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军 曾丹
(1.广东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英语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正反问句①朱德熙(1985)称之为反复问句,邵敬敏(1996)称之为“X不X”问句,而国外生成语法学家称之为“A-not-A”或“V-neg-V”问句。作为汉语四种传统疑问句式(是非问句、特指问句、选择问句和正反问句)的一种,一直以来受到了众多国内外语法学家(朱德熙,1985;邵敬敏、周娟,2007;王娟,2011;Huang C.,1991;Zhang,1997;Hsieh,2001;Gasde,2004;Hagstrom,2006;Huang R.,2009;Huang,C.,2009等)的密切关注。能构成正反问句的谓语可以是情态动词、动词、形容词、副词或者少数介词,当谓语是及物动词时,正反问句具有如下四种表现形式②Huang C.(1991)提出的正反问句类型是AB-not-AB、A-not-AB和AB-not-A三类,Huang C.et al.(2009)则称之为 VP-not-VP、V-not-VP和VP-not-V。:
(1)a.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VP-not-VP问句)
b.他喜欢不喜欢这本书?(V-not-VP问句)
c.他喜不喜欢这本书?(V-not-VP问句)
d.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VP-not-V问句)
(Huang C.,1991:306)
迄今为止,最具影响力的生成语法研究成果就是Huang C.(1991)的“语法模组理论”(Modular Theory of Grammar)。Huang C.(1991)提出,正反问句是由一个具有疑问屈折词(INFL)的句子(2)推导出来的,该疑问屈折词的语音表现形式就是通过复制原则(reduplication rule)将紧随屈折词后VP的不同成分进行复制,并且在原词和复制词之间插入否定词。复制成分的不同推导出(1a)、(1b)和(1c)的句式。同时,Huang C.(1991)提出VP-not-V问句(1d)不能由复制原则产生,而是由生成在深层结构的VP-not-VP问句通过照应省略规律把第二个V的宾语去掉而推导出来的。
Huang C.(1991)的“语法模组理论”受到了不少学者 (Zhang,1997;Hsieh,2001;Gasde,2004;Tseng,2009;王娟,2011等)的质疑。首先,Hsieh(2001)认为Huang C.(1991)的复制原则似乎是专门为V-not-VP问句而设置的规则,不少像“你喜欢这本不喜欢这本书/你喜欢不喜欢这本书?”这样的句式遵循了复制原则却是不合乎语法的。Zhang(1997)质疑VP-not-VP问句中到底什么成分可以在什么条件下进行照应省略。王娟(2011)考察到,从首次出现正反问句的《睡地虎秦墓竹简》一直到近代文学作品《红楼梦》,都没有发现任何VP-not-VP式的问句,相反在古代和近代汉语文献记录中,最常见的却是VP-not-V问句。从而间接说明了VP-not-V问句不可能是像Huang C.(1991)所说的那样通过照应省略规律从VP-not-VP问句推导出来的。
在本文中我们将只限于讨论(1b)和(1d)这两种正反问句,即:
(2)a.他喜欢不喜欢这本书? (V-not-VP问句)
b.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 (VP-not-V问句)
Zhang(1997)、Hagstrom(2006)和 Huang C.et al.(2009)认为有必要把 V-not-VP和 VP-not-V这两种问句区分开来。Hagstrom(2006)发现V-not-VP问句可以出现在同位语从句、主语从句和状语从句中,而VP-not-V问句则不可以:
(3)a.我在考虑[他买不买书]的问题。 (同位语从句)
b.*我在考虑[他买书不买]的问题。
(4)a.[他去没去过北京]跟我无关。 (主语从句)
b.* [他去过北京没去过]跟我无关。
(5)a.[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我都要嫁给他。(状语从句)
b.[无论你喜欢他不喜欢],我都要嫁给他。
Huang C.et al.(2009)提出,它们在“词汇整体原则”(Principle of Lexical Integrity)和“介词滞留”(preposition stranding)方面表现出不同的句法特征。V-not-VP问句(6a)可以不受“词汇整体原则”的约束,然而VP-not-V问句(6b)中的动词V必须保持词汇整体性,不能删除任何一个V的第二个音节:
(6)a.他喜(欢)不喜欢这本书?
b.他喜欢这本书不喜? (Huang C.et al.,2009:422)
“介词滞留”要求介词(包括“把”和“被”)不能单独存在,其后必须有相应的宾语。V-not-VP问句(7)可以允许“介词滞留”现象的存在,而VP-not-V问句(8)则必须遵循该限制条件:
(7)a.你们明天从不从南站出发?
b.你把不把那本书借给我?
(8)a.你们明天从南站出发不从?
b.你把那本书借给我不把?
(Huang C.et al.2009:424)
鉴于上述迥然不同的句法表现特征,我们有充分理由采取不同的句法生成机制来分析V-not-VP和VP-not-V这两种正反问句。
关于VP-not-VP问句(1a),我们综合采用了Zhang(1997)和 Huang R.(2009)的研究观点。Zhang(1997)认为,VP-not-VP问句和VP1-VP2问句都是含有隐性选择连词“还是”的非标准选择问句,但是“连词—脱落”(conjunctive-drop)要满足一定的句法条件,所以它们表现出比标准选择问句更加严格的句法特征。依据Huang R.(2009)提出的VP1-VP2问句的双Q分析法(double-Q analysis),我们提出,VP-not-VP问句(1a)跟VP1-VP2问句 一样,也是含有隐性连词“还是”的两个独立问句:
(9)a.你吃饭不吃饭?
b.[CPQ 你i吃饭]?[CPQ proi不吃饭]?
关于V-not-VP问句(1d),我们认为,在不影响语言表达效果的前提下进行有效语音删减是合乎规范并且完全可行的。“喜欢不喜欢”这五个音节可以在节律范畴有所缩减,即使“喜”不能完全独立地表达“喜欢”这一动词的含义。当第二个音节“欢”消失后,语音连贯性使“喜不喜欢”成为中国人喜欢的四字格语音单位,它具有语音的连贯性、语义的不可分释性和构词的简洁性。邵敬敏、周娟(2007)认为,像“喜不喜欢”这种能够语音删减的结构普遍出现在南方方言中①朱德熙(1985)指出,V-not-VP问句多见于南方方言;VP-not-V问句主要见于北方方言中。邵敬敏、周娟(2007)研究发现,湖南、江西、福建等方言同时使用VP-not-V和V-not-VP问句。,但是经济文化的广泛发展使得这些方言的特殊节律表达方式逐步纳入了普通话的使用范畴。
我们先考察如下例句:
(10)a.你想没想过我?
b.你想过没想过我?
c.你想过没想我?
d.你想没有想过我?
(121 a.你看没看完这本书?
b.你看完没看完这本书?
c.*你看完没看这本书?
d.*你看没有看完这本书?
正反问句的否定词与体标记词之间存在着匹配关系,但只有例句(10a、11a)是合乎语法的。我们进一步观察发现,当体标记词(“过”或“完”)处于V和not-V之间时,问句(10b-c、11b-c)变得不合法;即使处于V-not和V之间也会造成问句(10d、11d)的不合法性,它们只能出现在整个V-not-V成分(V-not-V continuent)之后(10a、11a)。因此,V-not-VP问句中的V-not-V成分在任何情况下必须保持其整体性。值得一提的是,相应的VP-not-V、VP-not-VP和VP-not问句则不存在该限制条件:
(12)a.你想过我没想过? (VP-not-V问句)
b.你看完书没看完?
(13)a.你想过我没想过我? (VP-not-VP问句)
b.你看完书没看完书?
(14)a.你想过我没(有)? (VP-not问句)
b.你看完书没(有)?依据Hsieh(2001)和王娟(2011),我们假设V-not-VP问句中的V-not-V成分是生成在词库(lexicon)中的一个整体词项(integret lexical item),当运算系统将其从词库引入词汇矩阵时,该成分被赋予了一个语义有解[+Q]特征(Gasde,2001)。我们采用了词汇矩阵(Chomsky,2001)这一句法运算中相当重要的概念。句法运算系统并不能直接从词库中取词,而是通过词汇矩阵这个中转站。词汇矩阵能够提供句法移位所需要的形式特征。Chomsky(2001)还假设词项在引入到词汇矩阵时被赋予了“完全屈折”(fully inflected)形式和相关特征。
因此,我们就V-not-VP问句(2a)的句法生成机制提出如下观点:作为探针的核心词C探测到目标(goal)V-not-V成分的[+Q]特征存在,V-not-V成分在原位通过长距离一致①我们采用长距离一致的操作方式来重新诠释逻辑移位(Huang C.,1991;Chomsky & Lasnik,1993)和特征移位(Chomsky,1995)。Boeckx(2009)考察发现在有些语言(Basque等语言)中存在着长距离一致关系,探针和目标可以跨越语段的界限而形成长距离一致操作,语段(phase)不会约束长距离一致操作。(Chomsky,2004)的操作方式与C进行特征评估②我们采用长距离一致的操作方式来重新诠释逻辑移位(Huang C.,1991;Chomsky & Lasnik,1993)和特征移位(Chomsky,1995)。Boeckx(2009)考察发现在有些语言(Basque等语言)中存在着长距离一致关系,探针和目标可以跨越语段的界限而形成长距离一致操作,语段(phase)不会约束长距离一致操作。(value)并删除了C的语义无解[-Q]特征,使得整个V-not-VP问句获得疑问语力(interrogative force)。
为了从运算操作上确保词库-运算系统接口层面的经济性,我们采用了唐玉柱(2008)提出的如下假设:运算系统在从词汇矩阵选择词项进行初次合并运算时,必须遵守:1)谓词优先选择原则③唐玉柱(2008)认为该假设的一个前提假设就是宁春岩(2002)的观点:句法所有的推导都必须从推导{D,N}开始,从而生成承担各种题元角色的DP。但他认为宁春岩(2002)的观点在论元不是DP的情况下是不成立的。唐玉柱(2008)假设中的谓词只是传统语法中的完全动词(full verb),我们认为该假设适用于生成在词库中的所有句法谓词(syntactic predicate)。:运算系统首先必须挑选谓词;2)题元合并顺序原则:题元合并的次序受题元阶层(thematic hierarchy)的调节和控制。
现在我们来考察V-not-VP问句的句法推导过程。首先,运算系统从词库中抽取推导要用到的词项{他}、{喜欢不喜欢}、{这本}和{书}组成了词汇矩阵集合:{他,喜欢不喜欢,这本,书},同时这些词项在引入词汇矩阵时都被赋予了“完全屈折”以及相关语义特征。依据宁春岩(2002),{这本,书}这两个词项合并而生成具有题元角色的DP{这本书},运算系统根据“谓词优先选择原则”首先挑选谓词V-not-V成分“喜欢不喜欢”,使其原位生成在核心词V上,然后再根据题元阶层由低到高的顺序,先挑选受事(theme)“这本书”,合并得到VP,然后再挑选施事(agent)“他”合并得出TP。
Chomsky(2004)的探针—目标体系认为,探针在其成分统制(C-command)的语域(domain)内能够与目标达成一致(Agree)关系。探针C探测到了具有语义有解[+Q]特征的目标V-not-V成分“喜欢不喜欢”的存在,此时,探针与目标的特征匹配(matching)达成了一致关系,从而作为目标的“喜欢不喜欢”可以在原位通过长距离一致的操作手段最终特征评估并删除了C的语义无解[-Q]特征,从而促使V-not-V问句形成了一个函数,因为“所谓疑问的涵义,就是能够生成命题的函数,而且该函数能够应用到答语的涵义中来”(Krifka,2001:2)。一致关系消除了狭义句法(narrow syntax)中的语义无解特征而获得了疑问语力,从而使推导得到汇集(converge),并将其映射到PF层面上,最终使得整个推导式(derivation)得到拼读(spell out):
我们采用Nunes(2007,2011)的“移位之拷贝加合并理论”①Nunes(2007,2011)把 Chomsky(1995,2000,2001)的“移位之拷贝理论”(Copy Theory of Movement)发展为“移位之拷贝加合并理论”。(The Copy-plus-Merge Theory of Movement)和“语链线性化理论”(Theory of Chain Linearization)来分析VP-not-V问句的句法推导过程。
我们来考察如下例句:
(15)a.你想我吗? (“吗”问句)
b.你想我不? (VP-not问句)
c.你想我不想? (VP-not-V问句)
(15a)的句末词“吗”是疑问小品词(Q-particle),表明是非问句的疑问语力;(15b)的句末词“不”经历了语法化过程②张敏(1990)发现在某段历史时期(先秦至汉),陈述句动词前的否定词移位至句末标句词C的位置上形成了VP-not问句,该否定词也转变成了疑问小品词。Aldridge(2011)提出,汉代早期VP-not问句的否定词素“不”字已经经历了语法化过程,“不”字的Neg-to-Q移位是为了核查C上的[Q]特征,从而演变为C位置上的疑问小品词了。(Grammaticalization)而转变成了疑问小品词。Huang C.et al.(2009)也认为VP-not问句的“不”和“没”实际上是占据C的疑问小品词,跟V-not-VP问句中的否定词完全不一样。结构图表明“不想”与“吗”和“不”一致出现在问句的句末位置,从而证实了汉语属于“标句词置尾”(C-finality)语言(Zhang,1997):
Hagstrom(2006)发现VP-not-V问句与VP-not问句都不能出现在某些句法孤岛之中,相应的V-not-VP 问句(3a、4a、5a)却可以:
(16)a.我在考虑[他买书不]的问题。 (同位语从句)
b.我在考虑[他买书不买]的问题。
(17)a.[他去过北京没]跟我无关。 (主语从句)
b.[他去过北京没去过]跟我无关。
(18)a.[无论你喜欢他不],我都要嫁给他。(状语从句)
b.[无论你喜欢他不喜欢],我都要嫁给他。
VP-not-V与VP-not问句表现出了极为相似的句法特征,这也很好地佐证了我们提出的VP-not-V是由VP-not问句推导而来的观点。
Bisang(2010)指出一个语法化的词项会失去其语音独立性,从而可能成为一个词缀“依附”(clitic)至其它成分上。因此,我们假设VP-not问句C位置上的句末词“不”虽然经过语法化过程而成为疑问小品词,但还是保留了其原有的“依附”特性③Ernst(1995)提出了“不”的限制条件:“不”依附至其后的动词上,而且要求无界事件(unbounded event)。我们认为否定词“没”也具有同样的“依附”特性,因此另一种VP-not-V问句“你吃饭了没吃?”也是由相应的VP-not问句“你吃饭了没?”推导而成的。,该“依附”特性需要某种语音或词汇支持,从而促使句中某个动词提升至其右侧。④这里的动词实际上进行的是V至C的连续循环移位(successive cyclic movement,Chomsky & Lasnik,1993),我们采用最新生成句法理论来重新诠释V至C移位。Roberts(2010)研究了拉丁语和斯拉夫语言中动词的长距离移位,即动词可以经过V至T以及T至C移位到C位置上的依附词。
Zhang(1997)提出汉语正反问句的C具有两个强特征([Q]和[V]特征),其中强[Q]特征能被动词所核查,从而形成跟英语是非问句的“do-支持”(do-support)相似的“not-V-支持”(not-V-support)现象。Panagiotidis&Marinis(2011)认为功能性核心词在语类方面是不完善的,因此必须标记为与词汇性(lexical)核心词相关的语义无解的语类特征:如果动词带有[V]特征,则v,T和C都带有相应的语义无解的强[V]特征。最简句法要求显性V移位的目的是核查功能性核心词上的语义无解[V]特征。因此,我们假设核心词v、T和C都具有语义无解的[-V]特征。
Chomsky(2008)提出“特征继承体系”(feature-inheritance system),重新诠释了T的句法属性以及C和T之间的关系。Chomsky(2008)认为,作为语段的C和v具备语义无解的“边缘”特征(Edge feature)和“一致”特征(Agree feature)。在C进入运算系统的前提下,T从C特征继承了“边缘”特征之后才能获得探针的身份进行句法运算,从而v、T和C作为探针都具备了“一致”特征。而且所有由语段核心词所引起的操作中,核心词移位的语链的所有特征都是通过“一致”Agree特征来评估的(Richards,2011)。Richards(2007,2011)发展了Chomsky的“特征继承体系”并提出,特征继承是基于如下两个推导假设而考虑的:“评估—移交同时性”(Value-Transfer Simultaneity)以及“语段不可渗透条件”(Phase Impenetrability Condition)。“评估—移交同时性”要求语义无解特征的评估和移交要同时进行,即在通过Agree评估的同时就要进行移交;“语段不可渗透条件”要求ZP阶段的操作不能作用于 H的语域,操作的范围仅限于 HP的边缘。
因此,我们就VP-not-V问句(2b)在狭义句法的生成机制提出如下观点:
VP-not问句的句末疑问小品词“不”保留了其原有的“依附”特性。具备了“一致”Agree特征的v、T和C作为探针在其成分统制的语域内探测到了VP-not问句的动词“喜欢”具有的语义可解[+V]特征,从而各自独立吸引了该目标合并(Merge)到相应的三个核心词的位置上,同时产生了动词“喜欢”的三个拷贝词,此时也满足了句末词“不”的“依附”特性。“一致”Agree特征评估并删除了v、T和C的语义无解[-V]特征,同时把推导式移交出去①可能有人会质疑,这个语义无解的Agree特征没有被删除,是否会导致整个推导式无法移交出去?“作为语义无解特征,‘边缘’特征不能进入接口界面,因此移交要自动删除该特征。‘边缘’特征既不是语音也不是语义成分,因此在满足汇集之前该特征必须消失”(Chomsky,2007:11)。因此我们认为,v、T和C的一致Agree特征跟“边缘”特征一样,在完成了其“评估和移交同时性”的任务后,必须被移交自动删除,否则会造成运算系统的崩溃。(i)线性对应公理。,如图所示:
至此,动词“喜欢”和其在狭义句法中产生的三个拷贝词形成了一个连续语链:{喜欢-V,a.喜欢-v,b.喜欢-T,c.喜欢-C}。Nunes(2004)认为,一个语链就是在不同句法位置的同时拷贝所形成的一个非连续性的集合,因此该语链在得以线性化(linearization)之前必须遵循Kayne(1994)的“线性对应公理”②假设X、Y是非终端语符(nonterminals),x、y是终端语符(terminals),这样X支配(dominate)x,Y支配y。那么,当X非对称成分统制(asymmetrically c-command)Y时,则在线性排序中x居前y。(Kayne,1994:33)(Linear Correspondence Axiom,LCA),否则整个运算系统就会崩溃。Nunes(2007,2011)的“移位之拷贝加合并理论”认为,移位后会产生四个独立的操作手段:1)拷贝;2)合并;3)语链形成;4)语链删减。前三个手段都是在狭义句法层面实现,而最后一个手段是在PF层面上实现的。现在的问题是:由于VP-not-V问句中只有两个“喜欢”存在,究竟哪两个链节能够得到语音实现而成功映射到LCA的线性语序(linear order)上?什么机制促使语音实现了的拷贝词得到线性化?这些都是PF层面所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采用“熔合”(Fussion、Kirchner,2010)来解释VP-not-V问句中“不”的“依附”特性。“熔合”即“词形重组”(morohological reanalysis,Nunes,2004,2007)属于句法层面之后PF层面的操作手段,可以把处于姐妹关系的两个最终节点聚合成单个最终节点。Kirchner(2010)认为词性的“熔合”主要是以词缀或依附词的词性出现的,其语音结构是非常简短有限的。我们假设“不”和链节{c.喜欢-C}被“熔合”为一个复杂词素“不喜欢”:
移位后的某一个拷贝通过“熔合”后就不能单独进入拼读的范围,被“熔合”的词素只能作为整体共同参与其后的句法运算过程。“熔合”后的复杂词素“不喜欢”则作为整体使得链节{c.喜欢-C}与其它链节在本质上有所不同,逃离了LCA的限制从而避免了被PF删减的可能。
至此,LCA约束的新语链{喜欢-V,a.喜欢-v,b.喜欢-T}中三个完全相同链节如果都得到语音实现就会导致PF线性化失败,使整个句法推导崩溃。我们采用Nunes(2004:103)的“语链删减”(Chain Reduction)来实现语链的线性化,即有效删减一个语链中的链节数目,使整个语链遵循LCA,并且能够成功映射至线性语序上。
Nunes(2004)认为删减拷贝能够实现运算系统在PF层面上的经济运算考虑,否则会给PF运算增加不必要的负担。Nunes(2011)指出,如果PF没有额外的条件来影响最优句法运算的话,语链的链头往往成为语音实现的最优选择。在语链{喜欢-V,a.喜欢-v,b.喜欢-T}中,链头{b.喜欢-T}被保留下来,而其它链节{喜欢-V,a.喜欢-v}在PF层面上被删减掉。因此,狭义句法推导出来的语链{喜欢-V,a①喜欢-v,b.喜欢-T,c.喜欢-C}中,只有因“熔合”效应而隐形于LCA的链节{c.喜欢-C}以及语链删减后保留下来的链节{b.喜欢-T}得以语音实现,从而使得最终语链{b.喜欢-T,c.喜欢-C}移交到PF操作层面。由于汉语属于“标句词置尾”语言,TP移位至[Spec,CP]位置上,把具体推导式整体移交到语义层面,从而推导出VP-not-V问句的合法结构:
汉语正反问句作为一种特殊的疑问句式,一直以来是国内外语法学家感兴趣的研究课题。在Chomsky(2004,2008)和 Nunes(2004,2007,2011)的生成句法理论框架下,本文考察分析了三种汉语正反问句的句法特征及其句法推导过程。我们提出VP-not-VP问句属于缺少显性连词“还是”的两个独立问句;而对于V-not-VP问句的特殊形式“喜不喜欢”,我们认为语音连贯性使之成为中国人喜欢的四字格的语音删减单位。我们提出V-not-VP问句的V-not-V成分是词库生成的一个整体词项,V-not-V成分在原位通过长距离一致方式与C进行特征评估和特征删除,使得整个V-not-VP问句获得疑问语力。本文提出VP-not-V问句是由VP-not问句经过狭义句法和PF两个层面推导而成的。在狭义句法层面,v、T和C作为探针在其成分统制的语域内探测到了VP-not问句的动词“喜欢”,从而各自吸引该目标与之合并,产生了三个动词拷贝词,同时形成了一个连续语链{喜欢-V,a.喜欢-v,b.喜欢-T,c.喜欢-C}。只有和VP-not问句句末词“不”“熔合”而隐形于LCA的链节{c.喜欢-C}以及语链删减后保留下来的链节{b.喜欢-T}得以语音实现,从而使得最终语链{b.喜欢-T,c.喜欢-C}移交到PF操作层面,在TP移位至[Spec,CP]后,推导出了VP-not-V问句。本文的分析方式为汉语正反问句这一语言现象提供了较为合理的生成句法解释,并验证了Chomsky的探针-目标理论以及特征继承理论的原则解释力和普遍概括性,为汉语疑问句的深入理解提供了一定的研究思路和理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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