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华
(南京特殊教育职业技术学院 文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
“玉人”与“西厢”辨考
孟宪华
(南京特殊教育职业技术学院 文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
《会真记》和《西厢记》中的“玉人”和“西厢”各有所指,并非同一概念,《西厢记》是从《会真记》脱胎而来的,要想弄清《西厢记》中的“玉人”和“西厢”,必须追溯它的源头《会真记》。本文立求追本溯源,尝试解码传播过程中“玉人”和“西厢”概念的演变。
玉人 西厢 《会真记》 《西厢记》
《西厢记》是元代著名作家王实甫,写于元贞、大德年间(1295~1307)的杂剧,故事最早起源于唐代元稹于804年写作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因为传中有元稹所赋《会真诗》,所以得名《会真记》。元代贾仲明在《凌波仙》称:“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西厢记》情节和主题较《会真记》有了很大改动,然而《西厢记》还是沿用《会真记》的故事框架,剧中保留了崔莺莺答张生的一首诗,题曰《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此处的“玉人”指的是谁?《西厢记》研究专家——蒋星煜先生认为“玉人”指的是崔莺莺。他在《“疑是玉人来”的玉人何所指》中作了详细阐述:“《会真记》说张生接读《明月三五夜》之后,‘微喻其旨’然后才翻越东墙,……从文理和情节看,张生的‘微喻其旨’显然和莺莺的原来主意不相符合。应该是一种暗示,暗示什么呢?她告诉张生,叫他‘待月西厢下’不要把房门关闭,我这个玉人——莺莺会来和你幽会的。”[1]但是后继学者黄季鸿在《“疑是玉人来”再议》一文中指出:“‘玉人’并非蒋先生所言指女性……古人喜用‘玉’状人之美好,以玉喻男子或女性之美。 ”[2]
《西厢记》中“玉人”出现六次:
1.“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第一本第一折 【赚煞】)
2.“畅道是玉人归去得疾。”(第一本第四折【鸳鸯煞】)。
3.“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第三本第二折)
4.“我则道槐影风摇暮鸦,原来是玉人帽侧乌纱。”(第三本第三折【沉醉东风】)
5.“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第四本第一折【混江龙】)
6.“冷清清的咨嗟,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第四本第四折【得胜令】)(——《集评校注西厢记》,(元)王实甫著,王季思校注,张人和集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本文所引《西厢记》均出于此。)
1、2、4 、6都是张生的唱词,句中的“玉人”显然是指崔莺莺,剧中还有许多类似的如“软玉温香,休道是相亲傍”(第一本第二折【四边静】)、“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第一本第二折【尾】)中的“玉”都和“玉人”有相同的所指。王实甫把《西厢记》中崔莺莺设置为“玉人”,所以“王西厢”中的“玉人”是指崔莺莺。
《会真记》中的“玉”是指喻张生的。
首先,《会真记》中崔莺莺用“玉”比喻张生。
崔莺莺接到张生的信,在回信时赠送张生玉环一枚,并在信中写道:“玉取其坚洁不渝……意者君子如玉之贞。”崔莺莺寄玉给张生是希望张生能像玉一样具备“坚”和“洁”的品质。崔莺莺对“玉”的理解来源于《说文解字》,其“玉”字条注释为:石之美有五德,仁之方也;角思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所以张生是莺莺心目中的“玉人”。
其次,张生的友人用“玉”来喻张生。《会真记》中的张生在收到崔莺莺给他的信后,作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举动——就是将信的内容在他的好友中公开,其中有一位叫李绅友人的听后,作了一首《莺莺歌》,《莺莺歌》是一首叙事诗,内容与《莺莺传》相符,其实就是《会真记》的诗意表述,《莺莺歌》中有:“……此时潘郎未相识,偶住莲馆对南北……”诗中的“潘郎”原指貌美的潘安,此处代指风流多情的张生;另一位好友杨巨源,“好属词,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此处的“潘郎”同李诗一样指张生,“玉不如”是说张生远胜美玉。说明张生的友人喜用“玉”来形容美貌男子。
再次,“疑是玉人来”中的“来”字,是有一定方向所指的,是指向写诗人崔莺莺的,所以对莺莺来说,张生走向自己才叫“来”。文中张生跳墙到达西厢以后,莺莺说的是:“将寄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说白了就是:我想当面教训你,就是用“鄙靡之词”,引你这个“玉人”前来。
在《莺莺传》的基础上产生了宋代赵令畤的《蝶恋花鼓子词》、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元代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西厢记》的问世引起了戏曲史上的轰动,它的情节已经离开《莺莺传》变得更加繁富,其中“玉人”的概念也发生了改变,然而在改变了情节后王实甫仍旧照搬元稹《莺莺传》中的原诗,改编和原著之间没有协调好而造成了“玉人”所指的混乱。正如清人李渔在“密针线”中所说:“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失于“照应”、“埋伏”,李渔认为这种疏乎恰恰是元剧的特点:“吾观今日之传奇,事事皆逊元人,独于埋伏照应处,胜彼一筹。非今人之太工,以元人所长,全不在此”[3]。它道出了元杂剧针线不密的共性,对于词曲有“天下夺魁”之称的《西厢记》也不例外。
蒋星煜先生在《〈西厢记〉之西厢考》一文认为《会真记》中“张生居所并不在西厢范围之内,也说明了老夫人亦不在西厢,否则的话莺莺断乎不会约张生来此会晤”[4]。
首先、《会真记》中的“西厢”应是崔莺莺的住所。“西厢”一词最早出现在 《莺莺传》中崔莺莺赠送给张生的诗——《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天。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诗意明显是崔莺莺在西厢下待月,等待张生这个“玉人”的到来,改编成元杂剧以后题目总名为:
张君瑞巧做东床婿,法本师住持南赡地。
老夫人开宴北堂春,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改编者依然沿用了传奇的框架——崔莺莺在其所住西厢待月
早在清代常熟戏曲家周昂就在《此宜阁增订金批西厢》中提到:
《会真记》中所载“西厢”系崔宅中屋,双文之外卧室也。其“明月三五夜”之诗曰“待月西厢下”,双文自言西厢下待月也;墙外为张所寓,故曰“隔墙花影动”也。且《记》中载张生从东墙攀援杏树得达西厢,尔时红娘寝于床,是岂张寓乎?至“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则“西厢”乃二人淫媾之地也,与寺屋无涉也。特初定情则崔至张所,料是开角门而出耳。[5]
“西厢”一词在《会真记》中只是一个地点名词,并没有太多含义,但是王实甫把“西厢”作为杂剧的书名,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提升了“西厢”仅作为一个地点名词的内涵,它暗示故事发生的地点,金圣叹在批《西厢记》的时候大发感慨,他说:“《西厢》者何?书名也。书何为名乎曰《西厢》也?书以纪事,有其事,故有其书也;无其事,必无其书也。今其书有事,事在西厢,故名之曰《西厢》也。 ”[6]
其次,王实甫《西厢记》中的“西厢”应是普救寺西侧房屋——张生的寓所。第一本第二折【幺篇】张生对借厢提出了要求:“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着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张生的要求近着西厢就可以,没想到法本直接将他安排在“塔院侧边西厢一间房”,可见张生的住处就是西厢。文中:“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原来是近西厢理结丝桐”、“煞强如西厢和月等”都是莺莺的唱词,诉说张生在西厢弹琴、待月,都说明张生是住在“西厢”。那么崔莺莺的住所呢?老夫人明确说:“俺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即寺庙大院靠西边的小宅子里。
金圣叹认为莺莺住在“西厢”之西的别院,“故‘西厢’者,普救寺之西偏屋也。‘西厢’之西又有别院,则老夫人之停丧所也。乃丧停而艳停,艳停而才子停矣。夫才子停于“西厢”也,艳停于西厢之西故也”[6]。
由此而知,在不同的作品中“西厢”所指是不同的,《会真记》中的“西厢”是崔莺莺的住所;王实甫《西厢记》中的“西厢”是张生的住所;金圣叹批本《西厢记》中“西厢”是指张生的住所,崔莺莺则住在“西厢”之西的别院。
《莺莺传》和《西厢记》是原著和改编本的关系,其中的概念已大不相同,因此唐人元稹小说《莺莺传》中的“玉人”、“西厢”与元人王实甫杂剧《西厢记》中的“玉人”和“西厢”各有所指,不能混而不分。
[1]蒋星煜.《西厢记》的文献学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500.
[2]黄季鸿.“疑是玉人来”再议.艺林卮言,2002(3):20.
[3][清]李渔.闲情偶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16.
[4]蒋星煜.《西厢记》的文献学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585.
[5]周昂.此宜阁增订金批西厢.南京图书馆藏清刻本.
[6][元]王实甫著.清金圣叹,批评.陆林,校点.金圣叹批本西厢记.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