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精神真实”:论后现代视阈中的微电影

2014-11-14 03:21廖宏勇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真实后现代精神

廖宏勇

(中山大学 传播与设计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一、影像的“祛魅”与“微”生存

微电影作为高歌现实主义的视觉形式,是影像制造从精英走向大众,从神秘主义走向理性主义的过程产物,马克斯·韦伯称这样“使世界理性化”的过程为“祛魅”(disenchantment)。早在20世纪30年代,海德格尔就提出了“世界图像”的预言,之后移动互联网技术的普及与发展,使得整个社会愈加受控于视觉化的媒介体系。诚然,人类对于世界的认知从一开始就给予了视觉以充分的信任,认为只有视觉才能接近事物的“无蔽”——即真实状态,也正是在视觉的催促下,启蒙理性以“真实”的名义完成了对“世界的祛魅”。就像匈牙利电影评论家巴拉兹基于电影提出的“视觉主导文化”的观念那样,电影彰显了从视觉“巫魅”中解放出来的“理性”人,获得以影像方式主导世界的能力。若干年后,微电影以“微”的话语形式重提“袪魅”,试图以工具理性为电影创作“重塑”观念。在读文化消沉,视文化亢奋的今天,微电影以其情节紧凑,主题鲜明,解读直观,毫无悬念地赢得了社会的群体性青睐。在媒介科技的推波助澜下,人们借助微电影,用“草根”视觉解构世界,期待成为以自我度量世界的主体,在崇尚消费的宏大叙事背景中寻找符合自身言说的符号序列,借助视频的无界分享与交互技术,以影像“游牧者”的方式描述着大时代的“微动”,零星陈述着“底边阶层”的“微现实”。

以“微”为存在形式和存在理由的微电影,大致可以概括为这样三个视觉表征,即“微时长”、“微制作”和“微平台”。

“微时长”——虽然一击即中地迎合了视觉消费“快餐化”和“浅阅读”的趋势,但“小”叙事则又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主题的“扁平化”以及叙述语境的“浅”。如今微电影的分类方式旁类冗杂,这也恰恰映射出了群体意识“扁平”的社会现实。

“微制作”——这似乎是微电影“草根”属性最有力的证明,但草根制作的微电影一旦成功,其模式很快被复制,商业资本随即介入,利益话语权开始取代平民话语权,而“微制作”则成了“原创”不得不面对的“尴尬”。

“微平台”——微电影作为适宜在移动或短视休息状态下观看的视频短片,其生存空间——移动互联网平台本身就具备“微”传播的特性。人们在这里非专注地观看,不忌讳“专业”与否的评价,他们感受微电影并欢呼“体验至上”,而意义危机也随之浮现。

诸如这类的“微”,是视觉“袪魅”后的必然结果。在如此视觉“景观”中,“苏格拉底式的智慧”和形上之思的“终极实在”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笛卡尔式”的人类理性成为衡量影像真实与否最高或最后的标准。人们用“微”解放了自己的视觉,但又不可避免地钻入了另外一个“理性暴政”牢笼。视觉“袪魅”后的微电影如同韦伯所说的禁欲主义那样,“总是在追求善却又总是在创造恶的力量”,这势必会造成其现代性的三个隐忧,即意义的丧失或道德边界的褪色;工具主义理性的猖獗与价值理性的晦暗以及商业逻辑“温和专制”下的话语权缺失。归根结底,这三个隐忧均聚焦于微电影有关“真实”的论域。

二、现实的“真实”与微电影的“真实”

关于“真实”,学界中一直莫衷一是。“形上之学”为我们提供了的“真实”更是俯首可拾。例如以现象论为出发点的实证主义,他们认为感觉的经验即是“真实”;高呼“我思故我在”笛卡尔让人们至少知道有一件东西是真实的,那就是“我”是真实的,世界也由此建构开去;康德及其追随者认为人是认识世界的主体,评价“真实”应以人的价值尺度为标准;海德格尔则强调真实与时空有着不可分割性,体现为一种关联,真实性的种类也“因人们试图认识的现实场域的不同而不同”。值得注意的是,从结构主义肇始,“真实”作为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概念开始瓦解,人们厌倦了本体论渐而转向认识论,不再热衷于“形上之学”,而对概念的语义解析倍加关注,此时他们追捧的“真实”已不再是对世界的“反映”,而成了对世界的“反应”。当尼采用“上帝死了”对传统哲学概念进行逐一批判后,他用了一种看似极端的视角端详周遭事物,认为没有事实,只有解释,所以现实中的“真实”并不存在,而构筑的“真实”却充斥在我们周围。之后,鲍德里亚用符号“解释”了尼采的“真实”,他认为现代影像技术的精确复制和逼真再现,使得符号已不再是对真实的简单模仿和再现,而是对真实的掩蔽,让“真实”不在场,于是“代言”与“正身”之间抹平了差异,在“内爆”的作用下,两者混淆了边界,而类像则成了“真实”的本身。正是因为现实“真实”的“正身”无法验明,而人类感知的“真实”都是某种建构的结果,那么问题的关键就不是纠结“真实”与否了,而是追问话语者依据哪些规则在构建“真实”。

微电影的“真实”就是叙事策略与受众本位论在后现代视阈中同谋媾和的结果。微电影一改“大”电影“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线性发展模式,高度压缩“开端”和“结局”中的影像序列,有时甚至不惜省略以展现大篇幅的高潮。当然,采用这种叙事策略有“微时长”的原因,但更多的则是为了迎合受众对情节的期待。当期待被满足,影片中的符号会唤起对现实生活的感悟,于是真实感就在情感共鸣中浮现,如《老男孩》中80后生存状态以符号方式所唤起的认同,让人们很少介意影像背后的制作过程,此时的“真实”客不客观已不是最重要的了,而感觉的真不“真实”却成了关键,鲍德里亚曾把这种后现代的“真实”称为“超真实”,这其实已经消解了“真实”含义,因为真实本并不存在,那个叫“真实”的名词只不过是人们造出来聊以自慰的概念而已。试想一下,如果通往“真实”的路是“康庄大道”,那么太容易的“真实”也会显得缺乏娱乐精神。巧设悬念和把控节奏是微电影渲染“真实”的两大“法宝”,在悬念被揭开的过程中,观众会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和快感,而紧凑的叙事节奏所推动的矛盾冲突则能牢牢抓住受众心情的起伏,如《一触即发》这类好莱坞式的影片,悬念迭出、险象环生,处处彰显着视觉的“真实”,让人们流连于“幻象”。事实上影片中模型和符码构造的经验结构会让人们更倾心于那些不在场的意义,于是模型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体验成为一切行为与思维的主旨。人们并不在乎现实中的“真实”是什么样,但绝对在乎体验中的“真实”所给予他们的感受。从某种意义上说,微电影的商业性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实,甄别哪些是广告式微电影,哪些是电影式微电影似乎已无实质效用,作为被经济统治的种族,我们完全有能力把商业基因注入任何可能的形式媒介中。的确,微电影有时看上去更像是“拍得像电影”的高级广告,这是投资商运用经济杠杆撬动微电影在艺术和商业之间做着微妙摇摆的原因。虽然那些受人诟病商业元素似乎可以被故事情节所涤清淡化,但这种夹杂商业意图的“真实”往往会让人本能地排斥,毕竟“真实”很难用商业方式言说。

微电影现象是我们所处“影像饱和”世界的一个典型缩影。在媒介技术蓬勃发展的今天,人们经验的影像世界其丰富程度已远超所经验的现实世界,所以他们的行为已经不再是对客观“真实”的反应,而是对某种影像“真实”的反应。在后现代语境中,我们可以用鲍德里亚的“仿真”概念来描述当下微电影的生产——那是一个不必以客观现实为基础,但又极度“真实”的符号再生产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仿真”借助技术通过三种方式彻底压倒了“真实”:

(1)用镜头细节快节奏解构真实,使那些具有“深度”的真实变得平面化、线性化和系列化;

(2)通过景别频繁更替的重复游戏,让影像的“真实”在受众意识中定格,并感同身受;

(3)在被媒介技术封闭的视听空间中,原型在观念中被谋杀,而替代真实的符号却成了形上之学的“模型”,并类型化。

诸如此类、琳琅满目的“真实”从另一个侧面也导致了真实的“离席”,于是真实感的丧失便成了后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那些客观的“真实”已然沦落为影像中指称“真实”的符号,而微电影的“真实”只能活在现实主义的精神理想中。

三、践行“精神真实”的影像“微表述”

微电影之“精神真实”集中体现于表达思维的真实过程,这似乎与意识流作家对真实的认知同出一辙——不加修饰、不加锤炼、直觉为上,但需要看到的是,微电影的真实论并非是客观真实论对于生活中人物言行的简单“复制”,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主观真实论,而是立足于当下的“第三种真实”。这种“真实”其中心并不在于让人们相信那些情节、场景和形象是真的,也不仅仅局限于影像规律所构建的画面,而是着重于特殊情境下的社会文化结构。其中包括“影像传播方式如何透过媒介中的真实来影响人”,反过来“人们如何用影像来建构、维系或修正自己能够了解的主观真实”,以及“人们如何能够以其主观认知去改变他们遭遇的客观真实”等一系列问题。微电影的“精神真实”力图陈述:解释现实的权威是道德共识而非个人趣味,是价值观念而非工具理性,是影像微表述的话语者而非商业逻辑。“精神真实”试图把微电影置于社会伦理的“容器”中,用公共性加以制衡,祛除工具理性自身之“魅”,以迎接价值理性的回归,在突破商业“温和”专制中实现叙事权利的移交,这是微电影通往“精神真实”的“坎途”。倡导微电影创作的“精神真实”就意味着把判定真实的权利完全交给社会主体,从而隔离与意识形态和商业秩序之间的关联,以实现为视觉理性“去蔽”的目的。

践行微电影的“精神真实”,我们需正视以下三个命题:

1.“玩”与“虚无”

“玩弄碎片,即是后现代。”这种说法虽不乏极端,但颇具代表性。“玩”作为一种典型的“后现代智慧”几乎成了意义“丧失”的症结所在。凡生于意义者,已死于意义,遵循这一逻辑,后现代影像是否就理所当然的“玩世不恭”和“意义绝望”?的确,后现代影像的实践者在挑战现代性霸权的过程中难免激进、偏颇,但他们并不是悲观的虚无主义者,因为他们始终“怀揣乌托邦式的梦想”。如果说微电影的世界一切都是扁平而肤浅的,也不符合事实,因为在一个多元化的后现代社会中,有人“无聊”,就一定有人在踏踏实实做着“有意义”的事情。人们用“玩”的心态驾驭着媒介技术,进行影像的“微表述”,这里的“玩”应理解为“以一种轻松的状态去体验和认知”,而不是终结意义的“无聊”。“玩”微电影意味着影像生产旧意义的消失,但不意味着意义本身不存在,更不意味着新的意义不再来。需要指出的是“玩”不能否定社会的共识和一般性的原则,而应坚守“精神真实”的阵地。追求“精神真实”的微电影往往强调对那些中心论者和权威偏执狂的抵抗,用“玩”的方式来捍卫影像话语的自由,并以此向“齐一化”的影像霸权宣战。此外,“玩”也是一种开放的心境,不设界,不阻塞,与各种价值观进行对话互动,倾听一切人的声音,哪怕是小人物的声音,“包容”是追求影像精神真实的实质要求。“玩”让微电影成为大众传播中个性化的艺术镜像,折射出丰富的个体生存与原生思想,如此看来“玩”似乎也能成为微电影对抗虚无的一剂“良药”。冷静下来在影像狂欢的之余,我们还是需要用社会理性消解工具理性可能带来的种种弊端。如今,微电影的价值失范已初现端倪——过度提倡物质消费,主流意识形态作品较少,网络伦理缺失、快餐文化加剧等等,如何重赢受众对价值评价的关怀,如何重建微电影的价值体系将成为挑战“虚无”的关键。

2.“踏实的存在”

追求“精神真实”并不意味着偏执地背离现实世界提供给我们的逻辑和秩序,而是以影像“微表述”的方式来寻求一种“踏实的存在”。在后现视阈中,“踏实的存在”就是“存在于人群中”,与他者保持一种有机的、互补的、内在的联系。如此看来,后现代思想中的“个人”其实从未真正孤立存在过,他(她)永远处于关系之中,包括与他人的关系、与群体的关系、与过去的关系以及与将来的关系,这些形形色色有关“人”的“关系”,不是说要“终结人”,而是要对人的本质进行解构,进而还人以相对的、多元的、复杂的真实面目。践履“精神真实”的微电影需要踏实地面对人类自我的现实和外部世界的现实,重新审视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联,不唯我独尊,而是去关注“他者”,由此才能获得对真实“自我”的领悟。微电影作为一种“碎片化”和“去中心化”的影像方式其生存能量就源于对“他者”的认知,只有在对“他者”的开放和与“他者”的互动中才能凸显其精髓,这里的“他者”既包括媒介也包括生活在媒介世界中的人。需要指出的是追求“精神真实”的“自我”并非是对“自我”的高扬,而是在“主体间性”中理解“他者”的“自我”,只有这样,才能在取景器之外打开一盏现实主义的灯光,让“真实”了然于心。“踏实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一种多视角看问题的平衡,其中包含“商业”与“内容”的平衡、“草根”与“精英”的平衡、“工具理性”与“人文价值”的平衡,如此种种,微电影“踏实的存在”不仅是对人性的深刻观照,同时也是用“精神真实”着力描述的点滴“现实”。

3.“原创”

后现代思想家标举“可能性”的旗帜对创新推崇备至,这是为什么后现代人最欣赏的一句话就是“去找另一条路”的原因。后现代思想家们心目中的英雄往往都是“游牧者”,他们认为“游牧式的生活方式是一种创造与变化的实验,具有反传统和反顺从的品格”。需要指出的是,现代主义的影像生产也讲“创造”,但其言语的“创造”只是天才和艺术家们的特权。具有后现代思想的影像实践者往往视创造为人的“天性”,主张普通民众的参与,且不失时机地激发他们的创造热情,通过这种方式成就了微电影井喷式的繁荣。客观上微电影的创作并非是建立在自我迷恋基础上“个人英雄主义式的创造”,而是无时无刻不在颂扬群体的力量。微电影的创作者有专业人士,更多的则是那些热情高涨的“草根”,他们拍摄动机各异,影片题材自由、开放,制作个性化强,富于生活的本真体验。事实上,日益降低的技术门槛,已经让电影从高高在上仪式化的事件转变成了日常生活中寻常的体验。轻装上阵的微电影从根本上摆脱了传统电影在选题控制、拍摄流程、资金制约、院线档期上的限制,因而可以不断尝试创新。奉行“精神真实”的影像创新,意味着观念的冒险和追求新奇,意味着在不断实验中寻求概念的突破。创造概念是后现代人乐此不疲的事情,微电影就是这样一个“被”创新的概念,用最为“草根”的方式赋予了“草根”们影像话语的权利,而“草根”方式的价值点就在于“原创”。客观上微电影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应拥有自己独立的场域和相对自主的观念,在内容上需要超越工具主义与结构主义。当微电影以一种“新型的营销传播手段”展现在我们面前时,就预示着它必须超越,扩大题材的范围,提升内容的品质,以“原创”的方式去传递人文关怀与价值理念,如此才能获得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否则就很难摆脱被“金绳索”束缚的命运。

四、结 语

后现代社会真实感的散失已不是一种现象,而是社会风貌的切实表征。身处这样一个被符号和类象充斥的世界,对于“精神真实”的渴望必将成为影像创作观念前行的明灯。不得不承认,微电影中的“真实”实质上是一种“幻镜式的自我相似”,是经过“微表述”精心雕琢后的“超真实”,这其实从根本上就涤除了微电影作为本体论的可能。归根结底,微电影的“真实论”其核心还是在于如何还人性以多样的“真实”,在这里“真实”既可以理解为一种后现代语境下的视觉解脱,也可以解读为视觉“袪魅”后自我剖析的态度。“真实”能否达及“精神真实”的彼岸,还取决于微电影能否剔除其现代性的隐忧,在彻底批判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视频美学。毕竟微电影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影像的“奇观”,它以“微”的方式构建了“真实”,而这种“真实”让我们博闻、愉悦和满足。

[1]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苏国勋,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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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斯普瑞特奈克.真实之复兴[M].张妮妮,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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