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门见人了……你说我是不是有见人恐惧症?”她在电话那头用这种方式回应我发出的访谈预约,语气十分家常。
还是那个样子,擅长跑题,歪楼大师,我想。
“我周末要加班,下周二或者三?”我问她,“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你不要问难度太大的问题,我现在脑子不好使。”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也有很久没有见了吧?上次金马洛走了之后?”
“嗯,也是也是。”我看着笔记本上罗列的问题,拿不准到时候该不该问一些与“文学创作”相关的内容。要向颜歌开口问点什么其实不是难事,她属于那种你起个话头她就可以把话题不断地发散开去的人物。不过她择人——对于她所说的“见人恐惧症”,我很理解这一点。从事创作者自小训练的就是自己的感受力,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她的工作已经把她的神经锻炼得无比敏感,代价就是很容易在个人情绪方面失控。
“那好,那就说定了,下周二。不准放鸽子!”
“放心吧。”
“说死了不准变!不能像上次……”
“放心吧!”
——有种朋友就是这样,你可能和他们长达一年时间没有联系,可一旦拿起电话,一切都能在瞬间对接上,好像你们昨天才一起喝掉整整一个通宵,你现在只是下楼来买包烟。照颜歌的说法,这叫做“战友”。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各种俗务琐事,从自己的想法来说,也确实想趁机见一见这位战友。周二下午我提前三十分钟到了她楼下的粥店,找了个临街的窗边位。她住家的地方是一个环湖的居住区,环境相对清静,即使粥店这种人间烟火气的出处,也有几分透明的质地。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掏出本子让自己看起来更煞有介事的时候,电话来了,我接通后首先听到的是钥匙和皮鞋的声音,她说:“那我就不收拾了,反正又不是正式出门接活儿,要见的人又只是你。”
我回答她说好,我主要是来听你说话的,顺手拉上了背包拉链。
[写作让我感觉到一种怀揣秘密的身份感]
干净的桌椅、稀少的客人、柔和的灯光,加上粥店精致而寡淡的菜品——这样的背景对于交谈来说,应该算得上是恰到好处。我们扯了一些生活方面的杂事,不过和以前比起来,似乎少了很多对周围朋友的八卦的兴趣。我很愿意相信这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这样的交谈状态比较难得:放松,但也不是那么散漫;有话题,但不会让人紧张。
“你知道……”我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出于對朋友职业身份的尊重,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到底是怎么将小说写作这种行为持续到今天的?”我下意识地摸出烟盒,然后瞟到墙上的禁烟标志,又把它放回兜里。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也看着她,开始回忆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是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她在喝醉之后怂恿所有人再买酒来和她继续喝,最后只剩下了我在和她喝……当然,其实喝酒或者喝醉都不是重点。
重点应该是一直都有人和她一起喝。
那段时间她和几个朋友一起,租住在学校家属宿舍区的一套小房子里。实际上,在我们认识的聚会上的醉酒并非她那是生活当中的意外,而是常态。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那真是一段昏天黑地的痛快生活啊。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用写作的方式,加上有组织的表达,来消解这种内部压力。”
“但即使写作不是一个失败的方式,它也是有限的?”我插了一句嘴问道。
“对,但它也是巨大的,而且复杂。它比我本来以为的要巨大、要复杂得多——这可能是一种幸运,因为当我以为我只是在消解某种内部压力的时候,实际上我已经被它吸进去了。我进入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世界,它的吸引力同时也是一种……暗示性质的煽动,它要求你的被吸引,同时也能够变成对这个世界的建设。不过对我来说,一点点暗示已经足够了。从那时起,我的认知角度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我明显感觉到一种怀揣秘密的身份感。”
[我理解的孤独,它是像我这种人的职业操守。]
让人欣喜的是,这也是我在进入自己的职业状态的时候具有的感觉。多次的酒后交流都表明了一个事实:我们的友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交叉起双手,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必须承认,那种公社式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一种保护。”
“友情在这种各各不同的个人身份之间,成了一种高贵的保障,以及连通世界的网路。”颜歌接着我的话说道,“那显然不仅仅是一个名义。因为对各自不同的欣赏而相互扶持,这是我理解的友谊。这种友谊教会了我一件事情,就是‘孤独的价值。对于一个从事文字创作这种基于人类阅读行为——阅读是一种能够调动人类几乎所有感受器官的行为——这样一个工作者来说,必须保持住一种与全人类的距离,这种距离因创作个体不同而不同,但拉开一些距离这个行为本身是必须的。一方面因为创作个体对自身感受力的长期训练导致的感受力过敏,就像之前我说的,信息太多了,这会让创作个体的信息量承受力过载而产生无效表达——这是会反噬一个创作者的感受力的。我个人的幸运在于,这种过载产生的无效表达被群居的生活和高强度的醉酒消耗掉了。另一方面,可能不太有普遍性,但在我是一种经验,就是对基于文学性的小说艺术的属性的维护。小说写作是一种高密度的创作行为,小说艺术本身也是一种各种属性不同的信息汇集起来的结构学——说实在话,当一个创作者建构起一件被称为‘小说的艺术品的时候,这件艺术品越是有太多其他的性质,比如音乐性,画面感……的时候,它的‘小说性就会在这些外力的振荡作用下不断降幅,很可能到最后就变成了其他体裁的东西。这显然是一个小说创作者不愿意看到的。”
她喘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确实是好长一段话,我当时不应该听她的,早该知道一个以文字为业的人在闭门一个月之后的能量会是怎样一个级别。
“所以,应该更多地反思自己的位置,而不是需要;应该更多地退开一步去观看,而不是迈出一步去抓拿。这或者就是我理解的孤独,它是像我这种人的职业操守。”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点着头,像是在用身体的动作来肯定这样的想法。
“基本的专业素养……”我附和道,一脸严肃,“嗯,bravo!这让我禁不住想提议……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聊?”
——一场微型的自我造神运动瞬间被打下云端,我们都笑了。
走出粥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风有点大,有零星小雨落下。颜歌说,在外面找地方坐可能有点闹,不如回家,于是我们去超市买了一瓶红酒和一些零食。
[小说的独特性就在于,它不可能取最小值]
颜歌把她的阳台改造成了书房,从落地窗望出去是小区花园。我注意到,书桌上的电脑没有关,桌面上有好几个文档是打开的——这显然和我们码字的习惯不一样,她很可能是同时在写好几个东西。我下意识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文档的具体内容。
“噢,你在这儿。”颜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过身来,看到她两手湿漉漉地拿着一个醒酒器,袖子挽起老高,“啊,那个,那是我最近在写的东西……你过来坐嘛。”
我依言走到桌边坐下,打开酒瓶往里面倒着红酒。颜歌绕过桌子坐到另一边,撕了一张厨房用纸擦手:“那是几个短篇,大概每一篇有三万字……”
“短篇不是两万字以下嘛……”我下意识地问。
“呃……好吧,中短篇。”她噗嗤一下笑了,摊手道,“我的重点是,这些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我也笑了,我这关注点,确实太强迫症了。我们倒上了酒,还挺煞有介事地举杯:“来,为友谊!”我们都喝了一口,酒不错,香气浓郁,口感却很柔和。
我放下杯接着说:“我的确是想问问你最近写了些什么的,本来。但我现在更好奇你为什么写这些短篇……中短篇。”
“如果说创作行为是一个系统的话,那么我会说现在这个系统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变。这可能就是原因。转变的初始推动,当然是来自我自己作为创作个体的感受行为的某些变化。这可能和近两年来的生活有关。最初,我直觉的感受是,我的感受力在钝化:很多以前会激发我想象的现象,现在不再显得那么重要,或者说,是现象的刺激性变小了。”她脸上是回想的表情,眼睛时不时看向右上方,“但是,在美国时的生活明明是非常清静的,应该说,人的感知能力在这样的居住条件下会变得敏锐起来。所以……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受力钝化的感觉呢?我回来后,就是两个多月前,有一天出门办事,赶公车。坐在车上时我发现,我无法将自己对车厢中部两个老太太的对话的注意力转移开。因为我不但在下意识地听她们交谈,还可以详尽地观察到她们的举动、所有最细微的动作、衣服褶皱的起伏、眼角的皱纹、嘴唇开合的一松一紧……所有的一切,同时呈现,沒有可以被主动忽略的部分。”
“所以,你实际上是因为变得可以同时把注意力的落点放在多处而产生了一种疲劳性的不适应?”我顺着她的描述推演下去。
“对。在直接的感觉上,它就表现为一种钝化:可以感知的面扩张了,单向度上的感受的锋锐感就降低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全感知状态的傅里叶变换,一种空间进深式的知觉的衍射。这也让我发现,事实上以前的‘观察是在暗中具有选择性的。我可能受到一些思维方法(来自我所受的教育或者自我的文字训练)的影响,去下意识地对进入我感官的信息进行挑拣。最终在我意识里成型的‘素材,实际上已经经过了我自己的粗加工。这也许是好事——它保证效率,但是它在对现象进行判断,它在剔除不确定性。在具备严肃意义的创作思维上来说,我们的观察感受行为,和我们的描述、加工行为实际上是具备共时性的,所以一旦这种主观的下意识挑拣不停止,很可能导致一个创作者的创作能力的停滞。”她把一直举在空中的酒杯移到最边上,喝了一口,“我发现了这种感受力性质上的变化,于是决定好好利用一下这种变化。因为说到底,即使创作者自身,很多时候也是创作行为当中的材料。至于‘创作主体之类的基点,太外行了,就不说了吧。”
“所以这些中短篇……”
“所以这些中短篇,实际上是某种深化的训练。在《我们家》写完之后,结合我说到的这种感受力变化,我发现,关于语言的试验,很可能在语言的单位尺度定位上。小说的独特性就在于,它不可能取最小值。语言的最小值——比如字或者词,或者还有音节,这些都应该是诗歌的任务;在此,小说的任务是构造学意义的形态建立,它所使用的单位尺度应该更大一些,至少应该大过短语或者词组吧?即使是在修辞上,也应该是更倾向于语法属性的建立,而不是语法属性的具体应用。我是一个小说写作者,使作品具备小说性,是我的创作行为的基本法则。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单个人物或者单个故事的创作,背景还是和《我们家》一样,不过在地理范畴设定上可能会更大,同时作品所触及的范围更小。我试图在‘有限里面构筑起复杂性。”
“但肯定不会是格里耶式的复杂性?”我试着努力跟上她的思路,随口说道。丹皱着眉毛,十分认真地看着颜歌,手和嘴却在不停地动作,去了壳的腰果被扔进他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当然不会了!”她本来眼睛就大,这一瞪眼显得更大了,“格里耶的叙事明显是线性推进的……”
“噢……好像不是一回事啊……”
“不能停止用药啊,同学……”
“喝酒喝酒……”我端起杯子挡住自己的脸,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过后,我放下杯子继续道:“听起来,你对于技能梳理非常在行。我记得那部复杂无比的《声音乐团》,有人说这是略萨的血脉在中国的复活。那么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些年来,是否你在逐渐转变为用理性的构架代替我们普遍以为的‘艺术创作的激情?”
“可能恰好相反。”她摇摇头说道,“就像我刚才对自己感受力驱动的创作行为作出的解释,你可以看到我身为一个写作者,并没有使用普遍意义上的逻辑来梳理或者归类,使我的感受力成为被‘技巧效率化的一种恒定输出。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复杂性这一价值塑造的方向,至少在目前是不会被我放弃的。因此在作品中看到的所有有模有样的‘系统化形态,其实都来自我最直接的感受行为——如果感性认知是目前这个定义的话。同时,实际上我在组织我的感受行为的时候,坚持低技术干预——也就是说,事实上,所谓的‘组织,只不过是不断地在进行添加:如果某个章节出现了什么故事逻辑上的问题,我就制造一个新的问题来解决它……这样做的好处是,你永远都有机会制造新的出口来让作品更复杂,但坏处是显然的——这样做,对写作者的记忆力来说是一个巨大考验。我当时采取的解决办法是,在楼下文具店买了十来个硬面抄,随时同步记录我在推进叙事时的所有线索。”
“听起来像是在做一个巨大的泥塑。”
“也许不断扩大叙事线索,在现在说起来像是一个纯粹的体力活,可以不怎么动脑筋,但当时的感觉其实非常难受,这基本上就是在把自己搞疯掉——因为几乎没有被拿掉的部分。”
——《声音乐团》写了整整一年,其间我和她有过一些交流。我知道,实际上这部书的最终形态是她在放弃掉之前的几十万字之后才写出来的。
“在那之后,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属于我自己的某种道路在脚下成形了。”她拿起醒酒器,给自己加了点酒,“尽管这一年又有点新的变化,但大方向的确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始终给不确定性留下充分的空间]
“虽然你在强调你写作的‘小说性,但无论是通过阅读作品,还是听你讲述你的创作行为本身,都可以感觉到创作过程中产生出来的诗性,我想这是难以回避的。”我说。
“这当然和写作方法相关,但绝不仅仅是一个‘怎样写的问题。在我看来,母题的定位和形式是有机融合的,而不是‘内容——形式这样清晰的二元互动。如果说到我自己的经验,我甚至不怎么区分这二者,虽然很多时候,大家都会以为你是定下一个‘要写什么的方向,然后才是‘怎样写……总之,在我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往往,我的‘动机很少来自哲学化的设想,更多的却是从一种练习式的写作行为中生出来的。这有点像搞绘画的人的创作习惯:通过大量的规避掉理性思考的绘画行为来发现应该画的东西——很多画画的人都相信,在思考和感受之间,会存在一个漫长辽阔的模糊地带,他们可以通过对速写式的动作记录的积累来触及和进入这个地带。这样的方式在我,有着很高的认同感。甚至,我也对身体动作的魔力很着迷,在进行这样的积累的时候——比如一段突发的描写,或者一个简单的叙事练习,我不会在电脑上把它敲出来,而是用笔把它写在本子上。不过,我想这种方式大概只会对我有效,因为我在本子上写下来的东西也有可能和我最后写在作品里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我只要保证它能够激发我的思想行为,就可以了。对我来说,这些小段子相当于一种符号,我可以在进行作品组织的时候通过它们唤起自己当时的记忆。”
“也就是说,你始终给不确定性留下充分的空间。”我点点头,“诗性的产生几乎是必然的了。”
“是的。另外,我自己从来不写诗,但我会读一些诗歌,可能在潜意识层面,这些阅读也会对我的行为产生影响。”
“说到不确定性,我想起一个问题。从写作者本身的角度来说,你大概没有想过有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于很多阅读者来说却至关重要——很多时候,你的作品确实打动了读者,但读者却很难描述,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投射打动了自己。有人解释说,这是因为你制造的语境具备很强烈的感染力,但坦白地讲,我信不过这种说法……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說实在话,这是我自己很想问的一个问题。
“噢,不,这个我知道。”她笑了,表情舒展开来,“这是我自觉的创作行为结果。你甚至可以认为这是我创作的母题的一种主调。曾有朋友和我交流过这个问题,他是比较老派的人,他说这是一种‘虚构的寓言的写作类型。”
“这个说法……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形态描述。”我摇摇头,太简单了的解释总是让人无法完全接受。
“事实上,我以前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当我再次看《异兽志》的时候,突然想到卡尔维诺的一个短篇,叫《阿根廷蚂蚁》。这是一篇奇怪的小说,通篇都在讲一对夫妇怎样想尽办法消灭入侵自己花园的蚂蚁,他们最后在一位负有盛名的当地灭蚁能手那里问到了方法,却发现这位灭蚁能手正在用这种方法喂养自己院子里的蚂蚁……年轻夫妇回到了自己家里,这对主要人物的注意力却忽然从怎样灭蚁的争辩中转移出来,开始观赏沙漠地区的黄昏景色。整篇小说始终有一种类似焦虑的情绪在浮动——但是你无法确定这种情绪就是我们所知道的焦虑本身,因为人物的情绪变化并不激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内的文学界都把这篇小说定义为荒诞小说的类型。但在我看来,这篇小说并没有荒诞到可以被归到荒诞小说的分类中——因为作品传递出的情感类型。类似的作品其实不少,比如你喜欢的格里耶的代表作《一座幽灵城市的拓扑学结构》。实际上,这些作品的感受传递并非像我们一贯不负责任的理论解读所宣称的那样,是虚构的,是概念先行的。它们在做的事情意义重大,特别是在今天人类的生活场景中来看,这些小说几乎是在预言人性在今天的形态。我们的时代已经在渐渐全面地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人类的情感再也不是过去我们给自己所定义的那样,仅仅是‘七情六欲——在形式与内容绝然分开的现代主义时期,这可是一个万用灵药的母题归类法。由于人类交流手段的不断升级,自互联网完全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后,我们从外界获取信息的方式越来越充分,这样的状况让我们以前清晰定义的‘读这一感受行为产生了完全可以作用于我们自身的情绪的能力,使我们的情绪产生和情感形成都越来越复杂和微妙,无论是它们产生的过程还是最终呈现出来的形态。很显然,固有的对情感的分类法在今天已经失效了。而这种多种情感的混合形态,正在人类的各种活动中催生着新的情感和情绪类型。这样的状况在我们的当下看来似乎合情合理,值得被理解——但是想想,这些小说可都是上个世纪的上半叶写出来的。当然,除了对前辈们惊人的前瞻性眼光表示敬服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是确切的时代精神的共性。在我对此的探索中,思考和感情表达、情绪抒发,它们各自的定位早已动摇,而它们的概念范畴的轮廓也已经被打破,不断地向内外两个方向形成混合的新类型的人性现象。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时代,在我自己所生活的时空,我已经在下意识地这样去进行创作了。”
“看来,我们一贯认为重要无比的‘中心意义被动摇了。”我说,“是不是‘中心意义或者说一部作品的‘内核正在这个时代的写作和阅读行为中被迅速消解着呢?”
“不全是……应该说,你这样的理解方式,本身就是二元对立的,这样的理解会遮蔽掉很多有机的可能性。我们最好不要说‘消解,更好的办法是这样去理解:有多个‘内核,他们在整部作品中通过作品构造相互作用,但是在各自的核心位置也具备明显的形态特征。这是一种价值巨大的共生现象,我作为创作者,对此信心十足。”她端起酒杯,将最后一点红酒一饮而尽。
时间不早了,墙上悬挂的CD唱机里面那张马勒已经循环了四次。于是我也赶紧把杯中酒喝了,站起身告辞。
“好,那你自己慢慢回去?我就不送了哦。”她也站起来,打着呵欠开始收拾桌子。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看了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雨在绵绵地下着,路灯的光晕和路面之间的黑夜拔高了城市的整体高度,隐藏其中的建筑轮廓则仿佛退得很远,就连平时体量感惊人的高架桥都变得轻盈起来。此时的大街无比空旷——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战友们,除了可以在它的右边,也可以在它的左边,甚至在它的正中间,继续往前走下去。
[作者简介]韦源(1979年— ),成都人;2CRAZYONES LTD 视觉与UI部负责人,独立油画匠人,资深码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