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会斌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 434023)
语言是人类进化的产物,语言生态系统同生物生态系统一样,有类似的同构关系,均受所处外部环境和自身内部环境的双重影响。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语言使用现状和功能各有差异,部分少数民族语言出现了濒危的生态危机,通过加强双语教育与文化旅游来激活语言内在生命力,共同维护守法、健康、共生的语言生态环境,维持我国语言文化的生态平衡,保护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
20 世纪中后期,生态世界观逐渐成为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的学者常运用的一种新思维方法和研究范式,语言学也不免受到深刻影响,语言学家把语言学置于生态文化环境下,运用生态学原理,对语言进行动态的研究,这样,与生态学相融合的一门交叉学科——语言生态学就诞生了。“语言生态”(Ecology of Language)的概念是美国著名语言学家Einar Haugen 在1970年召开的一次语言学会议上首次提出的,后来他在The Ecology of Language(《语言生态学》)一书中指出语言研究要“考查语言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用生物与生态的关系隐喻了语言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1]语言生态学的研究逐渐兴起。无独有偶,另一位代表人物,世界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始人英国语言学家Michael Alexander Kirkwood Halliday,在1990年“国际应用语言学会议”(Association Internationale de Linguistique Appliqué,简称为AILA)中撰写的论文《新的定义方式对应用语言学的挑战》中也指出“要将语言研究作为生态考察的一个组成部分进行研究”,并指出语言对人类生存的大环境也会产生影响。[2]后来奥地利学者Alwin Fill、英国学者Edward Haig等也对语言生态学进行了广泛探索,生态语言学逐渐衍化成了一种新的语言观。在国内,语言生态学的研究比西方起步稍晚,李国正教授在其《生态语言系统说》(1987)和《生态汉语学》(1991)中,认为生态学系统理论具有广泛的应用性,适用于语言学的研究,为语言生态学理论在我国的传播和应用开辟了新道路。后来戴庆夏、范俊军、冯广艺等学者编译、撰写了大量有关语言生态学的论著、论文,其中也有些学者把语言生态学运用到我国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保护和教学实践中。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语言资源丰富,语言生态环境复杂。据国务院2009年7月发布的《中国的民族政策与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白皮书显示,中国55个少数民族使用了120多种民族语言(包括台湾高山诸族使用的15种南岛语系语言),除回族和满族通用汉语外,其他53个民族都有本民族语言,约有6000 万人使用本民族语言。[3]这种语言国情客观上增加了少数民族语言生态保护的难度。建国后,党和国家、学术界特别重视民族语文政策制定落实以及濒危语言的生存和发展。2000年11月,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和《民族语文》杂志社联合召开了“中国濒危语言问题研讨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少数民族语言的田野调查和个案研究,对少数民族语言人文生态环境向好发挥了积极作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4年1月在门户网站公布的《世界濒危语言地图》报告中更新的数据共收录了中国145 种处于衰变中的语言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我国统计民族语言的标准不同,导致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种类统计出现差别。,其中濒危型(vulnerable)41种,肯定濒危型(definitely endangered)50 种,严重濒危型(severely endangered)20种,极度濒危型(critically endangered)25 种,已经消亡型(extinct)9 种。[4]中央电视台于2014年2月21日“国际母语日”(International Mother Language Day)当天播出的新闻调查发现,我国60%以上的少数民族语言面临濒危[5]。
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生态危机的出现与少数民族地区语文教育质量下降和使用人群减少有直接关系。2013年6月出版的《中国教育统计年鉴(2011)》数据显示,各级各类少数民族学生数与民族专任教师比例匹配失衡,少数民族专任教师在全国专任教师中比例低(见表1)。在云南、四川、湖北、湖南等省少数民族地区语言个案田野调查中发现,比如湘西土家族土家语使用者已进耄耋之年,云南宁蒗县、永胜县纳西族本族语言使用人群人数越来越少,基本不使用东巴文字、哥巴文字,这样使得语言被使用机会越来越少。对待本族语言的态度和意愿也存在差别,丽江市古城区纳西语的代际传承开始出现了断链情况,只会说母语的祖辈和只会说汉语的孙辈只能结结巴巴地对话,族内在外务工回乡的年青人不屑于教自己孩子说本族语,他们甚至认为使用自己的语言是保守、封建和落后的表现。
表1 2011年我国少数民族学生数和专任教师数情况(单位:人)
影响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生存状况的因素中,涉及到社会、经济、文化、宗教等各个方面,科技的发展,以汉语为主流传媒媒介的普及,客观上削弱了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功能或改变了语言本身的语言结构。
在经济一体化和语言趋同的形势下,各少数民族语言面临不利的生存环境,这也进一步加大了保护和传承的难度。语言的保护和传承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政府、专家学者、语言文字协会和少数民族群体自身等发挥合力作用,集合全社会力量深切关注少数民族语言的生态问题,以实际行动维护和改善少数民族语言生存的语言生态环境。开展少数民族语言的资料收集、评估体系建立和濒危语言的跟踪监控工作,提升双语教育质量,建立以少数民族语言为媒介的特色生态旅游区,采取口头传承、文字传承、媒体传承、行动传承等多元化的传承方式保护少数民族语言。
语言的保护与传承对政策有很强的依赖性,建国以来,国家针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出台了一系列民族政策和语文政策,积极探索和推行“双语”教育。国务院在《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2011~2015)》中指出:“大力推进双语教育,开发少数民族语言教学资源,加强双语教学质量监测和双语师资队伍建设。”[6]在《少数民族事业“十二五”规划》中也指出:“支持高校定向培养双语教师,建设双语教师培养培训基地。组织编译和开发优质双语教材、教辅、课外读物、课件和音像制品。”[7]为推动少数民族双语教育和精神文明建设,2012年6月,在广西和北京试点举行壮族语文标准化考试,在此次考试中,实际参考人数328 人,考试及格率为58.23%。并规划从2015年开始将实行正规化、常规化的考试,逐步构建语言文字应用能力测评体系。这些双语教育政策和举措给我国少数民族语言保护和传承提供了保障和借鉴。
考察我国少数民族语言发展史,双语教育是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语言的最佳途径。关于双语教育的模型,英国双语与双语教育研究专家Co⁃lin Baker 提出了输入(input)-输出(output)-环境(context)-加工过程(process)的教育模型,同时也指出双语教育的效果与语言政策、文化背景、语言的本身特征以及受教育者对语言的态度和相互作用等“生态位”要素也不无关系。[8]在文化融合和社会开放的环境中,建立各级双语教育研究机构,加大少数民族语言保护的实验性研究,鼓励少数民族学生在族际共同语(即汉语言)的学习和使用同时加强本族语的学习,便于少数民族学生加强交流,开阔视野,学习先进科学技术。双语教师对双语教育的加工过程和输入与输出效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缺乏双语教育汉语言、体育、音乐、科学等学科专业教师,对当地民族风俗、民族心理等各方面的民族知识也缺乏深入了解。教育教学的方式方法就是简单的对比与翻译,教材编排和课程设置都缺乏针对性和实用性。
我国少数民族双语教育中,壮族、白族、纳西族、朝鲜族等学习汉语和本族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实现了两种语言的功能互补。可以分地区、分民族地普及和推广这种教学模式,定期举行双语教师的培训和跨地区教学活动交流,更新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改革教学模式。
我国语言资源丰富,语言环境也十分复杂,建立少数民族语言全息数据库具有档案、文化、政治、经济、信息、科研等多重价值。跟踪监控濒危语言,采录整理并开展归档研究,通过平面媒体(报纸、杂志翻译、编辑双语或多语对照词典等工具书)、有声媒体(利用电视、广播等录音录像,少数民族语言电影译制)、网络媒体和教育教材(少数民族语言专著和民族语文教材)等现代化手段把少数民族语言以数字化形式存储在光、磁等介质上加以可视、动态立体地保护和传承。对少数民族语言摄录要确保语言数据的真实性、准确性、规范性、全面性,建设少数民族濒危语言语料库和文化资源库。
语言数据库的建设最终目的是通过网络或客户端推广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创建少数民族语言传承的活态环境。在信息化和新媒体时代,国家也投入了大量的智力、物力加大对少数民族语言保护存档和传承建设。据《中国的民族政策与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白皮书2009年统计数据显示,中国少数民族约有6000 万人使用本民族语言,占少数民族总人口的60%以上,约有3000万人使用本民族文字。民族自治地方有使用民族语言的广播电视机构154个,中央和地方电台每天用21种民族语言进行广播。出版的少数民族文字种类26 种,2008年出版少数民族文字图书5561 种、6444 万册。国家还制定了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哈萨克文、柯尔克孜文)、朝鲜文、彝文和傣文等文字编码字符集、键盘,开发出多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电子出版系统和办公自动化系统,并建成了一些少数民族文种的网站或网页,有些软件已经可以在Windows 操作系统上运行。[3]2012年,国家在少数民族事业“十二五”规划中指出,要开展和落实“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规范化、信息化建设工程”、“少数民族濒危语言抢救与保护工程”、“少数民族古籍保护工程”等,要求“加快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急需标准的研制,开展多民族语言文字平台建设和民族语言资源库建设。科学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完成20种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调查工作,出版《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保护丛书》。基本完成少数民族古籍普查和《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的编纂出版工作。”[7]
少数民族语言全息数据库建设需跨学科、跨行业、跨国界的技术人员和研究人员多方位、多样化和国际化协同参与少数民族语言特别是濒危语言数字化建设,数据库的更新和完善要随着经济社会发展逐步推进。少数民族语言数据库建设后还要在少数民族地区扩大使用人群和使用范围。
从语言与文化互动关系来看,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又促进语言的发展,少数民族族群是保护和传承本民族语言的主体,对本民族语言要有“自知之明”,形成“文化自觉”。著名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费孝通先生对文化自觉有过深刻的定义,“文化自觉,意思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9]这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保护和传承有启迪意义。在少数民族地区以语言为媒介创意地举行民族文化节和其他节会活动,建设民族特色文化生态社区、风情园、民俗村、旅游村,让少数民族自身在旅游开发过程中自觉地体验本民族文化的魅力,在文化转型的过程中增强少数民族语言的韧性和生命力。
少数民族地区旅游活动是一项跨文化、跨语言的交流活动,旅游者的语言和旅游区的民族语言自然形成了一种“生态系统”。利用少数民族语言歌曲、舞蹈或双语电影展播,语言模仿秀节目等,让游客在活动中体验和参与少数民族语言的传播。如隶属藏缅语族的土家语是我国南方山地少数民族——土家族使用的语言,是一种濒危语言,利用哭嫁歌、跳丧歌、梯玛唱词传唱等再现土家古语;利用“向王天子”、“廪君化白虎”、“土家神马”等神话传说,摆手舞、茅古斯等文化事象进行演绎展现土家族文化魅力。在少数民族旅游的开发中难免会出现旅游者的语言会对旅游地少数民族的语言产生冲击的现象,但是采用双语(多语言)交流,通过一些娱乐活动让游客说唱切身体验少数民族语言,会提升保护和传承的效果。
诚然,我国对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语言也采取了许多措施,立项了《中国空白语言调查研究》、《中国濒危语言个案对比研究》等重大课题研究,出版了《中国新发现语言研究丛书》等专著,保存了弱势、濒危语言的声像资料和加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在网络中引用,增加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哈萨克文、朝鲜文、彝文、傣文等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出版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地方广播电台每天用多种少数民族语言进行播音。内蒙、新疆、西藏、青海、广西的省区级电视台分别播放蒙古语、维吾尔语、藏语、壮语等少数民族语言节目。这些举措也取得了显著成效,抑制了少数民族语言消失的危机。
我国少数民族语言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破坏,必然导致其处于“不安全”状态,甚至消亡。致使我国少数民族语言面临危机的深层次原因主要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大多少数民族处于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民族人口流动明显,缺乏语言保护和传承的现实条件。少数民族语言也必须遵循“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人类活动的介入打破了消长盈虚的客观环境,导致许多语言活力的退化或语言消亡,我们在尊重个体或群体选择语言的权利自由的同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字。
[1]HAUGEN.The Ecology of Language[M].Polo Alto: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2:325.
[2]HALLIDAY M A K.New Ways of Meaning:The Challenge to Applied Linguistics [J].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1990(6):7-36.
[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的民族政策与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9:38-46.
[4]UNESCO.Atlas of the World's Languages in Danger[EB/OL].[2014- 01- 08].http://www.unesco.org/culture/en/endangeredlanguages/atlas.
[5]中央电视台.国际母语日:我国60%以上民族语言面临 濒 危[EB/OL].[2014-02-21].http://news.cntv.cn/2014/02/21/VIDE1392946922064237.shtml.
[6]国家民委,国家发展改革委.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2011-2015年)[EB/OL].[2011-07-01].http://www.gov.cn/gzdt/2011-07-01/content_1897797.htm.
[7]国务院办公厅.少数民族事业“十二五”规划[EB/OL].[2012-07-20].http://www.gov.cn/zwgk/2012-07-20/content_2187830.htm.
[8](英)科林·贝克汉.双语与双语教育概论[M].翁艳珩,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396-405.
[9]费孝通.文化与文化自觉[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