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全兴
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若干思考
许全兴
陆剑杰新著《掌握命运创造历史的哲学——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研究》为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做出了独特的新探索。“陆著”哲学创新最显著的特点是依据中国经验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概念、范畴、思想,值得哲学界重视。“陆著”的这一特点引发了如何全面地、深入地将丰富的中国经验上升为哲学理论的思考。“陆著”的另一特点是重视专门哲学家的作用,提出了由具有哲学修养的党的领导人和专门的哲学家组成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共同体的命题,由此引发了谁是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主体的思考。
“陆著”的哲学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中国经验;哲学家的主体作用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正式传播起就开始的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经几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共产党人的努力,这一事业在学术理论的发展和实践指导作用的发挥上均已取得伟大的成就。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胜利就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胜利。为适应当代中国和世界的深刻变革,在业已取得的成就的基础上如何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构建和完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继续提供世界观指导,就是摆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面前的历史使命,也是笔者一直在思考的重大课题。恰在这样的时候,今年4月,笔者收到好友、同道陆剑杰教授的新著《掌握命运创造历史的哲学——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研究》(南京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以下简称“陆著”)及来函,我随即回复了电子邮件,表示由衷的感谢和欣喜。其中说:“从目录看,大作内容宏富,多有独见,是您数十年研究的总结,从中可见您花费的巨大心血所取得的学术成就,必将有益于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因当时手头正忙于急迫任务,故说“容日后拜读学习”。在急迫任务完成后,我便集中时间,认真通读全书,获益匪浅。我深感这是一本值得推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的力作,同时也引起了我对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若干思考。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科学世界观、方法论和价值观。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各族人民所创造的辉煌成就是在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方法论和价值观的指导下取得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胜利。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与中国具体实践、中国哲学和历史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中逐渐地中国化,得到新的发展,形成了新的形态——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哲学形态的阐释、论证和继续发展,需要哲学家们的学术力作的不断推出。“陆著”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做出了新颖独特的探索,形成了一家之言。
“陆著”的引人注目,首先在于:它重视和珍惜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之主干的毛泽东哲学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哲学思想。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已经历了两次飞跃,形成了两大理论成果,即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包括邓小平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这已写进了党的文件,成为我国理论界绝大多数人的共识。与此不同,我国哲学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理论成果的估计和认识上却存在着不一致,以至出现了意见对立。据笔者观察,我国的哲学研究者(尤其是中青年研究者)对毛泽东哲学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哲学思想不以为然的不在少数。如“陆著”所说,他们提出的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要“政治淡出,学术凸现”、“毛泽东、邓小平的哲学思想缺乏学术性”,均是这一倾向的反映。“陆著”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这一倾向而发的,具有鲜明的针对性和现实性。作者以真挚的情感、明晰的语言肯定和阐扬了毛泽东哲学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哲学思想,这是“陆著”显著的特点之一,也是贯串“陆著”的一根红线,值得称道。
“陆著”在阐释李大钊、毛泽东、邓小平等中共创始人和领导人的哲学贡献的同时,充分估计李达、艾思奇、张岱年、冯契等一大批学术家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出的贡献。“陆著”的新颖之处在于:在范式的意义上说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主体由具有深湛哲学修养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和中国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家组成;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原理不仅存在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哲学著作中,存在于专门学术家的哲学著作中,还非显性地存在于中国共产党的文件和领导人的以及其他学者的许多非哲学著作中。“陆著”以实践唯物主义观点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做了简略的回顾梳理,提出了“形成、转型、成熟”三阶段的一家之言:即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以1945年中共七大文件中新哲学思想的论述为标志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阶段;从以革命、革命战争为实践主题到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为实践主题的转型阶段,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是转型的开端,邓小平1992年的《南方谈话》是转型完成的标志;邓小平之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则进入到把科学与人文、真理与价值、社会性与个人性、矛盾与和谐历史地统一起来的“比较全面、比较成熟”的阶段。
“陆著”的一个新贡献是以多年研究心得,梳理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范畴、原理、理论体系。“陆著”反复地论证,“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理体系”作为“思想客体已经实存”,(《掌握命运创造历史的哲学》自序一,第2-3页;全书第297、303等页。以下引此书只记页码)不足的是没有进行详尽的阐释和体系的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阐释、需要梳理、需要解读、需要整合。”(第515页)这实际上也是“陆著”作者给自己提出的任务:用实践唯物主义观点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成果进行“阐释”、“梳理”、“解读”、“整合”,以建立“新实践论为理论硬核”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陆著”作者敢于给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艰巨而宏大的任务,是基于自己数十年的研究成果。
作者是一位刻苦勤奋且富有创新能力的资深哲学家,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原典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和当代中国哲学的新成果及其论争等都有着不同于他人的所见。他在“自序一”中简要概述了在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方面取得的18项创新成果,举其大端有:“指明中国共产党具有深湛哲学修养的领导人和中国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家持续合作,共同创造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分析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转型、成熟的历史过程”;“认定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硬核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判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主旨是掌握中国命运、创造中国的崭新历史”;“提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观聚焦为引导中国人民创造自己新历史的历史创造论”;“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法是中介辩证法”;“概括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哲学精神”;“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中国古代以来哲学的析取与改造的工作”等。“陆著”认为,这18项工作,既是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成果的一个综合性诠释,又是对所诠释成果的创新,即对潜在的、非显性的哲学思想提出的“新范畴、新论断、新概括”。“陆著”是以实践论为硬核的实践唯物主义观对18项成果展开的系统全面深入的论述,以此建构当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态。“陆著”“既是诠释性的,又是创新性的”。(第14页)。
“陆著”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已进入“成熟”阶段,“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个哲学形态已经存在,但是,我们迄今仍未看到一本呈现它的范式的系统著作。”(第304页)。依据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陆著”提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体系由四部分组成的架构:(一)作为其前提的唯物主义;(二)作为其理论硬核的新实践论的元理论(包括一般实践与具体实践相统一的元实践论、实践论与辩证法相统一的元辩证法、真理与价值相统一的元价值论);(三)元理论的逻辑展开(包括新实践的世界观、新实践的认识论、新实践的历史观);(四)新实践的根本原则(包括科学与人文相统一、真理与价值相统一、必然与自由相统一等原则)。“陆著”希望以此“建构起作为一门学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陆著”体系的逻辑是否合理、结构是否科学,自然可以讨论,做出不同评价,但它确实其有独特性,不同于迄今为止的任何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专著或教科书。
“陆著”并不标榜自己的理解是唯一的。它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的一元性和存在形态的多样性的统一。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具体形态是多样的,“陆著”只是一种具体形态,其建构的体系是诸多体系中的一个。试图把某种具体形态定为一尊的做法,已经成为历史,这不利于哲学自身的发展。但是,这并不抹煞“陆著”的创新价值。笔者在上面所作的评述表明,“陆著”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百花园增添了一朵新的奇葩,理应得到学界的关注、理解和尊重。在解放思想、百家争鸣的今天,哲学家们在对从哲学观、哲学研究的对象和方法到哲学的具体内容、哲学的体系和哲学的功能等问题,无不存在着歧见、对立和争鸣,即使是在同一哲学流派内部也是如此。“陆著”所希望建构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态,虽然如作者在书中一再声明的那样,是对已存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成果的诠释与创新,但哲学家们对“陆著”的具体内容及体系的创新会有不同的评价,这是正常的。“陆著”所列出的诸多新概念、新思想、新原理,是否每一个都能成立,这自然是可以讨论的,不必强求读者认同。但笔者认为,它们确实是作者经过长期、认真、严肃的研究和反复思考的“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独见,而不是众所周知的陈言,更不是无根据的臆说。既然是独见、新见,那就或许能成立,或许其中包含片面的真理,提出供人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因此对“陆著”所提出的诸多新概念、新思想、新原理,无论取何种态度,是认同,还是保留、否定,但都值得研究者的重视和思考。
“陆著”全书洋溢着作者为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而献身的精神。中国古语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耄耋之年,陆剑杰教授不服老,以壮志千里的精神,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殚精竭虑,深思创新。从“陆著”中,笔者深深感受到作者的献身于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的一颗火热的心和一腔真挚的情。笔者认为,这是“陆著”最值得学习的可贵之处。自然,这种献身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颗火热的心和一腔真挚的情”并不是陆剑杰教授所独有的,而是许多已故的和仍健在的我国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都具有的情怀和境界,亦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界的一种传统。遗憾的是在今天的中青年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研究者中,这种献身精神在减弱。从这方面讲,“陆著”更是一本值得关注、理解和尊重的力作。
产生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能在古老东方中国取得实践上的伟大胜利,并结出理论硕果,形成新的形态,从客观上讲,最根本的是20世纪的中国社会需要它,中国人民欢迎它,这是社会基础和人民基础。从主观上讲,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有高度的哲学自觉和良好的哲学修养,由此形成了正确的思想路线,为党和人民的实践的供了科学指导,而实践上的胜利,对实践经验的哲学总结,反过来又推动了哲学的发展。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具有高度的哲学自觉和良好的哲学修养看,党的理论和实践都可看作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运用和证明,因而我们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能限于学习和研究中国共产党领人的纯哲学著作,而且还要研究在这种哲学指导下形成的党的全部理论和整个历史。
“陆著”首先重视的自然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对中国实践经验进行哲学总结和概括的著作,同时,他亦十分重视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著作和党的文件中所蕴含的哲学思想或“潜在的哲学学理”。“陆著”把前者称为显性的哲学思想,把后者则称为非显性的哲学思想。针对学术界轻视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件中所蕴含的哲学思想的倾向,“陆著”明确地认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大量的是非显性地存在于各种文献中”,一再说明“本书所用的主要方法是将非显性哲学蕴含通过诠释加以显性化的方法。”(自序一,第4页,全书第200页)
就重视经典作家非哲学类著作中所蕴含的哲学思想而言,并非“陆著”所特有。列宁对《资本论》“逻辑”的重视是众所周知的。就国内而言,艾思奇在1939年就指出:学习研究哲学,“要读的不应该限于哲学教科书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专门的哲学部门的书,而且同时应该研究他们其他部门的著作,也应该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政党的领导者们的名著。”关于后一方面的名著,他列举了《论持久战》、《论新阶段》和《论游击战》①。和培元也指出,为了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要求哲学家特别要重视对毛泽东同志著作的研究,这样更能使我们知道,怎样才是马列主义中国化,怎样才能中国化②。新中国成立后,我国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都十分重视诠释毛泽东著作和党的文献中的哲学思想,十分注意把它写进哲学教材和自己的著作中。但从迄今为止的众多的研究毛泽东邓小平哲学思想的论著看,作者们大多是以现行教科书的哲学概念、范畴和体系为框架去发掘、阐释毛泽东邓小平著作中的哲学思想,评论它们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贡献。这大体上是一种注经解经式的研究,创新性的成果不能说没有,但确实不多。这种研究方式实质是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束缚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框架内,从而很可能遮蔽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独创内容。如在很长时期里,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没有自由、意志概念,受此影响,我国学者对毛泽东有关自由、意志的思想也少有研究。
与流行的研究著作不同,“陆著”显著特点是没有停留在以往一般的诠释上,而是在诠释的基础上进行发挥、创新,提出了“新范畴、新论断、新概括”(自序一,第14页)。如“陆著”依据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提出的“两个中国之命运”问题;1949年《在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上的讲话》中讲到的“中国人民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手里,中国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的“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邓小平在1991年说的“坚持改革开放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招”等论述,把“命运”作为一个哲学范畴加以研究,把“中国的命运”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价值担当”,提出并论述了“命运掌握论”,从而更加凸显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改造客观世界的特性。同样,“陆著”依据毛泽东邓小平的有关论述提出了诸如“可能性空间”和“主体选择”、“绝对必然性”和“相对必然性”、“实践指导规律”和“实践行动规律”、“中介”和“两极”等一系列成对范畴,进一步呈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的创新性。这是“陆著”的重要的特点之一。
立足当代中国的实践,以现今的哲学观点对党的领导人的非哲学著作和党的文献中蕴含的哲学思想加以发掘、阐释和总结,这无疑是将丰富的中国经验上升和概括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途径和方法。因此,对“陆著”上述的特点应加以充分肯定。有的学者对“将非显性哲学思想加以显性化解读方法”提出了异议、质疑。“陆著”在“后记”里对此进行了的回应。笔者认为,“陆著”的“显性化解读方法”具有“合法性”,是能成立的。至于“陆著”有的解读是否适度、有的发挥创新能否成立,这自然是可以讨论。“陆著”只是一家之言。但不能因为存在有某些过度解读之处就质疑“陆著”整个方法的“合法性”。
将丰富的中国经验上升为哲学理论,这是绝大多数研究者都承认的。“陆著”引起了笔者对如何将丰富的中国经验上升为哲学理论的进一步思考。
(1)中国经验的载体
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件是中国经验的主要载体,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它们是第二性的认识,不能等同于本然的中国经验,更不是它的全部,这同样是毫无疑义的。因历史条件的限制,有些中国经验(包括历史教训)还没有能反映在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件中,而是原本地蕴含在历史事件的记述中,有的甚至还没有形著于文字,只存在于历史事件及历史事件参与者的记忆中。因此,对中国经验的哲学总结的对象不能囿于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献,而应包括党所领导的全部(不仅是正确的,而且包括错误的)实践活动及历史经验。哲学家们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提出的人道主义、异化、个性解放、人的价值、人学等问题和就此开展的深入讨论,无不是对本然的历史事件和历史经验反思的产物,是对错误的理论和错误的实践的纠正。专门哲学家对于中国经验的反思和总结同样是重要的方面。
(2)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件中记录的中国经验带有历史性
任何著作和文件都会受到当时历史条件的制约,因此,我们应站在当代实践和认识的基础上,历史地看待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和党的文件,反思历史经验。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有关哲学的文章、讲话、谈话和批语要比1949年前的多得多。从纯粹理论上说,很多内容十分精彩、深刻,发前人之未发,但在1957年后的实践上却发生了重大错误,出现了哲学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巨大反差。这就需要进行深入反思、总结。是哲学理论运用上发生的错误,还是哲学理论本身存在着不完善和错误,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不可简单化,需要具体地历史地分析总结。“陆著”在第一章论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转型一节中也写了“对毛泽东晚年错误的哲学批判和毛泽东晚年创新哲学观点的理性把握”一小节。自然,这项哲学总结工作,还需继续深化。
在毛泽东之后,邓小平解放思想,恢复和发展了毛泽东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改革开放,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成绩巨大,举世瞩目,堪称奇迹。但问题也很突出,而且许多是同社会主义本质严重相悖的,社会主义受到严重挑战,令人堪忧。这同样不可简单化,既不能全盘肯定,也不能全盘否定,需要具体地历史地分析,从哲学上反思总结。
(3)正确处理哲学与政治的关系
哲学虽然处于意识形态的顶端,但与社会生活、政治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哲学的命运以满足社会需要的程度而定。在阶级社会,哲学有阶级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阶级性和科学性是统一的,它公开申明自己是无产阶级哲学,为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服务。“陆著”批评学界存在的“政治淡出”的倾向是十分必要的。哲学家不能没有政治情怀,不能冷漠政治。但另一方面也要认识到,哲学不同于政治,有自己的特质。哲学旨在探求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基本规律,指出现存世界观、方法论、人生观和价值观方面存在的问题。哲学为现实服务,不在于回答和提出解决具体实际问题的方案和办法(如战争怎么打,革命怎么搞,改革怎么深入等),而在提供正确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科学世界观、方法论、人生观和价值观,批判现存世界观、方法论、人生观和价值观的缺陷和错误。讲哲学不是讲政治,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是在讲哲学时讲中国政治,要防止把哲学与政治的关系简单化、庸俗化,防止把哲学变成政治的婢女,为政治做注解。长期以来,为了避免犯哲学脱离政治、理论脱离实际错误之嫌,我们的哲学教材、读本、甚至专著中往往塞进诸多当下的政治理论,大段引用领导人的讲话,存在着“政治化”的倾向,从而减弱了对哲学问题的理论阐述,影响到哲学的科学性。“政治淡出”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对这种“简单化”、“政治化”的逆反和惩罚。因此,在处理哲学与政治的关系上,要防止“政治淡出”和“政治化”两种倾向。
有些哲学家认为,哲学是反思的学问,哲学直接研究的对象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思想,是对思想的反思。笔者则认为,说哲学是反思的学问,这无疑是正确的。但若说反思的对象只是思想,不包括现实,则差矣。真正的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对哲学史的反思自然是哲学家的基本工作。真正的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真正的哲学家还要关注现实,反思现实,从哲学上思考时代问题(不仅是中国的,而且还有世界的),将现实的经验上升为哲学理论。事实上,哲学家对思想的反思是以对现实的反思为基础的,对现实的不同反思,影响着对思想的不同反思。“陆著”重视对中国经验的总结,具有针对性的,值得提倡。
长期以来,我国哲学界、理论界存在着忽视专门哲学家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贡献的倾向。“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从事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和中国现代哲学史研究的学者开启了对李达、艾思奇两位哲学家哲学思想的研究,出版了多种专著和研究论文集,也将两位写进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和中国现代哲学史。但从总体上看,忽视专门哲学家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贡献的倾向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为此,笔者在自己的文章和著作中始终注意到众多的马克思主义者和进步的文化人在传播、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方面所做的工作和贡献,尤其注意阐述李达、艾思奇、张申府张岱年兄弟、冯定、杨献诊、冯契等为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贡献。
进入21世纪,马克思主义哲学界的同仁,不仅继续重视对李达、艾思奇两位哲学家的哲学思想的研究而且开始关注冯契、张申府张岱年兄弟等学者的哲学思想,将他们纳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徐素华研究员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从事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传播、应用、形态、前景》(北京出版社2002年出版)、《论中国化形态马克思主义哲学》(北京文化出版社2006年出版)等专著对专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史学家在传播、应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工作和贡献方面做了开拓性研究。书中除重点介绍了李达、艾思奇之外,还用两章分别介绍李大钊、郭沫若、吕振羽、范文澜、侯外庐、翦伯赞、吴承仕等运用唯物史观在史学、国学方面的研究和胡汉民、范寿康、嵇文甫、杜国庠等在中国哲学史、思想史方面的研究。这些首先是要肯定的。
陶德麟教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李达研究的专家,一直重视专业哲学家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贡献。针对轻视专业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贡献的倾向,他在与何萍教授共同主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与历史研究》一书的“写在前面的话”中专门论述了“中国专业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贡献”,指出:在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和专业哲学家的相互推动下发展起来,并且越是往后发展,马克思主义专业哲学家队伍越来越庞大,他们的作用也变得越来越不可忽视,以致若不研究他们的思想,就不可能了解当今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全貌③。该书介绍了李达、艾思奇及冯契三位哲学家的主要贡献。笔者认为,这是该书的一个重要特点和亮点,给予了积极的评论④。“陆著”的观点也是如此。它与陶德麟教授不同的地方是借鉴库恩的“科学共同体”概念,认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共同体由具有哲学修养的党的领导人和专门的哲学家组成,两者共同创造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陆著”简要介绍了李达、艾思奇、张岱年、冯契四位哲学家对创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贡献。不仅如此,“陆著”还介绍和肯定了改革开放以来黄枬森、萧前、龚育之、王若水、高清海、陶德麟、胡福明、孙伯鍨、陈先达、汤一介、方克立、李德顺、李景源等诸多哲学家为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努力及贡献。“陆著”重视专门哲学家对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做的贡献,虚心吸取专门哲学家的研究成果。这是“陆著”的又一显著特点,也是“陆著”比其他同类著作高出一筹的优点。尊重和吸取同行学者的学术成果,并直言发表自己的评论,在肯定中有批评,在批评中亦有肯定。这在当今学界并不多见,值得提倡。
笔者以为,作为专门哲学家自然要时刻关心党的事业,人民的命运,国家的前途,重视党的文献中蕴含的哲学思想,关注带有普遍性的重大现实问题和理论问题,将实践经验上升为哲学理论。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应当十分尊重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在集体奋斗中所凝聚的卓越智慧,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发展的最为深厚的基础和最为丰富的资源,他们应当从这个基础和资源中提炼哲学理论。中国的哲学家如果游离在这个伟大变革以外,无视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那就无从激发自己的哲学智慧,无法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但是,在另一方面,要建构反映时代精神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离不开深厚的学术基础,离不开对国内外同时代哲学家的哲学思想的吸取和批判(自然不是“大批判”的批判),离不开哲学思维的眼光和能力。这些都是专门哲学家才能做到。“陆著”作者本人,也是这个专门哲学家队伍中的一员,他写出这部相当宏伟和又有一定深度的论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著作,也证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著作、包括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著作要靠专门的哲学家来撰写的判断。
在社会主义社会,谁是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这是一个不应回避而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在旧式分工长期存在的条件下,哲学家与政治家之间的分工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现象。像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这样集革命家与哲学家于一身的领袖人物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是有历史原因的。在毛泽东的倡导下,哲学成为党的事业,民族的事业,重视哲学成为党的优良传统。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等领导人都有自己的哲学思想,党内大批高中级干部具有良好的哲学素养,但在中共领导人中真正称得起哲学家的恐怕只有毛泽东一人。我们不能要求党的领导人都成为哲学家。“陆著”也认为邓小平不是哲学家,但他运用毛泽东哲学,开拓创新,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从而率领中国哲学界登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境界。(第542页)
专门的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毕竟不是政治家、实际工作者,有自己的研究领域和专题,需要学习研究中国哲学史和外国哲学史,需要关注和学习除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外的哲学二级学科研究的新动态和新成果,需要关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新发展,需要思考人类社会发展遇到的新情况、新问题、新挑战。而所有这些,均要求哲学家有时间去认真读书,潜心研究,反复沉思,从而对所研究的问题做出哲学的总结和概括,并加以理论的论证,形成文章和著作。我们不能要求哲学家去研究具体的实际问题,提出解决具体问题的方案,而只能要求他们以提供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方式为改造世界服务。
在社会主义社会,需要有一批专门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宣传、教育的哲学工作者和哲学家,他们应是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在20世纪30年代,为了适应大学教学的需要,苏联哲学家集体编著了教科书,有影响的代表性著作有三本(即《辩证法唯物论教程》、《新哲学大纲》、《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在那时期,代表苏联哲学最新水平是这三本教科书,而不是在此之后斯大林著的《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苏联哲学工作者通过集体的力量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及斯大林著作中有关哲学的概念、范畴、规律和思想加以系统化、逻辑化,建构了一个为当时多数哲学家承认的体系。”“苏联哲学家还注意总结苏联(俄国)革命的经验,在诸多方面发挥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提出了一些新的概念、新的论点,如内因与外因、矛盾特殊性、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等”。包括李达、艾思奇在内的那一时期中国哲学家基本上是以苏联三本教科书为蓝本,宣传、介绍马克思主义哲学。“陆著”提到的中国哲学家著作中“多种可能性的选择”和“部分质变”的思想,实际上也是出于苏联著作。毛泽东在总结中国革命经验和中国哲学的基础上,吸取了三本教科书的积极成果,写出了名著《实践论》《矛盾论》。今天看,苏联三本教科书缺点甚多,但历史地看,它们代表了当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新成果,不可简单否定⑤。
斯大林是重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但他的哲学修养不够高,对列宁《哲学笔记》和德国古典哲学辩证法不重视,更不像毛泽东那样虚心吸取苏联哲学家的新成果。他的《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虽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哲学方面有一定作用,但就哲学理论而言则存在诸多问题,在某些方面(如实践理论、辩证法核心和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等)离开了马克思主义哲学。随着对斯大林个人迷信的滋长、发展,苏联哲学家失去了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地位,把发展权完全归之于领袖个人。他们把斯大林哲学吹捧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顶峰,完全按照斯大林的《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重新编教科书,抛弃了原有的新成果,唯物辩证法一度中断,形而上学盛行。斯大林哲学上的错误是导致苏联经济政治体制僵化的理论根源之一。我们应重视20世纪30年代苏联专门哲学家取得的新成就,总结他们抛弃自己原有新成就的教训。这也是一个如何看待专门哲学家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贡献的问题。
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根深蒂固的教条主义的影响,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时间内,我国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权利同样被归之于领袖人物。哲学家及广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遭受严重曲折。“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纠正“文化大革命”的错误过程中,邓小平提出“两个凡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是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精髓。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和理论工作者用毛泽东的实践论、实事求是论来破除长期存在的个人迷信、教条主义,解放思想,开启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期,也开启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新阶段。笔者认为,正是从这一时期起,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广大的哲学工作者才开始成为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中国哲学界才开始出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新局面。
“陆著”用相当篇幅简要论述了1976-1992年和1992-2011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中的学术创新。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会编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探索(1978-2009)》(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该书汇总了国内数十位学者自荐的300多篇文章(摘要)的创新观点。对于新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新进展、新成果的梳理、概括和综述的著作和文章甚多,见仁见智,各有千秋,作为学术资料均有参考价值,在此不做评论。
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开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实践,开启了中国哲学家的智慧,创新的学术思想喷薄而出。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实际上已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发展的主体。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成果也主要发表在专门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的论著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集中了全党和全国人民的智慧和创新,其中也吸取了专门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的研究成果,如:“以人为本”、“科学发展”、“生态文明”等等。即使像“人权”、“人道”、“自由”、“公平”、“平等”、“公正”、“法治”、“和谐”等概念虽然不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提出的,但将它们写进党的文献,这与哲学界、理论界的研究宣传是分不开的。“陆著”在“续后记”中实际上也有类似的观点(第526页)。
中国共产党是靠马克思主义哲学起家的。重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离不开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和繁荣。因此,为发展和繁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而献身的专门的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应当得到社会的尊重。
总之,在社会主义社会,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应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发展的主体,而当这种主体地位失落时,哲学发展就出现曲折。是哲学界、理论界的研究成果为党中央在理论上的创新提供了哲学基础和思想资源,而不是相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要有主体意识,要自觉担当起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任。套用王夫之的“五经责我开生面”的话,生活在大变革的时代的哲学家,应有“马列责我开生面”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为创立和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尽一份力。
注:
①艾思奇:《怎样研究辩证法唯物论》(1939年8月30日),《艾思奇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54页。
②和培元:《论新哲学的特性与新哲学的中国化》(1941年6月28日),延安《中国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
③陶德麟、何萍主编:《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与历史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
④许全兴:《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的方向和方法——读〈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与历史研究〉》(2011年7月),未刊稿。
⑤详见许全兴《〈实践论〉〈矛盾论〉研究综论》的“苏联哲学教科书代表了当时的最新成果”一节,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3年版,第119—123页。
〔责任编辑:金宁〕
ThoughtsonFurtherPromotingSinicizationofMarxistPhilosophy
XuQuanxing
Lu Jianjie’s new book,ThePhilosophyMasteringtheFateandCreatingHistory:ResearchontheParadigmoftheChineseMarxism, is to make new and special exploration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ystem of Chinese Marxist Philosophy. The most obvious innovative character of this book is to suggest a series of new concepts, paradigms and thoughts, which should be highly valued. It may lead to the reflection on how to raise the Chinese experience to philosophical theory deeply and comprehensively. In the meantime, another character of this book is that the role of philosopher has been emphasized, suggesting that the research subject of Chinese Marxist Philosophy should be consisted of the Party’s leaders who have philosophical thoughts and philosophers, which also leads to the reflection on the subject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Marxist Philosophy.
philosophical innovation of Lu’s book, Sinicization of Marxist Philosophy, Chinese experience, the subject effect of philosophers
许全兴,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教授、研究生院原院长 北京 10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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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263(2014)10-002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