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2014-11-28 20:48韩少君
芳草·文学杂志 2014年4期
关键词:哑铃

韩少君

1

我从文体店里

拎着哑铃回家

几个熟人看见了

一对红色哑铃

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十二公斤重的哑铃

从此,练我翅膀。

此哑铃并无不同之处

制造商只加了一层软塑料,红颜色

适合接触木头和瓷砖

我想,家里两名女性

都会接受它。

2

庞大的散热塔下面

我朝裂开的小石窟撒尿

一泡尿煮沸了两家蚂蚁

蚂蚁咬人,不骂人

从此,天堂里

多了些沉默的小家伙

3

距离炼油厂装置一千五百米。

距离热电厂两千米。

红星屠宰厂

相距六百米,夜里三点

我总能听见家畜盲目喊叫。

4

那么多的动植物在我

身上找到了一种甜味,这也是你说的

我因为几天高烧

显得更加孤独、忧伤

下午的太阳照着

肖家湾水库

一只羊看着我们

一只羊站在石头里,看着

从雾里归来的两个人,我知道

那一刻,我无法做到慎独

我也知道天空在庇佑着这里的什么

5

我喜欢待在大巴里,

奶孩儿的妇女,抠脚板的男人,

那个意大利小伙,低下头,

读着一本精美书籍,

众人之中,

我与他们彻底分开。

我一直看着外面,

车过王格尔塘,

我看见,

本土人为了栽下倒“人”字形高压电架,

山上的土石肉一样掀开,

坡上尽是红细胞白细胞。

这个单腿站立的铁架,

让我想到了小时候,

我们都曾使用过的塑料皮日记簿。

插页上,

那个骑着高压架,短发飞扬的女人,

不知有无婚史?

进一步的问题,让我也自觉吃惊。

6

从广河返回,

我一直在打瞌睡,

“快到兰州了。”

有人推了我一下。

我半睁着眼,

看见远处,

仿佛有一只灰颈鹤正拍翅欲飞。

我又看了看,

唉,

什么灰颈鹤,

那是一位头戴七十年代鸭舌帽的高原妇女,

拎着两个空蛇皮袋子,

在大片青葱的小麦地垄里迎风疾步。

7

合作师专附近,

开着大片马兰花,

很多人都写过,我相信真正见过它的人不多,

躺在草地上嚼着草根,把鼻子压在上面,深呼吸的人,

就我一个。

马兰花是一种什么花,几十年后我明白了,

这种花,一蔸一蔸在河滩排起队,

朝着天空吹破浅蓝的嘴,

粗大的根茎像孩子们的吸管,深深地插入地下。

甘南诗人阿信的话更简单,

马兰花是一种什么花,开在眼前,不走天涯,

合作的马粪培育着它。

8

阿尼玛卿山上开着一种黄色大叶花,

我一直想知道它的名字。赶马的藏族小伙不通汉话,我怎么比划,

他都微笑不答。

只是这些野花,让我记住了他乌黑的长头发。

我问旅店的服务员,她告诉我,

尕海草原上,这种无名花像星辰一样多。要离开甘南了,

我打电话问玛曲县的诗人朋友索南,

索南说,

他也叫不上名字,

明天,他去查一查县农牧业局的有关资料。

这些大叶黄花,

一下子成了几个人的问题。

9

一条鱼,

我养了几个月,

我让它不断地在清水中吐,

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往外吐,化合物、泥巴、烂草根,还有一丁点熟橡胶,

该死的小玩意,也许咬破了一支避孕套。

我哪里知道,

这薄如刀片的鱼儿也有怒目,

今晚,

我杀它的时候,

它真的瞪了我一眼。

10

过铁路桥,

路遇一男子,样子像诗人。

黑肤眯眼,有点像昭通人雷平阳,

个子细条如小松,有点像余怒,

背挎帆布包,有点像沙漠边抒情的森君,

头戴绒线帽,不像于坚就像在南半球杀人的顾城,

他横穿马路,啸傲尘上,

有点像炼药的格式,十几年前,在渤海边,他的名字叫王太勇。

我继续写下去,

可能就是正在阅读的你了。

作为艺术家,我真的不希望别人一下子把我们指认出来,

混迹人群有多好呀,

可以像狗那样,

享受她们的体味和劣等香脂的气味。

她们之中有我的亲人,

自然会热烈地叫唤,

如果我尚未听见,

她会悄然钻到身后,小叫一句:“你这个木鸡子。”

11

拖沙子的板车过了去新贺集必经的季桥,上面书写,七二年造。

父亲是个好青年。

姨父蜷在午后的沙坑。

三则消息,

全是集上的喇叭告诉我的。

小渠流淌着浑黄的水,

杨树荫下的鸭子,脖子藏在翅下,

大蒜老了,

那一天,

房前开满了大蒜花。

读了几十年书,

扯了几十年淡,

老子今天回头看,

从那时起,死亡之气就跟上我了。

12

六盘山诗会间隙,

我一个人到泾源县郊的村子里走了走,

北方麦收时节,

村子几乎是个空壳。

唯见一老太在哄她的小孙

孩子吮吸着空布袋似的乳房,

老太温柔的目光中暗含羞涩。

此景我已多年未见,

半月挥之不去。

13

又快到平凉了,

火车狂吼一声,

大家跟着拐弯。

大而凉的黄月亮落在左边黑暗下去的山峦之巅,

三个斜着眼眺望窗外空蒙晚景的蒙古女孩,

她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14

凉风劲吹,

正好入睡,

美人袭梦,

醒来散尽无踪影。

容我想想,二十多年前,是不是这个面颜模糊的娇羞女子盗取了我青春的第一桶金?

人群中我找过,

书中也臆想过,

都没有这般美妙。

时间同样改变了她的一切,她变得肥硕、雪白、柔软、易碎,

短暂的欢娱充满了一个个湿热的陷阱和糖味。

这真是奇怪,冥冥之中,她一直跟着我,她是谁呢?不打招呼不哭闹无声无息的鬼魅。

15

当一帮男人围着某丰腴女士暗自涌动、滔滔不绝时,

我会悄然走开,找几个平静的同党饮酒,或干点别的。

我让他们去虚情假意。

不是说我有多么高雅,

我只是想来点真的。

16

坐在理发店里,

烘发快速器在头顶嘤嘤低鸣,

橘红色侧旋式飞碟,

烤热了我半张脸。

闭上双眼,

灵魂出窍,

众神之中,

我推了自己一把。

17

老婆出差,

孩子睡觉,

我站在窗前眺望星空。

我明白,

那些遥远的东西不是我的,

我只是像一个傻子那样,

另有所寄。

18

由于记忆,

由于有更可靠的幻觉,蚊子再次找到我的左耳,

狠狠刺了一枪。

今年的蚊子也是去年的蚊子,

一场暖冬让它们舒服地醒了过来,

成了蚊精。

这类事情放在古时候,

就是灾祸之年的征兆。

而我并没有把它当回事,

只是啪啪两下,

打红自己的耳朵。

19

让人心疼的事总这么突然,

在我的记忆中,

她是一个在窗帘前一动不动的女人,

安静得如同一束芦花,

只要一阵轻风,

便可以将她吹得干干净净。

她坐在一个无聊诗会的前排,

我想她肯定也无心听下去。

我一直看着她:

穿短衫,

半张脸,

有个美丽的名字,

叫易羊。

20

我呆呆地看着我自己,

闭上双目,

仿佛清晨的子宫内,

那个熟悉的胎儿。

从前的镜子里,

我还是见到了我自己:

整理皮装,

面容安静,

魂不守此。

悲秋过后,

大地之上,

并无旁证。

21

我未曾料到,

我的孩子那么害怕蝴蝶。

她看不见比喻,

见到的是花虫子。

22

每次吃左嘴鱼,

我都会迟疑。

伏在鎏金瓷盘里的灰色海鱼,

它的碟样外形酷似美利坚高空隐形机,

这是我不愿动快子的真正原因。

我不戳破它的钢铁肌理。

我不吃左嘴鱼。

我要欣赏,

一架美利坚高空隐形战机,

被蒸馏过后的样子。

23

众国家都否定了卡扎菲,

可在我的内心还没有,

是真的还没有,

我从那个时代过来,

我对卡扎菲的好感是他在联合国开会,

不愿住国宾馆,

而是自带帐篷,

甚至要带骆驼,

像个真正的柏柏尔人,

上校卡扎菲,对着美国女神伸出了他干裂的中指。

24

阅读马海轶的《风吹青海》,我定不下来神,

老想着电脑里那几件忧愤的短信,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必须像个怨妇一样去为她澄清,了却她的心疾,她越来越糟糕的胃痛症。

风从海西来,

风吹玉树州,

我是个俗人。

25

苍茫草原,

云雨低垂,

两只瘦豺,

对一群吃草的羚羊发起进攻。

小羚羊被撞翻,

豺一口就撕开了它柔软的肚子。

画面上,温驯的小羚羊来不及死亡,

躺在地上,

尽现母性的光芒,

扭头看着,

瘦豺,

拖肠饮血,

如同吃乳。

狠心的电视台,

屏蔽了它的惨叫。

(责任编辑: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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