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明
(华南师范大学 外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广东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学习词典是“主要面向非母语的语言学习者的教学型词典”(Hartmann&James,1998:82)。学习者在语言习得过程中遇到的许多语词问题,都希望在学习词典中找到答案。在语言运用中,相关语词之间通过意义构成语义网络。语义网络信息就是词典用户希望查询的一个重要语词问题。语义网络是一个重要的语义信息类别,是“在提及一个特定词时脑海中显现的相关语词的联系。”(Richards&Schmidt,2002:478)。学习词典是用户获得语词语义网络信息的主要途径,如何准确、全面、简明地呈现语词的语义网络信息是词典编纂者和词典学研究者需要解决的重要课题。
本研究以词典结构的各个组成部分为视角,从宏观结构层面对国内外的主要英语学习词典进行了语义网络处理方面的对比分析。国外英语学习词典选取 OALD8(2010)、LDOCE5(2009)、MED2(2007)等;国内英汉学习词典则选取了《新英汉词典》(2009)、《英汉多功能词典》(2011)、《新英汉大词典》(2012)等(词典信息详见参考文献)。本研究以动词ask为例进行个案研究,分析各部词典在微观结构方面的语义网络处理。对比分析结果表明,与国外词典相比,国内英语学习词典呈现语义网络的方式比较单一,处理力度较小。学习词典应该呈现哪些形式的语义网络信息以及如何呈现,国内外词典尚未形成比较一致的看法。
语义网络(semantic network)是美国心理学家奎廉(J.R.Quillian)于1968年在他的博士论文《语义记忆》中作为人类联想记忆的一个显式心理学模型最先提出的,即记忆是由概念间的联系来实现的。语义网络信息是语言(尤其是二语)学习者需要获取的重要语词信息,直接关系到语词习得程度和使用适切程度。“语词的概念在特定的语言系统中相互关联构成一个语义网络结构,一个语词在语义网络中的不同层次之间形成不同的语义场,如同、近义词场、反义词场、上下义词场、联想义词场、搭配语词场等等。”(周频,2005)
在许多人心中,词典中的词目词只是一串彼此割裂、毫无联系的单词。“语词可能同时处于多种关系之中,因此更应把词汇当成一个网络,而不是词典中的一串单词。”(Saeed,2008:63)事实上,词典,尤其是学习词典,是体现语词语义网络信息的重要渠道。许多词典编纂者和词典学研究者有意识地关注词典的语义网络信息呈现问题。“在学习词典中如何通过语义网络体现语词之间的关系,并利用语词之间的天然联系凸显语词的个性意义和用法,使词典释义能更加深入、全面、准确地揭示词义将是今后词典学研究和词典编纂实践一个很值得努力的方向。”(周频,2005)Ahlswede& Evens(1988:217)也曾提出设想处理语义关系问题,“我们的工作设想是词典释义可以处理一些关系,连接两方,一方为被释词,另一方为释义本身的多项因素。我们提议通过释义来建立‘单词—关系—单词’三方框架,可以作为数据建立词库。”
本研究关注的语义网络是指语词与意义相关的其他语词之间形成的语义关系。“系统关系在词与词之问构织了一个语义网络,这个网络的每一个节点都蕴涵着各种意义关系。”(章宜华,2002:176)语言学界一般认为语义关系主要有两种形式:聚合(paradigmatic)关系和组合(syntagmatic)关系。聚合关系是“在语法结构中可以担负相同功能的各词项之间的关系”(Cruse,2006:163)。聚合关系包括上下义关系(hyponymy)、不相容关系(incompatibility)、反义关系(antonymy)、部分整体关系(meronymy)、准关系(quasi-relation)、类属关系(taxonym)等。组合关系是“在一个相同语法结构里不同词项之间的关系”(章宜华,2002:164)。Cruse(2006:164)认为这些词项之间的关系通常不会像上下义关系(hyponymy)、反义关系(antonymy)那样给出固定的名称,但是把不同词项放在一起时违反语法规则的现象则会给出一个名称,如anomaly(异常,如:a light green illness)和pleonasm(冗长,如:dental toothache)等。符合语法规则的组合关系要遵循“选择限制”(selectional restrictions)或“选择优先”(selectional preferences)原则。Cruse(1986:86)也认为“两类关系各有不同意义。聚合关系表示说话者在对他的信息进行编码时面对的不同选择系统。而另一方面的组合关系则使语篇连贯,对信息增加必要补充,并同时控制单独话语元素的语义输出”。
在国内语言学界,李幼蒸(1999:272)也指出词义有两种存在方式,“以潜在方式存于语言聚合关系结构中和以实在方式存于话语组合结构中”。詹卫东(2003)则从工程语义的角度认为,“聚合关系反映了同质语言成分之间的类聚性质”,如同义关系、上下位关系、反义关系等等。“组合关系则是体现了异质语言成分之间的组配性质”,如动词和名词搭配关系等等。整体而言,聚合关系侧重揭示语义场内词和词之间所具有的语义关系;组合关系则着重挖掘词和词组合时意义上的内在联系。前者强调语义实体,后者则偏重于语义功能、语义使用;前者具有构拟性,后者则具有语言现实性。
关于语词之间存在哪些语义关系,国内外语义学界仍有不同看法。Cruse(1986)、Saeed(2008)、Geeraerts(2010:82-88)等国外学者与王文斌(2001)、李福印(2007)等国内学者均对语义关系的分类提出了不同见解。美国Princeton大学开发建立的WordNet是语义网络用于人工智能知识表示中所取得的有现实意义的成果,是一部在线的英语词汇语义词典。WordNet依据词义而不是依据词形来组织词汇信息,将众多意义相似或相近的词组织成为同义词集(synset),用同义词集代表概念,词汇关系在词语之间体现,语义关系在概念之问体现,构成一个覆盖范围宽广的英语词汇语义网络。WordNet目前已发展到3.1版本,也对语义关系进行了严格的分类。
综合国内外词汇语义学界关于语义关系分类的不同观点,笔者认为英语语词之间存在的语义关系分三类,如表1所示。
关于词典的整体结构,词典学界一般认为词典包括微观结构和宏观结构。微观结构就是词典的词条内部结构,宏观结构就是词条以外的词典结构。其实,从科学和严谨的角度而言,词典结构不止于此。Hartmann&James(1998)认为词典结构包括总体结构、微观结构和中观结构,其中总体结构分为宏观结构和外部材料,而外部材料又可再分为前置材料、中置材料和后置结构。词典结构信息参见表2。语义网络信息可以在词典的不同层次结构成分里呈现。
表2 词典结构示意图表
本研究对前述六部具有代表性的国内外英语学习词典的语义网络信息处理状况进行了实证调查,调查内容分为整体结构和微观结构等两个层面。
本研究调查了各部词典在宏观结构、外部结构(包括前置材料、中置材料、后置材料)、微观结构、中观结构等各个成分里语词语义网络处理状况,结果如表3所示。表中“√”表示语义网络信息得以呈现,“x”表示未能呈现,数字则表示词典涉及语义网络信息呈现的大致篇幅,以“页”为单位,由于各部词典纸面尺寸大小不一,绝对值会有偏差,但仍然可以反映大致篇幅。整体而言,在页面设置上,国外词典要比国内词典安排更加紧凑,信息量更大。
首先,宏观结构层面不反映语词语义网络信息。英语词典最常见的宏观结构是字母顺序排列法,其他还有主题排列法、历时排列法、词频排列法等。宏观结构指词典的总体立目,即词条排列状况,与语义网络信息无关。
其次,国内外学习词典均利用前置材料介绍词典在呈现语词语义网络信息方面的做法。通用型词典的前置材料通常包括:书名、版权页和版本说明、致谢献词、前言序言、目录、编者供稿者名录、缩略词表和/或符号表、注音符号表、使用指南、语言特点历史结构说明、词典语法等。语义网络处理信息通常出现在使用指南里。限于篇幅,现以LDOCE5为例,说明前置材料的语义网络处理。该词典在前置材料的“如何使用词典”(how to use the dictionary)里介绍了如何使用学术用语(academic words)、语域(register)、路标词(signpost)、同义反义相关词(synonyms、antonyms and related words)、搭配(collocation)、词库知识(thesaurus notes)查找语义网络信息,更在“导言”(introduction)里专题介绍了搭配、同义词、语域的重要功能和词典处理方式。
表3 六部学习词典语义网络信息整体结构层面处理情况对照表
再次,在借助中置材料呈现语义网络信息方面,与国外学习词典相比,国内学习词典仍付阙如。通用型词典的中置材料通常包括插图、地图示意图、语法术语语义场图表、百科信息等。现以MED2为例,说明中置材料的语义网络处理。该词典在中置材料方面使用了40页的篇幅,分布于词典正文里的三个不同位置。第一个和第三个位置是“彩色插图”(colour illustration),分解展示了房屋(house)、厨房(kitchen)、人体(body)、衣服与款式(clothes and patterns)、公路与交通工具(motorway and types of vehicle)、交通(transport)、汽车(car)、植物树花(trees、plants and flowers)、水果(fruit)、蔬菜(vegetables)、动物(animals)、运动(sports)、健身与游戏(gym and games)等。第二个位置是“学习园地”(study section),包括写作技能提高(improve your writing skills)、词汇扩充(expand your vocabulary)、语言认知(language awareness)等,其中“词汇扩充”部分属于语义网络信息范畴,阐释了交际(communication)、情感 (emotions)、移动 (movement)等三方面的相关词汇。
第四,在语义网络处理方面,后置材料具有与中置材料相同的功能,且国内词典仍然处于明显劣势。通用型词典的后置材料通常包括人名地名表、度量衡表、军衔表、化学元素表、字母数字符号表、乐符表、名言谚语表、索引等。《商务新英汉词典》使用了16页篇幅,以插图形式分类阐释了动物(哺乳、猫科、犬类、鸟类、昆虫、水生等)、植物(花卉、水果、蔬菜等)、运动、交通工具、人体等。
第五,国内外学习词典均能通过微观结构处理语义网络信息。微观结构的语义网络处理详见下节。
第六,国内外学习词典也使用中观结构呈现语义网络信息。OALD8采用多种方式的中观结构推介阐释词目词的语义网络信息:1)“词族”栏(word family),显示与词目词相关的词语,如“vary”、词条的词族显示了 vary、varied、variable、variation、various、variety等词语;2)“同义辨析”栏(synonyms),辨别同义词之间的异同,如“stand”词条,辨析了stand、get up、stand up、rise、get to your feet、be on your feet等词的区别;3)“更多信息”栏(more about),增加与词目词属于相同类型的词语,如“student”词条,阐释了 student、undergraduate、graduate、postgraduate等词语之间的关系;4)“该用哪个词”栏(which word?),告诉用户在语言实践中在语义相近的词语之间应该如何选用,如“quite”词条,分析了 quite、fairly、rather、pretty等词语的用法;5)“语言库”栏(language bank),讲述某一个语言交际场景中需要用上的词汇,如“process”词条,以造纸过程为例呈现了过程描述(describing a process)时需要使用的关键词语;6)搭配(collocations)栏,介绍与词目词相关的常用搭配组合,如“phone”词条,列举了与接打电话(making and receiving phone calls)和手机(mobile/cell phone)相关的常见短语;7)英美辨析(British/American)栏,辨析表示相同、相近语义的英国英语、美国英语不同用词的异同,如“post”词条,分析了post与mail及相关短语的用法。此外,该词典还使用了“参见”(see also)表示查找一个具有相似、相关语义的语词,用“比较”(compare)引出一个具有相对语义的语词,如“bear”词条。
微观结构涉及词条内部结构,限于篇幅,本文仅以动词ask为例,分析语义关系处理。首先我们以WordNet3.1版本为依据,探讨动词ask具有的各种语义关系。从WordNet搜索结果网页呈现的信息可知,ask至少具有多义关系、同义关系、反义关系、短语关系、句型关系等,详见表4。
表4 动词ask语义关系表
对照表中的语义关系,我们对六部英语学习词典对动词ask的语义关系处理进行了对比研究,结果详见表5。
首先,多义关系和短语关系在各部词典中均得到呈现,说明这两种信息在词典中具有普遍意义。尽管如此,两类信息呈现的程度仍然各异。如在ask作为及物动词(vt.)时,《商务新英汉》给出了6个义项,而OALD8为7个;在相关短语方面,《英汉多功能》给出了9个,而MED2为13个。
其次,少数词典未能提供同义、句型关系信息。如MED2和《商务新英汉》欠缺同义关系信息;而LDOCE5通过“词库”(thesaurus)栏区分了 ask、inquire/enquire、demand、interview、poll等词的异同,《上海新英汉》也使用插入栏形式解释了ask、inquire(enquire)、demand、question、query、examine 等词的区别。《上海新英汉》和《商务新英汉》没有呈现句型关系信息,而《英汉多功能》则通过标注形式显示了17种句型,OALD8更用粗体形式呈现了26种句型。
表5 六部词典中动词ask语义关系信息呈现情况对照表
再次,在反义关系信息方面,大部分词典没有为动词提供反义词,而是为形容词提供了反义信息。六部词典中,只有《英汉多功能词典》呈现了动词的反义信息,也只有《上海新英汉》欠缺形容词的反义信息。也许在许多编者看来,反义关系主要存在于形容词中,而与动词无关。其实,这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动词的反义信息也是学习者希望获取的重要语词信息。反义信息呈现方式上,各部词典也各异。《英汉多功能词典》在相应义项后面使用双向箭头“?”表示;《商务新英汉词典》则在词条末尾用“反”字表示,显得不够醒目;MED2在义项末尾用不等号“≠”表示;LDOCE5和OALD8则在每个义项后用缩写符号“OPP”表示,且用不同颜色显示,强调意味较浓。
调查结果表明,与国外学习词典相比,国内词典呈现语义网络的方式比较单一,所用篇幅较小,前置材料和后置材料使用力度较小,尚未采用中置材料来体现语义网络信息,中观结构的设置形式也显得单薄;在作为词典元语言的符号标注运用上,国外学习词典已逐渐趋向统一,以方便用户查询,而国内词典各自为政的现象比较突出;学习词典应该呈现哪些形式的语义网络信息以及如何呈现,国内外词典尚未形成比较一致的看法。
国外的英语学习词典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已逐渐形成比较成熟的体系,市场认可度也较高。相比之下,国内的英汉学习词典仍然处于起步阶段,与通用英汉词典的切割不够明显。在所选的三部国内词典中,《上海新英汉词典》和《商务新英汉词典》均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习词典,而是带有辅助学习性质的通用词典。目前国内词典市场仍然缺乏类似国外英语学习词典“Big Five”(五大名典)那样具有广泛声誉的英汉学习词典。语义网络信息处理是体现学习词典特色的重要载体,其科学化和规范化处理能促进学习词典的有序发展。
语言中的语义网络是客观存在的,也与具体语词息息相关,因此学习词典是学习者获取语义网络信息的重要途径。“语义场内的系统语义关系是在自然语言交际中形成的,它通常把一种语言词汇中具有某些相同义素的词聚合在一起。然而在词典编纂过程中,词目的顺序排列把自然语义场割裂开来,有必要建立有效的释义模式和完整的参见体系,把有意义联系的语言单位重新连接起来,构造有机的语义网络体系,以方便用户能系统地查阅。”(章宜华、雍和明,2007:272)国外英语学习词典具有相对完整的语义网络信息处理体系,值得国内英汉学习词典编纂者学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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