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三言”“二拍”蕴含的民族化审美心理

2014-11-17 20:12张伟红
关键词:审美心理三言民族化

张伟红

摘 要:文学作品蕴含的审美心理与创作主体的审美意识紧密相连,中国古代小说的审美演变又与我国独特的民族文化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三言”“二拍”是明代白话短篇小说集的代表,在中国文学史上成绩斐然,作品蕴含着儒、道、释等多种思想影响下独特的大众审美心理。其中符合儒家教化思想的内容主要有惩恶扬善、重义轻利等;另外,尚奇的欣赏情趣、向往纯真爱情及争取婚姻自由等也都是在中国独特的文化浸染下使百姓产生的一种集体审美倾向。

关键词:“三言”;“二拍”;民族化;审美心理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0-0153-03

古代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文学作品体现并演绎着国人传統的文化观和审美观。小说在宋元时期繁荣兴盛起来,这与最初说话的技艺特性密切相关。说话艺人为了养家糊口,靠说故事来满足听众的好奇心。随着说话内容的增多和转变,百姓更愿意接受融合了各种奇闻趣事的故事,大众的审美心理逐渐转变为有愉悦感的故事性要求。同时,文人作家为了迎合大众的这种审美倾向,势必创作出更优秀更能让人娱乐、又能将教化思想寄寓其中的作品。中国古代小说受传统儒家忠孝节义思想和佛教因果报应思想影响,多数作品教化意味很浓。以儒家伦理思想为主的传统文化无形之中规定了人们做人的准则。所以“仁、义、礼、智、信”以及后来强化的“忠、孝、节、义”思想在百姓心里早已根深蒂固,而且成为了广大百姓认同的做人标准。符合这种思想的人物形象便成了人们赞颂的对象;反之,奸诈、歹毒、阴险的恶人和小人形象则是大众读者批判的对象。于是劝善惩恶、善恶有报的思想成为了小说家们普遍的创作心理,寓含其中的教化思想也成为大众审美心理的一种需求。明清时期的小说体现最为明显,最典型的莫过于明代的“三言”“二拍”。《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3部短篇小说集从名称中就可见作者所赋予的深层含义。可以说“寓教于乐”是古代小说创作中一种民族化审美心理的体现。

冯梦龙在“三言”的每个小说集序中都明确说明了创作初衷。作者首先肯定了不同于经书的小说有着教化民众的重要作用,其次强调小说这种通俗文学的形式更形象、逼真,更能够深入人心。如在《警世通言》的序言中这样表述:

其真者可以补金匮石室之遗,而赝者亦必有一番激扬劝诱、悲歌感慨之意。事真丽理不赝,即事赝而理亦真,不害于风化,不谬于圣贤,不戾于诗书经史。若此者,其可废乎?里中儿代庖而创其指,不呼痛,或怪之,曰:“吾顷从玄妙观听说《三国志》来,关云长刮骨疗毒,且谈笑自若,我何痛为?”夫能使里中儿顿有刮骨疗毒之勇,推此说孝而孝,说忠而忠,说节义而节义,触性性通,导情情出。视彼切磋之彦,貌而不情;博雅之儒,文而丧质。所得竟未知熟赝而熟真也。陇西君,海内畸士,与余相遇于栖霞山房。倾益莫逆,各叙族况。因出其新刻数卷佐酒,且曰:“尚未成书,子盍先为我命名?”余阅之,大抵如僧家因果说法度世之语,臂如村醪市脯,所济者众。遂名之曰《警世通言》而从臾其成。

作者托名无碍居士所作的序言,道出了小说的教化思想,以及生动形象的教化内容,作者用“村醪市脯”来形容这些小说对读者精神生活的重要性,贴切,简单,寓意明显。

首先,百姓希望奸臣、贪官终究会遭报应,忠臣义士必得善果。《喻世明言》卷二二《木绵庵郑虎臣报冤》中的主人公贾似道本是一无赖,因姐被皇帝宠幸,遂一步登天。跻身为宰相而又嫉贤妒能,谗害他人。蒙古军队进军汉阳,他不思抵抗,反纳币称臣,甚至于厚颜无耻上表请功,骗得朝廷表彰与加封赏赐。又巧立名目,搜罗钱财。当国事顷危,他却急于行乐,且有不臣之志。任相期间,贤臣遭害,国家破碎,民苦不堪言。但贾似道没有逃脱命运的惩罚,最终被仇人之子郑虎臣逼死。卷三二《游酆都胡母迪吟诗》中秦桧为相,力主和议,并设计杀害抗金英雄岳飞。和议形成,宋向金称臣,秦桧因此而加封国公等,其孙子孙女刚生下就注定翰林之职、崇国夫人之号,一时权势,古今无比。吏治的种种腐败揭露了官吏不忠于其职造成的种种危害。但奸臣们虽权横一时,终究没有逃脱百姓的唾骂与指责,最后落得自杀或是被杀的下场,小说充分体现了善恶有报的民众心理。凌濛初在《拍案惊奇》卷四借十一娘之口写道:“世间有做守令官,虐使小民的,贪其贿又害其命的;世间有做上司官,张大威权,专好谄奉,反害正直的;世间有做将帅,只剥军晌,不勤武事,败坏封疆的;世间有做宰相,树置心腹,专害异己,使贤奸倒置的;世间有做试官,私通关节,贿赂徇私,黑白混淆,使不才侥幸,才士屈仰的。”并将这些人称为公仇。

其次,心地善良的弱者必有好报。在《拍案惊奇》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 陈大郎三人重会》中,凌濛初将做高官享受优厚俸禄却误国欺君、侵剥百姓者称为大盗。这些人欺世盗名,占据国家高位,为害一方。相反,真正的盗贼却也有重义气、知恩图报的人。小说中的人物王生从苏州置办货物走水路到南京做生意,没想到3次都被强盗劫了财物。第三次,王生向强盗哭诉自己的不幸,只求一死,没想到强盗很讲义气,将劫来的一船苎麻送给了王生。不想王生回家打开苎麻才发现里面藏有五千余两白金。另一个人物,陈大郎因为曾经无意之中请人吃过饭,后来竟得到那人“还妻助富”的回报。可见,善良的人平时施恩于人总会得到丰厚的回报。这种平凡的故事在曲折跌宕的情节中,寄寓着百姓人心向善必有好报的心愿。

《警世通言》卷十七《钝秀才一朝交泰》中宦官王振,专权朝政,迫害忠良,终究被皇帝处死,受其迫害之人也伸张了冤屈。值得重视的是,小说情节曲折,叙事艺术水平高超。夸张的叙事张力给读者带来了幽默而愉悦的审美体验。故事中马德称命运不济,其父因论奸臣王振专权误国而被削职为民。马德称也因此类事情遭到迫害,最终身无分文。小说在描述其落魄而无任何出路时,设计了一系列背运的事件发生在他身上。最初是,以往巴结讨好他的黄胜、顾祥先后背叛他;接着身无分文的他,想把父亲坟地的树卖了换钱,谁想树被虫蛀空了;无奈将身边仅剩的一个12岁的小厮卖了,不想小厮最后又使他少卖了二两银子;去投奔表叔与故人,恰巧表叔前几日死了,父亲的门生也因官司告病关门不出;欲渡江去南京,又遇上了大风浪;人物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波折,十分不顺。

接着叙述他的背运更加让人郁闷。马德称无奈投住在大报恩寺,但不得僧人待见。偶然遇到运粮的赵指挥请他做门馆先生一同回北京,不想刚行至黄河岸口,黄河决堤了,赵指挥的所有粮船均被打没了;马德称仰天大哭,遇到心善的老者要送给他银子,但谁知身上银子竟然丢了。到北京后,要投奔的人都将其拒之门外。店主好心介绍下,给刘千户8岁的儿子当起了教书先生,然而仅仅3个月之后,这个孩子竟然病死了。从此人们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因为凡是与他接触的人多少都会遇到些灾祸。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钝秀才”的绰号。而接下来的情节,读者产生的已经不是沉重的同情心情,反而觉得情节有些诙谐幽默了。有个吴监生偏不信此说法,听说他满腹经纶,甚是欣赏,但就在招待他的时候却传来了家中老父病故的消息,遂踉跄而别。吴监生介绍的吕鸿肿将马德称请置于所,“待以盛馔,方才举著,忽然厨房中火起,学家惊慌逃奔……”欣赏到此,相信读者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再次,鬼神等外界力量终将会为弱者伸張正义。从心理学与社会学的角度而言,除下地狱受罚有些唯心外,其他恶报如短寿、失功名、宦途受挫、犯罪被杀皆有可能。小说毕竟是小说,它给必然性披上神圣的面纱。在人间法律不堪凭信,罪恶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惩罚,人间力量不能实现公平正义的情况下,鬼神的尚善惩恶功能聊可恢复人间的正义。与其说这是迷信,毋宁说这是民众意愿的表达。《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九《李公佐巧解梦中言 谢小娥智擒船上盗》中讲述唐代元和年间女子谢小娥为亲人报仇过程中,得到父亲及丈夫鬼魂的线索提示,最终为亲人报了仇。这个故事依据唐传奇《谢小娥传》而来,流传过程中百姓看中的是被害者终究借助鬼魂得到报仇雪恨的结局。

第四,劝人重义轻利,重视人格修养。如《喻世明言》第十卷《滕大尹鬼断家私》中,作者为体现兄弟不和导致家财外流的的严重后果,不惜损毁县官滕大尹的形象,特意设计他偷偷分得了倪老太爷的一坛金子。虽然这与小说中前面交代的滕大尹的正面形象有所冲突,但为了突出创作主旨,恐怕是没有顾忌人物形象问题。小说中的倪继善不满老父又续弦的做法,更是对他的继母和年幼的弟弟耿耿于怀。终于在倪太守去世后虐待继母及弟弟,然而殊不知去世前父亲已将财产偷偷做了安排。表面上看大儿子倪继善得到了全部家产,实际上却将大量金银留给了小儿子倪继述。《醒世恒言》第十八卷《施润泽滩阙遇友》施复拾了六两二钱银子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将钱归还给了失主。《醒世恒言》第十卷《刘小官雌雄兄弟》中,刘德夫妇宽厚仁爱,把钱财看的轻,把顾客的利益看的重。经商以义德为先,买卖双方公平交易,不贪不义之财。《拍案惊奇》卷之四《程元玉店肆代偿钱》中报。三言二拍中类似的小说还有很多,这类小说彰显的是百姓对“义”这种做人准则的认同心理,符合这种准则的人得到大众的喜爱和传扬,于是这种带有教化意味的小说符合了广大市民的独特的审美心理。

古人认为小说是过去的是奇异的故事,因而奇异和故事在古代小说中相辅相成。古人靠历史和社会耸人听闻的奇闻异事来维持故事,这也是民众在传统儒家文化影响下产生的独特审美心理。美国学者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导论》中指出,古代小说把耸人听闻的因素去掉,简直无故事而言了。直接说明了两者之间的关系。鲁迅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绝,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教,演进之迹甚明,而有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①从文人创作的角度看,六朝时文人把志怪小说是当作史实来记载的,“大抵记经像之显效,明应验之实有,以震耸世俗,使生敬信之心,顾后世则或视为小说。”②由此可知,虽然志怪志人小说只是小说发展的初级阶段,但却是当时民众将奇闻怪事当作史实来写的,并且也融汇了文人的智慧和创作心理。唐代小说是文人有意进行虚构创作出来的,情节固然少不了奇幻、奇怪的色彩,所以唐代小说被后人称为唐传奇。宋元以来,话本小说盛行,其中说话的内容除了有烟粉、传奇、朴刀、杆棒、妖术、神仙、灵怪题材,更多的涉及到了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离奇事件。其中不容我们忽视的是公案故事的增加。公案故事一直是我国古代小说偏爱的素材,尤其是多层悬念的设计,适应了大众的审美趣味,读者渴望了解一些案件的真相始末,而形形色色的讼狱案件天然地带有一定的复杂性和故事性,它所表现出来的奇物、奇人、奇事、奇情,不仅是大众的道德需要,也是审美需要。以往小说中“公案”不是很多,但在宋代城市经济繁荣,百姓生活安定,市民开始重视娱乐生活,而且出现了专门的娱乐场所“瓦肆”。在说书这一技艺表演中离奇曲折的案情开始为人们津津乐道。那种奇异感与大众的生活常态感迥异,从而符合了市民大众的猎奇心理。直至明代前中期,追求幻奇、怪奇的神怪故事依然是尚奇审美内涵的主要体现。明代后期,“三言”“二拍”中的公案故事艺术水平极高。如《喻世明言》第十卷《滕大尹鬼断家私》的公案故事具有讽刺性;《醒世恒言》第八卷《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醒世恒言》第七卷《钱秀才错占凤凰俦》有轻喜剧甚至闹剧色彩;再有《醒世恒言》第四卷《灌园叟晚逢仙女》是根植现实又富有神话色彩和浪漫情调的作品;《醒世恒言》第三十四卷《一文钱小隙造奇冤》等则具有一定哲理意义,这使得公案小说的风格也呈现出色彩斑斓的可喜局面。虽然风格样式不同,但每个公案都有极强的故事情节,它紧紧抓住读者的思绪,定要让我们知道故事的结局才肯罢休。我国市民大众对小说的阅读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审美心理定势,我们着重期待的是故事的结局,是人物的命运,而不是高超的抒情艺术和描写技巧。

家庭婚姻及爱情题材一直是小说创作中永恒的主题。而“三言”“二拍”中的这类主题与以往小说爱情故事相比,突出了对负心汉的谴责,对坚贞不渝爱情的赞扬,表现了商品经济的影响下,女性自主意识的增强;体现了妇女独立人格的觉醒及崇高价值观的形成。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杜十娘以壮烈的死,鞭挞了卑鄙、自私的负心人李甲,控诉了罪恶的封建势力和市侩主义。她以死表明自己不是随便被骗、被交易的商品,捍卫了人格的尊严,最终怒沉百宝箱,给胆小懦弱、贪图钱财的负心汉李甲以沉重的精神打击。《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王娇鸾以死表明了自己追求忠贞爱情理想的幻灭,她的死是对失落的抗争和对周廷章始乱终弃的控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同样鞭笞了负心薄幸人的丑恶灵魂以及社会上的邪恶势力。相反,《玉堂春落难逢夫》赞美了苏三和王景隆坚贞不渝的爱情。《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写了蒋兴哥为了蝇头微利远离青春妻子,而妻子王三巧也经不住诱惑移情别恋,导致了家庭婚姻破裂。最后,由于两人都比较重视感情,在经历一番曲折后,在外人的撮合下蒋兴哥原谅了妻子的失节行为,并与之复婚。这种离婚又复婚的故事在封建社会历来少见,而在此小说表现的是市民及平民百姓对真正爱情的向往和对美好婚姻生活的赞扬。《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秦重和莘瑶琴的真挚爱情不仅是作者对美好爱情的讴歌,也表现了商品经济下新兴的市民阶层唾弃金钱,崇尚纯真爱情的审美心理。

整体上来说,古代小说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体现着多种民族化的审美心理。三言二拍中折射出的这种审美心理还不够完备,还有更丰富的蕴含我国独特民族文化的审美倾向需要做深入细致研究。

注 释:

①②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参考文献:

〔1〕冯梦龙.三言[M].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

〔2〕凌濛初.二拍[M].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

〔3〕杨义.杨义文存第一卷.中国叙事学[M].人民出版社,2004.

〔4〕张灿贤,蔡梅娟.中国古代小说审美演进的文化阐释[J].山东社会科学,2005,(11).

〔5〕阳晓儒.中国古代小说的审美标准[J].辽宁大学学报,1993,(6).

(责任编辑 张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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