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批评视角下的《春潮》

2014-11-17 07:17张泽雅
关键词:屠格涅夫春潮

张泽雅

摘 要:从新批评的视角看,屠格涅夫在中篇小说《春潮》中延续并重塑了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人”传统和“屠格涅夫家的姑娘”系列,并在创作中,摒弃作者的个性和态度,力求以科学的方式再现当时俄国社会的人物和现状。同时,作者将男主人公萨宁前后形象形成巨大反差的安排构成了小说情节的张力和对立面,但是这种反差具有必然性,并使小说的结构达到看似不稳定实则稳定的局面。

关键词:屠格涅夫;《春潮》;英美新批评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0-0170-02

屠格涅夫是19世纪俄罗斯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无论是6部长篇小说,或是贯穿作家一生的中短篇创作,乃至作家后期创作的、有“绝唱”之称的83首散文诗,都曾经轰动一时,并为作家在世界文坛上赢得了至高荣誉。作为作家中篇小说代表作之一的《春潮》是一部很特殊的爱情回忆体小说,其题材和风格延续了作家以往中篇小说的整体特点。本文试从英美新批评的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分析,以从不同视角阐释作品的内容和作家的创作特点。

英美新批评是兴起于20世纪初的流行于欧美的一种文学批评模式,其影响在延续了近半个世纪之后,虽被新兴的文学批评方法所取代,但其所倡导的“细读法”至今仍然是文学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春潮》虽然是一部具有俄罗斯文学传统特色的小说,但是用英美新批评的理念来分析这部小说仍然具有可行性。因为虽然每一种文学批评的产生和它的理念都跟孕育它的社会和本国文学传统特点息息相关,但是文学作品之间是具有相通性的,所以文学的批评模式在一定意义上也是相通的,并且可以用来互相分析,从而使作品的内容得到更加全面的阐释。以俄苏形式主义和新批评为例,两种文艺思潮之间虽然没有发现存在直接的联系,但是双方的很多理论主张是不谋而合的,特别是在对文学形式的追求上,两者都突出了文学的独立本体身份。

本文拟从新批评的两大重要主张“传统和去个性化”与“反讽和张力”等角度来解读屠格涅夫的“大型中篇”《春潮》。

一、传统和去个性化

传统和去个性化理论是20世纪美国批评家艾略特提出的批评主张,其本人被称为英美新批评的先驱者。艾略特提出的传统指的是任何一位作家的作品的独特的地方其实都继承于历史的传统,但是“传统不能继承,如果需要传统,必须通过艰辛的努力”[1]。他认为,作家在创作时必须置身于传统的长河中,将本国的文学传统和世界的文学传统融汇于一身,放眼过去传统中的过去性,但是同时要敏锐地看到过去传统在现实社会的延续性。结合艾略特的观点,我们发现,屠格涅夫在《春潮》中正是站在传统的意义上延续并重塑了男女主人公的藝术形象。

《春潮》的男主人公萨宁是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多余人”形象的延续。所谓“多余人”,指的是当时俄国才华横溢、目光远大的贵族知识分子,他们空有理想和抱负,却因自身种种弱点而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施展其才能,经受住现实的考验,最终落得无所事事、混沌度日的地步。俄国文学中最早的“多余人”形象始于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男主人公奥涅金。奥涅金是个才华横溢的贵族知识分子,聪明又敏感,但同时忧郁而冷漠。他冷酷地拒绝了纯洁善良的达吉雅娜的求爱,又故意追求好友连斯基的心上人奥尔嘉,借以激怒连斯基,结果在双方的决斗中将对方杀死,自己也被迫离开四处漂泊。当他重又遇见已成为公爵夫人的达吉雅娜时,却疯狂地爱上了她,只是一切已物是人非,奥涅金遭到了达吉雅娜的拒绝,最终在孤独和后悔中度过余生。《春潮》中的萨宁虽然与奥涅金的形象不完全相同,但也是一个典型的“多余人”形象,与奥涅金有着相似的结局。小说中,萨宁是个英俊潇洒、无牵无挂的俄国贵族青年,并准备在国外花光所得遗产后,去机关任职,因为“不去任职,富裕的生活对于他便不可思议”[2]。萨宁在途径法兰克福时,邂逅了一家意大利糖果店的一家人,并凭着他的健谈和勇敢赢得了全家人的好感,尤其是女主人公杰玛的爱情,但当萨宁与杰玛相订终身,并决定筹钱结婚时,却因为要变卖家产结识了少妇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并在对方有意勾引的情况下,最终完全跪倒在对方的“石榴裙”下,背弃了杰玛,但他最后也被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无情地抛弃,最终过着孤独苦闷、徒劳无益并且庸俗虚伪的生活。萨宁的形象其实是普希金笔下的“奥涅金”、莱蒙托夫笔下的“毕巧林”,以及屠格涅夫本身创作的“罗亭”、“拉甫列兹基”、“H先生”形象的传承。这些形象都是俄罗斯社会的“多余人”,他们虽然拥有不凡的谈吐和闪耀的才华,却终究被现实的因素剥去了光环,在当时的社会浑噩度日。由此可以看出,屠格涅夫在创作萨宁形象时即置身于传统中,回望过去的多余人形象,并发现它们在现代社会的延续和存在,于是创造了萨宁,延续了“多余人”传统。

但是,屠格涅夫同时又对多余人传统进行了重构,萨宁的“多余人”形象不同于以往,因为“现存的经典作品互相之间构成了一种理想的秩序,这个秩序由于新(真正新的)作品的产生而有所调整”[3]。多余人传统就像一条有秩序的动态发展线,以往的形象都按照一定顺序排列归位,而新的形象要加入到这条行列中,就必须与以往的传统形象有所不同,这样秩序才会发生调整,从而保证传统的持续发展,所以,虽然萨宁和奥涅金、毕巧林以及罗亭等都归属于“多余人”,但是其形象特点是随着时代而发展变化的。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男主人公们面对爱情的方式上:奥涅金面对达吉雅娜的爱情时是拒绝和痛斥,毕巧林面对爱情时是玩弄女性的爱情于股掌之间,假装追求自己并不爱的梅丽,并打死了爱慕梅丽的葛鲁希尼茨基,罗亭用他的热情唤醒了天真美丽的少女娜塔莉亚的爱情,但当他面对娜塔莉亚的表白时却选择了逃避和怯弱,劝自己爱慕的少女屈服于现实,而萨宁在爱情来临时是真诚地与杰玛相爱,只是随后背叛了爱情。此外,男主人公们除了面对爱情的方式不同,其人物性格也在发生变化。奥涅金是冷酷的,罗亭是热情的,而萨宁是正直而果敢的,所以在他们身上体现着对传统的继承和重塑。而对传统的继承和重塑同时还体现在《春潮》中的女性形象身上。女主人公杰玛是个美丽、真诚、勇敢、善良的意大利姑娘,其形象传承了“屠格涅夫家的姑娘”系列,但是这个系列同样是动态地发展着,因为姑娘们的形象在延续屠格涅夫笔下少女传统特点的同时,又各有特色。如阿霞与杰玛相比,阿霞则更加地贴近自然,性格更加自由、奔放,杰玛则被作者更突出了道德和理性上的光环,她在发现感情的误区时,果断地作出选择,在小说的最后回信原谅了萨宁,并对他表示感激。

去个性化是艾略特提出的另一个重要主张。他认为,“正是在去个性化当中,艺术才可以说接近了科学的境地”[4]。作家在创作时只有抛弃了自我,充当作品与现实的中介,才可以科学地还原社会现实。他的观点与屠格涅夫的创作理念是相符的。屠格涅夫作为现实主义作家,其作品中反映的社会现实以及描绘的人物形象,常常被用来评判作家的喜好和倾向。但是屠格涅夫自身却不以为然,他指出,准确而有力地表现真实和实况,才是作家的最高幸福,即使这真实同他个人的喜好并不符合[5]。所以作家虽然是西欧主义者,但在创作时却“不断泯灭自己的个性”,将西欧派的可笑和庸俗再现到作品当中。同样地,《春潮》中作家对正直勇敢的萨宁虽然是予以肯定,但是鉴于萨宁身上具有俄国贵族青年的多余人性格,所以作家在小说后半部时设计了强烈的反差,描绘了萨宁堕落、卑微的样貌,仍然为其安排了悲惨的结局。由此可以看出,屠格涅夫的创作理念与艾略特提出的“去个性化”理论是不谋而合的,两者追求的都是作品的客观性和科学性,作者本人的个性和喜好是不被带入到作品当中的。

二、反讽和张力

英美新批评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布鲁克斯提出了用“反讽”来评价文学作品,之后沃伦用“张力”更具涵盖力地表达了这一概念。反讽用在诗歌分析中指的是“语境对陈述造成的明显扭曲”,但是诗歌内部的压力相互平衡并且互相支撑[6]。当“反讽”的运用扩大到一般的文学作品当中,它指的其实是把作品的“对立面”放在一起,以形成一种“平衡的状态”。《春潮》中屠格涅夫对萨宁形象的设定和描绘正是一种“反讽”,并构成了作品独特的情节张力。

《春潮》共有44节,可分为两部。在前32节中作者着重描写了男主人公萨宁的正面形象,他几乎是以“骑士”的形象出现在读者和杰玛一家面前。萨宁镇定地救了爱弥儿的性命,随后以不凡的谈吐获得杰玛一家的喜爱。当杰玛的名誉受到损害时,萨宁勇敢地站出来,尽了本该是杰玛未婚夫克吕伯尔的本分,与侮辱杰玛的德国军官决斗,从而赢得了杰玛的爱情,并且在与杰玛定情和得到女方全家認可之后,萨宁开始为两个人的未来而做打算。直到这里,萨宁的形象是高大的,爱弥儿永远是用崇拜的眼神仰望着他的英雄。读者读到此处后,顺其自然地会认为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可是作者随后却布置了情节的突变。

在小说的第二部,萨宁为了筹钱与杰玛结婚,便决定变卖自己的庄园,由此认识了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从此开始了命运的重大转折。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是个具有茨冈女人独特野性美的富有少妇。在她故意的引诱下,萨宁对杰玛爱情的坚贞逐渐瓦解,最终完全臣服于她,丧失了尊严和爱情。萨宁在后半部的表现与之前正面形象的反差之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讽刺,两者形成了一种“对立面”,而这种突变和落差同时构成了小说的情节张力。这种反讽表面是突然的,不稳定的,但实际却是平衡和稳定的,因为萨宁的性格特征决定了这种突变的必然性。作为俄国社会特有的“多余人”,作者在小说最开始便介绍了萨宁没有精神依托,依赖富裕生活的性格特点,这种特点决定了他的意志薄弱,生活能力低,就像“黑土地带果园里的一颗不久前刚刚嫁接的枝叶扶疏的小苹果树”,这种“小苹果树”稍一经受生活的磨练和摇晃便会轻易倒塌。所以萨宁虽然爱上了杰玛,要与之结婚,但在落实到要筹钱过现实生活,并且受到风情万种的少妇故意诱惑时,他就像“小苹果树”一样,轻易地折服了。因此,萨宁前后的反差是必然的,作品的情节结构是平稳地发展着的,萨宁前后表现出的“对立面”,其实亦是一种“平衡的”的稳定的状态。

同样的“反讽”也经常出现在屠格涅夫的其他作品中。如《阿霞》中H先生在约见阿霞前后让人意外的变化,亦如《罗亭》中罗亭回答娜塔莉亚“怎么办”时的“屈服”等。屠格涅夫这些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在面对爱情这一问题上,都表现得前后不一,形成形象的强烈反差,使作品具有讽刺意味,并造成情节和形象的对立面,但是当我们结合小说主人公的性格特点,我们又会发现这些矛盾和对立面都是必然发生,并与整部作品构成稳定的状态。

综上所述,从新批评的视角看,屠格涅夫在中篇小说《春潮》中延续并重塑了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人”传统和“屠格涅夫家的姑娘”系列,并在创作中,摒弃作者的个性和态度,力求以科学的方式再现当时俄国社会的人物和现状。同时,作者将男主人公萨宁前后形象形成巨大反差的安排构成了小说情节的张力和对立面,但是这种反差具有必然性,并使小说的结构达到看似不稳定,实则稳定的局面。

注 释:

〔1〕〔3〕〔4〕〔6〕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59,60,62,76.

〔2〕王守仁.屠格涅夫精选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8. 200.

〔5〕朱宪生.理想爱情的歌唱家:屠格涅夫传.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154.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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