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著名女性作家多丽丝·莱辛一直关注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心灵困惑,在其作品中构建了多维女性心理空间。本文从空间批评理论视角解析了莱辛三部代表性作品中的女性心理空间,希翼助于理解莱辛积极探索女性建立主体意识,追求自我实现,实现完整个体的创作主题和内涵。
关键词:莱辛;空间批评;女性心理;主体意识
前言:享誉世界文学之林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著名女性作家多丽丝·莱辛终其一生以深邃的目光,批判的思维,犀利的文笔审视着纷乱分裂的文明世界,找寻人类摆脱生存困境的途径。出生在波斯,成长于非洲草原,成名于帝国之都—伦敦,莱辛广阔的生活空间和丰富的生命体验极大地影响了其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并投射在其作品中,为其文学创作提供了弥足珍贵的一手资料。莱辛作品中的景观,场所,建筑物都是莱辛生活印记的镜像。莱辛拒绝被冠以女权主义者的名号,但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莱辛把更多关注给予了一直以来处于弱势的女性群体,书写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心灵困惑,尤其是对女性心理空间的关注,积极探索女性建立主体意识,追求自我实现,实现完整个体的成长一直是莱辛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本文拟选取莱辛创作生涯中颇具代表的三部作品《野草在歌唱》,《金色笔记》和《三四五区的联姻》为研究范本,借助空间批评理论来解读莱辛作品中女性心理空间的构建,解构作品中“静态”的空间表征下的隐喻和象征。
文学空间批评理论
空间批评理论的奠基人法国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指出“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它生产社会也反映社会。”[1]空间不是被动地容纳各种社会关系,空间本身是一种强大的社会生产模式,一种知识行为。以往的文学评论更加关注文本的创作背景,以时间为主导的主题的线性发展。文本中的自然地理景观,建筑格局只是承载故事情节展开的单一的物质空间,无需过多解读。20世纪80年代兴盛的空间理论学说引领了文学理论批评的“空间转向”,基于文化地理学而发展的空间批评关注空间的重要性,颠覆空间其原有的附属地位,从社会和历史指引发掘空间的本体地位。“空间是人和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是人和权利运作的基础”。[2]关注社会空间内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各种关系,空间的社会定位成为随后文学空间研究的重要理论基础。英国学者迈克克朗提出了空间的文化定位,空间不再被看作纯粹的地理景观,而是被赋予可深刻文化意义的“文本”。除却对文本中“时间”的一贯关注,空间这一概念提升了文学审视的阈值,拓宽了文本释读的疆域。
从莱辛处女作《野草在歌唱》中的黑色非洲草原,到60年代中期经典成名作《金色笔记》中的战后伦敦以及70年代后期的创作风格突转的《三四五区的联姻》中的外太空空间,作品中的空间流转跨度巨大,空间表征意向鲜明。一方面是对其生活轨迹的追忆,另一方面是莱辛创作主题和思想主张的延伸。三部作品都是女性的故事,这契合了莱辛一贯的创作思考。莱辛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和精神体验在作品中给予女性心理空间极大的关注,阐释了社会和地理因素对女性心理的巨大影响并努力寻求女性摆脱心理阴霾,实现独立自我的途径。
作品中的女性心理空间
空间理论在对文学作品进行释读时强调挖掘文本中的个体心理空间。人的思想活动占据的空间构成个体心理空间,它与个体的生命体验,生活历程,社会身份等紧密相联。小说中,女主人公们个体心理空间的编织和文本中的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密不可分。贯穿作品中的纵横交织立体个体空间构建了多维的文本指涉和隐喻系统,服务于阐释作品的深刻主题和蕴含。小说中的三位女主人公个体心理空间各具特质,但都指向了心理异化、精神分裂和自我身份迷失。在揭示女性心理异化过程中,具有地理空间属性的房子这一空间意像和内嵌社会属性的婚姻这一创作母题在莱辛作品中被反复运用。
从传统意义角度讲,房子是女性躲避风雨和外部世界的避难所,等同于温馨的家;另一方面,房子“和女性的自然联系就和牢笼的意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3],是禁锢女性的囚笼。农场上的铁皮顶小屋就是玛丽的囚室。这所玛丽为之向往的婚后安居之所--“闷气的小房间,这光秃秃的砖头地面,这油腻腻的灯”[4]低矮破败,内设极其简陋,它没有给玛丽带来应有的幸福安宁。铁皮屋顶无法抵挡非洲原野投射的滚滚热浪,坐在房子里的玛丽不得不带上帽子,它枯竭了玛丽的生命源泉,枯萎了其精神之花。但也就是这样一间破败小屋充当了玛丽的精神堡垒,“象征着严格的内外分界和种族分离”[5],屋外是玛丽极力躲避的土人们的非洲原野。即便是炙热的令人窒息,破败不看的贫困小屋,她也不愿离开而投入生机勃勃的大自然怀抱之中。在玛丽濒死前夕的心理乱流中,灌木丛幻化成长期来一直遭受压迫欺凌的土人们像她展开了报复和杀戮。面对房子,一方面玛丽力图走出它,摆脱贫困,婚姻和社会规训对她的挟制,但与生俱来的白人优越的种族歧视观却迫使她拒绝走出小屋去与土人们打交道;玛丽痛恨黑人,但她又与黑奴摩西发生了令人不齿的暧昧关系;一方面,玛丽渴求来自摩西的爱抚和关心,另一方面玛丽又以白人主子的身份呵斥驱赶摩西。玛丽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矛盾,压抑,扭曲直至分裂的心理空间。
《金色笔记》中职业作家兼单身母亲的安娜是莱辛笔下的“自由女性”,她的心理空间同样呈现出精神迷失和分裂的迹象,但它更立体多维度,彰显现代社会和文化属性。二战后的都市帝国伦敦不复存在往昔的辉煌与繁华,战争不仅摧毁了伦敦城市建筑和街道,传统文明、社会秩序和精神信仰也被随之摧毁殆尽。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伦敦都遭受了战争所带来的创痛,在新的社会秩序和精神信仰尚未建立之际,人们的精神迷茫呼应着物质的贫乏和社会的无序。房子在建构安娜的心理空间时再一次发挥了重大作用。小说是以描写安娜和莫莉在公寓的交谈开始的,位于伦敦的这所公寓是典型的女性空间。公寓里的安娜和莫莉都是逃脱了婚姻束缚的自由单身女性,他们成为空间的完全掌控者,拥有绝对话语权。在这一私人空间中,安娜可以与莫莉进行思想交锋,情感交流;可以陷入自我冥想,“随意放任个人的情感,想象与精神表达”[6],可以与外部世界公共空间对女性压迫进行抗衡。“作为私人生活场景的公寓事实上成为个体追求精神自由,探索存在价值,捍卫主体独立性的象征”[6]。南罗得西亚的马雪比旅馆是文中另一个刻画安娜的心理空间的重要空间场景。蓝色笔记中记录安娜和一群所谓的“志同道合”的左翼知识分子在马雪比旅馆度过了一个个充斥了香槟美食和喧嚣舞会的周末。喧嚣的背后对应的是内心的空虚和茫然。怀有崇高却虚无理想抱负的左翼知识分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无能为力,理想信念只是一个口号而已。理想与现实的错轨运行只有以醉生梦死的生活来掩饰内心挫败、信念残失、精神萎靡。逃离这片建立最初信仰却已是精神荒原的非洲,安娜来到伦敦寻找理想中的“精神家园”。然而伦敦物欲横流,保守主义泛滥,趋同于美国麦卡锡主义对左翼人士的排挤和打压,左翼团体内部的相互猜忌和争斗再次把安娜推向精神迷失的深渊,她从公共空间退缩到了个人空间——自己的公寓。简朴的公寓演变成安娜的逃避外界的避难所,但躲进狭小的自我封闭空间并不能消除精神迷失带来的焦灼和不安,独处在空旷公寓的安娜内心孤独。在安娜臆想中,公寓中呈现的混乱扭曲,碎片化物理景观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安娜近乎崩溃、分裂的心理状态。“我和床之间的地板仿佛凸出来了,在上下起伏。四面的墙壁似乎在向里凹进,随后又漂浮出去,散入了太空。”[7]异于玛丽的是,在无数次的冥想中,安娜的思绪游离了公寓、伦敦,英格兰、欧洲大陆,升腾入太空俯瞰地球,摆脱了任何时空束缚的安娜朦胧地意识到“超越自我个体困境的重要途径在于融合和整一。”[6]安娜最終走出了困境,重拾信心和书写的笔,生活还要继续。
《三四五区的联姻》中的女王爱丽是莱辛笔下完美女性的代表--聪慧独立、善良博爱。她用爱心和责任管理着王国,与大自然保持着亲密和谐的关系,与动物们进行心灵的交流。即便如此,坚强勇敢的爱丽内心同样充满着困惑迷茫。听命于供养者的神秘谕令,爱丽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度与四区野蛮的国王伊塔联姻以解决两个国家都遭遇的生态衰败困境。这段曝露在公众视野下,毫无爱情和信任基础的婚姻没有迎来祝福,反到是男女主体双方的反感和排斥。莱辛再次借用了房间意象来塑造爱丽的心理空间。伊塔为两人的婚礼专门建造的宫殿外部雄伟华丽,内部的陈设却稀疏简单,显得冰冷空荡,内外空间强烈对照凸显了爱丽和伊塔强大外表下内心的孤独与落寞,一国之主们沦为房子的囚徒,对方的囚徒。最初爱丽渴望逃离这一禁锢之地,在与伊塔相处的日子里,爱丽用自己的坚强和善良融化了横隔在男性和女性,三区和四区之间意识坚冰,伊塔爱上了爱丽,在她的启发下意识到自身理解力的巨大缺陷和知识储备的不足。伊塔也走进爱丽的心里,成为爱丽心灵的慰藉。两人间渐进衍生的性爱和谐,精神互敬的婚姻揭示了“婚姻的本质就在于全身心地走进对方的心灵,由此通向完善的自我。”[8]正当爱丽想依偎在伊塔身边,供养者神秘的鼓声迫使爱丽返回自己的国度,她却发现自己被其深爱着的亲人和子民背弃和遗忘了。不再是女王的爱丽无家可归,只能流浪在边界村落,寄居在马厩和窝棚,成为游走在社会边缘的流放者。错位的婚姻造成了爱丽的身份流失,在小说中爱丽不停地追问“这是为什么?”该如何解决充斥在整个国度的生态危机,该如何找回迷失的自己,这是莱辛为编织爱丽的心理空间巧妙设置的问题。爱丽和伊塔之间有相互排斥进而逐步演变为相互理解尊重和苦涩甜蜜的联姻使得三四两区跨越了主体意识的狭隘,促成了异质文化间的交融,正因为此三四五区普遍存在的生态危机也逐步缓解。四区正在悄然地转变,黛比向爱丽描绘了四区“逐渐摆脱贫困,谷仓和仓库里又如何堆的满满的”[9]蓬勃发展的新景象。遭受背弃被边缘化的流放者爱丽在困苦艰难的环境中承受着身体上的疲惫不堪和心灵的孤独,精神上的惩罚,但其内心却历经着成长的躁动和悸动,变得愈发坚强稳重,她自然而然全心向往那个萦绕着蓝色雾霭,更高更美的二区。爱丽正是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不仅找回了自我,而且净化并升华了自我,最终使自己被象征着脱离肉体束缚的天使精神的天堂二区所接纳,实现了女性主体意识自我完善的巨大跨越。
结语:上述三部作品展示了:无论是非洲无垠的草原,帝都伦敦还是遥远外太空的领地上都深受暴力,混乱,阶级争斗,种族压迫等因素困扰,而女性的内心世界回应了外部世界的混乱与分裂。传统价值观和信仰坍塌导致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疏离,精神的荒芜,人性的分裂。然而从沦为男权社会和种族主义双重压制下的牺牲品,最终惨死的玛丽,到为自由理想奋斗、困惑、分裂最终重建女性独立主体意识的安娜,到同样历经身份迷失、精神迷茫最终实现自由精神和存在价值,自我得到净化与升华的女王爱丽,通过这些女性心理空间的构建,莱辛向我们传递了这样一条讯息:在时代前进的滚滚潮流中,女性迈着艰难却坚定的步伐,在追求平等、自由、自我的前进道路上愈走愈远。
参考文献:
[1] Lefebvre, Henri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Massachusetts: Blackwell 1991.
[2] Foucault, Michel 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Prison. Trans.Alan Sheridan. New York: Vintage, 1977.
[3]王丽丽.后“房子里的安琪儿”:从房子意象看莱辛作品的夸文化意义 [J].当代外國文学,2010,(1)
[4]多丽丝·莱辛.野草在歌唱[M].一蕾 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5]赵晶辉.殖民文化视域下的母女关系:多丽丝·莱辛之《在我的皮肤下》的空间释读[J].外语研究,2010,(14)
[6]卢婧.从虚无主义走向苏菲主义-关于《金色笔记》中几处空间场景的内涵释读 [J].南京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报,2012,(4)
[7]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 刘新民 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8]郑锦菁. 《三四五区间的联姻》:苏菲主义关照下的婚姻母题 [J].鸡西大学学报,2011,(12)
[9]多丽丝·莱辛.三四五区的联姻[M].俞婷 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田丽,女,汉族,湖北襄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