman, 2000),是政治资本的体现。那些获得了党员、预备党员或入党积极分子身份的高校学生,有可能意识到其政治面貌对于入职体制内部门的作用并期待加以利用,也可能出于对政治身份的认同而在一定程度上亲和公有制经济形式。同时,有关代际职业流动的研究指出父辈职业对于子代产生重要影响(Lin & Bian,1991;吴晓刚,2007),更有研究指出改革后政治精英的地位具有代际传递性,即干部子弟成为干部的可能性较大(孙明,2011)。

由此本文提出假设2:政治资本影响就业选择,拥有中共党员(包括预备党员)或入党积极分子身份的学生,以及父亲在体制内部门拥有行政职务的学生更倾向于去体制内部门就业。

Luthans等(2004)指出,心理资本包含了自信或自我效能感、希望、乐观和坚韧性等四种心理能力。Luthans等(2005)对422名中国工人的研究显示,个人的心理资本与工作业绩和收入成正相关关系。励骅和曹杏田(2011)发现,高校学生的心理资本和就业能力成正相关关系。由于体制外部门的整体市场风险和竞争压力相对体制内部门更加强烈,因此心理素质较强者可能会拥有更大的优势。

由此本文提出假设3:心理资本影响就业选择,心理资本较高的学生更倾向于去体制外部门就业。

与个体关系亲密的他人对个体自身的品质、语言及思维的发展,以及行为习惯、生活方式乃至价值观的形成都有着重要影响,是个体生命历程中的“重要他人”(顾明远,1992)。有研究指出,父母、恋人和朋友是高校学生亲密关系网中的核心重要他人(张洪等,2006),同辈群体对高校学生行为选择的影响尤其突出(李国武,2010)。

由此本文提出假设4:亲密关系影响就业选择,恋人推荐体制内/外部门的学生更倾向于去体制内/外部门就业。

四、数据、变量和方法

(一)数据

本文分析中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于2013年10月至11月间对北京两所高水平大学学生进行的随机抽样调查。囿于样本的局限,本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未必适用于各层次高校的学生,但样本至少可作为高水平大学学生的代表,故结论仍具有一定的推广空间。为确保调查对象有相对清晰的未来职业规划,调查对象总体为两所学校本科三、四、五年级学生(医学类专业和城市规划专业为五年制本科)。在抽样上,本文采用定额抽样与整群抽样相结合的方式。定额抽样的具体操作是:根据样本总量(600个),结合两所高校各院系各年级的男女学生人数进行配额,分发问卷。因为配额难以全部满足,所以另采用了整群抽样方法,其操作是:选取一些各院系文理科本科生均有选修的大型公共必修课和通选课,如政治课、社会学导论、经济学原理等,对整个班一、二年级以外的学生发放问卷,取得了相对满意的效果。此次调查共发放问卷600份,其中有效问卷503份,有效应答率为83.8%。其中,男生占52.7%,女生占47.3%;城市户籍学生占84.9%,农村户籍学生占15.1%;人文、社科类专业(包括经济学、商学类专业)学生占47.9%,理、工、医科类专业学生占52.1%。

(二)变量

1.自变量

经济资本:学生个人的经济资本存量取决于家庭的经济条件,而家庭收入和父亲的教育水平是常用指标。本研究通过调查对象2013年的月均生活费和其父亲的受教育年限等变量来测量。

政治资本:个人与党组织的距离以及父辈的政治地位是个人政治资本存量的重要体现。本研究通过调查对象的政治面貌(党员、预备党员或入党积极分子/非入党积极分子的团员或群众)及父亲的就业部门性质与行政级别(体制内部门副科级及以上/体制内部门副科级以下/体制外部门/其他)来测量。

心理资本:对心理资本的测量借鉴了柯江林等(2009)开发的“事务型心理资本本土化量表”,询问调查对象的心理状态是否符合描述情况,测量时使用Likert四点尺度,“1”至“4”依次代表“不符合”“较不符合”“较符合”“符合”。采用的13个题项经过探索性因子分析(KMO统计量=0.863;Bartlett球状检验:近似χ2=2134.864,sig=0.000)提取出“自信”、“乐观”和“坚韧”3个因子,各因子特征值大于1,整体方差解释率为57.068%,全量表Cronbach’s α为0.851。本文在采用Thompson回归法估计出各单维因子得分的基础上计算综合因子得分,以量化各调查对象的心理资本,公式如下:

式中,F表示多维的综合因子得分;βij表示各题目的因子得分系数;ZXj表示调查对象对各题目原始赋值的标准化值;λi和λk表示各因子的初始特征值;m表示题目的个数;n表示提取的因子个数。

亲密关系:本研究中的亲密关系指恋人关系,即测量恋人的推荐情况(推荐体制内部门/推荐体制外部门/其他)。

2.因变量

本研究的有效调查对象中无人选择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等体制内部门及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等体制外部门以外的其他就业部门(如个体经营组织、集体企业、非政府组织等)。因此,本文将建立以二元就业部门选择为因变量(“体制内部门”=1,“体制外部门”=0)的 “模型A”和以多元就业部门选择为因变量(“党政机关”=1,“事业单位”=2,“国有企业”=3,“民营企业”=4,“外资企业”=5)的“模型B”。

3.控制变量

本文选取的控制变量有:(1)性别;(2)进入大学前户籍属性(城镇/农村);(3)专业类型(经济学、商学类/理、工、医科类/人文社科类);(4)学业情况(大学期间是否获得过奖学金);(5)预期就业时期(获得学士学位/硕士/博士学位后初次就业)。

(三)分析模型

1.二元就业部门选择模型(模型A)

以二元就业部门选择为因变量(“体制内部门”=1,“体制外部门”=0)建立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

式中,P1和P2分别表示高校学生选择到体制内/外部门工作的概率(P1+P2=1);Xk表示作为影响因素的自变量;βk表示各自变量与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即相对优势比的自然对数;α表示常数项;ε表示随机误差。

2.多元就业部门选择模型(模型B)

以多元就业部门选择为因变量(“党政机关”=1,“事业单位”=2,“国有企业”=3,“民营企业”=4,“外资企业”=5)建立多项Logistic回归模型:

式中,Li表示第i个广义Logit模型;i表示预期就业部门的类型;Xk表示作为影响因素的自变量;Y表示因变量;βik表示各自变量与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即相对优势比(odds ratio)的自然对数;αi表示常数项;εi表示随机误差;P(Y=i|Xk)表示预期就业部门为类型i部门的概率;P(Y=m+1|Xk)表示预期就业部门为外资企业(第m+1类部门)的概率;m表示广义Logit模型的个数。

五、数据分析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

由于部分样本的某些变量信息缺失,无法纳入模型,因此最终的有效样本量为491人,关键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

表1 两校学生就业部门选择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 两校学生体制内/外部门选择的二元Logistic回归分析(模型A)

(二)就业部门选择回归模型分析

以体制内/外部门选择为因变量,使用logistic模型,通过Stata12.0软件对抽样调查数据进行分析,结果如表2:

模型A显示,月均生活费对数每提高一个单位,学生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就降低50%;拥有党员或入党积极分子身份会使一个学生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比团员或群众政治面貌的学生高出88%;与父亲在体制外部门工作的学生相比,父亲在体制内部门工作且担任副科级以上职务的学生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会高出1.61倍,但父亲在体制内工作却不具有副科及以上职务的学生与之没有显著差异;学生心理资本每提高一个单位,他们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就降低50%;恋人推荐体制内部门的学生比没有恋人或恋人未提及此事的学生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会高出2.88倍。从模型A分析结果看,假设1至假设4均成立。除此之外,学生的选择与性别、户籍、专业类型、预期就业时期等显著相关。

由于体制内/外部门内部均不具有完全的同质性,探索影响具体部门选择的个人及家庭因素同样具有重要意义,以外资企业为参照组,使用多项logistic模型,通过Stata 12.0软件对抽样调查数据进行分析,结果如表3:

模型B表明,不同类型体制内部门间的异质性造成了学生在选择体制内部门时个人和家庭因素影响的差异:专业为经济学、商学类和理、工、医科类的学生没有显示出排斥国有企业的倾向,这是由于经过国有企业改革,国企的市场化要素大大提升,从而与体制外部门有着更小的差异;拥有党员或积极分子身份的学生没有更倾向于去事业单位就业,这是因为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主要是专业技术人员,因此获得就业机会更多地是凭借人力资本而非政治资本;预期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生更倾向于到事业单位工作,而非体制内部门的其他两类,因为高校、科研院所等属于事业单位。

表3 两校学生不同就业部门选择的多项Logistic回归分析(模型B)

六、就业部门评价与职业价值观

(一)多维度就业部门评价差异

高校学生对不同就业部门的评价如何?他们对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不同维度的评价是否存在差异?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因为高校学生的择业偏好一定程度上受制于他们对不同就业部门具体情况的认知。本文通过两校学生从不同维度对各类就业部门做出的评价来推进这一讨论。调查对象针对不同就业部门各维度评分时最高分为4,最低分为1,评价得分均值的统计结果如表4:

从表4可知,在经济地位、发挥才能、机会公平等方面,两校学生认为体制外部门更具优势,而在社会地位和生活保障方面,则认为体制内部门更具优势。

(二)选择不同就业部门者的职业价值观差异

媒体热议高校学生“体制崇拜症”的焦点在于认定高校学生“不正确的”的职业价值观(即评价和选择职业的标准)限制了他们的选择。为此,我们考察了两校学生的职业价值观和预期就业部门之间的联系,以探索选择不同就业部门的学生的职业价值观是否真的存在差异。对职业价值观的测量借鉴了由凌文辁等(1999)开发的“高校学生职业价值观量表”,询问调查对象对各类择业标准的重视程度,该量表为Likert五点尺度量表,“1”至“5”依次代表“不重要”、“一般”、“较重要”、“重要”、“很重要”。采用的20个题项经过探索性因子分析(KMO统计量=0.844;Bartlett球状检验:近似χ2=4333.772,sig=0.000)提取出“社会声望”(“供职机构知名度高”等6题)、“激发潜能”(“在工作中能发挥创造力”等4题)、“物质保障”(“福利待遇好”等4题)、“发展机会”(“行业前景好”等4题)和“生活资源”(“解决住房和户口问题”等2题)5个因子,各因子特征值大于1,整体方差解释率为64.739%,全量表Cronbach’s α为0.871。本文采用Thompson回归法估计出各单维因子得分,公式如下:

表4 两校学生对各类就业部门的评价结果(N=503)

式中,Fi表示第i个单维因子得分;βij表示单维因子下各题目的因子得分系数;ZXj表示调查对象对各题目原始赋分的标准化值;m表示题目的个数;n表示因子个数。

结果显示,选择不同就业部门的学生对于“社会声望”、“激发潜能”、“发展机会”和“生活资源”的重视程度均呈现明显差异,具体表现为:

表5 按预期就业部门分类的两校学生职业价值观单维因子得分情况(N=503)

表6 按预期就业部门分类的两校学生择业标准前五位情况(N=503)

第一,选择未来到党政机关工作的学生更加重视职业所带来的社会声望;第二,选择外资企业、民营企业和事业单位的学生比选择其他两类体制内部门的学生更加重视职业对个人潜能的激发;第三,选择到体制外部门工作的学生更期待职业有广阔和公平的发展机会;第四,选择到体制内部门工作的学生更期待通过就业为家庭提供较多的生活资源。以上四点依次和两校学生的党政机关工作人员的平均社会地位最高、体制外部门和事业单位可以提供更多发挥个人才能的机会、体制外部门可以提供更加公平的准入和竞争机会、体制内部门可以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等认识相符(见表4)。

虽然选择不同就业部门的学生对“物质保障”整体重视程度的差异不十分明显,但从他们对具体择业标准的重视程度来看还是存在差异的(见表6),主要表现为:选择去体制内部门就业的学生更注重保障性资源,希望“医疗等保障好”和“福利待遇好”;而选择去体制外部门就业的学生更注重工资性收入,希望“收入高”。

由于我国的社会保障体系尚处于建设阶段,因此,“物质保障”中优质的医疗、养老保障和福利,以及“生活资源”中的住房和户口等都属于较为稀缺的保障性资源。对于那些重视这些资源的学生而言,体制内部门无疑是较好的选择,因为即使是作为体制外优势部门的外资企业也较难提供例如户口等稀缺资源。刘平等(2008)认为,在当今的中国社会,体制内部门呈现出“新单位制”的特征,很明显的一点在于,国家资源从社会化占有(全民所有)变成单位化所有,单位内部福利不断增加并日益成为一个利益整体。与单位体制时代相比,改革后个人与就业部门的关系发生了“从人身依附到利益依赖”的转变(吴晓刚,1994)。一方面,由于资源获取渠道的多元化,人们的参与行为已经不再以对这种组织的全面依赖作为基础,而更多地是把参与作为一种利益驱动的行为,并以此为基础,来构造自己对组织的认同(李汉林,2008)。另一方面,“体制内”和“体制外”的界线使人们在就业稳定性、福利水平和可接近的资源层级等方面产生分化(陆学艺,2003),福利内部化的趋势使人们对体制内的稀缺资源和优势资源更加依赖。

七、结论与建议

本文从我国劳动力市场体制内和体制外二元部门分割出发,讨论高校毕业生的就业选择及其影响因素,进而探讨高校学生对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评价的分化和选择不同部门就业学生的职业价值观。主要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经济资本、政治资本、心理资本和亲密关系等个人及家庭因素显著影响高校学生在体制内/外部门就业的选择。值得一提的是政治资本中父亲就业部门的影响,分析结果表明,相比于父亲在体制外工作的学生,那些父亲在体制内工作且担任副科级以上职位的学生对体制内部门表现出更高的倾向性,这说明只有父亲取得了体制内部门内部相对优越的社会经济地位,“代际惯性”才会表现出来,那些父亲在体制内较低职位工作的学生反而可能会因为父辈的职业而更加排斥体制内就业,当然这需要进一步验证。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则是恋人对就业部门选择的强大影响,模型结果表明,恋人推荐体制内部门的学生比没有恋人或恋人未提及此事的学生选择体制内部门的发生比会高出2.88倍,但恋人推荐这一变量存在一定局限性,毕竟确定恋爱关系的两个人价值观往往较为接近,因此,此概念需要进一步精细化,而恋人推荐体制外部门影响作用的显著性不强主要是由恋人推荐体制外部门的样本量很小造成的,展现其作用机制需要更大的样本量。

第二,作为潜在就业者的高校学生对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的评价存在分化,突出表现为他们认为在体制内部门工作更易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在体制外部门工作更易获得较高的经济地位,而这种认识与劳动力市场的现实情况基本吻合。而且,学生很可能是基于对两类部门的评价而做出选择的,但评价除了受个人及家庭因素的影响,还受社会因素的影响,本文之所以未将部门评价作为自变量纳入模型中主要是基于多重共线性问题的考虑,而且部门评价也是需要进一步解释的,部门评价与部门选择的内在关系也是未来研究的方向之一。

第三,以往研究已将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间的“结构壁垒”(边燕杰等,2006)作为重要议题,但关注焦点主要集中于二者在资源分配方式和社会流动方式等方面的差异。本研究认为,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在稀缺保障性资源可及性方面的差异是部门分割下结构壁垒的又一重要体现,那些希望通过就业获得稀缺保障性资源的高校学生更倾向于去体制内部门就业,这既和体制内部门在“新单位制”下体制性身份连带体制利益的福利内部化趋势有关,也反映了部分高校学生对我国现有社会保障机制缺乏足够的信任。高校学生对于就业部门的选择绝不仅是对工作场所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对生活方式的选择。

基于以上结论,笔者向国家和大学生个人提供一些建议。从国家层面上看,国家有必要逐步推行和完善以下举措:(1)健全高校学生就业指导机制,尤其要让大学生及时掌握与当下劳动力市场各部门对高校毕业生的就业吸收潜力相关的信息,克服高校毕业生因就业信息不对称而延长工作搜寻时间的困境。(2)健全高校学生就业激励机制,尤其要鼓励大学生走向民营企业和自主创业,打破高校毕业生和民营企业间劳动力供需长期不平衡的僵局。(3)健全社会保障机制,尤其要遏制稀缺保障性资源集中流向体制内部门致使劳动力市场部门的二元分割不断强化的趋势,必须建立起分配公平、适度普惠的社会保障机制,鼓励民营企业积极履行保障义务,以避免大学生过度依赖供职机构提供的保障性资源,增强他们对国家保障体系的信赖。从个体层面上看,本研究发现除去一些先赋性因素以外,作为后天因素的心理资本显著地影响着大学生的就业选择(心理资本高的学生倾向于选择去体制外部门就业),作为一种潜在性人力资源,心理资本是可以有效地投资开发、改变和管理的(仲理峰,2007),因此大学生有必要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各类活动和方式不断提升自信心和坚韧性,并形成乐观的生活态度,这有利于促使他们敢于迈向市场化程度更高的体制外部门,当然,学校在其中也可以发挥一定作用。

(感谢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周飞舟教授、刘爱玉教授和张春泥讲师给予作者的指导和建议,文责自负。)

1.北京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2012届北京高校毕业生就业状况调查分析》,载《北京教育(高教版)》,2013年第4期,第10–12页。

2.边燕杰、李路路、李煜、郝大海:《结构壁垒、体制转型与地位资源含量》,载《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 5期,第100–109页。

3.波兰尼(著),黄树民(译):《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13页。

4.蔡 、都阳、王美艳:《户籍制度与劳动力市场保护》,载《经济研究》,2001年第12期,第41–49页。

5.曾湘泉:《变革中的就业环境与中国大学生就业》,载《经济研究》,2004年第6期,第 87–95页。

6.程池超、马永华:《论就业风险对大学生就业心理的影响》,载《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10年第4期,第127–130页。

7.顾明远:《教育大辞典(第6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8.Walder A G(著),龚小夏(译):《共产党社会的新传统主义:中国工业中的工作环境和权力结构》,牛津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9.金盛华、李雪:《大学生职业价值观:手段与目的》,载《心理学报》,2005年第5期,第650–657页。

10.柯江林、孙健敏、李永瑞:《心理资本:本土量表的开发及中西比较》,载《心理学报》,2009年第9期,第875–888页。

11.柯象中:《下海潮中的北京文化人》,载《中国人才》,1993年第3期,第 18–20页。

12.赖德胜:《劳动力市场分割与大学毕业生失业》,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1年第4期,第69–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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