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小说的碎片化叙事与复调艺术研究

2014-09-26 23:03孙莹江南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9期
关键词:复调碎片化

孙莹+江南

摘 要:《檀香刑》叙事艺术独特新颖,作者莫言运用碎片化叙事手法全面立体地塑造人物、展现事件,同时复调式多声部的叙事方式,在表现人物矛盾,突出人物形象,为展现清末社会机制下人物相互斗争的状态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碎片化叙事与复调的成功运用为中国小说未来的发展提供可效仿的范本。

关键词:檀香刑 碎片化 复调

莫言以其天马行空的想象,酣畅淋漓的小说情节,陌生化的小说语言以及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在现当代文坛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小说《檀香刑》中,作者不仅在语言上减少了变异现象,也有意识地减少了魔幻现实主义内容,突出了民间色彩,注重形式实验。小说主要讲述孙丙带领东北乡人民捣毁筑路窝棚,被擒获后受檀香刑的故事。虽然大量暴力血腥场景的描写一直为人所诟病,但独特新颖的叙事方式让人耳目一新。本文将从小说的碎片化叙事与复调研究两方面来探讨《檀香刑》的独特艺术。

一、碎片化叙事

“碎片化叙事,其首要特征就是零散化、非连续化,给人一种拼贴感,与此相应的是情感和历史感的消失。”[1]《檀香刑》具有明显的碎片化叙事倾向,作者有意通过不同视角中的碎片化场景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事件,从而使小说中的时空状态、人物形象和事件发展过程呈现出零散化状态。

(一)时空碎片化

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交织推动情节发展。“现代叙事学所真正关注的是小说家对故事时间的具体安排,它形成所谓的叙事时间。这种时间是由于通过具体的叙述话语而实现的,固又称之为文本时间。就本体而言,故事时间是文本时间的基础和参照。”[2](P278)《檀香刑》的故事时间为七日,即从本书开头“眉娘浪语”中推算的八月十三日到孙丙受檀香刑的死亡时间八月十九日夜。小说的叙事时间在几十年中自由穿梭,达到介绍人物经历、丰富故事主干的目的。文章并没有采用传统小说线性叙述方法,平铺直叙的介绍事件发展过程,而是通过时间的交错结构全篇,让故事时间在叙事时间的进程中逐渐显现,使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有效统一。“凤头——猪肚——豹尾”之间相互联系,同时每部分内部又存在完整的时间线,例如“凤头”的故事时间是八月十三日,主要叙述钱丁派人请赵甲事件的始末,但是作者并没有单纯叙述这一件事,其中夹杂四个人的回忆、梦境和对话,如眉娘叙述中插入两个时间点:清明节和半年前。这种写法使故事时间移位,形成叙事时间,不仅呈现了时间的多维性,也唤起读者对文本现实性的认同。

现实与魔幻交融拓宽阅读视野。小说中作者用梦境、鬼魂发声、幻觉等魔幻现实手法将现实中发生的事件肢解,使现实与魔幻交融。例如眉娘梦见孙丙头被小孩子追赶滚到自家院子,作者用梦境表现眉娘的潜意识中焦虑恐慌的心情,为后文她与朱八等乞丐急切策划救父行动做铺垫。赵甲进城寻亲,一路上听从死去的娘指点最终找到余姥姥,由此告诉读者赵甲从事刽子手的缘由。赵小甲自叙虎须的神奇作用来揭示人物性格、暗示人物之间的紧张关系。作者将现实成分与魔幻成分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让魔幻现实主义的光彩遮盖民间气息,又使小说中暗含民间鬼神元素,拓宽读者阅读视野。

(二)人物形象碎片化

小说中人物形象不仅在自身的语言叙述中得以展现,更在他人的视角下不断丰富和完整,作者用碎片化的人物形象拼凑出立体的人物形象图,供读者从自己的理解出发诠释人物。

自我认知与他人印象的差异丰富人物性格。一方面,从赵甲言语中处处显露出的对自己的职业的自豪感,“执刑杀人时,我们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是神,是国家的法。”[3](P37)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冷血残酷的刽子手形象。赵甲眼中的自己是国家权力的象征,是维护国家秩序、娱乐统治者的重要人物,他认为刽子手行当的兴衰是国家兴隆与否的唯一指标。受到慈禧和皇上的接见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事,赵甲也因此自我封赏、盲目自大、不把任何人放眼里。而在其他人眼里的赵甲则丰富了其性格的多面性。他儿媳妇媚娘说:“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凉气,隔老远就能感觉到。”[3](P5)眉娘眼中的赵甲是阴森恐怖、爱耍威风、不近女色的公爹,是死亡的代表,是不折不扣的冷血杀人魔。儿子小甲说他:“俺爹不是豆腐爹,俺爹是个金刚爹。”[3](P59)小甲眼中赵甲是机警的黑豹子,是会说故事的爹,是会杀人的大人物,是他的骄傲。县令钱丁说:“他明明目露凶光,却口吐恭顺谦卑之词,这畜生,虽然是一个粗鄙不文的刽子手,但似乎谙熟了大清官场的全部智慧。他藏愚守拙,他欲擒故纵,他避实就虚,他假装糊涂。”[3](P78)他对赵甲是又嫉妒又恼恨,他认为赵甲不过是行刑的工具,是世故圆滑、虚伪做作的小人物。作者莫言成功地借鉴《史记》中的互现法,把赵甲形象分散在各章节人物的言行中,人物形象在不同视角中灵活变换,同中有异,相辅相成,展现赵甲在腐朽破败的清末制度下逐步成为杀人工具的过程。

限制视角与全知视角结合全面展示人物心理。作者在“凤头”部“豹尾”部和“猪肚”部分别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事。“第三人称拥有比第一人称更大的叙述空间。具体讲,既可以逗留于人物的外部做外视观察,也能够潜入人物的内部做心理透视”[2](P315)因此,在“猪肚”部叙述中,叙述视角常常归附于某一主人公,既客观表述事件发展过程又有大量内心独白表现人物心理。这种写作方式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鲜明,而且从全知视角讲述事件、观察人物,使读者感受从主观叙事中觉察不出的心理变化。譬如“比脚”这一章是作者从孙眉娘的视角切入,详细叙述她从饱受相思之苦到最终与钱丁定情之间的内心起落。而人物自述给我们的直观感受是眉娘与钱丁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很难看出眉娘对知县一片痴心,而这章中则将她对感情的认真描绘得淋漓尽致,彰显着自然、野性的原始生命力。

(三)事件碎片化

作者不断转换叙事角度、叙事人称,熟练运用插叙、倒叙、复叙、补叙等手段,将人物身世、重大变故、风土人情、猫腔小调娓娓道来,使小说事件呈现碎片化效果,有利于情节的推进,缓解读者的阅读疲劳。endprint

大量信息断点引导事件发展。作者将事件碎片化后故意留下信息断点,把一件事开头、经过、结尾分散在不同章节中,这种写法使时空有跳跃性、延展性,造成陌生化效果,诱起阅读期待。例如“凤头”部中眉娘与朱八营救孙丙、眉娘与知县的恋情、赵甲受到皇太后和皇上接见,这些事件皆有开头,数章之后作者才把信息断点重新接上,细化事件。大量信息断点能够剥茧抽丝般引导事件发展,让庞杂的信息有条不紊地串联一线,使故事主线逐渐丰满。

二、复调式多声部叙事方式

《檀香刑》采取了复调式多声部叙事方式,作者与人物处于平等位置上,人物以自我意识为主导、从主观立场出发理解事件,使读者小说的解读呈现多义性和复杂性。 “巴赫金所谓的对话,不单指人际交谈,也包括思想与文化内部的复杂运动。”[4](P487)小说中,符号化的起名方式具有象征性,表明人物言行不仅是受自身利益驱使,更是身后阶级力量的代表。

钱丁是知识分子阶层的代表,自身语言不仅富有文采,而且符合文人的自我定位,通篇使用“余”自称,散发出不同于他人的书卷气息。话语中多四字成语,句式工整,但过多修饰有掉书袋的嫌疑。钱丁是没落王朝的警醒者,他看到清王朝衰落的趋势试图挽救,几次表示要以身殉国,但知识分子的理性与残酷的现实环境让钱丁左右动摇。一方面,钱丁身为大清的进士,饱受传统儒家思想熏陶,他爱民如子、坦率正派、不趋炎附势,在马桑镇大屠杀发生后主动赴省城向巡抚大人请愿,那时他把人民的安危置于最高位置,唾弃袁世凯、赵甲仗势欺人、崇洋媚外的行为。但另一方面,以钱雄飞、戊戌六公子为代表的激进派惨遭杀害,自己仕途不保、性命堪忧,种种因素让他在坚持自我操守与同流合污之间不断动摇,“也许袁大人就是栋梁……至于国家大事,自有皇太后和皇上操心,余等小吏,何必越俎代庖!”[3](P347)德国人擒获孙丙、大肆屠城,他是帮凶。同时,钱丁在动摇中不断反省,他深知袁世凯等人是非正义的代表,鄙视自己的软弱无能,“可见余在老百姓面前是虎狼,在上司和洋人面前是绵羊。余连绵羊都不如,绵羊还能角斗,余却胆小如鼠。”[3](P346)他勇于深入剖析自己丑陋的灵魂但没有勇气改正,对他们的赞歌其实是对现实的无奈抗争,由此体现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与妥协性。最后钱丁在高密通车典礼前夜杀死孙丙,让德国人试图用檀香刑来威慑人民达到完全统治的愿望落空,他在最后一刻展现知识分子高尚的气节。

赵甲是庙堂叙事的代表,通篇用“我”自称,语言是标准京腔,多儿化音,拟声词,言语通顺直白。赵甲把刑法当做是一场大戏,多一刀少一刀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他将人命关天的事当做娱乐统治者的手段,当做晋升的筹码。他在潜意识中把人与猪狗等同,他眼中的人只有物质性,是骨头和肌肉组成的可以宰杀的动物,这与统治者鱼肉百姓的观念相同。“总督说,中国什么都落后,但是刑罚是最先进的,中国人在这方面有特别的天才。让人忍受了最大的痛苦才死去,这是中国的艺术,是中国政治的精髓……”[3](P83)作者借外人之口说出清末封建王朝将刑法等同于政治,甚至高于政治的事实。统治者凭自己的喜好玩弄人命,法依附于皇权,丧失了独立性,人民靠法律无法维护自己利益,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只能谨言慎行。统治者恰恰利用他们的恐慌,借刑法的威慑性抹杀人民的自由思想和独立意识,使人民始终围绕在皇权周围,达到完全的统治,因此赵甲是统治者罪恶面的表现者。由于钱丁不敢违抗强权,只能把对大清自甘堕落的怒火转投到法律执行的傀儡身上,形成赵甲与钱丁的对头关系。长期的酷刑压制下,人民没有主见和创新思维,预示着朝代终结,外国入侵殖民的必然结局。

孙丙、孙眉娘是“民间叙事”的代表。自身语言直白粗鄙,通篇使用“俺”自称,但时而又掺杂戏文语言,极富音律性,作者善于利用情景的推演和矛盾的深化来刻画出人物性格的转变。大量使用猫腔表达心情,既把民间元素拉入到小说中,拓宽阅读视野,又能够借此渲染悲凉凄惨的气氛,表达人物内心悲痛。孙丙具有农民自身的局限性,视野狭隘,封建愚昧。他没有民族兴旺的情怀,看不到德国人入侵对中国经济、政治造成的破坏。土地征召用来给德国人修铁路,他在乎的仅仅是风水问题和被克扣的银两,坚信男人的辫子是灵魂的象征,德国把辫子放在铁轨下,火车才能运动……孙丙只是因为自己家破人亡才起义反抗,若没有他的家庭破裂为前提,孙丙还只是个茶馆老板。而且他受农民意识局限,弄来弄去都是野戏台上的玩意儿,反抗列强求助于封建神教,以封建手段救封建王朝,昭示着他的起义必然失败的结局。

在以男人为主的故事中,孙眉娘所代表的女性视角尤为引人注目。孙丙抗德,在别人看来是民族英雄为国牺牲,而眉娘只心系父亲生死,无关大义。孙丙被抓待死,她反复梦见父亲被杀,梦醒后心有余悸,孙丙不肯被救,她满怀疑惑和愤怒,孙丙即将受刑,她内心悲痛,眉娘展现出女性视角感性、多思的一面。

莫言在《檀香刑》创作中力求将民间文化拉入读者视野,大大削减魔幻现实主义内容,但赵小甲的儿童视角依然是一大亮点。赵小甲是生理发育完全但智商却停留在儿童时期的异常人,他凭借一根虎须可以看见人的本相,作者适时使用儿童视角不仅让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特点更突出,而且在檀香刑的暴力化展示中加入轻松诙谐的成分,使文章情节张弛有度。

综上所述,《檀香刑》一书中,作者凭借高超的写作技巧,碎片化与复调手法相结合,使小说的叙事结构具有极大的灵活性,独特而新颖。这种叙事手段不仅让读者深切的感受到故事情节的时近时远、时真时幻,而且强化了人物形象的丰富性和立体感,在事件展开过程中加剧了人物之间的矛盾,为中国未来小说发展提供可效仿的范本。

注释:

[1]俞昳丽:《碎片里的记忆——贾平凹《秦腔》的碎片化叙事》,青春岁月,2012年,第14期。

[2]徐岱:《小说叙事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

[3]莫言:《檀香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

[4]马新国:《西方文论史(第三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孙莹,江南 江苏徐州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221116)endprint

猜你喜欢
复调碎片化
浅析复调钢琴作品的教学方法
论智慧城市发展之“痛”
《洪堡的礼物》中复调特征研究
创新制度范式:构建我国统一的全民医疗保险制度的理论思考
平行的个体与垂直的世界
微时代信息碎片化背景下大学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塑造
想象力都去哪了
宗教音乐人
论《穷人》的复调结构
隐士的诗