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理论视野下的《西风颂》两个汉译本比较

2014-11-17 11:30宁思梦美
关键词:意识形态

宁思梦美

摘 要:《西风颂》自传入中国以来,其译本和相关的研究论文就在日益增多,以往的研究多是从语言的角度来进行的,而比利时学者安德烈·勒菲弗尔的操纵理论则为《西风颂》翻译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模式,让研究者着眼于译入语的文化背景,从文化的大关照下来分析其翻译。操纵理论让中国学者意识到“怎么译”并不是文学翻译研究的全部,翻译的背后包含着更深刻更宽广的内容。

关键词:《西风颂》;勒菲弗尔;操纵理论;意识形态;诗学观念

中圖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0-0219-03

《西风颂》(Ode to the West Wind)的作者是英国19世纪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该诗于1819年创作,传入中国是在1923年,刊登于《创造季刊》的第一卷第四期上(1923年2月上旬出版)[1]。目前,《西风颂》在国内已有郭沫若、王佐良、江枫等人翻译出来的二十多种译文。而本文着眼于安德烈·勒菲弗尔的操纵理论,旨在从操纵理论的视角比较郭沫若译本(1923年)和江枫译本(1984年)。

一、安德烈·勒菲弗尔及其操纵理论

作为一名既是比较文学又是翻译学的教授,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1944—1996)对当代翻译理论的贡献是非凡的。这位比利时的学者“主要是从文化视角——特别是从他所擅长的比较文学和比较文化视角——来探讨翻译的”[2]。勒菲弗尔的理论所关注的不再是语言学家们关心的语言结构和语言形式的问题,而是翻译与译入语社会的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关系。在他的著作《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一书中,勒菲弗尔提出了操纵学派的主要观点,即认为翻译就是一种文本方式的改写,这种改写是为了使文本按操纵者所选择的方式在其译入语的社会文化里产生影响和作用。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这种改写主要是受到3方面因素的制约:第一是意识形态(ideology),包括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第二是诗学观念(poetics),这既包括整个文化体系,也包括文学技巧、体裁、主题、典型人物等具体文学观念;第三是赞助人(patronage),包括宗教团体、阶级、政府部门、出版社和大众传媒机构等等。因而不论操纵者的改写其意图是怎样的,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所处时代的某种思想意识和诗学观念。这为我们对翻译——尤其是文学作品翻译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也为不同时代出现的差距甚大的不同译本提供了一种新的解释。

二、对《西风颂》两个汉译本的比较

雪莱在20世纪初进入到中国人心目中,其《西风颂》是在1923年最早由郭沫若翻译成中文的,所以郭译本是《西风颂》在中国最早的版本。而江译本最早出现于1983年,收录在江枫先生翻译的《雪莱抒情诗选》中。本文将通过对这两个相隔60年的译本的比较,阐释意识形态和诗学观念在翻译过程中对译者的“操纵”。

(一)意识形态对《西风颂》不同译本的操纵

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在上海创办了《青年杂志》,新文化运动由此开始。在“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的指引下,中国的知识分子开始大张旗鼓地宣传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内容是:提倡民主,反对封建专制;提倡科学,反对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开展白话文运动和文学革命。随后,1919年五四运动的爆发更是将中国知识分子改革的呼声推向了高潮。作为一场彻底的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爱国运动,五四运动的革命精神是强烈的,并且这种强烈的革命精神和战斗精神一直贯穿着整个20世纪初期。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中国文学界对外国文学作品的译介达到了一个高潮。这一时期对外国文学作品的译介不仅仅是为了感受异域风情的别样风采,更重要的是将其作为思想启蒙的桥梁,所以这一时期的翻译也是具有选择性的。就诗歌而言,这一时期的译介主要是集中在对雪莱、华兹华斯、济慈、拜伦、哈代、惠特曼等浪漫主义诗人身上,郭译版的《西风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所以这一时期一个极具破坏性的西风形象的出现是非常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的,其中诗人反抗黑暗、渴求光明的革命精神,以及未来革命必胜的乐观信念恰恰符合了当时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由于郭译本是与当时的革命战斗精神相联系的,故而在选词方面,多出现一些与革命精神相关联的词语,这些词语要么带着一种激进之情,如,不羁(uncontrollable),猛烈者(impetuous one);要么带着一种深重的灾难感,如,创巨痛深(upon the thorns of life),血流遍体(bleed);要么则带着一种重生的渴望,如,新生(a new birth),醒世(unawaken'd earth)。

而江译本出现于1984年。1978年,我国社会进入了一个历史新时期。这一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会议,它确立了中国今后的发展目标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生产力以及改革开放的指导方针。同时,这一年发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一场大讨论,并形成了一场空前的思想解放运动。中国社会也开始进入实事求的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在经历了“文革”的十年浩劫之后,新时期的思想解放更多的带有一种理性主义的色彩,要求人从个人崇拜中走出来,恢复自己的理性思考。如果说五四时期的思想解放是满腔热血的迸发,那么新时期的思想解放则是理性思考的回归。表现在文学翻译上则是选词的更加准确和理性。因而这一时期诗歌的翻译没有了五四时期战斗式的高歌,更多的是精确合理的词汇。所以在选词上,江译本更加含蓄而稳重。同样是上文提到的6个词语,江译本分别将其译为了:不可控制的(uncontrollable),剽悍的你(impetuous one);倾覆于人生的荆棘(upon the thorns of life),流血(bleed);新的生命(a new birth),沉睡未醒的人境(unawaken'd earth)。由此我们不难发现一些问题,比如说,江译本将uncontrollable译为“不可控制的”较之郭译本的“不羁”更加客观化,此是其一;第二,thorn一词为“荆棘”的意思,郭译本为了表示主观的激情将这一意思舍去,而直接将其译为“创巨痛深”,而江译本则遵照原词将其译为“倾覆于人生的荆棘”,这无疑也是新时期理性主义思想在文学翻译中的一个体现。

由此可见,五四时期的风雨飘摇和革命激流造就了郭译版《西风颂》的慷慨激昂,而新时期的理性反思和寻求真理则造就了江译版《西风颂》的含蓄稳重。当然,此处的含蓄稳重只是相对郭译本而来的,《西风颂》从整体上来说是一首带着奔放的浪漫主义诗风的诗歌,江译本也并未丢失原作的气势,只是相对而言更显清新俊逸。

(二)诗学观念对《西风颂》不同译本的操纵

勒菲弗尔认为的诗学观念是由两个因素构成的:“一是构成要素,其中包括文學文体,特定象征,原型人物和情景等;另一个是功能要素,一种观念,即在社会体系中,文学应起到什么样的作用。”[3]自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就开始了一场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的文学革命。1917年2月,陈独秀又发表了《文学革命论》,在这篇文章中,陈独秀提出了三大主义:即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到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推到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4]。这一系列主张使得中国的文学开始了一个崇尚简洁,摒弃雕琢的时代。因而从郭译本开始就是选择的白话文翻译,而放弃了使用中国古典诗词的格式翻译。

五四前后,中国开始了新诗运动,各种诗歌样式和诗歌潮流在新诗坛上竞相绽放。伴随着“自由诗”的运动,古典诗歌传统逐渐被摒弃,而郭译《西风颂》的年代正是新诗运动开始不久,这一时期的诗歌重视的是形式的自由,而缺乏美学的积淀。雪莱的《西风颂》所采用的是贺拉斯颂诗的一种变体。全诗共分为5章,每章14行,每行都是五音步抑扬格,其韵律是aba,bcb,cdc,ded,ee。而中国的新诗大体是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后才从自由诗向格律诗转变的,这使得处于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郭译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是缺少对韵律的关注的。

而处于新时期的江译本却不同,江枫翻译《西风颂》时中国的新诗运动早已硕果累累,中国经历了从早期白话诗到前期新月派,再到早期象征派、后期新月派和现代派诗人,中国的现代诗歌已基本定型,新月派对诗歌格律的贡献更是为诸多诗人所借鉴。此外,80年代文学的整体环境是宽松、自由而和谐的。在这种现代诗歌已充分发展的条件下,江译本已经完全有条件注重诗歌的格律了。下面我们来看一看江译本的第五章的韵律:

像你以森林演奏,请也以我为琴,(a)

哪怕我的叶片也像森林的一样凋谢!(b)

你那非凡和谐的慷慨激越之情,(a)

定能从森林和我同奏出深沉的秋乐,

悲怆却又甘冽。但愿你勇猛的精灵

竟是我的魂魄,我能成为剽悍的你!

请把我枯萎的思绪播送宇宙,(c)

就像你驱遣落叶催促新的生命,(d)

请凭借我这韵文写就的符咒,(c)

就像从未灭的余烬飏出炉灰和火星,(d)

把我的话语传遍天地间万户千家,(e)

通过我的嘴唇,向沉睡未醒的人境,(d)

让预言的号角奏鸣!哦,风啊,(e)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e)

由此可见,江译本的第五章除第二节由于内容和语言表达的限制外,其它节基本上都遵循了原作的韵律。

而从文学的整体观念来说,五四时期的文学是带着浓厚的“为人生”的目的的,文学的现实性和功利性观念极强,所以这一时期的文学大抵是与改造社会或启迪民智密切相关的,要么就是鼓励国民的热情澎湃之作。下面让我们来看一看郭译本的第五节:

请把我作为你的瑶琴如像树林般样:

我纵使如败叶飘飞也是无妨!

你雄浑的谐调的交流

会从两者得一深湛的秋声,虽凄切而甘芳。

严烈的精灵哟,请你化成我的精灵!

你请化成我,你个猛烈者哟!

你请把我沉闷的思想如像败叶一般,

吹越乎宇宙之外促起一番新生!

你请用我这有韵的咒文,

把我的言辞散布人间,

如像从未灭的炉头吹起热灰火烬!

你请从我的唇间吹出醒世的警号!

严冬如来时,哦,西风哟,

阳春宁尚迢遥?

郭译本中几乎没有对韵律关注的影子,这一方面是早期中国现代诗歌发展不成熟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五四时期的文学整体观念注重的是功用性,而审美性退而其次的原因,所以郭译本是豪迈和热情有余,而缺少细腻和韵律感。不同于郭译本,江译本所处的新时期文学的政治性功能开始逐渐隐退,中国文学界在高呼文学的“人道主义”的同时也开始愈加关注文学的审美性,因而这时候的诗歌不再是作为战斗的武器而出现,更多的是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要,因而江译本对诗歌翻译的美感倾注了更多的关注。

由此可见,《西风颂》不同的翻译版本不仅受到不同译者的主观因素的影响,更是受到了意识形态和诗学观念等客观因素的影响,以往的译本一般关注的是翻译者的主观因素,是分析的内因,而勒菲弗尔的理论无疑让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让我们着手文学翻译的外部因素来研究不同翻译之间的差异。在操纵理论的视野下,郭译本和江译本并无所谓孰优孰劣,其各自的特点都是当时特定的意识形态和诗学观念的反映,都对我们研究特定时代下的文学有着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熊文莉.雪莱对鲁迅、郭沫若与徐志摩的影响研究[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2003,(53):83-88.

〔2〕郭宇.翻译理论家勒菲弗尔及其主要理论简论[J].读与写杂志,2008,5(7):39-40.

〔3〕郭颖,白彬.安德烈·勒菲弗尔翻译理论阐释[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2008,(2):97-99.

〔4〕冯占元.新文化运动启蒙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D].黑龙江:齐齐哈尔大学,2012.8-15.

〔5〕陈燕.西风颂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J].鸡西大学学报,2008,8(3):138-140.

〔6〕郭云侠.形神皆似的不懈追求——文本分析法解读江译《西风颂》[J].海外英语,2012,(11):113-115.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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