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释义“管理”

胡泳+郝亚洲

摆脱对经验的依赖，组织必须要拥有“适应智慧”，才可以随时代长久生存下去。

人们总习惯于把管理看成工具，希望借助管理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目标。然而，德鲁克认为，“管理的目标是在寻找目标的过程中产生”。是时候对管理重新做出解释了：管理是一种流模式，是人类求知的卷展过程。

全息宇宙观来自于玻姆的“整体性”理念。他认为，东方思想传统与现代量子力学都支持世界作为不可分的整体，而经典物理学一直都将整个现实描写为以点事件为终极元素的过程，这种“点事件”是某种发生在无限小时空区域的事情。玻姆认为这种基本元素应当被时空瞬间（moment）取而代之。时空瞬间是无法被精确测量的，仅仅是个模糊区域，就像河流中的“旋涡”，它们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且又相互包容。

经典物理学认为物质可以被无机分割，彼此之间的关联是靠外力作用。玻姆全息宇宙观的提出，是把包含隐缠序与显析序的整体客观世界理解为不可无机分割的有机整体，由此得到事物之间、事物的各个部分之间像全息照片那样的内在关联。整体世界是一个全运动的过程。所谓隐缠序（implicate order），是指任何相对独立要素的内部，都包含着一切要素（即存在总体）的总和。所谓显析序（explicate order）可以被看做是一般的隐缠序的特别或突出的例子，从隐缠序可以导出显析序。

全运动（也叫“流”模式）是用有机生命现象来解释整个宇宙。玻姆说，“我们可以将这个粒子模型与森林相比较：森林是由老树不断死亡、被新树所代替的过程构成的。在长期来看，森林可视为持续存在但缓慢变化的实体。” 由于生命与外部环境不断地进行物质与能量的交换，那么，生命体与外部环境之间就没有截然的界限，“植物的生命自身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被视为属于包括植物与环境在内的整体”。生命在这个整体中不断展开与卷入，“于是我们不再将生命与非生命物质分割开来，也不再试图将生命还原为仅仅是非生命的产物而已”。生命和非生命之间不再是绝对的关系，非生命可以看作生命没有表现出来的部分。

组织管理的动力理应是一种生命动力，追求内在活力与外界环境高度统一，而不是静态的战略-市场-利润模型。组织如果将自己看作价值输出者，市场就像一块无人认领的荒地，等待着去被开垦、被占领，此时必然将商业带入“零和博弈”。“零和博弈”最可怕的不是结果，而是竞争过程。

做大做强依然是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守则，这种壁垒意识使得中国即使产生了阿里巴巴这种超级体量的财团，也依然无法成为“创新”的主角。因为，这本就是在落后的知识基础之上产生的。

中国的互联网尚处于詹姆斯·马奇所言的“低智学习”阶段，不是学习先进的，而是学习成功的。低智学习指在不求理解因果结构的情况下复制与成功相联系的行为。与之相反的是高智学习，是指努力理解因果结构并用其指导以后的行动。

在低智学习状态下，管理常常被认为是“成功学”，实乃天大的笑话。管理不是本位主义，也不是追求成功的阶梯，而是视角和思维。我们在新定义中，借鉴了玻姆的“流模式”，也是想表达管理者有时不得不扮演德鲁克的角色——社会生态旁观者，同时还是一个类似于亨利·福特般的设计者。管理者的目标和组织目标应该是同步的动态演化过程，且与环境时时互动。马奇总结了组织适应的特征，其中两条是“组织适应涉及数个嵌套水平的同步交互适应。组织群在演化，与此同时，组织群内部的个体也在演化；组织在演化，与此同时，组织内部的个人也在演化。”“某种程度上，组织的环境是由其他组织构成的，因此，组织适应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多个组织同步调整、共同演化。”

管理者首先是一位环境监测者。管理目标在哪里？目标是基于过去的经验判断而成，它是无法超出管理者现有经验范围的。即使是使用的新知识，也会出现像马奇总结的那种情况：“经验丰富的人对自己所提建议的把握往往高于自己所提建议的质量。”他引用了瑞典心理学家贝恩特·布莱默的文章标题“一句话：别从经验中学习”。因为从经验中学习，极有可能导致次优选择，不大可能有效解释深层因果结构。

马奇认为，“经验并非不能形成一般知识。有关人类行为的知识，是可以令人印象深刻的，但是，当它镶嵌在稳定的文化和制度背景中时，或者当它形成于可以反复进行受控观察的情境时，它最令人印象深刻。”摆脱对经验的依赖，组织必须要拥有“适应智慧”，才可以随时代长久生存下去。与“适应环境”相反的是“强迫环境”，让环境随着自己来改变，“长远以来，通过改变环境来提高与环境的匹配度会带来一个不良后果——适应能力的衰退（强者也有适应环境的时候）。霸主地位如果丧失了，适应能力就会加速衰退。”

虽然经验并非一无是处，但是过于依赖经验，尤其是通过“改变环境”获取的经验，是组织前进路上的一大陷阱。对应到张瑞敏的变革哲学中就是，不要被自己发明的东西打败。柯达、诺基亚都是改变环境的高手，但他们最后被自己发轫的时代所击败。

组织目标的自生成和自我进化，也是在强调把依赖经验转变为依赖市场和用户。用户的需求是无法靠经验获取的，只有无限接近用户，才能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除非你是乔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