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锋
(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北京 100035)
宋育仁(1858—1931年)①,字芸子,又字芸岩,号道复,别号问琴、问琴阁主、鸱夷逸客②,私谥文康,四川富顺县大岩乡(今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仙市镇)人。他一生有多重身份:维新思想家,以“谈新政最早”而被时人誉之;维新实践家,主持四川商务局,创办一批川渝地区最早的工商企业,创办《渝报》、《蜀学报》,创蜀学会,译介西学,主持尊经书院,被誉为“川渝工商业创始人和报业鼻祖”、“四川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传播西方文明的使者,曾在甲午期间以驻英、法、意、比四国公使参赞身份出使欧洲,撰成《泰西各国采风记》;著作等身、知识渊博的学者,著述包罗万象,内容庞杂;文化保守主义者,晚年的政治思想日趋保守,甚至主张复辟帝制,主要致力于对传统文化的研究及著述。
鸦片战争后,中国边疆危机日趋严重,西方列强以不平等条约为庇护,依仗强权和武力,不断加紧对中国边疆地区的鲸吞蚕食。自19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中国边境危机则更趋严重。面对列强环视、四面受敌的边疆形势,宋育仁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之情和忧国情怀,他认识到边疆危机的危害性,揭露西方列强无耻卑鄙的侵略行径,并针对列强对中国边疆的侵略形势,提出了解决边疆危机的御敌之策。
1.“藩属”丧失,边疆危急。至19世纪90年代,传统的宗藩体制濒临解体,中国周边属国多数已沦为列强的殖民地,唇亡齿寒,藩属出现危局,中国边疆地区也随之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宋育仁在《时务论》中,对中国周边藩属国被列强吞并的事实作了深刻的陈述,揭露了藩属丧失问题的严峻性,体现出他对藩属被侵的高度重视,“先亡琉球,旋失缅甸,近者法夺我越南,英人进规藏卫,朝鲜叛而外附,俄坐收帕米尔地,千里藩属,侵削殆尽”[1]20。甲午战争之后,列强加快了侵略中国藩属国的步伐,不少原中国的藩属国沦为列强的殖民地。环顾中国边疆险象丛生、列强步步紧逼的危局,宋育仁大声疾呼:“四夷之事甚急矣!东失库页岛、海参威,南失越南、缅甸、暹罗,北失安集延布鲁特,及于准部,西则英据印度,窥藏日急,俄逼我北境。”[2]573他对于藩属丧失的忧虑和关注,从中昭然可见。
宋育仁对列强侵占中国藩属的险象予以深刻的揭露,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本质。表面上看,藩属的丧失并非中国国土的丧失,似乎与中国本土无甚关系,且列强之间在侵占中国藩属的问题上矛盾重重,但实际上列强之间的争斗威胁到中国的边疆安全。宋育仁以极其敏锐的眼光看清了列强争夺藩属的实质,并一针见血地指出:“英与法相持在越南、缅甸,而争在暹罗,相持缅越,而争在暹罗者,实争在云南、粤西。俄与日争朝鲜,争在朝鲜者,实争在东三省。”[2]574宋育仁清醒地认识到:列强表面上是争夺中国周边藩属,实质则会危及中国边疆地区,而且最终列强会将侵略的魔爪伸向中国边疆地区。宋育仁对中国藩属丧失危机及其危害性的论述,有理有据,符合现实,颇有远见,而且切中要害,振聋发聩。的确,鸦片战争以来,列强通过侵占中国周边藩属,并以此为跳板,一步步渗透到中国边疆地区,最终达到侵占中国边疆领土的目的。
2.边患日紧,痛陈危害。宋育仁对晚清以来日益严峻的边疆危机作了深刻阐述,分析了边疆危机造成的危害,揭露了列强侵略边疆的实质。他专门写了论述边疆问题的著作《守御论》,详细分析了当时中国边疆危机的严峻形势。尤其甲午战争之后,列强对中国边疆的侵略进一步加深,中国边患更趋严重。宋育仁“云南五金之蔽”[2]574一针见血地指出:列强制造边疆危机的实质在于灭亡中国。
对严峻的西南边疆危机,宋育仁高度关注,以西藏、云南为例分析了西南边疆危机。晚清以来,西藏几乎成为列强竞相争夺的一块肥肉,西藏危机日趋严重,“俄窥藏西,法掎藏东南,而英之谋藏者殆矣”[2]572。宋育仁认识到了西藏的重要战略地位,“西藏壤错川滇,为西南之屏障”[2]574,“天下大势在印度,印度形胜在西藏,俄有西藏,则英之印度不能守,天下大势则归俄,而英不能与之争;英得西藏,则俄不能难,天下大势则归英”[2]572。在宋育仁看来,西藏成为英俄两国一决胜负的决定性因素,谁占有西藏谁就能控制天下大势,他所说的“天下”是极其有限的空间概念,并非全世界,其意在于强调西藏之重要性。西藏成为列强众矢之的,形势极为严峻。因此,宋育仁疾呼:“西藏岌岌乎殆矣!西藏撤屏,而滇、蜀、粤西,逼处此者,殆而已矣!”[2]572他认为:如西藏被占,则滇、蜀、粤西也难保全。他的分析完全合乎情理,体现了捍卫国家领土安全的爱国之情。
宋育仁对西南边疆另一省云南的情况也颇为关注。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云南成为英国垂涎的目标,英国借口“马嘉理事件”侵入云南,《中法新约》签订后,法国势力也进入云南。光绪二十年(1894年),英国与中国签订不平等的《中英滇缅界约》,云南危机进一步加深,其中因一块名为“车里”的土地,两国发生争执,对此争执,宋育仁坚决主张不能放弃车里,“车里必不可弃”[3]4448。为此他专门写下《车里界议》,揭露了英国企图侵占云南边疆领土的险恶用心,其实质在于侵略云南,“英收缅甸固以护印度,窥西藏,而尤志在通云南。故不惜代缅入贡,以款于我”[3]4448。
可以说,晚清以来日益严峻的边疆危机是宋育仁维新思想产生的重要推动力之一,也是他积极寻求救国之路,参与维新实践,探讨强国富民之策,撰写维新著作与宣传西方文明的原动力之一。如宋育仁在维新名作《时务论》首尾部分中,就对19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的严峻的边疆危机作了深刻描述,以此来警示统治者,从而强调维新变法的紧迫性与必要性。
1.密切联系,加强管理。宋育仁提出,通过密切中央与边疆之间的关系来保卫边疆领土的安全。以西藏为例。鉴于保卫西藏对于捍卫国家主权之重要性,宋育仁提出了保卫西藏的具体办法:“宜遣贞臣信士,厚结藏番,说以开矿之利,从英俄之害,与之立约,为之开矿,尽除旧日驻藏官吏之苛饶,益兵保护,英通商之不利于藏,藏之所知也,徒以我不足恃以图存,乃暗结俄以自救。”[2]576可见,宋育仁建议朝廷出面密切朝廷与西藏及藏民之间的关系,同时严厉惩处驻藏的不法官员,加强西藏防务,使西藏民众不再感到因隶属于清廷保护下不安全而寻求列强保护。宋育仁提出的密切朝廷与西藏关系,进而避免列强与西藏地方势力勾结,从而对我国边境乃至领土主权构成威胁的一系列想法,反映了他对西藏战略地位之高度重视,也体现出他对解决边疆危机之道的深入思考。
2.主动出击,全国防御。宋育仁十分重视西北边疆危机的不利局面,并提出御敌保边之策。在他看来,为了保卫边疆,捍卫领土完整,就必须要“大举治兵”,主动出击,加强战备,变消极防御为主动应对,这样才会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夫战不必用,而兵不可忘,今日谋固圉,必大举治兵。为英俄所必争,而接轸我新疆,实西北之屏障。宜设防葱岭以西。缅越既沦于英法,暹罗介于其间,英法交窥西藏,则争在暹罗。宜置两国不问,专遣使驻扎暹罗保护华商,而修云南之甲,遥胁暹罗以兵,借以隐备英人由缅窥滇之路,益守青海修战守之备,为保藏根本,而实隐据帕米尔以附印度之背,遥劫暹罗以掣印度之肘,其势足以相持,若犹欲幸安于无事而不为备乎?”[2]573
从宋育仁上述应对西北边疆危局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是想通过采取加强清军战备、主动出击的战略,提前做好防御列强侵略的准备,甚至依据“唇亡齿寒”的道理,提出在邻国暹罗(今泰国)派遣使节,一方面以保护华商的利益;另一方面可以把暹罗作为窗口,来防备西方列强对我国边疆领土的侵略,从而当在列强入侵我国边疆时,我国能够在与列强的对抗中处于有利形势。然而,晚清薄弱的军事力量以及四面受敌的严峻现实,使得宋育仁这种积极备战、主动出击的抵御列强的构想难以实现。
此外,宋育仁还提出了一种近乎全国御敌的防御体系,“为今日之策,应大治军旅以重边防。东则守在吉林、奉天,立新营,督团练,因开垦为屯田,以备进兵,复朝鲜之路,为持久困倭之计;西则以开矿代屯田,益兵西藏、青海,而增重镇于四川西南以为西藏后应;南与云南之甲,助为声援;内令四川全省举办团练以备更代征调,南则按云南之甲,以胁暹罗,而阴制缅甸、越、英法交窥之路。且令广西移营于边,以资望守。其海口重立海军,则南北洋须联合一气,而归重旅顺、威海卫、烟台,三为掎角,以护天津,无恐京师。其东西之间,外蒙古以北,自黑龙江至天山葱岭以西,则令各将军、都统、参赞大臣,连军实,相连为守卫,而治兵新疆以为后应,此兼无事于战,但慎为之防”[2]576。可见,宋育仁所规划的御敌体系几乎是一种集中全国东西南北兵力、联合陆路海上力量的全国性防御体系,并号召各边疆地区官兵同仇敌忾,协调作战,共同御敌,各支武装力量要取长补短,相互配合,联合作战。实际上,晚清军队往往各自为战,地域性和区域性特征较强,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很难做到像宋育仁所说的有效联合或者紧密配合,实现多支部队的统一调度、协力作战谈何容易。
审视晚清以来日益严峻的边疆危机,宋育仁认识到兵力对于维护一国主权之重要性,分析了兵力与公法、和约之间的关系,认为在弱肉强食、崇尚武力的国际环境中,拥有强大的武力才是保证能按公法、和约办事的先决条件,才是列强不敢轻举妄动的前提,“夫兵力者,保护公法与和约之具也。兵力不足以保护和约,公法必不行;兵力足以行,公法和约则可以恃,诸国相顾而不敢轻发”[2]576。他甚至想象着有朝一日中国军事力量强大后,就可以修改不平等条约,“正告四邻:以中国义兵不争土地,亦不受欺凌!取和约之不合公法者,而修改之,仍与之为讲信修睦,然后从容自修其内政”[2]576。
宋育仁对西方列强侵占我国边疆领土的侵略行径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和斥责,坚决主张捍卫领土完整,还提出具体保卫边疆的措施,企图以此来唤醒统治者对边疆危机的重视,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打败侵犯我边疆的列强,实现边疆的安定稳固。虽然他对边疆危机的思考,受到传统宗藩体制的影响颇深,提出的御敌之策未免有些不切合实际,在国力虚弱、四面受敌的困境中难以实现,但是这不可否认他对民族命运与边疆危机的高度关注,体现了他内心深处强烈的爱国精神和忧患意识。保卫边疆思想成为宋育仁思想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晚清不少思想家和爱国之士,如王韬、薛福成、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孙中山等,均具有强烈的保卫边疆的思想,保卫边疆都是他们整个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宋育仁也是这些具有保卫边疆思想的思想家中的一员。他与晚清其他进步人士的边疆思想,既丰富了晚清爱国主义的思想内容,也揭露或阻止了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边疆,进而瓜分中国的阴谋,思想意义影响深远,对今天治理边疆问题仍具有借鉴和启发意义。
注释:
①关于宋育仁的生卒年代,学术界说法不一,主要有三种说法,多数持“1858—1931年”说。
②有关宋育仁字号的说法,已有资料中并不一致。
[1]宋育仁.时务论[M]//于宝轩,主编.皇朝蓄艾文编:卷二之通论二.上海:上海官书局,1903.
[2]宋育仁.守御论[M]//于宝轩,主编.皇朝蓄艾文编:卷六之通论六.上海:上海官书局,1903.
[3]宋育仁.车里界议[M]//于宝轩,主编.皇朝蓄艾文编:卷五十七之交涉四.上海:上海官书局1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