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相互内嵌的考察及其批判*

2014-12-03 21:38李本洲
南京社会科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本性黑格尔现实生活

李本洲

马克思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相互内嵌的考察及其批判*

李本洲

马克思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相互内嵌的批判,具体表现为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和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批判,虽说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和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各自立足点和表现方式不同,但对“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无视和遮蔽却是一致的。因此,发现并如实描述“现实生活本身”,才可以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的相互内嵌进行彻底批判,从而克服人的社会关系的物化和异化现状,真正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高价值理想。

资本;形而上学;现实生活批判

一、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

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尔的自我意识哲学开启了欧洲近代哲学之旅,他的“我思故我在”命题标榜了一种彻底的怀疑精神,使得“我”、“思维”或“意识内在性”可以从经验世界中抽离而达到一个纯粹形式上的自我。这个思维主体所具有的纯形式特征是现实经验世界存在的根本保证,并且构成一切事物真理性的本质基础。笛卡尔的这一创举,黑格尔给予了高度称赞,“这种哲学明白:它自己是独立地从理性而来的,自我意识是真理的主要环节。……他是一个彻底从头做起、带头重建哲学基础的英雄人物,哲学在奔波了一千年以后,现在才回到这个基础上面。”①如果说建立在主体性基础上的近代哲学,一方面源于哲学内在逻辑发展的困境所导致的必然变革结果;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哲学与时代之间的密切关系——近代哲学并不是孤寂的自我陶醉,而是勇敢地介入到现实生活之中,参与现实生活的改造。②当然,这一巨变的大背景是欧洲开始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重大转变的历史进程。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资本主义,变革守旧的封建传统,倡导自由、民主、平等的思想自然成为社会各个领域的一致要求。

时代宣言通过近代主体性哲学的表达,突出表现为自由的个人主义原理。当然,个人主义原理在以下两个方面得到充分发展和运用:其一,资本主义在经济领域的发展,需要建立自由和平等的思想,以保障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顺利发展。其二,在哲学的形而上学领域,需要对人的自由进行形而上的论证。这种要求在康德哲学中得到非常好的诠释。康德哲学尝试融合近代主体哲学的唯理论和经验论两种模式,克服理性主义独断论思想,摆脱经验论的怀疑主义困境。康德不仅承认先验主体性在参与构造现象世界的立法功能,同时在现象世界之外树立一个超感性的本体世界。在康德看来,人的自由实现并不是在自然界的必然性领域,而只能在人类社会的本体界;自由并不是通过理论理性来实现,而是通过实践理性(理性的实践用法)来完成。换言之,个人自由的实现和根本原因,在于个人始终是一个理性的行动者,能够根据实践理性所要求的道德律来自由地支配自己。有学者指出:康德哲学的伟大功绩在于论证了人的自由是从理性开始的,这为近代西方人视资本主义发展为人的自由之实现提供了哲学上的论证。占有和发展私有财产,成了理性的实践运用的必然要求,这就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确定了法权主体的道德前提③。

关于康德哲学和时代之间的关系,卢卡奇在其《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康德的两大“批判”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卢卡奇指出:《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无论如何都不是偶然的两个组成部分,康德的两个批判在方法上是一种绝对必要和不可避免的联系。由于《纯粹理性批判》所采用的纯粹直观的自然科学之经验主义方法最后必然体现为经济决定论的宿命思想。对个人而言,经济发展的规律如同自然科学的规律一样具有自然必然性,我们除了对这种规律采取直观和宿命的态度外,再无别的任何办法。为了克服理论上的直观所带来的困境,康德只有通过道德实践(伦理学)完全向内的行动,试图在世界唯一不受约束的地方,即在人本身上改变世界。卢卡奇进而指出:“这种伦理学始终是抽象的,即使同与世界隔离开来的人的总体相比,它也只是规范性的,而不是真正能动的、能创造对象的。”④因此,康德哲学的最终结果只能以这样方式呈现:“自然过程的‘永恒的、铁的’规律性和个体道德实践的纯内在的自由,在《实践理性批判》的结尾处表现为人的存在的两个永恒相互分离的、但在这种分离中又是同样不能消除的基础。”⑤

在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看来,近代以来的主体性哲学彻头彻尾地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他在《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提出,主体是构成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基础,它的基本做法在于将具体的个人建构成理性主体。“你我作为主体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以及它的无可质疑——本身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后果,基本的意识形态的后果。”通过这种做法,将“所有意识形态都通过主体这个范畴发挥的功能,把具体的个人呼唤或传唤为具体的主体。”⑥主体只不过是传唤为主体,主体只是意识形态的臣民。事实上,阿尔都塞对近代以来主体哲学具有自我欺骗性的思考,进一步诠释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看似充分自由个人所呈现的物化生存状态的真实表达,“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⑦虽说主体哲学处处彰显人的自由和创造性,肯定资本主义的到来对传统社会的进步意义,但是却没有看到这种主体哲学的启蒙辩证法——作为统治主体的个人重新变成了被统治的客体,人的社会生活关系的物化及其异化已成为近代人类生活的全部。但是,近代哲学并没有对这种资本主宰下的人类境遇进行澄清和批判,而是在哲学的形而上学层面中掩盖事实,继续编造着所谓主体自由和解放的神话。

如果说康德打造哲学—形而上学王国为资本主义发展开辟新的征程,那么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则把理性形而上学的资本维度发展推向了顶峰。黑格尔认为,尽管康德哲学极力发挥主体能动性,但是这种主体能动性只不过是主观哲学而已。在黑格尔看来,哲学应该发挥其干预现实的功能,这样才能显示哲学的现实意义。遗憾的是,康德哲学并没有走向现实生活本身,只不过停留在理念的内部,把问题的解决交给了主观思想领域的“应该”。为了克服康德哲学的不足,黑格尔引入辩证法对康德的知性形而上学进行改造,即通过理念的辩证运动,形成现实或经验层面的辩证法和概念(非知性思维概念)辩证法之间的相互统一,从而达到理性和现实的和解。

在黑格尔生活的时代,欧洲的资本主义发展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时期,虽然在德国看不出整个社会轰轰烈烈的剧烈变革,但是在欧洲资本主义发展前沿阵地的英法等国正经历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变化。黑格尔敏锐地察觉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新时代的降生和过渡的时代。人的精神已经跟他的旧日的生活与观念决裂,正使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而着手进行他的自我改造。”⑧对于这个新时代(“新时代”即资产阶级社会或市民社会——引注),黑格尔并没有回避,而是决定性地介入到对崭新的市民社会的哲学分析之中。他一方面肯定市民社会的历史进步意义,因为个体在市民社会的形式自由中获得了合法性。另一方面又认为市民社会表现为失去了极端性的伦理生活,是自私自利的异化社会、毁灭的王国。于是,黑格尔对自私自利的市民社会提出了拯救原则,即依靠政治理性或国家理性——理性形而上学克服市民社会的不足。在这种情况下,黑格尔将感性的现实生活抽象到理性形而上学之中,以理性来裁剪现实生活的感性材料。黑格尔不是用现实生活来说明理性形而上学,而是用理性形而上学来说明现实的资本实践。应该说,从表面上看,黑格尔的理性形而上学和辩证法的相互结合,赋予形而上学的流动和辩证图景,但是黑格尔是以感性的现实生活符合理性形而上学为前提的。诚如马克思所说:“世界上过去发生的一切和现在还在发生的一切,就是他自己的思维中发生的一切。因此,历史的哲学仅仅是哲学的历史,即他自己的哲学的历史。”⑨黑格尔哲学虽然对资本逻辑的扩展给予了批判,但是这种批判都转化为思想中的批判和扬弃。黑格尔“思维自以为直接就是和自身不同的另一个东西,即感性的现实,从而认为自己的活动也是感性的现实的活动,所以这种思想上的扬弃,在现实中没有触动自己的对象,却以为实际上克服了自己的对象。”⑩而黑格尔“劳动辩证法”无批判思想的分析更直接地体现了其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的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作用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是一个完整过程,把对象化看作是非对象化,看作是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他把握住了劳动的核心,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积极劳动的结果。但在马克思看来,虽说黑格尔在哲学层面实现了对现代劳动的确认,可他并没有关注感性的具体劳动,而是立足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对资本主义社会抽象﹑异化劳动的认同。“黑格尔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认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

不难看出,黑格尔哲学虽然在近代理性形而上学方面达到了顶峰,对形而上学和辩证法的相互融合进行了创造性发挥,更进一步说,发挥哲学干预现实的能力。但是黑格尔哲学由于其概念论、形而上学的立场,使得黑格尔理性形而上学的批判力量化为乌有,徒有其表的批判性背后,却处处体现了黑格尔理性形而上学的资本本质。马克思指出:“个人现在正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相互依赖的。但是,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始终在哲学层面对资本的现实实践构成观念的补充,对资本的“进步强制”保驾护航,这鲜明地体现出形而上学对资本原则的重要意义——建构并强化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

二、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

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在于从形而上学视角为资本原则辩护,如果说这种辩护是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公开服务,那么对于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而言,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我们知道,实证的经济学一直扛着拒斥形而上学的大旗(黑格尔哲学解体后的西方自然科学的实证主义大体如此),誓言与形而上学划清界限,转而立足观察和实验的经验主义原则和方法寻找确定的知识。既然如此,是不是因此就可以认为实证的经济学和形而上学之间没有什么本质关联?这其实是一个误解。事实上,不管是早期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经济学的宏观批判,还是后期《资本论》及其手稿对政治经济学的全面系统完整的批判,马克思始终不得不面对政治经济学所具有的形而上学设定。但是,从经典文本的直接表述方面来看,马克思将政治经济学和形而上学联系在一起的论述确实不多。姑且以两处为例。一是批判蒲鲁东的政治经济学思想,称其为“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另一处是在《资本论》中,对商品“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的分析。在我看来,这两处对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指认是一致的,所造成的结果也是一样的,但是他们各自对待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态度却完全相反,理解也是迥然有别的。前者对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显性认同,后者则是对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拒不承认,但是,通过对后者的仔细分析表明,他们表面上拒斥形而上学,实际上是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不自觉或无意识的隐性默认和贩运。

其一,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显性表现。蒲鲁东作为法国小资产阶级以及无政府主义者的经济学家,同时略懂一点黑格尔的形而上学。因此,在批判蒲鲁东的政治经济学时,不懂得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完全可能被蒲鲁东所迷惑。立足小资产阶级立场上的蒲鲁东竭力将黑格尔的理性形而上学嫁接或内嵌入经济学范畴之中。在黑格尔理性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影响下,蒲鲁东一厢情愿地将经济范畴划分为泾渭分明的好和坏两个方面。如果整个社会的发展能够充分发挥经济范畴的好的方面,保留好的方面,同时根据黑格尔的辩证法扬弃经济范畴坏的方面,就足以消除整个社会的弊端,从而通达理想社会的到来。针对这种情况,马克思批判了蒲鲁东在两个方面的无知。其一在于经济范畴的好坏矛盾对立的严格区分,这种做法已经背离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初衷。因为:“与黑格尔比较,他的长处是提出任务并且保留为人类的最大幸福而解决这些任务的权利,那么,他有一个短处,当他想用辩证法引出一个新范畴时,却毫无所获。两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这就是辩证运动的实质。谁要给自己提出消除坏的方面的任务,就是立即使辩证法运动终结。”另一方面,蒲鲁东通过对经济范畴的随意切割,表明他对经济范畴的来历一无所知,他只是通过形而上学的方式来构想经济范畴的来历和发展。由于经济范畴的来历无法得到说明,蒲鲁东必然陷入困境。“经济学家们都把分工、信用、货币等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说成是固定的、不变的、永恒的范畴。蒲鲁东先生有了这些完全形成的范畴,他想给我们说明所有这些范畴、原理、规律、观念、思想的形成情况和来历。”在马克思看来,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人们是在一定的生产关系范围内制造呢绒、麻布和丝织品的。但是他不明白,这些一定的社会关系同麻布、亚麻等一样,也是人们生产出来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力密切相联、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保证自己生活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立足于蒲鲁东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分析,马克思批判了蒲鲁东通过形而上学方式来解读现实的经济范畴,导致经济范畴所构成的事实成为没有历史性的事实,这些范畴以及范畴构成的事实只能睡在“人类无人身的理性”的怀抱里。

其二,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隐性默认。马克思指出:“商品好像是一种简单而平凡的东西。对商品的分析表明,它却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充满着形而上学微妙和神学的怪诞。”其实,对商品的形而上学维度的分析,并不一定完全体现在蒲鲁东那种显性形而上学之中,在更多情况下,而是一种无意识或不自觉的隐形默认。我们知道,如今实证经济学家已经不再采用传统的理性形而上学态度来分析经济现象,但是对于经济范畴的解读只是基于一种无历史根基的先验设定,正如马克思批判经济学家以天然合理的态度对待物化现象以及拜物教意识,这种忽视经济范畴历史性的做法无疑成就了经济学家的形而上学立场。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拜物教的分析从商品入手,在普通人看来,商品及其价值属性是非常平常的,马克思却认为商品充满了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如果不仔细分析商品,就无法揭示商品的秘密,我们除了对商品继续采用虚幻的拜物方式以外,对它则没有任何办法。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停留于此,而是努力揭开商品拜物教这种虚幻形式的真相。这种真相在于,“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的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商品超感觉的形而上学本性不在于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商品的价值。由于人类劳动的等同性,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等同的价值对象性这种物的形式,因此,生产者的劳动的那些社会规定借以实现的生产者的关系,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的形式。马克思通过对商品这种超感觉的形而上学奥秘分析,揭露了拜物教的历史限度。“一旦我们逃到其他的生产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产的基础上笼罩着劳动产品的一切魔法妖术,就立刻消失了。”

对商品进行自然化处理,而剔除其形而上学微妙,从而为人类社会生活构建一种永恒的拜物教的意识形态,这正是经济学家所要完成的任务。马克思说:“经济学家把人们的社会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所获得的规定性看作是物的自然属性,这种粗俗的唯物主义,是一种同样的粗俗的唯心主义,甚至是一种拜物教,他把社会关系作为物的内在规定归之于物,从而使物神秘化。”这样的目的在于论证资本主义经济范畴的自然永恒性,以及这种社会制度的天然合理性。换言之,经济学家所要承认的无非是对人的所有社会关系物化的认同,以及对拜物教意识的无条件接受。一旦人们的现实生活本身被形而上学化,那么现实生活对构成社会关系的物化状况,以及经济形式的拜物教批判就成为不可能之事。所以马克思说,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缺点之一,就是从来没有从商品的价值分析中,发现那种使价值成为交换价值的价值形式。“劳动产品的价值形式是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最抽象的、但也是最一般的形式,这就使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生产类型,因而同时具有历史的特征。因此,如果把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误认为是社会生产的永恒的自然形式,那就必然会忽略价值形式的特殊性,从而忽略商品形式及其进一步发展——货币形式,资本形式等等的特殊性”。

事实上,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确认,尤其是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隐性认同,这种情况不仅存在于古典经济学的理论之中,同样大量存在于当代众多的思想家之中。当代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其《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中曾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已经过时,历史已经“终结”,最后胜利的一方就是所谓西方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可否认,福山对马克思思想的理解是如此的肤浅,这种肤浅源于福山和古典经济学家一样,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形而上学的隐性确认,将资本逻辑不断永恒化和绝对化。不难看出,他们的共同特点在于设定了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源自资本的非历史性,同样也似乎只有资本逻辑才能保证人性自由的充分实现。其实,这些都是对政治经济学基本范畴的形而上学确认,以及对这种形而上学设定的无意识或不自觉的认同。

三、马克思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相互内嵌的批判

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在于从哲学—形而上学维度对资本逻辑的世俗基础进行确认,不过,哲学—形而上学单凭自身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它必须依托资本世俗经验基础的无限展开,这种确认恰好彰显了近代以来的形而上学对资本逻辑在意识形态领域的观念补充,也就是公开利用意识形态为资本的“进步强制”服务;而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并不是从观念领域开始,正如前文所说,它并不是一种显性的形而上学,而是对资本逻辑的一种非历史性原则的形而上学隐性设定,然后将这种形而上学设定塞给实证主义经济学,并把这种设定的结果假想为天然的前提,因此,他们不自觉地成为形而上学家,让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隐蔽地为自己服务。

资本和形而上学相互内嵌模式注定了对资本和形而上学的批判必须密切结合在一起,对任何一方的忽视都有可能导致批判的任务无功而返。其实,作为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以及作为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都有一个共同的根基,那就是以远离真实的现实历史为前提。因此,对二者的批判,马克思始终围绕“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这一基础来揭露和批判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和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

马克思认为,理性形而上学参与世界的解释和构造,必须从现实的个人及其现实活动处得到澄清和批判。由于自我意识哲学不仅无视感性的现实生活本身,而且脱离人们的现实生活去编造意识形态神话,不仅如此,作为理性形而上学的“意识”概念并不具有对现实生活的优先权,意识哲学的独立只是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工之后才有可能,“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这些经由意识所构造的理论自身并没有历史,没有发展,“那些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马克思通过对“意识”和“存在”之间关系的重新解释,揭露了理性形而上学以自我意识参与构造世界的神秘主义的实质,对思辨形而上学的存在论根基进行釜底抽薪的追问。“存在”被理解为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意识”只能被认为是对“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的观念表达。

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的批判在于强调感性的现实生活的基础性地位,虽然也提出要描述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任务,但是在关于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的批判性分析中并没有完成这一历史任务。在本文看来,这个任务的真正完成则是通过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批判实现的,即在具体的经济学语境中完成的。因为,一旦真正描述或展示了人们的现实生活本身,那么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就会得到根本性的洞穿和瓦解。

描述这个能动的现实生活过程,即描述现实生活本身的辩证法,但是传统形而上学将这个现实生活过程解读为“精神”的产物,抽象了其作为现实的感性生活本身的丰富意义,仅成为思想的共相,变成想象主体的想象活动,可以用理性形而上学对它们进行描述。而作为实证主义的经济学家,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变成了僵死事实的堆积,演变为经济范畴之间无矛盾的超历史、非时间性的关系。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曾说,“如果有一个英国人把人变成帽子,那么,有一个德国人就把帽子变成了观念。”现实生活本身和现实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被经济学家解读为经济范畴所表现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如果遵循经济学家的观点,我们就要和感性的现实生活过程失之交臂。在他们看来,没有所谓的能动的现实生活本身,只有经济学范畴所构成的客观经济事实。但是马克思通过资本的社会关系的研究,指出:“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资本不是物质的和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的总和。”恩格斯在评价马克思《资本论》时再次强调:经济学研究的对象并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关系,归根到底是阶级和阶级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些关系始终同物结合在一起,并且作为物而出现。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物化社会关系的批判,对资本的形而上学维度的批判,展示了经济学家无法把握的一个重要的领域,这个重要领域就是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作为原动力所具有的批判力量。因此,当经济学家将现实的感性的人作为帽子(物)来看待的时候,马克思将这种颠倒的物化现象再次颠倒过来,重新将人的物化的存在回归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性的实践活动之中,寻找社会关系物化的根源以及进一步克服物化的途径。这说明《资本论》绝不只是一本经济学著作,而且也是一部哲学著作。马克思不是在寻找经济范畴以及建构经济学事实,而是跨过经济学范畴的栅栏,重新深入到感性的现实生活过程之中。因为,“经济学家向我们解释了生产怎样在上述关系下进行,但是没有说明这些关系本身是怎样进行的,也就是说,没有说明产生这些关系的历史运动。”由于经济学家对资本主义经济范畴的形而上学设定,在拜物教意识形态的遮蔽下,在形而上学的思维中,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物化和人们对其产生的拜物教意识都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因此,如何瓦解经济学家对资本的形而上学设定,揭露资本的超历史、非时间性的假象,批判商品、货币和资本“三大拜物教”及其在人们心里层面构成的坚固拜物教意识,这显然是《资本论》的重大主题。

马克思指出经济学家由于忽视感性的现实生活本身,遗忘了对造成经济学事实的感性活动原动力所具有的批判性。因此,经济学家对一切经济范畴只能采取直观的经验主义态度,将其视为物的自然属性。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学家只能在经济范畴之下建构经济学原理以及经济学事实,研究在现有的生产关系中社会财富如何快速积累的根本问题,从没有考虑到财富积累的背后,在现实生活中上演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性对抗关系。他们将这种缺少感性支撑的经济学范畴变为在理性框架支配下的无矛盾运动,从而否认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内在对抗性质。这样一来,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就会天然合理地存在下去。举例来说,李嘉图想当然地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大和资本的增长,市场必定会扩大,这是理性概念的推演,否认了资本主义生产必然产生经济危机的固有顽疾。

然而,马克思在描述这个感性活动的对抗性时,并没有陷入经济学家的陷阱,因为资本积累过程所体现的矛盾性必然上升到对资本的存在论性质的考察。由于资本并不是一种纯粹观念的理性权力,而是来自于个人的感性活动的异化所造成的对自身来说的一种异己统治权力。因此,经济范畴对感性的现实生活本身的统治,这种统治过程中所表现的矛盾对抗性质,并不是可以消融在纯理性的形而上学之中,而是显示了其不可避免的现实对抗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资本论》及其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始终在使用经济学给予的范畴和相关的事实,但是马克思和古典经济学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马克思并没有接受经济学的既定事实这一前提,而是对既定事实进行了历史性批判。一方面解构这些经济学范畴及其事实,另一方面在安排经济学范畴时,展示经济学范畴及其经济学事实的流动和辩证图景来描述感性的现实生活本身。为实现用经济学范畴来描述感性的现实生活,马克思运用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分析方法。《资本论》的认识是从最简单的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细胞的商品概念开始,因为简单商品概念孕育着“一切矛盾的萌芽”,然后进一步进展到关于事物的复杂的整体认识。即由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之间的矛盾,使得商品的价值形式发展成货币形式,从作为货币的货币到作为资本的货币转变,最后,资本逻辑成为理解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枢纽,成为“普照的光”。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说: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它必须成为起点又成为终点。资本因其追求剩余价值的不变本性,使得在物与物(资本和雇佣劳动)背后所展示人与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发展到极端。双方对抗的最终结果成就了作为资本主义社会总体的资本逻辑必然走向灭亡。

因此,马克思立足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揭露并瓦解了资本和形而上学内嵌过程中所形成的共谋关系。由于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驱使,使得现代形而上学有意延宕并掩盖了人及其自由解放的现实维度。马克思驱散了形而上学的迷障,深入到感性的实现生活本身,依靠感性的现实生活的原动力终结了理性形而上学的天国世界,批判了现代形而上学对人作为抽象主体所拥有的自由和解放的虚假承诺。而对资本的形而上学本性的批判,即依靠感性的现实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物化和异化现象以及由此产生拜物教意识的真相,并通过对感性的现实的人与人之间真实对抗关系的辩证描述摧毁了资本逻辑的形而上学本性,克服被经济学家看作是天然合理的人的社会关系的物化和异化状态,让人从物的统治中解放出来,也就是把资本的独立性和个人变成人的独立性和个性,从而真正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高价值理想。

注:

①②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63、12—13页。

③王德峰:《哲学导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5页。

④⑤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91、212页。

⑥陈越:《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4页。

⑧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7页。

〔责任编辑:金宁〕

OntheRelationshipbetweenCapitalandMetaphysicsofMarxandItsCritique

LiBenzhou

Marx considered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and metaphysics embodied the capital nature of metaphysics and the metaphysics nature of capital, although the metaphysics nature of capital and the capital nature of metaphysics are different from the standpoint and expression, they ignored the real life in the same way. Therefore, discovering and describing the real life can thoroughly critici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and metaphysics, overcome the reification and alienation of the social relations, realize the highest value of human liberation and human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capital; metaphysics; critique of the real life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11JD710114)的阶段性成果。

李本洲,南通大学政治学院副教授、博士 江苏南通 226019

B0-0

A

1001-8263(2014)10-0037-07

猜你喜欢
本性黑格尔现实生活
论黑格尔对辩证法理论规范的创立及其对马克思的影响
绝对者何以作为实存者?——从后期谢林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来看
论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三大层次
羊质虎皮
本性最美
哲学解释学美学对柏拉图和黑格尔传统的批判继承
假期归来
浅析现实生活中的椭圆应用题
不等式创新题荟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