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安
(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 526061)
汉语学界对语义的研究很早就开始了,可以说历史悠久,成果丰硕。只不过研究语义的角度有很大不同,有从词汇学角度研究语义的,有从语法学角度研究语义的,也有从哲学角度研究语义的,由此便分别形成了词汇语义学、语法语义学、哲学语义学等等。从修辞学角度来研究语义的,应该说也早已经开始了,而且成果也非常多,未来的发展将会建构出修辞语义学。但是,修辞学界对修辞语义的研究往往是把它作为研究语音修辞、词语修辞、句子修辞、辞格修辞、语篇修辞、风格修辞、语体修辞、病象修辞等的附带成分,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分析语言要素修辞和超语言要素修辞的相关问题,而并没有对修辞语义的相关问题作专门的系统性的讨论。本文尝试在界定修辞语义内涵的基础上对修辞语义的基本属性进行较为深入的分析。
语言应用创造修辞话语。修辞话语是在语言应用的过程中,表达主体根据修辞需要按照一定的修辞规则把语言要素和(或)超语言要素组合在一起用来表达一定意义的修辞文本。修辞话语表现为修辞形式和修辞语义的有机统一。根据陆俭明的看法,修辞的基础是语义和谐律。陆俭明说:“修辞,无论是积极修辞还是消极修辞,从本质上说,都是言语交际中带有创新性的一种言语活动。但是这种带有创新性的言语活动,都严格遵守语义和谐律。”[1]修辞创新过程中,语义和谐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特定修辞形式与修辞语义之间的和谐。修辞形式的构拟是以修辞语义为基础的,而修辞语义表达和理解则是以修辞形式为依托的。要研究修辞语义问题,首先必须要对“修辞语义”这一概念作出解释,要弄清楚修辞语义的基本内涵是什么。
陈光磊认为:“修辞,是一个用抽象的语言形成具体的表达的过程,或者说是语言表达上用抽象的音、形、义转化为具体的音、形、义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最复杂精微之所在则是语言的抽象意义变成为表达的具体意义。”“可以说,这种由情境补充而成的语言的具体意义,就是一种修辞语义。”①参见中国修辞学会会长、复旦大学教授陈光磊先生为拙著《修辞语义:描写与阐释》(即将由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所写“序言”。据此,我们认为所谓的修辞语义是指在语言应用过程中,修辞主体出于某种修辞考虑或者修辞需要,借助于具有普遍约定性的语言意义,并充分利用具体语境条件和特定的语体规制进行修辞创造所形成的语义修辞化变异。这种语义的修辞化变异实际上就是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中的修辞话语所表现出的具体的言语意义。这一界定也符合陈望道关于修辞两大分野的基本精神。根据我们对陈望道修辞两大分野思想的理解,语言意义只要进入交际状态也就是进入修辞状态,只不过有消极与积极之分罢了。所以,当语言意义被应用于交际并受到具体语境条件和特定语体制约而发生了修辞变通时,通常所谓的语言意义也就发生转化而成为修辞语义。这些修辞语义可以由语素、词语、短语、句子、辞格、语篇等来表现。
语言意义一旦被修辞化,就会发生修辞化变通而转化成为修辞语义。所谓语言意义的修辞化,是把表达者的修辞动机作为着眼点,把表达者的修辞创新作为修辞活动,把表达效果的最大化作为追求目标的意义转移过程。语言意义的修辞化关注的是抽象的语言语义向具体修辞意义的转化。在我们的观念中,修辞化主要体现为语境化和语体化。就语境化而论,言语交际是在语境中进行的,修辞话语的创造都是以语境为参照的,因此语言意义便会在语境中受到具体语境因素的制约与影响而发生变异。这种变异就是语言意义在具体语境中的修辞化变异。这种修辞化变异在这里就体现为语言意义的语境化。就语体化而论,我国古代文体论一贯主张“体制为先”。李熙宗指出,体制为先就是指“在运用语言表达思想感情时首先要求确定适应的体式或文体,并根据体式或文体的要求选择和组织语言材料和表达手段,以借助体式和文体的规范有效地提高语言表达效果”。[2]程祥徽也曾提出过“语体先行”的主张。在他看来,特定的表达者在特定的情境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要说得体的话。得体之“体”就可以解释为语体之体。个人的一切言语活动首先要符合所选择语体的要求。[3]因此,依据体制为先的观点,语体化就意味着在言语交际过程中首先要确定体制,要先定说话的调子,也就是要选择语体。语体一旦确定,表达主体就要按照已经选定的语体要求进行修辞话语的创造。虽然也可以作适度的语体移植或语体变异,但语言应用的基调不能变。而语言意义在特定的语体规制中因为受到特定语体条件的制约和影响而发生变异,这种变异就是语言意义在具体语体中的修辞化变异。这种修辞化变异在这里就体现为语言意义的语体化。在研究中,我们特别强调了修辞化所体现的这两个方面即语境化和语体化。
修辞语义正因为是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下语言意义的修辞化变通,所以在不同的修辞话语中,就会表现出各不相同的属性特征。大致来说,主要体现为:
从总体上看修辞语义的基本属性主要表现为修辞性。修辞性是修辞语义的关键性特征,反映了修辞语义的本质特征,是修辞语义的生命之所在。
修辞语义都是在语言应用中产生的,都是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中生成的,都是修辞主体出于某种修辞需要而借助于修辞话语表现出来的。“修辞性”强化了语义生成的动态性、过程性和修辞化。意味着修辞主体是在实施修辞行为的过程中,为了凸显修辞话语的修辞效果,而在目的、策略、手段、方法、文本等方面都坚持以“修辞”为统领,由此而渗透着语义的修辞化变通。[4]15换句话说,修辞语义实际上就是修辞主体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愿望,利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条件,而通过在修辞目的、修辞策略、修辞手段、修辞方法等各个不同侧面的努力,从而建构修辞话语的修辞过程中创造出来的。因此,在内容表达上要注重体验性和具体性;在形式描写上要充分利用语言文字的潜在修辞功能,要注重创拟包括修辞格式和辞趣等在内的“超脱寻常文字、寻常文法以至寻常逻辑的新形式”[4]4。
它突出了语义表达形式的多样化,彰显了语义内容的丰富性,强调了语义表达效果的最大化。一样话百样说,用不同的丰富的修辞形式来表现相同的修辞语义;相同的修辞形式在不同的语境和语体中,会表现出不大相同的修辞语义;修辞语义的得体表达,使修辞话语更具有可接受性,从而收到更理想的修辞效果。所以,修辞性最能够揭示修辞语义的本真。
修辞语义之所以从总体上来看具有修辞性特征,是因为修辞语义是多种修辞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具体地说:其一,修辞语义是在修辞主体的主观修辞意愿支配之下才能够表现出来的,要表达什么样的修辞语义决定于修辞主体的修辞目的和修辞期望。其二,要表达特定的修辞语义必须考虑具体语境条件和特定语体规制,语言意义只有在具体语境与特定语体规制中才能发生修辞化变通而转化为修辞语义,并得以具体化,落到实处。其三,修辞语义的创造或者说输出,离不开修辞策略、修辞手段、修辞方法等赖以生成的途径,比如是采用辞格手段还是采用其他什么修辞策略来表现修辞语义。其四,修辞语义是在修辞运作过程中形成的,只有当语言意义应用于修辞活动并在修辞话语创造过程中才能实现修辞转化。而所有这些无不蕴含着相当丰富的修辞内涵。
情境性特征意味着修辞语义是产生于具体情境之中的,修辞语义是与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相伴而存的。修辞语义的情境性主要体现为:
1.修辞语义是在语境(含“语体”)中形成的,语境(含“语体”)是修辞语义赖以存在的条件。言语交际是人类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言语交际要坚持“语体先行”,都是在具体语境中进行的。在确定了语体规制后,交际主体就要主动利用和创造语境条件,建构修辞话语,形成并表达修辞语义。这就是说,修辞语义只有很好地利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才能创造出来,修辞语义的存在和语境(含“语体”)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语境(含“语体”)是丰厚肥沃的土壤,滋润孕育着修辞语义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修辞语义则酝酿生成于语境(含“语体”)之中。正如陈望道所说,意义“必要到实地应用才成为具备一切因素的具体意义。其所加的临时意义,大抵都由情境来补充”[5]34。所以,修辞语义从开始萌芽那一刻起,一直到被赋予修辞话语,都带有强烈的情境性特征。可以说,修辞语义是语言意义的语境化、情境化表现。如果脱离了语境(含“语体”)制约,那么修辞语义便很难形成。
语境是一个由上下文、时间、地点、场合、境况、心理等多种要素构成的综合体。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提出了“情境”的概念,并认为“情境”包括了何故、何事、何人、何地、何时、何如等“六何”。[5]6这“六何”其实大体上就相当于现在人们所说的语言环境,它们对修辞活动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情境补充对修辞语义的理解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并由此弥补了修辞格式在修辞语义表达方面存在的缺陷。情境补充表现为在一定语境条件的帮助下对修辞意义的增添和追加、生成与阐释等。修辞语义的获取正是得益于语境的补充功能。如果没有语境的补充,单纯依赖于修辞格式来解读修辞语义,就不是特别有效,因为辞格本身并不能提供真实有效的语义信息。修辞格式本身之所以不能很好地输出修辞语义,正是因为它也是一定语境中的产物,也是修辞主体出于某种修辞考虑而在修辞表达方式上所做出的努力,对语境具有相当程度的依赖性。包括下文将要涉及到的谐音、转喻、拈连、排比、比拟等辞格,在表达修辞语义时都离不开语境的帮助。如果离开了具体语境,修辞格式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土壤。那么,仅仅从修辞格式本身寻求修辞话语的修辞语义就有点力不从心。所以,只有强化情境性特征,才能更好地理解修辞话语所蕴含的修辞语义。祝克懿在论述新闻语体中新闻叙事再现时,提到了一种新闻叙事类型,那就是语义颠覆性再现,也就是“一种与原型语义相对相反的语义再现,或是表层结构形式与深层语义不同一的原型再现”[6]。在具体语境中,人们通常的语义认知被颠覆了。由于语境的作用,词语的意思发生了根本性转化,再现意义与原型意义表面上看似乎没任何关系。这种根本性转化实际上就是语义的语境化、情境化,也就是语义的修辞化变通。
2.修辞语义因情境的多变性而表现出临时性。修辞语义是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下,修辞主体基于修辞表达时的心理冲动和需要而暂时赋予修辞话语的意义。临时性特征表明修辞语义不是永久性的恒定不变的,不是社会约定俗成的固化的意义,不具有稳定性。它体现了修辞主体的个人意志,是由修辞主体对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条件充分利用后而给予修辞话语以临时的语义内涵。因此,修辞语义与修辞行为、修辞过程、修辞环境、修辞文本、修辞手段、语文体式、语言风格等有着密切关系。
修辞语义之所以是临时的,主要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修辞语义表达的意愿是临时性的,是特定情境条件刺激下的修辞冲动。第二,修辞语义是在情境中产生的,情境是暂时的应景性的,情境变了,修辞语义也就变了;情境没有了,修辞语义也就没有了。所以,与情境同步的修辞语义也就随着情境的改变而改变。正因为修辞语义是暂时的,所以一旦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条件,修辞语义便不复存在。例如:
好一个《烟雨蒙蒙》的雨季!
《窗外》那几棵《幸运草》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雨水,《一颗红豆》早已调皮地露出了翠绿的叶瓣,这一切如诗如画,……而我就像那《雁儿在树梢》,只能默默地梳理那份《剪不断的乡愁》……
记得儿时的我,曾在《青青河边草》上追着《彩云飞》,向往过《海鸥飞处》,编织过《六个梦》,也曾在《庭院深深》里缠着外婆诉说《烟锁重楼》的神秘,分享过《冰儿》的快乐,还有一群被称为疯丫头的《女朋友》们,可如今这一切只能把它烙进《水云间》,把《我的故事》写进记忆……
……
一次次渴望《我是一片云》,披着《梦的衣裳》,踏着《彩霞满天》,飘回我的故乡;……一次次哼着《秋歌》,想着故乡,在《月朦胧鸟朦胧》中沉沉睡去……
啊,故乡!你让我为你魂牵梦绕!
——魏巍《剪不断的乡愁》(载《初中生》2000年第10期)
作者巧妙运用拈连、比喻、比拟、转喻、排比等不同的修辞手段,并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左缝右连,把《烟雨蒙蒙》、《我是一片云》、《月朦胧鸟朦胧》等30来个影视片名串连在一起。在这样具体的语境和特定的语体中,这些影视片名都被临时借用过来作超常配置,从而形成了一篇美文。影视片名不再是影视片名,如第二段的第一句话“《窗外》那几棵《幸运草》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雨水”,作者利用上下文关系等条件把影视片名“《窗外》”“《幸运草》”和其他词语组合起来,结构上十分自然和谐而没有任何不妥;但在语义上则发生了重大变化,由具有特定指称特征的影视片名称而转化为这些词语临时组合所产生的话语内容,即修辞语义。显然,在结构上,例中这些影视片名上下衔接毫无瑕疵,与整个语篇实现了无缝对接,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篇章结构;在语义上,这些影视片名被临时赋予的修辞语义虽然是不稳定的,但却随着作者的创作思绪而又紧密相连,不仅讲究内里语义上的连贯与顺畅,更看中对整个篇章所表达意思的布局与运筹。这就突破了惯常思维,打破了阅读者的正常思维习惯。读者只能根据上下文语境和整个语篇来联想,以把握文本所输出的修辞语义。
这些影视片名作为专名被临时赋予特定的具体意义,是具体语境和文学语体作用下语义修辞化的结果,是作者(即表达主体)修辞运作过程中综合心理支配下的产物。具体地说:
其一,上下文关系等语境条件为文本中影视片名指称性特征的修辞化变通提供了条件。上下文作为语境的重要元素,不仅有效地帮助作者把不同的影视片名巧妙而自然地连接起来,构成了上下贯通的修辞篇章,而且还为读者(即接受主体)解读文本提供了必要的参考。字面上说的是影视片名“《我是一片云》”“《梦的衣裳》”“《彩霞满天》”,但由于“渴望”“披着”“踏着”“飘回”等词语在上下文中的适时出现,被拈连过来作了合理配置。这些影视片名在修辞化过程中被作者转化为一种隐喻,从而输出了各不相同的修辞语义。
该例中的影视片名是专名。根据专名理论,一般认为专名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英国哲学家、逻辑学家密尔(J.S.Mill)认为,专名就是要对一个对象加以命名,这是专名的主要功能。专名与对象之间的关系仅仅就是命名的关系,是为了通过命名来指示它们称呼的个体,但并没有指示或蕴涵这些个体具有什么属性,所以专名仅有指称而并无涵义。例中《窗外》《幸运草》等影视片名作为专名本无意义,仅仅分别是赋予一个特定的对象以具体的名称,依据约定俗成的原则而在名字与对象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并没有对对象本身进行描述。当用《窗外》《幸运草》等影视片名对相应的影视剧进行命名之后,人们也就不再考虑命名时的初衷或者理据,这些影视片名也就仅仅作为名称而存在并被用于称说。但是,在该文本中,这些影视片名经由作者的修辞运作,在谐音、语境等条件的帮助下形成转喻,用来指代物理世界相对应的现象或事物。与此同时,作者还利用上下文条件对它们进行了隐喻化处理,使专名与隐喻之间建立起了密切关系。这就使得作为专名的影视片名由无涵义而被赋予了临时意义。作为影视片名的《窗外》本无意义,仅仅是名称而已。但是,在修辞创造过程中,作者通过语境的作用力,并充分利用心理联想机制,立足于空间意义上的相似性寻求到了影视片名《窗外》与物理世界“窗外”之间的契合点。作者便借助于语境条件,进行相似性联想,采用了隐喻手法把物理世界“窗外”的空间意义临时附加在影视片名《窗外》身上,使得影视片名《窗外》发生了修辞转化,由无意义而转化为有意义,临时具备了“窗户的外面”这一修辞语义。
其二,音同音近是影视片名实现语义修辞化变通的重要而必有的条件。如果把文本中“《烟雨蒙蒙》”“《我的故事》”等影视片名的书名号去掉,或者只是在口头语言表达中,我们一点都感受不到书名号所带来的困扰。这就得益于影视片名与临时组合所形成的修辞话语在声音条件上的一致性。由于音同音近的关系,影视片名与临时组合所形成的修辞话语在形式上浑然一体,并在语义上关顾表里,言在此而意在彼。比如,口头上说的是把影视片“《我的故事》写进记忆”,但实际上说的是“把我的故事写进记忆”,音同而意异,无理而意妙。
其三,认知心理为修辞语义的产生提供了心理基础。修辞话语创造的过程,其实就是修辞建构或修辞选择的过程,更是修辞认知的过程。修辞认知以认知心理为内驱力,以综合性认知为主要心理表征。认知心理是修辞主体综合调控个体心理和群体心理而形成的制约修辞话语建构行为的整体心理特征。所谓整体心理特征,是说不仅仅有个体心理的问题,也不仅仅有社会心理的问题,而应该是融合了个体心理和社会心理特征。这些心理特征既有瞬时的属性,也有稳定的特征。这种认知心理主要表现为感知、记忆、想象、联想、思维等心理特征。因此认知心理调控,一方面是要通过感知、记忆、想象、联想、思维等心理活动把个体心理和社会心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还要把感知、记忆、想象、联想、思维等心理活动统一在修辞话语建构或选择之中,以此来协调各种心理活动,使个体心理、社会心理和认知心理都发挥各自的作用,共同影响和制约修辞行为。该文本以认知心理为基础,并充分发挥了心理联想机制的作用,由此来实现影视片名语义的修辞化变通。只不过,这种修辞化变通是由非常规向常规的转化。也就是由事先人们约定的具有指称性的影视片名向字面意义的转化。按照惯常思维,当读到文本中“《烟雨蒙蒙》”“《在水一方》”等时,读者首先认知到的是这些词语是被约定了的,是用来指称影视片名称的,因此靠着记忆、联想、思维等心理条件,首先想到的是与之对应的影视片。然而,读者的思考不会仅仅停留于此,相反,急于求知的心理冲动,往往又会激发起强烈的阅读欲望,从而促使自己连续发出疑问:“作者为什么会把这些影视片名联系在一起?”“作者是怎么样把这些影视片名上下连接在一起的?”“作者这样行文的修辞效果怎么样?”而作为表达主体的作者恰恰是为了引起读者的注意和追求修辞效果的最大化,才在文学语体的规约之下根据思维、联想等心理条件以及上下文等语境因素,巧妙利用了影视片名而作了超常规的配置,逼迫读者把记忆中约定俗成的指称性抹去,而进行反常的思维,从而转移了影视片名较为稳定的指称对象而去思考动态中的临时意义。正因为这种修辞语义是临时的,所以一旦离开了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等条件,这种临时的修辞语义便不复存在,就会还原为本有的指称性。
陈望道说:“意义也有具体抽象的区别。”“一切语言文字的意义,平常都是抽象的。”“及至实际说话或写文,将抽象的来具体化,那抽象的意义才能成为具体的意义。”[5]32-33修辞语义是抽象的语言意义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下的具体化应用,是以修辞策略、修辞手段、修辞方法为实现途径,以修辞文本为实现载体,并以实实在在的可感知的具体的意义样态呈现出来的。我们知道,“意义”是多种多样的,修辞语义是话语在具体言语交际环境和特定语体规制下的产物,是语言意义的修辞化。这种境况下语言意义的修辞化就表现为个性化、具体化。因此,每个具体的修辞话语所具有的修辞语义都是独具个性特征的意义,不抽象,不笼统,是具体的语义变异。
无论是词、短语还是句子,无论是辞格还是语篇,都会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规制中输出具体的修辞语义。就词语的意义来说,词语的意义涵盖了理性意义和附加意义,这可以说是词语的语言意义。词语的理性意义是概念意义,是人们对客观事物或者现象的主观认知被固化在词语意义之中所形成的稳定的抽象意义。理性意义是人们经过对客观现象认知的反复肯定-否定-肯定之后所形成的固定的语言意义。词语的附加意义是人们长时间运用理性意义而形成的较为稳定的并附着在理性意义之上的意义。这种意义不是词语意义的根本,但却是人们在运用词语的过程中不可忽视的意义。从不同的角度看,附加意义包括感情色彩(感情意义),又有褒义、中性和贬义之分;形象色彩(形象意义),又有形态色彩、声音色彩、感觉色彩和动态色彩之分;语体色彩(语体意义),又有谈话语体色彩、事务语体色彩、科技语体色彩、政论语体色彩、新闻报道语体色彩和文学语体色彩之分,[7]等。附加意义也具有抽象性、稳定性。不管是理性意义还是附加意义,在具体修辞表达过程中都会在修辞主体的运作之下被修辞化,从而使抽象的语言意义化为具体的修辞意义。比如:
今天饭做得少,你来得晚,所以没有你吃的了。
例中,基于上文“今天饭做得少”意义的参照,下文“吃的”并不指所有能够充饥的食物,而是把所指外延给缩小了,把所表达的语义给具体化了。从上下文看,“吃的”在该例中就是用来指上文所说今天做的“饭”。在这里,上文语境的补足、阐释功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修辞语义是修辞主体个人在具体语境和特定语体中的主观修辞创造,不是属于社会群体的,而是属于修辞主体个人的,所以具有较为明显的个体性特征。谭学纯认为,“依赖于语用环境的临时修辞义”是“通过语用环境中的修辞化语义变异,体现认知主体的个人经验,作用于人的修辞认知。”[8]这种个体性特征与修辞主体的主观修辞愿望、个人经验、修辞认知有直接关系,是由修辞主体的交际意图或者说修辞目的决定的。在创造修辞话语时,出于什么样的修辞考虑来创造修辞语义,要不要赋予其修辞语义;赋予修辞话语以什么样的修辞语义,要输出多少修辞语义;利用什么样的语言内外条件来帮助形成修辞语义,采用什么样的修辞策略、修辞手段、修辞方法来表达修辞语义;在什么样的语境中酝酿修辞语义,在何种语文体式中表达修辞语义,等等。这些都是由修辞主体个人的意志决定的,他人只能提供建议,但不能起决定作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修辞语义不具有群体性、全民性。
个体性还决定于修辞主体的想象力。“人们在生活实践中,不仅能感知当时作用于自己感觉器官的事物,不仅能回忆起当时不在眼前而过去却经历过的事物,而且还能够在自己已有的知识经验基础上,在头脑中构成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物的新形象,或者根据别人口头语言或文字的描述形成相应事物的形象。”[9]后者就彰显了想象、联想的作用力。想象、联想是在修辞语义表达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心理活动。修辞主体运用丰富的想象能力,并在现实修辞语用目的的直接刺激之下,借助于接近联想、相似联想、对比联想和关系联想,利用语言要素以及拈连、反复、对比、衬托、比喻、通感、夸张等辞格手段,按照修辞规则把有关语言材料组配在一起,从而创造新颖的修辞话语,表达个人主观期望的修辞语义。比如:
一月— —八日……/七月— —六日……/九月— —九日……
——贺敬之《“八一”之歌》
例中“一月八日”“七月六日”“九月九日”,这些本是极为普通的表示日期的数字,诗人贺敬之却利用诗歌语体的优势和上下文的关系,把它们作艺术化排列,并在主观上赋予其特定的修辞语义和感情色彩,那就是让读者勾起对这些数字的“悲痛”记忆,作者把“一月八日”“七月六日”“九月九日”三个日期分别与周恩来、朱德、毛泽东这三位伟人的忌日联系在一起,要表达的也正是对三位伟人的无限思念和沉痛哀悼。这些表示日期的数字本有的语义被修辞化了,随之转化而生成了修辞语义。这种修辞语义的输出是由贺敬之个人出于修辞的需要而作出的修辞选择,完全是贺敬之的个人行为,与全民无关。这种时候修辞语义的获取主要依赖于接受主体对背景因素的了如指掌,以及所具有的较为健全的心理联想机制。
上文论述了修辞语义的基本属性,那么这些基本属性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由上文的论述不难看出,我们从总体上把“修辞性”确定为修辞语义的属性特征,并从不同角度分析了修辞性所表现出的情境性、具体性和个体性等三种具体属性。所以,修辞性与情境性、具体性、个体性等三个具体属性具有层次性,它们分属于不同的层面。修辞性在修辞语义属性特征的最高层,是属;情境性、具体性、个体性等三个具体属性处于修辞语义属性特征的最底层,是种。修辞性是修辞语义基本属性的综合性表现,是对具体属性的概括;情境性、具体性和个体性这三种具体属性从属于修辞性,是修辞性在三个不同侧面的具体存在形式,是从不同的角度来阐释修辞性的,是对修辞性的分项说明。修辞性是母体,情境性、具体性和个体性是子体。母体孕育并生发了子体,子体蕴含于并生成于母体。情境性、具体性和个体性三个子体是立足于修辞性这一母体而得以发掘出来的,所以说修辞性是基础,是三个具体属性的抽象性概括。
情境性、具体性、个体性作为修辞性的三种具体表现样态,虽然处在同一个层面并各有其特定的内涵,在论述过程中我们也分别作了平行性分析,但它们之间并不是毫无关联的。
其一,情境是语境的重要构成因素。情境性突出的是修辞语义生成的语境限制与语体规约,也就是修辞语义形成的外围条件,包括了主观的和客观的、语言的和非语言的因素对修辞语义的影响。强化了修辞语义对情境的依赖性,凸显了修辞语义的不稳定性。修辞语义都是在一定的情境中产生的,情境不同,生成的修辞语义就可能是不同的;离开了情境,修辞语义也就无从说起。从这个意义上说,情境决定了要表达什么样的修辞语义、能够生成何种修辞语义、怎么来表达修辞语义。所以,修辞语义的情境性属性更关注的是修辞语义的生成问题。
其二,具体性突出的是特定情境条件下,修辞语义明确而又细致的具体表现,是立足于修辞语义的特定外化形式来观察修辞语义的修辞属性的。具体性是抽象语言意义修辞化的结果,表明修辞语义不是抽象的笼统的意义,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具体可感的语义。修辞语义的具体性也必须要在具体语境与特定语体规制中得以体现。所以,具体性与情境性并不能够完全脱开干系。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中,修辞语义才能够具体化,才能够与修辞意图、修辞策略、修辞手段、修辞方法、修辞话语等融为一体。具体性是特定情境中的具体性,所以修辞语义的具体性对修辞语义的情境性具有依赖关系。
其三,个体性突出的是修辞主体对修辞语义表达的主观意愿性。从表达者的主观意愿来看,修辞主体在交际中要实现什么样的交际意图,要表达什么样的修辞语义,这是修辞主体个人的事情,所以在其创造的修辞话语中所输出的修辞语义带有相当程度的个人主观性。虽如此,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修辞语义,最终都还是要在情境中得到落实,并在情境中得到具体化体现。因此,修辞语义的个体性是要通过修辞语义的具体性和情境性来呈现的。
基于上述认识,我们认为修辞性、情境性、具体性、个体性虽各有特定的内涵,但它们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之间是不能完全分隔开的。为了简明起见,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简要图示为:
综上所述,修辞语义是指在语言应用过程中,修辞主体出于某种修辞考虑或者修辞需要,借助于具有普遍约定性的语言意义,并充分利用具体语境条件和特定的语体规制进行修辞创造所形成的语义修辞化变通。从总体上看,修辞性是修辞语义的基本属性;这种修辞性,从不同角度观察又表现为情境性、具体性、个体性等属性特征。修辞语义的基本属性之间存在着程度不同的关联性,而并不是毫无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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